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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天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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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个患者没有太大的毛病;只是有一点抑郁症状;可能精神上受到过什么刺激;这种病人人都有;只不过轻重不同而已。尽量在敏感问题上分散注意力;避免情绪大起大落;久而久之;不治自愈。 
  赵子明闻言大喜;向成旅长如此这般汇报了;成旅长说;那就让他继续搞战术研究;尽量让他多参与战斗指挥。 
  安排是这样安排了;但成旅长还是不放心;像陈秋石这样的同志;让他指挥打仗对于治疗他的病的确有益无害;但是也不能总让他指挥打仗啊。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国大陆的兵力只减不增;八路军采取打持久战的方针;尽量避免与敌大规模决战;在这样的背景下;成旅长也没有办法搞到很多的仗来让陈秋石指挥。 
  过了些日子;成旅长找二团政委赵子明商量说;老赵;我们也不能总是把陈秋石当驴使啊;得想点别的办法。 
  赵子明说;陈秋石兴趣单调;我拉他打篮球他不干;说不会打;打扑克他也不干;说那是赌博;下河摸鱼他不去;说上次就是在水里冻出了毛病;上山打猎也不干;说杀生;连酒也不喝;说是恶习。 
  成旅长说;这家伙;真是乏味得很;难怪袁春梅没有嫁给他。他过去也是这个样子吗? 
  赵子明说;我们在淮上州念书的时候;地下组织搞了一个新潮剧社;其实就是外围组织;那时候参加排戏他很积极。 
  成旅长眼睛一亮说;啊;还有这回事?那好啊;让他到文工团工作一段时间怎么样? 
  赵子明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合上来说;那恐怕不合适吧;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兴趣不在那里。 
  成旅长问;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兴趣不在那里? 
   
  赵子明说;老陈患的是相思病;文工团里女兵多;恐怕不合适。 
  成旅长火了;一拍桌子说;胡说!谁说陈秋石患的是相思病?诺尔曼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抑郁症;同相思病是两回事;你们再也不能说是相思病了;再说相思病就是诋毁同志。赵子明你想个招;出个节目;让陈秋石客串一下;看看起不起作用。 
  赵子明尽管满腹狐疑;但旅长的命令他不能不执行。他往文工团跑了两次;心里就有数了。 
  中秋节改善伙食;吃饭的时候;赵子明对陈秋石说;老陈;文工团排练《三打穆家寨》;缺一个角;想找人客串一下;你有没有兴趣? 
  陈秋石嘴里一块骨头啃了一半;又拿了出来;举在手上问;青衣还是花旦? 
  赵子明一听这话有戏;忙说是改编的话剧;缺杨宗保。 
  陈秋石眼皮一跳说;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着落。文工团在百泉山的东北角;三三六旅二团在百泉山的西北角;中间隔着一个山根;也就七八里路。 
  因为赵子明提前打了招呼;文工团的演员们对陈秋石的到来;既没有崇拜明星的热情;也没有表示惊讶;只是微笑致意;好像他本来就是老熟人。陈秋石由赵子明引导着进了排练室;是一间学校的大房子。文工团长廖添丁见陈秋石和赵子明到了;按照事先约定的计划;二话不说就下口令;集合! 
