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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绣球-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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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黄绣球同张先生参酌一切,修了一封回书,叫复华专送了去。复华交与黄通理看过,递给毕太太、施太太一同过目。这个当口,施有功忙的办理交代,施太太也不能谈及于此,就暂时搁下。后事如何,也暂搁一搁,请看官再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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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自由村拖出猪大肠 文曲星翻成新局面
话说黄通理又写信回复张先生、黄绣球,仍叫复华带去,并口授一切,不表。那施有功自从接到调任文书,就同幕友书办查取案卷,是他任内经手各事以及各种案件,已了未了,已结未结,日夜料理得忙碌异常,以便移交后任。并分定两个日期,办酒请客。先请的是城乡绅耆,将公事分别嘱托了他们,望他们各人尽心持久,即如团练、警察、积谷、捐务等项,都有绅董各专责成,不免叫他们要照常循法办去,带着尽个话别的意思。这些绅耆们,向来同施有功甚为接洽,席间无不歌功颂德。后来请的,便是中小学堂各位经理教习以及堂中的一班高才生。选派的一班演说生,比头一天却多了几席,也只大概讲些勉励夸奖的话,并说另外捐些廉俸,存放生息,预备学堂演说有什么添补用场。接着另设了一席,专请黄通理一人,又请黄通理投契联络的几位做了陪客。这番便与前次请客不同,只用两个心腹小跟班伺候,脱略形骸,细谈衷曲。施有功先说推重黄通理夫妇,次说维持各学堂事务,亲切详细。黄通理诸人极口感谢。提到张先生、黄绣球现在出门的宗旨情形,施有功也慨然自任。里面施太太又叫他小姐施誉身,将黄绣球两次来信送出来看。施有功道:“那边地方,不晓得黄嫂子同我这里认识。写信去,叫黄嫂子等我到那边的时候,竟装作不闻不问,不要露出形迹。这里我想邀了王老娘、曹新姑作为眷属,同贱内小女,住进衙门。一则与小女便益,二则或可照黄嫂子所说,弄个里应外合。”施太太在屏门背后听见此话,也说极好。彼此一宜到散席后,还谈了许多。
以后施有功便一天忙似一天,无非为的寻常要紧公事及各绅耆答席送行。所有送德政牌、万民伞的那些俗套,虽不能免,施有功却是一概不变,连那学堂里要做什么纪念碑的事,也预先请黄通理说明辞免,真是悃无华的一位循良官吏。若非自由村这地方的福气,那里碰得出来?
却说那个任的新官,在那边六年俸满,交卸后,必须进得省禀见上司,才能来接手新任。所以施有功这里,先来了一个代理的人员,让施有功先去到任。
