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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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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奶奶是京戏迷,少女时代在家乡的戏班子里,当过台柱子,扮过《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每遇梅兰芳大剧院有戏目,费扬就会订好机票戏票,派管家伴随老人家去北京过过戏瘾。自然费家在北京是有多处房产的,由费氏驻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打理周全,费奶奶不必住酒店。费智信的业余嗜好之一是投资房产,他甚至很早就在纽约、巴黎和伦敦分别购置了价值不菲的房舍,扬言要让家里人在全世界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5
费扬驾车抵达公司时,秘书告诉他,费总打过三次电话问他到没到。费扬赶快去费智信的办公室。千伶赫然在座,向费智信汇报着当月慈善基金的运作方案:
“……医科大学的校长我协谈过两次,准备在学校设立费氏助学金……报纸上刊登的那对双胞胎白血病患儿,捐款已划拨到帐……”
千伶并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参与费氏药业的日常运转,但她拥有一个相当愉快的职位,费氏慈善基金会执行主席。相形于众多冷漠的大陆企业,费氏药业在公益事业中的投入和成就,是可圈可点的。不过费智信不喜欢出头露面,他也不赞成费扬高频率地曝光,所有慈善基金的使用,他全部交由千伶出面处理。
“慈善基金的宣传效应,往往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费智信不止一次在董事会上强调,“一个愿意参与公众事业的公司,是很容易被记住、很容易被信任的。”
“爹。”费扬恭恭敬敬地垂手伺立。
费智信瞟他一眼,三言两语结束了跟千伶的谈话,打电话叫司机来,送千伶去看电影逛街喝茶。千伶一走,费智信脸色一沉,闷声道:
“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
“妈早上又犯病了,”费扬急着申辩,“爹,刚刚大夫说,有位美国专家……”
“这是办公室!”费智信勃然变色,“看来你还没有适应你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公司不是你大少爷的后花园,你必须在费经理与费公子的身份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费扬愕然。费智信在公司是出名的坏脾气,动辄大发雷霆,但是对儿子,他尚有顾忌,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是费扬始料未及的。
“我问你,制药车间改进镇灵丹注射液生产流程的方案,为什么被市场研发部卡住,迟迟不能进入到实践阶段?”费智信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厉声责问。镇灵丹注射液是费氏药业多年来的畅销药品,属于中药制剂,以疗效快、毒副作用较小而畅行于世。
“爹,那套方案,我特地请专家论证过,得出的结论是,缩短生产流程以后,药品的临床安全性缺乏有力验证,其后果不可预见,何况作为中药注射剂,国内现有的研发标准规定,注射剂所含有效物质不低于总固体的70%,静脉内使用的是不低于80%,即可达到审批标准,这与国际上,包括我们国家,生物制剂的注射剂要求有效纯度必须达到98%,且另有2%非有效成分或杂质也须弄明白是何成分相比,标准显然相去甚远,再加上中药注射剂是将中药原料药经过比较简单的工艺提取分离后,注入人体静脉血管内,其所含原料成分过于繁杂,质量很难监控,本身就存在相当大的风险,如果我们再贸然缩短生产流程……”
“这套方案不是由费氏专家组提出的吗?怎么会自相矛盾?”费智信打断他,不欲详听下去。
“我个人认为,方案的倡议与实验应当由两套不同的班子完成,所以我把方案传真到了英国,请牛津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帮忙佐证。”费扬很自信,他以为费智信会赞赏他慎重稳妥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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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二章(8)
“好!好!好!”果然,费智信连声叫好,却是以极度讽刺的表情,“一套处于保密阶段的方案,你居然发到了国外——你知道减少了生产流程,会为药厂降低多少生产成本吗!?”
“是,我知道,不过我认为这套方案确实不成熟,其可行性有待考证,如果就这样贸然申报上去,药监局一定通不过——”
“通不过,哼哼!”费智信冷哼,突然问,“药监局局长的千金,你约过人家没有?”
费扬与费智信宴请过本省药监局局长一家,席间,待字闺中的局长小姐对沉稳冷峻的费扬表示出不加掩饰的好感。费智信当席允诺,让费扬邀请局长小姐到巴厘岛旅行。
“爹,咱们是正当生意,不必在无谓的环节上浪费时间,”费扬直陈,“我在国外实习过的药厂,从不与政府官员打交道,甚至拒绝当地市长的参观……”
“这是中国!”费智信暴怒,“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地赚钱送你出国留学,指望你有所见识有所长进,哪晓得培养出的是一头蠢驴、一堆废物!”