  十几个男女演员从不同的角落里聚拢到一起;乱糟糟地排成两队。剩下赵子明和陈秋石站在一边傻看。赵子明用胳膊肘拐了拐陈秋石说;集合了;我们也入列。边说;边推着陈秋石进入到队列里。 
  集合之后;廖添丁在队列前宣布角色分配;廖添丁叫到陈秋石名字的时候;陈秋石很响亮地答了一声到。 
  然后发脚本;解散;主要演员对词。 
  赵子明的任务是陪练并监护陈秋石;也被分了一个角色;在这场戏里男扮女装演穆桂英的丫鬟。 
  陈秋石拿到脚本;按照廖添丁指定的位置;在排练室外的老柏树下面研究;正读着;一个衬衣扎在裤腰里的青年女八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介绍;我叫梁楚韵;戏里是穆桂英;以后主要是咱俩对戏了。 
  陈秋石赶紧站起来;有点拘谨地说;认识啊;我的老山羊还是你给取的名字呢。 
  梁楚韵说;还当真叫老山羊啊!没想到那是一匹神马。 
  陈秋石说;我在戏里是杨宗保;好久没有演戏了;请多包涵。 
  梁楚韵说;首长是赫赫有名的……刚说到这里;见赵子明在不远处向她摆手;便改口了;不叫首长;叫老陈;说;老陈;听说你过去在读书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小生;只是我们现在把它改成话剧了;和黄梅戏有些不太一样。因为部队北方人多;黄梅戏听不懂;所以还是改话剧;普及一点。 
  陈秋石松弛下来;就开始抬杠了;说;不对;黄梅戏是国粹;哪里的人都听得懂。 
  梁楚韵这才领教这个人认死理;只好说;因为演员多数都没有学过黄梅戏;所以;还是话剧好演一点。 
  陈秋石说;不对;话剧是外国的东西;要用北方话讲;更难学。 
  梁楚韵哭笑不得;只好说;是的是的;话剧很难学;但这是上级指定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 
  梁楚韵这么一说;陈秋石才不抬杠了。两个人开始对台词。赵子明老远观察陈秋石;还算正常;进入角色后;比较投入;操着一口曲里拐弯的淮上方言;朗诵话剧台词;抑扬顿挫;有些滑稽。梁楚韵倒是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北方话;悦耳动听;时不时地纠正陈秋石的发音;漂亮的小脸蛋沁着细密的汗珠;在春天的阳光下像珍珠一样闪动;楚楚动人。赵子明心里一动;觉得成旅长就是高明;没准成旅长安排的这场戏;戏外还有戏呢。 
  上午熟悉了脚本;下午就开始排练。排练不用化妆;陈秋石还是那身行头;上装脱了;衬衣扎进皮带里;年轻了不少。在台上拿着脚本跟梁楚韵比划;还有武打动作全靠廖添丁在一旁手把手地教;累得满头大汗;倒也快活。 
  意外出在第二场。 
  第二场是杨宗保大战穆桂英。杨宗保在中军大帐中;调兵遣将。陈秋石依照台词;按部就班;然后就披挂上阵;同穆桂英也就是梁楚韵对打;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陈秋石突然走神了;打着打着不打了;神情恍惚;两眼迷茫;嘴里念念有词说;错了;完全错了;杨宗保简直是蠢材;这么明显的声东击西战术都不懂;还能当先锋?用人不当;指挥失误啊! 
  梁楚韵听不懂陈秋石的方言;硬着头皮按照脚本往下走;一边念着台词;一边舞着木枪武打;没防备陈秋石在该闪身的时候没有闪开;脑袋上稀里糊涂地就挨了一家伙;当场就倒下了。 
  梁楚韵起先还当是陈秋石把戏演过头了;扔掉道具;弯腰去拉陈秋石;嘴里说;老陈;这场戏还不到倒下的时候;这才是第二次交锋。 
  老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子明情知大事不好;从后台飞奔过来;说;坏了;这狗日的犯病了;赶快送医疗队! 