话分两头,这代理的乃是旗籍,由翻译出身,在省里候补,就有个绰号,叫猪大肠。猪大肠这样东西,装的一肠子猪屎,又臊又臭,可想而知。他那人品,不必再标他的姓名。猪大肠接过了印,到城隍庙里拈香,已是己牌时分,庙里原有两个演说生在台上演说,看见他来,下台迎候。他在轿子里也老早看见,拈过了香,便问:“你们讲的,可是圣谕广训?”回说:是新编的演说书。猪大肠只听见“说书”两字,沉下脸来,说道:“这个室是你们说书的地方?不是城隍庙里已设了乡约吗?怎么不讲乡约,倒容你们来说书呢?”便吩咐传问庙祝,带住了两个演说生。庙祝先跪下回称:“这便是讲的乡约,前任施老爷派的。”猪大肠骂了句:“混帐!他们两个明明讲是说书,你敢胡赖?”喝叫差役掌嘴。两个演说生看庙祝要受冤枉,即忙上前呈了演说的本子,回道:“这确是施老爷颁发的,叫生员们每日宣讲,各处照着讲的还多,不止这城隍庙里生员两人。”猪大肠接了那本子,不问情由,只道:“讲乡约除了《圣谕广训》之外,那能有别的书?况且是件奉旨的事,向来讲的人,应该戴顶大帽子,恭恭敬敬,才是道理。你们这样便衣小帽,混充生员,来糊搭本官,好生大胆!快与我带回衙门,细细拷问!”霎时间各处演说生得了信息,就一齐收场。
那两个演说生被猪大肠带到衙门,先交差役看管,随即有学老师晓得此事不妙,见了猪大肠,再三分剖。猪大肠这才清楚,又很不以此事为然,便对老师说道:“从今以后,只许讲《圣谕广训》,这种杜撰的书,只好刻出来,当作感应篇阴骘文的送送人,岂可在乡约上讲?”老师还没有出来,外面已聚了多少演说生在大堂上求见。一个个手中拿着演说本子同红纸手本,上面注明姓名及某月某日,奉派在某处演说字样,要当面请示,保释那两个管押的人。猪大肠道:“这是我没有弄清,何至于就聚起众来?地方民情,可就刁滑已极。我虽是代理的人,那里容得这样!今日头一天接印,姑且不问,就放了那两个人罢。”于是外面的也经人劝散。老师辞了出去。
猪大肠又去阅城阅监,连着拜客,回衙后悬牌放告。这时候上忙已完,下忙还不能开征,正在清苦当口,猪大肠一想:此番代理,毫无生法,连日查考各项公款,却都由公中拨给的少,由前任同地方绅民捐存的多,一时难以裁扣,又兼施有功的幕友还留在署中,碍于耳目。他自己只带了两三个人,派为账房杂务,又用了两个亲信家丁,派为钱漕稿案,其余刑钱两席,是打了包封托邻近代办,以致所办公事,不能凑手。他原存着五日京兆的心,在公事上只想搜索弄钱,有钱可弄的,便胡乱翻覆,无钱可弄的,便还个照例门面。至于官司上头,只因那自由村几年以来文学大兴,民风纯正,没有什么健讼的人,每逢呈期状子不过收得寥寥几张。若是叫施有功久任下去,合着黄绣球诸般布置,真可做得到小巴黎、小伦敦的世界。偏是换了这猪大肠,不道是政简刑清,正好修明礼教,只嫌寻不出贪赃枉法的钱,刮不出什么地皮,镇日价愁眉苦脸,盘算法门。
一日,他账房师爷同他一个门稿二爷在街上闲步,看见好几处女学堂,回来说与猪大肠。猪大肠并不在意。那门稿二爷便道:“女学堂原是时新名目,可别处不像这里有这样多,老爷可查查案卷,共有几处?那个是报到上司立过案出过奏的?那个只在本和门立案?没有报过上司的,其中或是可裁可并,或是借件事情,封掉了他。大约一处有一处的款子,不论是裁是封,款子总要另外清理,那时聚齐了,提到公中,抖乱了还他一篇胡涂帐,定归落得点好处。照这一桩,把那男学堂以及各处演说生的经费都查一查,再加那巡警局用的司事兵勇,也撤些裁些,合起来怕不成个大宗?我们横竖两三个月,等到查过办过,交给后任,老爷在上头是很有面子的,更不怕什么。况且又不侵蚀公款,不过把这些帐从新拨一拨算盘珠儿,七折八扣的挖些零头,保不定当中也有个大注儿可以吃得,就不枉这一番代理的辛苦了。”