“爹,我——”
“滚!”费智信用力指向门外,“回家当你的费大少爷去!”
眼见得辩解无益,费扬脸色灰白地离开了。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浑浑噩噩地出了费氏大厦,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点火、踩离合器、挂档,冲出去。
从拥挤烦杂的市区,到荒凉幽寂的郊外,从荒凉幽寂的郊外,再到拥挤烦杂的市区,费扬漫无目的地、来回往复地疾驰着,直到他的车耗尽了最后一滴油,轰鸣一声,戛然停歇。其时黄昏已近,天色将暮。车窗外灯影缭乱,灯火中央,有流光溢彩的几个字,画眉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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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三章(1)
1
知心与一帮在本市工作的大学同学聚会,吃喝完毕,未尽兴,大伙儿滞留在餐馆门前,依依不舍。几个喝高了的男生搂抱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大肆高唱着一首被篡改了歌词的老歌儿:
“再过几十年,咱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送到农村做化肥……”
“瞧这几个大老爷们那黏糊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那啥关系呢。”一祖籍东北的女生笑着说。
于是一人提议,干脆再坐坐吧。另一人附议,到画眉酒吧。一时响应者众。于是浩浩荡荡挤进有限的几辆车,奔赴目的地。
画眉酒吧名不虚传,幽长的楼道与走廊错落有致地挂着一些鸟笼,养着尖嘴细爪白眼圈的画眉鸟,有的扮引吭高歌状,有的扮俯首饮水状,都是循规蹈矩的——假的。
进入室内,知心一眼就看见吧台右侧坐着一名黑衣型男,细看看,竟是费扬。知心难免狐疑,万贯家财的继承人,无论买醉,还是买笑,都不该到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吧。
偏偏费扬跟前已经摆了一长列空酒瓶,居然还烂醉如泥地招手叫酒保,口齿不清地让人家来两瓶路易十三。如此贵重的酒,这种小酒吧哪会有那么多的存货?酒保只是唯唯诺诺地应着,用托盘送上两瓶芝华士。费扬真伪不辨,只顾拧了盖子,猛灌。
“这帅哥不想活命了?”知心的女同学们同时发现了费扬。这家伙毕竟男色逼人,即使不贴上阔公子的标签,照样一现代玉男,很是抢眼球。
“失恋了吧?”一位女同学顺嘴道。
知心瘪瘪嘴。什么失恋呀,在她看来,这些纨绔子弟,多半是玩弄妇女同志的高手,对待恋爱,以游戏为主,感情为辅。恋都没恋,哪来的失恋哪。
一群人团团围坐住,点了太空啤酒,烤玉米和羊肉,一边聊八卦,一边玩游戏。知心和几个女同学玩的是数青蛙的游戏,大家轮番念口令,每人轮流说一句,说错的人就罚喝酒。
“一只青蛙一张嘴。”
“两只眼睛四条腿。”
“两只青蛙两张嘴。”
“四只眼睛八条腿。”知心流利地说。她下意识瞥一瞥吧台右侧,费扬已经趴在那儿,一滩烂泥似的,睡得死沉死沉的了。
“三只青蛙三张嘴。”
“三只眼睛……”
“错!”知心大叫。念错的女同学不得不喝一大口酒。知心天性聪颖,任何圈儿里,她都是游戏高手,没人玩得过她。两圈下来,她的对手们已经被罚喝光了整扎啤酒。
“换一个!换一个!”对手们集体抗议。
于是又玩数七,从一开始,每人按顺序说一个数字,到七或者七的倍数不能说出来而换成拍自己的大腿,如果不幸说了出来,就罚喝酒,然后从头数过。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错!”知心又叫。
玩一轮下来,知心依然是强者无敌,对手们再度造反,便改玩扑克牌。知心抓一把牌在手中,百忙中瞟瞟费扬。那家伙还睡呢,是把这儿当成自家的卧室了吧!
“知心,这阵子你都不打电话给我们,下班以后在忙些什么?”一女同学插嘴问道。
“有拖拍拖,无拖睡觉。”
“去你的!别哄我们了,你那么多粉丝,能让你清清静静闲着呆着?读书的时候,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学校的校花候选人啊!”
“校花?什么校花?”知心若无其事地,“谁说俺在校门口卖过豆花?!”