   
  第四章 
   
  一 
  随着抗战局面的改变;淮上支队有了很大的发展;郑秉杰的三大队也被整编为淮西独立团;郑秉杰任团长兼政治委员;像红军时代;下辖五个连;空白营建制;全团四百余人。以下水涨船高;十六岁的陈九川当了七连的连长后;就连刘锁柱也当了排长。 
  淮上支队整编后;在南岳山里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兵工厂;组织一帮老弱病残研制手榴弹和土枪子弹。又把黄寒梅接到西华山;担任伙食团副主任;实际上伙食团只有她和万寿台两个人。隔三差五的;陈九川就能去看看他的瘸腿娘。 
  当儿的看着娘;娘虽然老了;脸上有了不少皱纹;但是娘的气色却比以往好多了。自从左腿伤了之后;黄寒梅就很少出门;在东河口邱裁缝家的后院里养了小半年;连山都很少看见。组建兵工厂之后;黄寒梅像是重新托生一样;拄着拐杖;挖竹笋;背粮食;填灶火;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陈九川是在兵工厂吃的中午饭。黄寒梅从自己的伙食尾子里拿出一角钱给万寿台;要给儿子算伙食费;却把万寿台惹恼了。万寿台说;九川是主力部队的连长;哪有自家人吃饭还要交钱的。 
  万寿台是郑秉杰特意从主力部队抽调给兵工厂的;他的职责有好几项;除了管兵工厂的伙食;还兼着保卫保密。郑秉杰的心里有个想法;黄寒梅是个活寡妇;万寿台是个鳏夫;二人年纪相当;在战争中也有一些情谊;如果二人能够走到一起;也算花好月圆。黄寒梅不是傻子;郑秉杰的这层意思黄寒梅心知肚明;但是黄寒梅不领这份情。黄寒梅已经把自己交给队伍了;她可不想给九川找个继父;儿子前程远大;她不能让孩子没脸面。 
  吃过饭;雨停了。黄寒梅说;九川;你扶娘到前面的山冈上;咱娘儿俩说会话。 
  陈九川便搀着娘;沿着半山的羊肠小道;走到一个视野开阔处;选了一块被雨水冲净的石板;娘坐下;儿子站着;看天边的山脊。 
  坐了一会儿;娘开口了。娘说;九川;你知道吗;咱娘儿俩离开老家有多少年头了? 
  陈九川说;知道;十三个年头了。 
  娘说;儿啊;娘问你;你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吗? 
  陈九川说;等抗战胜利了;我要回到隐贤集;去找爷爷奶奶。 
  黄寒梅更惊讶了;说;孩子;你是不是听谁说过你的家世? 
  陈九川说;是娘你自己说的啊!娘是在梦里说的;儿子都记住了。 
  黄寒梅那双眼睛眯缝了半晌;骤然瞪大了;一脸惶恐地问;儿啊;娘在梦里还说了些啥? 
  陈九川没有马上回答;也眯缝起小眼睛看他的娘;像是要把他娘的心思看透。过了一会儿陈九川说;娘;我爹为啥不要咱娘儿俩了? 
  黄寒梅愣住;久久地看着儿子;没防备眼泪就扑扑簌簌地滚了下来。黄寒梅说;儿啊;这个你是听谁说的;也是你娘梦里说的? 
   
  二 
  梁楚韵没想到她的道具木枪会有那么神奇;一家伙就把一个战术专家杵倒在地上了。战术专家昏迷之后;在旅部医院里只挂了一瓶吊水;就安然无恙了。 
  当然;她最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旅部医院设在石板岩村东头一座陈旧的祠堂里;陈秋石忽冷忽热地在那躺了两天。第三天夜里醒来;窗外月明星稀。陈秋石睁着眼睛看夜空;耳边是潺潺流水;蛙鸣虫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好像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天地;童年吟哦的诗句在那一瞬间不可阻挡地涌上心头;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黑暗中的陈秋石;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片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内心那块软弱的地方;让他情不自禁;神魂颠倒。 
  在太行山深处的这个夜晚;在石板岩村这个偏僻寂寥的旧式民居里;陈秋石此刻异常清醒;他感觉到这是他背井离乡十几年来最明白的时刻。他在月光下走进了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的历史。他想到了他的无情和鲁莽;想到了那个被他视为不祥之物的嗷嗷待哺的孩子。 
  泪水从半夜开始流淌;直到天明也没有停下。 
  第二天早上赵子明和梁楚韵去探视的时候;他们发现;陈秋石的枕头已经被浸透了。 
  陈秋石从床上坐起来说;我怎么啦;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赵子明说;你犯病了;羊角风犯了。 
  梁楚韵说;首长;都怪我;那一棒子杵得太用力了;把首长打倒了。 
  陈秋石看着梁楚韵;看了很久;突然咧嘴笑了。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在一起排戏;《三打穆家寨》;你演穆桂英。 
  陈秋石怔怔地看着外面正在弥漫的朝霞;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说;啊;我想起来了;杨宗保乱弹琴;我更是乱弹琴。我不能再跟你们一起演戏了;我要回部队了。 
  说着;就动手整理自己的东西;把脸盆和牙粉都装在公文包里;并且从床上拎起了军装。 
  赵子明说;老陈;你等等;你住院是成旅长安排的;你不能说走就走。 
  赵子明见这伙计又不讲理了;怕他闹出乱子;背着陈秋石递个眼色给梁楚韵;梁楚韵搞不明白;两个人鬼鬼祟祟比划了半天;陈秋石猛抬头问;你们搞什么鬼? 