账房师爷随手便叫猪大肠依着门稿的话传进书办,当面吩咐:即日开具清册,送呈查核。书办当时就回称:“只有小学堂是书院所改,用的是书院旧款;中学堂是施老爷筹办,详过上司;其余女学堂演说生,半系当地绅士创成,半系施老爷捐廉帮助。那城西女学堂,更是几位绅士女太太所办,办得最早,所有各学堂使用支费,都各有经理,不归衙门报销。除了中小学堂及巡警局,演说生几种经费,房里还可去查得问得,开得册子,以外要老爷延访绅士,房里不便去问,只怕多是自用自销,老爷也问不出的。”那门稿二爷在旁对着猪大肠道:“照这样说,女学堂都是民间私办的了。民立学堂,原不在禁例,但老爷新到这里,总得查考查考。叫书办下去,赶紧开个单子上来,那个是谁家绅士独办的?那个是前任施老爷帮助的?一共有多少处?连那中小学堂演说生每月开支用若干,一起开得清清楚楚,不许遗漏。”猪大肠道:“很好,就要这么办哩。”书办领命退出。地方上早已哄动,人人笑骂。
黄通理自问他头一天接印,管押演说生的事,就晓得猪大肠必有个推翻全局的手段,迭经防备,与张先生、黄绣球几次函商,只是暗观动静,一面写信详告施有功,托他再写信与猪大肠,将地方上的事细细分疏,请他不可轻易更改。拣了几件要紧的,如学堂、演说两事,补详了上司,原想保住一切,不致变局,不料施有功来信在后,猪大肠利令智昏,全然不顾。施有功补详上司,上司的批饬更迟。这里猪大肠催著书办开列清单上去,他便拜绅士、查款项、裁教习、并学堂,劈列拍拉,一齐下手。黄通理早见机辞去中学堂教习,惟有自办的家塾女学堂,照常教授。猪大肠挑不出什么眼儿,无从挟制。等到上司把施有功的详文批准,饬知来到,他也详报出去,无可挽回,弄得怨恨交加,人心惶惑。黄通理终日的搓手跳脚,道:“是好端端一座锦绣围屏,给黄绣球已绣到七分功程,竟被猪大肠一把剪刀,剪成破碎,这个没有地方自立之权,不能恢复。”于是在黄绣球信中,说到此话。黄绣球想到“地方自立”四字,恨不得即刻回来,驱逐了猪大肠,竖起自立的旗号,立图恢复。幸被那边施有功挽留劝导,只打发张先生、复华二人回来,察看情形。这且不提。
再说施有功到了调任的地方,那地方果然锢蔽不通,士风尤其鄙陋,只有孔员外捐一千串钱设的一个学堂。这学堂里就还是从前在书院当山长的一位老廪生,充了教习。大大小小学生,约莫十三四个,全不成个规模。施有功既到之后,也竟无可谈的绅士,只有孔员外,虽是生意人,倒明白大体,但只事事退让,不肯担当,虽是保守身家,也实在拘于习俗。施有功同这孔员外谈过几次,要想把学堂大改章程。孔员外仍旧照着告诉张先生的话说:“为难得很。”访访绅士的口气,都无所决断。绅士中最大的,是个云南候补知府,其次就是新科的举人。这两人一向在外,余下秀才称宰相,监生称大人,天高皇帝远,看得自己尊贵无比。新官到任,有什么举动,不同这班秀才监生商量妥洽,万不成功。张三本答应了,李四偏能把持,李四答应了,张三又来作梗。所以十件事,一定有九件蹊跷,白费唇舌。只有扛帮插讼,包揽是非,各做各的,却不相闻问,与自由村那地方,真可算大大反对。
施有功夫妇与黄绣球连结了孔员外夫妇,暗中再三想法。想起买服秀才的一个法子,借着观风开考,不拘好坏,全案录取,重重的奖给花红,颠倒第一名都有得分着,早晚并备了酒,请他们饱吃两顿。有些前辈老生这日不到的,还又在学堂里请了两桌。这是破天荒第一回的事,那些秀才、监生、乡耆、绅董,都诧为奇文。施有功轿子到街上,就填街塞巷的妇女拥挤观看,说:“要看看施老爷这个文曲星。”小孩子“文曲星”“文曲星”不住的乱喊,一直跟了喊到衙门口。施有功心生一计,在轿子里笑着说道:“有赏有赏。”随即下了轿,拣两个面目文秀的小孩子,一男一女,亲手从头门口搀进内衙,叫施太太给了些糕点、铜钱。施太太晓得用意,问了两个姓名住处,男的说不清,女的说:“父亲开小杂货店,哥子也从了先生念书。”施太太假意欢喜,又交了这女孩子几本书,说:“带回去送给你哥子的。”随手叫人领了出来。两个孩子自回家去。第二天四处宣传,都说施有功是文曲星下凡,甚而至于做了牌位供奉。