“你还是那么贫嘴!”女同学扬手掐知心的脸颊。知心笑着躲藏,一扭头,看到费扬冷不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低头搜索,像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不会是醉得满地找牙吧?知心暗笑。
“知心,最近有人看见你跟一个长发男人走得很近呢。”一个女同学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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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三章(2)
“我搭档,KEN,”知心毫不隐瞒,“没办法,采访呗,不得不天天儿和他腻在一块儿!”
“听说长得够正点,打扮也时尚,还穿紧身裤,像拍洗发水广告的,”女同学半是艳羡半是刻薄,“不过这种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以前念大学时你不是经常给我们发布宏篇大论吗,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可能是唐僧;带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他可能是鸟人。所以呢,知心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阴沟里翻了船划不来的,何况你又有正当职业,人又漂亮……”
“他穿紧身裤是因为他骑摩托车,不至于拖泥带水的,相对安全和方便一些,”知心笑笑的,并不生气,“难道帅气有罪啊?你们干脆说他是午夜牛郎得了!”
“我是提醒你,这种皮相的男人有多滑头有多可怕,你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女同学反倒气结。
“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让你们找去吧。”知心开玩笑。
“知心,你不是已经沦陷了吧?!”另一个女同学突然惊叹。
“你们为什么不说我已经跟这个人生了孩子呢?!”知心发笑,“我说过了,我们是同事,兄弟姐妹一般的同事关系……”
“兄弟姐妹?这么快就已经从爱情跃进到了亲情阶段?”
“下一步就该移情别恋啦。”知心笑。
“是不是?没吃羊肉就已经一身骚!”女同学借机又说。
“你到底与他怎么样?”另一个女同学追着问。
“谁呀?谁跟谁怎么样?”知心终于怪叫起来。
“我们是这么久的朋友了,凡事有商有量,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你别刚愎自用好不好?”女同学做了解状,好言道。
“你们暂且压抑一下澎湃的热情,听我讲清楚,”知心忍住气说,“听我讲好不好?”
“说呀。”几双眼睛齐齐望定她,只等她开恋情新闻发布会。
“我和他一点儿瓜葛都没有,电视台的采访工作不可能单枪匹马,你们明白吧?尤其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总不能自己扛那么重的专业摄像机吧?所以KEN就是与我合作的摄像记者,就是这么简单,”知心摊摊手,“你们别开始幻想好不好?”
“怎么,朝夕相对的,进展得居然这么慢?”女同学松口气,随即以非常失落的语气说道。
“你们在等一场好戏是不是?”知心大叫。
她们竟然不约而同扮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齐刷刷点头。
“不好意思,令你们失望了。”知心说。
“别客气,”女同学笑,“只怕你不肯把这出剧目演下去。”
“缺德!”知心笑嘻嘻地甩出最后两张牌,“双K,我赢!”
“铁血杀手啊,你!”对手们哀叹,“也太没有游戏道德了吧,一上来就把咱们杀得片甲不留,当心以后成为寂寞高手,再没人陪你玩了……”
“愿赌服输,喝酒呀!”知心端起酒杯,凑到大声叫嚷的女同学嘴边,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瞄了瞄费扬,那厮居然摇晃着艰难地弯下腰去,拣起了掉在地上的车钥匙。他对着那串钥匙,孩子似的裂开嘴,开怀一笑,趔趔趄趄地朝着门外走去。
“对不起,我上趟洗手间。”知心急忙搁了酒杯,跳起来,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2
费扬果真拎着他的车匙,左摇右晃地去了停车场。知心太知道费扬此刻开车的严重后果,前两个月她报道过一起惨烈的车祸现场。一醉鬼驾着一部蒙迪欧,把羊肠小径当成了康庄大道,直挺挺冲向绝壁,车毁人亡。
“喂,小屁孩儿,你给我站住!”在费扬钻入自己的座驾之前,知心及时喝止。
“你叫我啊?”费扬醉眼惺忪地指指自己,他压根儿没认出知心是谁,并且忘记了自己的车子已是弹尽粮绝,难以启动。
“你家电话多少?”知心取出手机,准备通知费扬家人前来认领酒鬼。她可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一出酒后驾车的悲剧发生。她许知心虽不是雷锋转世,好歹还没练就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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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三章(3)