  赵子明说;穆家寨还没有攻打下来;先锋杨宗保就想逃之夭夭;我们在商量要不要搬佘老太君领兵亲征。 
  陈秋石停住手;看着赵子明发了一会儿愣;突然笑了;苦笑;说;老赵;你们真的以为我病了?不错;我是病了;可我现在好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让我回部队吧! 
  正说着话;门口暗了一下;人还没进来;话就落在房间里。原来是成旅长来了;成旅长扎着绑腿;腰间挎着小手枪;黑红的脸上挂着汗珠;脑门上还冒着热气;看样子刚从操练场上下来。成旅长说;陈秋石;你说你的病好了?那我问你;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病吗? 
  陈秋石立正;敬礼;规规矩矩;一点儿也不含糊。礼毕;陈秋石放下手臂说;报告旅长;我患的是间歇性忧郁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成旅长说;你的病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的;要听医生的。你怎么能自己给自己诊断呢? 
  陈秋石说;旅长;我确实好了。我昨天夜里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脑子异常清醒。这两年我半是明白半糊涂;给部队带来很多麻烦。下半夜我前前后后都回忆起来了;从漳河峪战斗开始;我就有点精神失常;后来还发生了跟袁春梅的不愉快…… 
  成旅长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秋石;见陈秋石说到这里停住了;心想;看来这伙计确实醒过来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不像以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了。看来是个好兆头。成旅长说;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像病好了。 
  成旅长还是冷静地看着陈秋石;但是成旅长的眼睛里涌上了一层潮湿。成旅长注视陈秋石良久;然后转过头来看看赵子明;又看看梁楚韵问;你们看;陈秋石同志是不是正常了? 
  赵子明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说;看这样子;确实像个正常人。梁楚韵倒是干脆;不含糊地说;我看陈副团长根本就不像个病人;他到文工团客串杨宗保;我就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 
  成旅长在病房里踱了两圈;对陈秋石说;陈秋石同志;我们是革命军人;要有革命的纪律;就算我们大家都相信你的病好了;那也没用;还得医生下结论。一会儿我请秦院长会同诺尔曼先生再给你会诊一下;如果问题不大;你就可以回部队了;边工作边观察。 
  往后的事情就不是悬念了。还没等到中午;陈秋石就骑着老山羊从旅部医院里趾高气扬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警卫员。成旅长指示;二团杀一头猪;晚上团部改善一下;把廖添丁和梁楚韵也请到二团;庆祝陈秋石康复。 
  这天晚上陈秋石喝了两碗高粱烧酒;谈笑风生;毫无醉意;更没有失常;这一切都在显示;他的病基本上好了。 
  大年过后;陈秋石和赵子明带部队到焦作城外打了几场运动战;干掉了日军的三个据点;缴获了一批物资装备。春暖花开的时节;陈秋石被任命为三三六旅副参谋长。 
   
  三 
  战争间隙;郑秉杰规定部队学文化;每个连队都配了文化教员;多数由指导员兼任。 
  陈九川连队的指导员叫夏文化;也是郑秉杰的学生;还在淮上州读过中学;四书五经懂得不少;三国水浒讲得头头是道;他不仅要求大家认真读书;还特别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的针线;借门板要还;洗澡避女人;这些都可以做到。但是一切缴获要归功;就有了点问题。看花楼拔据点那场战斗;刘锁柱缴获了一个金戒指;自己给藏起来了;盘算以后有了相好的做见面礼;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让夏文化知道了。 
  刘锁柱这几年打仗有些功劳;手榴弹扔得又远又准;连淮上支队的韩子君司令员和郑秉杰对他都高看一眼;没想到夏文化却揪住辫子不放。 
  谈话是在看花楼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进行的;夏文化把刘锁柱叫到连部后面的猪圈边上说;刘锁柱同志;请你背诵三大纪律第三条。 
  刘锁柱想了想说;一切缴获要归功。 
  夏文化说;很好;有人反映你这一条做得不好;在看花楼战斗中缴获了一枚金戒指;自己藏匿起来。 
  刘锁柱说;我压根儿就没有见到什么金戒指银戒指。 
  夏文化说;有人亲眼看见你从伪军中队长的身上搜出了金戒指;当场卷到你自己的裤腰里了。你不要抵赖。 
  刘锁柱当场耍泼;裤带一松;差点儿就把裤子脱了;阴阳怪气地对夏文化说;指导员;你搜吧;搜出来了你砍我的头;搜不出来;我找韩司令告你! 