施有功夫妇,开出这条机关,先就倡议改办学堂,一切势如破竹。施太太在里面与孔员外的夫人,也大兴女学,借此才与黄绣球明通往来。黄绣球到底是个烈性的人,为着自己地方,被猪大肠搅乱,心上不甘,见这里已开通道理,便回去调换了毕太太来。毕太太义不容辞,来到之后,便同着筹划各事。如此内内外外,日夜兴办,男学堂改定了,女学堂扩充了,演说也行开了,劝放小脚的事也有人肯依了,气象就大不相同,各式规模,俨然缩小了的一个自由村照片。
施有功常常挂念着自由村被猪大肠糟蹋坏了,也十分切齿,日日的信函来往,同黄通理、黄绣球百计设法。无奈猪大肠又改代为署,见施有功任上的口碑极好,本有醋意,又见施有功时常来信,关说公事,说那件应该保护,那件不可更张,更加负气,大为不乐,立意要事事反其所为:凡是施有功所定所创的事,所信所用的人,能裁的一概裁了,不能裁的,也硬出主意改了。最可恶的,他把中小学堂,到省里去另请了几个京官绅士、翰林进士来充当教习,明是抬高学堂,暗是力就**。堂中又请派了监督提调名目,层层节制。那些旧有的学生,早就通班解散,招的新生,定课策论讲义,不准阅看报章。女学堂也说是有伤风化,禁去几处。还胡乱诌些男女苟且的事,扯在讼案当中,详报上司,说总是沾染女学堂的习气而来。丧心病狂,闹得昏天黑地,顿时一座自由村,鸡犬不安。
黄通理夫妇气愤不过,商量了联合同志并同乡京官,如李太史等,具了一张公呈,反复申辨,恳请照旧。这张公呈进去,猪大肠送交他幕友阅看,好几十天,不批不答。黄通理又约齐了人,入署求见。猪大肠道:“他们动不动就会联名聚众,传话出来,要见等明日堂参,不准少去一名,少了就要差提。”把传进去的名帖当时留下。黄通理心中老大不服,内中便有些咆哮的,仍亏黄通理捺住出去,安排明日再来同他堂见。猪大肠只当是吓退了,走到幕友房中,问:“老夫子,前日那张公呈怎样不批?”那幕友道:“这个公呈是难批的,东翁你可曾看过没有?”猪大肠实在把这张呈子看不下去,强说道:“看是看过一遍,批是要费老夫子的心,给他个两面话就得了,也不必很得罪他们。”回头见执帖家人,拿着一副帖子,站在旁边,说:“有客拜会。”猪大肠一声叫“请”,就离了幕友的房。要知此客是谁?见了讲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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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黄祸出场大为闯祸 委员查案还算能员
话说猪大肠有客拜会,实时请见。那客是谁?这样同猪大肠够得交情?原来就是那黄祸又出现了。
黄祸这几年出门在外,到处游行,也不知他做些什么。某年在省里的时候,同这猪大肠认识。黄祸本来喜欢交结官场,猪大肠又是旗派,喜欢闹阔劲儿,吃酒斗牌,天天聚会,都有黄祸跟在里面,因此上两人换了帖子,气味相投,猪大肠着实的黄祸的用处。后来黄祸到东到西,两年不见。这回从别处听见猪大肠署理自己的地方官,就赶了回来。