“我家?电话?”费扬嘟囔着,脸上的表情困惑得很,好象知心讲的是外星人的语言,他根本听不懂。糟糕的是,跟一切醉鬼相似,他的重心发生了严重的偏差,仿佛呆在一艘荡漾不止的船上,突然间,他站立不稳,身子一直向后仰去,险些跌倒。知心及时上演美人救英雄的剧目,敏捷地一把拽住了他。
这一拽,知心便脱身不得,稍微松手,费扬不是往前摔,就是往后倒。她总不能任由他跌得头破血流吧,只好半是厌恶半是无奈地搀扶着他,心想权当行善积德好了。
知心被那醉鬼牵扯着,歪歪倒倒地沿着人行道乱走。走到半路,风一吹,费扬哇哇狂吐。知心以手掩鼻,心里直叫晦气晦气,烦乱地扮演着临时保姆,手忙脚乱地替费扬揩拭衣服上、口唇边的污物,又用纸巾把地面上一片狼籍的呕吐物草草清理。
“喂喂喂,你家到底住哪儿?”知心使劲拍打着费扬的胳膊,大力掐他的脸,指望他能够清醒片刻,说出一个地址或电话什么的。
“你是谁啊?”费扬吃痛,本能地躲开。他瞪着知心,疑惑地嘟起嘴,忽然,笑了。
“爱米,我知道是你,”他扑过来,摩挲着知心的满头浓头,“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我的小爱米,我的忠诚的小爱米……”
极其轻狎、极其暧昧的口吻,肉麻得要命,搞得知心阵阵反胃,差点吐出来。她用力推挡,谁知费扬反而紧紧抱住她,音调甜蜜地喊出一连串的名字:
“还有你,爱贝,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的亲亲的小爱贝呵……安妮,快来呀,我在这儿呢……瞧你,维维安,贪嘴了不是?又长肉了……小乖,还是你最听话,天天盼着我,是不是?我这不来了吗……好了好了,豆豆,别生气了,我怎么会怠慢你呢?我摸摸我摸摸,哟,刚洗澡了吧,啧啧,瞧这顺滑样儿……”
费扬嘴里不亦乐乎地忙活着,似乎陶醉在幻觉中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的香艳情境中。知心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费扬酒后失德,力大无搏,她被他紧搂着,挣脱不开。不得已,她扬手掌捆他,一耳光打得他眼前满天繁星——还得眼明手快地搀他一把。这头色狼原来是纸糊的,一推就倒。
把这混帐弄到哪里去呢?知心实在没辙。
转头间,这家伙忘了他刚刚还卿卿我我的女人们,什么爱米爱贝安妮维维安小乖豆豆,脑袋一斜,靠着知心的肩,不管不顾地打起呼噜来。知心无法把他扔大街上,想了想,她招手叫了辆的士,拖死猪一样,把费扬弄到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的士停在知心家附近,知心哼哧哼哧地把呼呼大睡的费扬拽下车,动作粗暴,毫不温柔,像对待一条破麻袋,被扯疼了的费扬忍不住在睡梦里哼哼几声。
知心打算把费扬安置到家门口的自行车棚,她费尽全力把他拖了进去,让他在水泥地上躺着,毫不客气地轻轻踢他一脚,道:
“再见了,魔鬼。”
“再、再见,天使,我、我几时再见你?”费扬给折腾得醒过来,醉眼迷蒙的,居然不忘记口齿不利索地开开玩笑。
“知心,那是谁啊?”谁曾想许爸爸恰好出来扔垃圾袋儿,一眼看到知心扶着个蔫头蔫脑的醉汉,扔到自行车棚,不由得赶过来询问。知心撒谎说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喝高了,不敢回家,怕挨爹妈训。
“我来吧我来吧,这么大个子,你怎么弄得动?”许爸爸古道热肠,直接把费扬扶起来,架上,往楼道里走。
“等等,等等,”知心忙叫住父亲,“爸,就让他歇这儿得了,我从家拿床被子来就成。”
“你这丫头!多不懂事啊,你就这样对待你同学?”许爸爸瞪眼,“也不看看,这四面透风的,是人睡的地方吗?”不容分说地架了费扬上楼。
知心瞠目。
3
费扬在一夜之间遍尝了酗酒的几乎所有后遗症——翻江倒海的呕吐,天旋地转的头晕,锥心刺骨的胃痛。迷糊中,他的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回回地照顾他,不厌其烦地替他清除秽物,替他擦掉汗水,抱着他的头喂他喝开水。每当他难受得呻吟出声的时候,有一双温热的手总是及时帮他按摩太阳穴,缓解他的头疼,每当他狠命按住捣乱的胃,立即有热水袋递过来,为他暖着剧痛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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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三章(4)
费扬完全醒过来,是在翌日傍晚了。他睁开眼,惊异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全然陌生的居室。那间房子让他震动,虽然干净得纤尘不染,却没有丝毫装修过的痕迹,一任本色建筑素面朝天,洋灰的地面,弹簧凹陷的土布沙发,油漆班驳的桌子,一只彩色的玻璃花瓶插满褪色的塑料花,非常老土,非常陈旧。
费扬情不自禁地坐起身,揉揉自己的眼睛,他感觉仿佛是做了一场荒谬的梦,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久远久远的灾荒年代。
随着他的响动,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约莫五十余岁,穿着十分朴素,一身布衣布衫,一双黑色的布鞋。
“醒了?”他微笑地问。
“您是——”费扬狐疑。瞬间他想到绑架富家子什么的,但随即就打消了自己的揣测,因为那男人的目光里充满善意。
“我是知心的爸爸。”
“知心?”费扬诧异,不确定地,“许知心?”是那个让人一见而难忘的电视台女记者?