  夏文化说;你裤裆里没有;不等于你没有藏到别的地方。如果你自己不交出来;让组织上搜查出来了;后果就严重了。 
  吃早饭的时候;夏文化和陈九川蹲在伙房外面喝稀饭;夏文化说;陈连长;刘锁柱怕你;你亲自出面动员他把金戒指交出来。缴获不归功;问题很严重。 
  陈九川喝稀饭水平很高;右手夹着一个硬邦邦的麦麸苞米馍馍;左手举着一只大海碗;碗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杂粮稀饭;碗底下面指头缝里夹着萝卜条。陈九川喝稀饭的时候;碗和脑袋一起转动;碗向左;脑袋向右;碗和脑袋各转半圈;靠碗壁的稍微冷一点的稀饭就下去了一半。一圈下来;陈九川已是满头大汗。陈九川抹抹嘴说;指导员;你有什么证据刘锁柱藏匿了金戒指? 
  夏文化说;有人亲眼看见;刘锁柱从伪军中队长身上搜东西;不值钱的自来水笔和烟荷包他上交了;金戒指私吞了。 
  陈九川吧哒一声咬掉一截咸萝卜;清脆地嚼了几口说;那很简单;你把那个揭发刘锁柱的人叫出来;跟刘锁柱当面对质;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夏文化挠挠头皮说;陈连长;你这样说太没有政策观念了。我们的同志向组织上反映情况;我们要保护他们;怎么能动不动让他们出面对质呢?这等于组织出卖了他们;如果组织上出卖了他们;以后谁还敢向组织上反映情况呢? 
  陈九川右手上的杂粮馍馍已经被他啃下去大半;又开始了第二轮喝稀饭;吸吸溜溜弄得动静很大;夏文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看不惯陈九川这副吃相;这小子打仗的时候像狼;吃饭的时候简直像虎;吃饭比打仗用的力气还大。夏文化可以看不惯;却不好发作;虽然陈九川还是个半大橛子;但陈九川是连长;而且野性十足;那是翻脸不认人的;惹毛了;他当场让你下不了台;天王老子他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他并不待见的指导员了。 
  夏文化说;陈连长;你不要以为这件事情是小事;我们这支部队是农民部队;小农习气严重;自私自利之心人人都有。藏匿之风如果不及时刹住;任其蔓延;那以后就不堪设想。我们为谁打仗;为谁谋取利益;就要打上问号。 


 从那以后;再见到江碧云;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当然;陈九川绝不会把眼睛盯在江碧云的身上;那一次他在另外一个方向上偷看江碧云;完全是偶然行为;不是故意的。他朦朦胧胧地知道江碧云跟郑秉杰团长有些瓜葛;郑秉杰的东西他是万万不能有非分之想的。去年郑秉杰的婆娘死了;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子君说;等把鬼子打出淮上州;大家都要过好日子;娶媳妇的娶媳妇;分田地的分田地。江碧云早晚是郑秉杰的人;而郑秉杰是他陈九川的恩人;他怎么能偷看呢?连想都不能想;连梦都不能梦。 
  问题麻烦在;尽管陈九川自己对自己的脑子和物件都管得很严;但脑子和物件都不听他的;脑子白天要乱想;物件夜里要乱动。梦里常常和女人在一起厮混;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江碧云是他天天都要告诫自己不能想的女人;可是在他的梦里;出现最多的就是江碧云;这不是罪过吗?尤其是这个秋天;战斗任务少了;部队伙食好了;脑子想得更多;物件动得更勤。他只有一条军装裤子;天阴下雨洗了不干;他就只得穿上他娘给他缝得那条杂花粗布大裆裤子;这使他感到很恼火;很不体面;很不像个连长。 
  指导员夏文化有一次对陈九川说;我们是革命军队;不能再讲粗话了;尤其是不能讲脏话。我们有些同志思想不健康;说下流话;做下流事;在女同志面前很不尊重。 
  陈九川心里想;爱国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咱都不缺;可咱梦里照样梦见女人;照样做那不干净的事情;这是咋回事呢?陈九川说;那行政处罚又是怎么处罚法? 