一到家里,他儿子黄福却先把家乡事情细细说过一番,并将猪大肠怎样搅乱地方民心怨恨的事也告诉了。黄祸没有看见前几年这自由村上的文明风景,只觉得回到家来,地方上一片骚扰,就不甚相信他儿子的话,反说他儿子少年好奇,跟了黄通理夫妇胡闹。随即与黄通理夫妇访问,也是痛骂猪大肠。问起猪大肠究竟怎样不好,无过是更改学堂、裁提费用、不许各处演说,并没有什么酷虐的名气,心下暗想:这都是黄通理夫妻两口子刁钻古怪,撺掇出来,叫人替官府作对。猪大肠只怕不晓得其中曲折,所以越弄越砸,岂不糟糕?让我去表清了,单把黄通理压服下来,包管安稳无事。
这日进来拜见猪大肠,一个是巴结地方官,一个是遇着旧心腹,如兄若弟,亲密非凡。留着吃了晚饭,引到签押房里,猪大肠道:“老弟回来得正好,愚兄到了贵处,不敢说贵处的民情坏,实是愚兄的人缘不佳。如今要拜托老弟在外面替愚兄拉拢拉拢。”黄祸道:“这是极应当的。治弟回家,一路之上,耳听消息,都说老公祖精明强干,不徇情面。”猪大肠笑道:“你我弟兄,那有这样称呼?你仍叫声我二哥就是了。不瞒老弟说,你二哥署了这个缺,本不情愿,既然蒙了上头的恩典,将来总有个调剂,不得不把地方整顿整顿,顾不来那些情面。前任姓施的,他一味在念收人面上讨好,弄得满街开了女学堂,说句不好听的话,简直一处一处像窑姐儿的下处。又叫些人,在庙宇公所里说书。他交卸了,还封封信来,叫我不要改他的,愚兄那能依他?可就裁的裁、革的革。老弟到底公道在人,人家也晓得我不徇情面罢。”黄祸道:“这个,二哥你还不知,那里全是姓施的做的事。我们有个本家黄通理同他妻子黄绣球,几年前头就发痴发疯,在地方上很闹些笑话。又有个刑房书办张开化跟着附和,要开学堂,要劝女人放脚。治弟是出门的日子多,此番回来,听说几年工夫,这黄通理夫妻竟其闹开了,又碰着姓施的是个好好先生,任着他的性儿。虽说不过做些穷酸的事,没甚犯法,可就糟蹋的银钱不少。这些女学堂,无非是他妻子黄绣球引出来的。二哥如今裁掉了些,闻说外面很有闲话。”猪大肠道:“是呀,他们已经递过公呈,今日还联名禀见,给我轰了几句,叫他们要么堂参,不许私见,他们才吓下去。”
黄祸道:“那个公呈,二哥怎样批的?”猪大肠就喊了一声:“来!到师爷房里去,把前日那张公呈去问问可批过没有,先拿来瞧瞧。”拿到给与黄祸一看,黄祸道:“可不是呢,具名的就是黄通理打头。”猪大肠抢着也看了看,说:“我还不留心。打头的就是他吗?他有什么功名?同老弟什么辈分?是近房还是远房?”黄祸把呈子摆开,也没有看完,便道:“他不过是个老贡生,同治弟是一辈,房分可就出了十服之外,不但五服的了,前几年本不通往来。这个人就是性情迂僻,向来并没有什么过犯。这几年治弟出门之后,小儿也在他家塾中念书,承他的情,把小儿已选到中学堂,可是治弟也不愿小儿同他亲近。”猪大肠道:“既然这样,明天早起,就请老弟去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出头多事,愚兄最不肯得罪念书人,也不能偏护念书人。一个老贡生,就敢领头聚众,显见得也不是安分之徒。不怕老弟见怪,这也算贵本家中一个胡涂蛋了。”黄祸道:“治弟去说,是万不中用。我想这张公呈,二哥还没有批出去,他们来求见,无非催问这呈子的事,二哥先拿片子请黄通理一个人来,同他开导些。他若是遵命的,那些人听他的指拨,自然一齐服贴;若是不识好歹,有什么违拗,二哥再放下脸来,就不算先得罪他了。”
猪大肠受了此计,怕的明日递公呈求见的人当真又哄了来,连晚等黄祸去后,就叫人拿片子到黄通理处,说明早请黄老爷过去,有话面谈。黄通理不知就里,只道猪大肠有意转弯,当即告诉了一班同志。