“是啊,”许爸爸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知心说了,你俩是大学同学,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休息吧。”费扬喏喏应声,不敢多问,生怕穿了帮。既然知心说是大学同学,那就权且冒充一回吧。
“饿了吧?来,吃点儿东西。”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端进来一只大大的托盘。
“这是知心的妈妈。”许爸爸主动为费扬介绍。
“伯父,伯母,打扰你们了。”费扬忙道,他整个思路都在一片混乱中,像失忆症病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遇见了知心,又是怎样冒冒失失闯到了人家家里来。
“昨晚受罪了吧?孩子,以后可不兴再这么狠劲儿喝了,”许妈妈轻言细语地,“你年轻,不懂得醉酒的厉害,酒精中毒可是要命的。”
费扬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讲话,父亲是暴躁的,母亲是忧伤的,至于奶奶,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念佛颂经占据了她生命中的绝大部分光阴。
“这些都是解酒的,你先垫垫底儿,呆会儿该吃晚餐了。”许妈妈从托盘里一样一样往外摆着碗碟,凉拌西芹,糖渍西红柿,乌橄榄炒饭,一大杯蜂蜜水。
说是垫底儿,其实已经很丰盛,而且许妈妈预备的食物很清爽,费扬醉酒后本没什么胃口,一尝之下却收不住箸。尤其是乌橄榄炒饭,带点潮洲口味,以泰式炒饭的样式为蓝本,略加变换,费扬忍不住吃了一大碟。
费扬吃着东西,许妈妈闲闲与他话家常,问他姓什名谁,何方人氏,以何为生,等等。费扬礼貌地一一作答,碍于情况模糊,他的答案除出姓名,也一概含糊处之,比如职业,他回答是在一间制药公司做行政文案工作。
许爸爸戴上老花眼镜,坐在旁边煞有介事地看报纸,不过报纸半晌都没翻动——不知是看得入了神呢,还是在偷听他们的交谈。
“今年多大啦?”许妈妈温和地问。
“25岁。”费扬如实相告。
“哟,比知心大3岁呢!”许妈妈惊奇道,“你和知心怎么是同学呢?”
“我念书比较晚……”费扬差点呛住,赶快弥补。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打探户口啊?罗里罗嗦的。”许爸爸插嘴道。
“是是是,不问了不问了。”许妈妈讪讪地起身去了厨房。
“小伙子,成家了没有?”许爸爸索性搁下报纸,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费扬差点喷饭。知心的爹妈实在是太有趣了。
“没有,”费扬老老实实地回答,“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好好好,知心也还没有男朋友,”许爸爸连连点头,没想到他比许妈妈来得更逗、更陡,居然坦陈家史,顺带推销自己的宝贝女儿,“咱们家啊,就两个女儿,家教很严格的,女孩子是不兴在外头乱交朋友的,知心上到高中,我和她妈妈都不允许她读言情小说,可惜啊,知心的姐姐命不好,结婚不到两年,丈夫就出了事儿……”
药道 第三章(5)
4
一席推心置腹的畅谈,费扬对知心的家事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了许爸爸年轻时是一名军人,在民族地区服过役,还参加过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后来转业到了军工企业工作,全盛时期担任过车间主任,知道了许妈妈早早地从国营百货商店下岗,知道了许姐姐在怀孕两个月时,她那憨厚本分的消防员丈夫在一次灭火行动中英勇殉职,知道了许姐姐悲伤过度孕体欠佳,知道了知心姐妹情深,知心哪怕在电视台通宵熬夜亦是坚持每日早起送姐姐上班。
“……亲戚们都劝她把孩子打掉,方便将来再嫁。她坚决不肯。要知道咱女婿家里可是三代单传,咱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儿,让人家家里断了念想绝了后。何况咱家的孩子是重情重义的人,热腾腾的一对小夫妻,说撒手就撒手,哪有那么容易?所以我们一家子都站在她一边,把她接回娘家来住,照顾她,支持她的决定……”许爸爸毫无保留地细细说着。
说话间,许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居室穿梭往来,悄没声息地摆下了满满一桌佳肴。知心接了知意下班回家的时候,许妈妈刚好打开一大瓶可口可乐。
“咦,你怎么还没走?”知心极不友善地瞪着费扬。
“这孩子,怎么讲话的?!”许爸爸呵斥。
“快走啊,你!”知心不理会,像个大大咧咧的混小子一样,粗野地一把拉起费扬,直往外拖。费扬无奈,求助地望向许爸爸。
“知心,不许没大没小的!”许爸爸出面解围,招呼许妈妈,“人都齐了,赶紧的,开饭开饭!”