  夏文化说;处罚就是处分;干部骨干问题严重的要革职;战士问题严重的要开除。 
  陈九川睁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问;什么才叫问题严重? 
  夏文化说;调戏妇女就很严重了;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陈九川很想问问;啥叫调戏妇女;梦里跟妇女搞那事;算不算调戏妇女?但是他没敢问;他担心一问他就露馅了。 
  夏文化说;我们这支部队;成员很不纯洁;除了农民;还有一些小市民。像那个刘锁柱;流里流气;毛病特别多。上次他隐藏战利品不报;不仅违反了一切缴获要归功的规定;恐怕还有另外的问题。 
  陈九川稀里糊涂地问;一个问题怎么又变成了两个问题? 
  夏文化说;我们要透过表面现象看本质。他隐藏战利品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占便宜吗?我看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一技之长;手榴弹扔得好;团里调他负责训练新战士投弹;他竟然摸女战士的屁股。这是什么行为? 
  陈九川明白了;夏文化找他谈话;说的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针对刘锁柱的。陈九川的腰板顿时硬了起来;两眼一亮;提高嗓门说;这狗日的就是这毛病;我来收拾他! 
  过了几天;陈九川把刘锁柱叫到一个山坳里;劈头盖脸地说;刘锁柱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来教新战士投弹;你居然趁机摸女战士的屁股;你不想活了吗? 
  刘锁柱斜垮垮地站着;一条腿撑着身子;一只脚搭在石头上;眼睛瞪得像牛蛋;盯着陈九川问;谁说的;妈的血口喷人啊!狗日的看我是投弹模范;眼红呢! 
  陈九川说;立正;刘锁柱我警告你;以后跟连长说话;要立正。 
  刘锁柱稍稍站直了;不屑地说;陈九川;你给老子摆什么谱?再过几天老子也是连长了;咱俩就平起平坐了。 
  陈九川惊问;谁说你要当连长了? 
  刘锁柱说;少给我耍嘴皮子。我跟你讲;别看你当个连长;是因为你出身好;打仗铁皮脑袋不怕打。可是我跟你说;你当连长可以;挥大刀片子抱机关枪行;可是再往上;指挥用兵;你不一定如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刘副团长说的。 
   
  六 
  突然有一天;袁春梅从一份内部材料上得知;她的潜伏在国军系统做统战工作的男人之所以暴露身份;是因为江南新四军一名干部被俘后提供的情况;这名干部是从太行山八路军总部派遣到新四军情报部门工作的;是赵子明的老部下。 
  也就是说;这个叛徒之所以知道她的男人是地下工作人员;完全有可能是赵子明透露的消息。袁春梅回忆;在陈秋石犯病、成旅长要她和赵子明做工作的时候;情急之下;她曾经跟赵子明详细地介绍过她男人的情况。按说这是地下工作所不允许的;但因为赵子明是老同志;又是在远离白区的太行山野战部队里;加上她当时急火攻心;为了捍卫自己男人的形象和尊严;就不管不顾地同赵子明说了许多。如此说来;男人的被俘;同赵子明似乎就有某种联系;甚至同她本人也有瓜葛。想到这里;袁春梅不禁打了个寒战。 
  悲伤和尴尬深深地折磨着袁春梅;她感觉她就像一个服用了兴奋剂的病人;思维格外活跃。 
  袁春梅生出念头要回到大别山工作;是在南下干部团即将出征的前一天。这天晚上;袁春梅独自在百泉河边散步;形单影只;徘徊踯躅。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河边来;难道是希望陈秋石出现? 