第二天见了猪大肠坐在花厅口,开口便道:“久闻老兄的大名,连尊夫人的大名,都如雷贯耳。有什么事,尽可进来同兄弟商量,难不成兄弟赶不上那施不全就不好赏个面子见见兄弟的吗?兄弟听说地方上的学堂,都是老兄那边兴出来的,真算麻俐。兄弟到任后,因为女的学堂太多了些,男的学堂体制也狭了些,所以要裁多并少,腾出点经费来,另筹经久之计。男学堂换了几位有名望的京官翰林,这也是体面事。至于那说书的一层,并没有奉过皇上家的上谕,接过上司的文书,那些人各处围着去听,反把《圣谕广训》废掉了不讲,究竟不成体统,所以兄弟就禁了,顾不得什么是前任定的。那施不全就几次三番来信罗苏,兄弟真不耐烦。你老兄既约会了多少人递上公呈,昨日又约会多少人要来见我。我兄弟并不是怕事的,从前也在粮子里混过两年,三百五百人,一声吆喝,就弹压住了。如今做父母官比不得在粮子里,又是你们一班斯文先生,所以不肯毛毛躁躁。前日那张呈子不批出去,也是要留你们的体面。你老兄是呈子上打头的人,想必什么事情都是你老兄出的主意,今天请老兄过来,把话讲明了,安着本分,在家里教书,要情愿再当教习,仍旧安插你一个位置。你那尊夫人,既然开了个女学堂,我查查还没有什么弊病,横竖你们自己出钱,也就听你们留着。余外的,我既经改章裁革,你老兄那里能够干预,何必领头多事,弄得不好看呢?”
黄通理听猪大肠这番不入耳之谈,气涨了一张脸,翘起两根胡子,竟不爱同他辩驳,只道:“要照旧就一齐照旧,这些事,我们地方上费了好几年的心,老公祖总得体谅些,挽回转来。”猪大肠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万万不能挽回,好在地方上已经有了官办学堂,街上的蒙馆,都可以算得蒙学,不稀罕你们。就是这两句话,告诉老兄,我还有公事呢。”旁边的人就喊了“送客”。黄通理站起来说:“老公祖不答应,只好再去求上头去了。”猪大肠当时变脸说:“拿上头来吓唬我吗?好个刁钻的东西!给我送到捕厅衙门管押起来。”黄通理又气又笑,往外就走。捕厅衙门原只在头门旁边,一走进去,那捕厅老爷认识黄通理,是很有名望的人,说道:“老先生,尽管请回府去,堂翁一声要传,速来通信便是。”话言未了,不晓得怎样,已有多少学生们拥进捕厅衙门,前来慰问。黄通理跟手出来,随即又有多少是学生不是学生,一直拥到猪大肠的衙门大堂上,挤进宅门,喧喧嚷嚷,说要猪大肠出来问话。
一个风声吹到黄绣球耳朵,正要也赶上前来。黄通理已到了家,再三阻挡,一面自己仍跑到衙门口,苦劝众人。其时连闹的人,看的人,人山人海,那里还劝得清。只从大堂上望到川堂以内,都是人头簇簇。猪大肠穿了公服,立在川堂的屏门背后,向着众人指手划脚,还是撇了京腔,胡说官话。众人一拥而进,把猪大肠拉出,翎枝折断了大半根,朝珠也散了一地。十几个家丁上来拦阻,好容易脱下一件套子,做了个金蝉脱壳,溜进里面。那警察兵同武营里,虽然已早来弹压,看看势头不妙,却不敢动蛮。还是黄通理拚命的劝息了几人,这才松动了些。大家带笑带骂,渐渐退出。猪大肠当时写了通详文书,连夜发出,自然有许多架砌诬蔑的说话,请人查办的事情,按下慢表。
且说黄通理见众人闯下这祸,与黄绣球委曲相商,捺住黄绣球的性子,暂时解散了家塾女学堂。第二天上也同大家飞递了公禀进省。第三天施有功那边也得着信息,于是张先生、复华、毕太太、樱儿、王老娘、曹新姑都一起回来。只有施太太为着不便,没有同到。回来了大家商议,说:“事情决裂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料。”