“对对对,到时间吃晚饭了。”费扬一叠声地应和,试图挣脱知心的拖拽。
“还吃什么饭哪?你就省省吧!”知心手下发力,把费扬生生地拉了出去,根本不顾身后许爸爸许妈妈气急败坏的喊叫。
“等等,等等,我还没跟伯父伯母告辞呢!”费扬欲作垂死挣扎。
“不必了,你昨晚已经把他们折腾得够戗,害得我妈一宿没合眼!”知心把他推搡进电视台的采访车,冷面杀手似的,猛轰油门,让车子箭矢一般冲出去。
“照料我的,原来是二老,我还以为是你……”费扬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撞到车前窗。知心的驾驶技术实在牵强,稍微开快了,就有些腾云驾雾似的。
“我?”知心冷笑,“你就美吧,你!”
“咱们这是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呗。”知心面无表情。她在拥塞的车阵里左冲右突,急不可耐地把车开到了画眉酒吧门前,刹住,跳下来,拉开副驾座的车门。
下车!她干脆地说。
费扬抬眼看了看酒吧的招牌,有点恍惚,他逐渐记起了前一夜的经历。飚车,酗酒,烂醉,疯狂地吐,而后是如死的睡眠。
“你是在这里捡到了我?”他笑着问知心。
“申明一下,”知心竖起一根手指,虚张声势地晃了晃,“要不是看在你把于斌留在了公司的份儿上,我可是绝对、绝对不会管你的。”
费扬微笑凝视她,她的姿势可爱得不像话。
“对了,以后喝酒记得叫上你的女朋友们,醉了也不至于露宿街头呵,”知心不予逗留,返身上车,摇下车窗,蔑视地一笑,“你不会是被她们集体抛弃了吧?”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女朋友们?”费扬发怔。
5
“费总的意思,可能觉得癌症疫苗的研究,耗时耗力,而且很难有短期的进展与突破,至于美容院产品,他可能不是特别熟悉这块市场,没弄清跟原先产品的区分,所以产生了直觉的反感,”仁希在走廊里追上费扬,轻声安慰道,“其实你的策划还是特别好的。”
刚刚结束的项目论证会上,费智信对费扬提出的两个方案,癌症疫苗和美容院产品的研发,嗤之以鼻,不留情面地双双拍死。
费扬无可奈何地苦笑。
“够钟点下班了,去我家喝杯茶?”仁希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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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三章(6)
“我可不去,”费扬摇头,开玩笑道,“孤男寡女,烈火干柴,到时候撇都撇不清,搞不好被你男朋友追杀得满大街逃窜……”
“少废话!”仁希喝止,“来吧,我家有上好的银杏茶。”
费扬乖乖跟了她去。
仁希的屋子在一幢新建电梯公寓的第十八层楼,地方不大,但装饰煞费苦心。整体风格是泰国式样的,仁希用了大量的金颜色,以及芒果木的家具、竹器、青瓷釉、桑树皮纸之类的材料。卧室与起居室由巨大的玻璃鱼缸隔断,透过那些热带鱼和水藻,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床头紫色粉色的落地帷幕,充满了浓烈的东南亚风情。
“我可以四处参观?”费扬笑道,“有没有通知那些毛头小子速速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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