  直到月上东山;陈秋石也没有来。连袁春梅自己也没有防备;她的情绪会来得那么快;她的主意会来得那么坚决。已经是快要歇息的时间了;她中止了漫无目的的散步;突然转身;疯了一样往晋冀豫军区司令部奔去。司令部是在半山腰的一个窑洞里;就在她快要接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几个战士;横着枪把她拦住了。军区警卫营二连副连长柳君芳从战士的身后闪出;严厉地问;你要干什么? 
  袁春梅站住了;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喷射着光芒;火辣辣地盯着这个年轻的干部说;我是干训队政治处副主任;难道你们不认识我? 
  柳君芳说;认识;你是袁春梅。袁副主任。但是你为什么要夜闯司令部? 
  袁春梅愣住了;定定神才说;什么是夜闯司令部?散开;我有重要的情况要向成司令员汇报。 
  说着;拨开横在眼前的枪杆;就要往窑洞里闯;没想到两支枪一起伸过来;挡在她的胸前。 
  柳君芳说;你就是抓到了日本天皇;也只能是明天报告。首长们正在开会;研究南下干部团的警卫问题;没工夫会客。 
  袁春梅气得脸色都变了;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手枪;指着柳君芳说;你他妈的给我让开;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参加革命的时候;你还在你妈的怀里吃奶呢! 
  柳君芳吃惊地看着袁春梅;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女干部竟然发那么大的火;居然还把手枪掏出来了。柳君芳踌躇了一下;仍然不卑不亢地说;袁……袁副主任;你是老革命我们尊重你;可是我劝你赶快把枪收起来;你现在收还来得及;我们就当你是开玩笑。倘若有首长过来;性质恐怕就变了;夜闯军区司令部;图谋不轨啊…… 
  柳君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声枪响;是袁春梅向天上开了一枪;那几个战士还没有回过神来;柳君芳纵身一跳;落在袁春梅的面前;猿臂轻舒;就把袁春梅的枪给下了。 
  转眼之间;四面八方的警卫战士都涌了过来;枪声把正在开会的军区首长也惊动了。里面传出话来;把开枪者带进去。 
  然后柳君芳亲自扭着袁春梅的胳膊;穿过一串长长的惊愕的目光;走进了司令部的会议室。成司令员瞪着眼睛看着袁春梅说;怎么是你;袁春梅同志;你怎么啦? 
  柳君芳还是不松手;气鼓鼓地说;报告司令员;她夜闯司令部。还擅自开枪! 
  成司令员说;袁春梅同志;你为什么要开枪? 
  袁春梅说;我不开枪;能够见到你们吗? 
  白政委说;有什么重要情况;这么十万火急的? 
  袁春梅没有理他;灯光下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白政委说;春梅同志;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现在好了;可以说了。 
  袁春梅的眼泪才刷的一下涌了出来;泪眼婆娑;看着成司令员和白政委;一言不发。 
  袁春梅沉默了片刻;一仰脑袋说;司令员;我有重要的情况要汇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个情况属于政治工作;我能不能单独向白政委汇报? 
  不知道袁春梅单独向白政委汇报了什么;但是袁春梅的秘密汇报显然起了作用。第二天上午;晋冀豫军区发布了一项命令;鉴于袁春梅违反军区警卫制度;夜闯军区司令部;并擅自开枪;造成严重影响;给予袁春梅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命令还有一项内容;在南下干部团的人员名单里;增加了袁春梅。 

   
  七 
  章林坡的部队整编为二一二师之后;成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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