黄绣球摔起袖子,在桌上一拍,说:“我从前受了罗兰夫人的指点,当不起望着他脚尖儿。通理,你不记得些泰公历史吗?第一讲那匈牙利国的噶苏士,当那奥国宰相梅特涅,奸雄压制的时代,他不过一个书生,能同宰相对敌,把他下到牢里去,他还著书立说,一定要破那奥国政府的**,这是同宰相政府相抗,还都不怕,何况这小小地方官?再讲马丁路得,因为罗马教皇威力太大,他能做了九十六条的檄文,声鸣其罪,倡出新说来,号召天下。教王捉了他问。他在堂上不屈不挠,定归开出信教自由的理路。这是一个教徒,还有这种力量,何况我们一大众的人?至于那克林威尔,是个放牛的人,能够举义旗,兴国会军,把英王额里查白杀去,重兴民政;华盛顿起初不过种田出身,看着美国受了英国的管束,就能创出一片新地方,至今比英国更要繁盛。更有那法兰西建国的拿破仑、意大利建国的四个少年,都是我们平常想着要照样做的,怎么好忘记了?况且同如今的俄罗斯国,是地球上第一等讲**的,然而他国里有一个人,叫托尔斯泰,能创同胞兼爱平等主义,把这些主义都做在小说书上。俄国念书的人,看了他的书,风气一变。近年他那国里的学生,多不满意他那国的**手段,他国中屡屡捉拿这班学生,锁了起来,或是充了军,总禁不住他们不说。闻得托尔斯泰这个人,还没有死,多是他一人的精神鼓动。我们这一大众人,偏就鼓不动一条猪大肠、猪尿泡,可还成个人吗?为今之计,事情是闹了,断不能虎头蛇尾,一定用匈牙利要劫奥国,自治自立,伸起我黄氏族中的权来,也大概好拼一拼、碰一碰。匈牙利国人,本来是我们姓黄的种类,我们学他的法子,也可以对付祖宗。”
黄绣球这样说着,有些学生们传了开去,懂得的,固然人人佩服,就要动手,不懂得的,也无不依着黄绣球这边,随口骂猪大肠该打该杀,要撵掉了他。其中如张先生、毕太太们,更自然没有个不赞成的。黄通理却是最愤激最镇静的人,想想这件事,怕总说得容易做得难,禁不住黄绣球天天激刺,也就大为发作,同大家说道:“做官原是替皇上家办事,做一处的官,这一处的事情,千千万万,实在只有两件:一件要他帮助百姓做事的力量,一件要他防备百姓的事被人侵害。这猪大肠,不但不肯帮助我们做事,还把我们的事,别人没有侵害,他倒死命的要害我们,这是我们地方上的公仇公敌,却可容不得他。外国人本来看做官的是一国中公共奴才,奴才能任事的便罢,不能任事,没有个不立刻更换。如今这猪大肠既经把我们闹的禀了上去,我一个人抵桩承当罪名,跟那查办的委员到省里去,指定要攻掉了他。上头就把我办个罪,也不能不叫他撤任,这就叫牺牲一身,以为国民,死而无悔的。除去了这个仇人对头,换个别人,叫他晓得我们地方民心固结,不是轻惹的,这才能让我们再布置起来。我不犯他的法,他也不能阻我的权,隐然立一个市民参与政府的规模。”
黄绣球听了,不觉又拍手说道:“这才是呀。等他那查办委员来了,索性再闹他一场,拖出那猪大肠来,洗他一洗,才泄我的气,顾不得他也用兵糟蹋地方。从前克林威尔,还冒了弒君的名气做事。何况我们不过拖一条猪大肠呢。美国的总统林肯,为着要美国解放奴隶,拚了性命,不顾他国内战争分裂,始终立定宪法,叫他美国享了无穷的利益。传到如今,我们既要下手将大比小,也万不能同婆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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