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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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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善饮,自到了宋地,把从前没见过的什么黄酒、药酒、花酒、果子酒,几乎已喝了个遍。小二哪里见过这般海量的人,一头流水价给他上酒,一头豁出了命去舍命陪君子。
这正是“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他原想借酒销愁,岂知酒入情肠,统统化作春水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内中都写着“兰芽”两个字。
喝到半夜,店小二醉得直说胡话。真金叫人将他拖进去,自己也上楼回房。
次日早起,又走了一天,晚饭时分便到了荆州。
一进城门,便可见市集上人来人往,比襄阳和荆门都热闹了许多,看去全不像几个月前才遭过战火。真金暗暗点头,心道这里的官吏不知是谁,倒要禀报薛禅汗,好好嘉奖才是。
因路窄人多,真金控辔留神,缓缓而行。走出不远,迎面来了三个妙龄姑娘,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他一眼,向同伴私语了几句,三人忽然咭咭咯咯笑起来。中间那个穿银红衫子的女郎将手一扬,竟将一串黑红黑红的大杨梅向他身上掷来。
真金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拱手笑道:“谢姑娘厚赠!”三名女子嘻嘻哈哈,又打又闹地走远了,那掷果之人频频回首,还只管瞧他。
真金不禁微笑,心道此地的女子好生胆大,不知是不是千载之前那位英气洒脱的孙夫人留下的遗风。
他情知兰芽在车里瞧得分明,遂回头向她挤一挤眼睛,意思是说:“你看,你不要我,有人要我!喏,还送我果子吃呢!”
兰芽自然不会理他,他早已惯了,也不觉无趣,手中抛弄着那串大杨梅,低声哼起了小曲,心绪似乎忽然开朗了许多。
走出了市集,前头便是人家居处。喧嚣声渐渐小了,马蹄不疾不徐地踏在青石板上,声音十分好听。
走过一家门首蹲着石狮子的黑漆大门旁,真金忽然勒住了马,凝眉仔细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好酒,好酒,嗯,这一家定是卖酒的。咦,为何不见招牌?”
门旁一个黑须老者听见他说话,微笑着上前道:“这位公子,怎见得我家是卖酒的?”
真金道:“没有十几二十几缸好酒,酒香断不会这般浓烈。所以在下猜测您家中卖酒。在下只是路过,如有失言,还请莫怪!”
老者笑道:“哈哈,不怪不怪。只是公子猜错了,我家中可没有二十几缸好酒,连一缸也没有。”
真金又仔细嗅了嗅,笑道:“那便是我的鼻子不灵光,闻错了。难道是别处飘来的?好像还是梨子酒的味道,又清又甜,还带着些许的梨花香。”
他说完这番话,向老者挥了挥手,催马又行。却听那老者“啊”了一声,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也不跟真金告辞,慌慌张张地推开大门跑了回去。
真金微觉诧异,也不多想,管自向前寻找客店。可走了几十丈,便听身后那老者呼喊道:“公子慢行!”
真金回头一看,那老者气喘吁吁地赶来,正极力打手势要自己停下。他“吁”了一声,跳下车子问道:“老伯伯,可有事么?”
老者站定了喘了半日气,满面笑容拉住真金道:“公子的鼻子不是不灵光,是太灵光了,请你进我家看一眼,就明白了。”一头说,一头拉马向后调头。
真金奇怪至极:他适才说“不是不灵光,却是太灵光”,分明是说自己猜对了,但为何他家中藏得有酒,他竟不知道?
他一时好奇心起,又见老者神情亲昵,言语诚挚,不像歹人,遂点头道:“好,我便随老伯去看个明白。”回头向兰芽道:“妹子,咱们去这老伯家中看看。”
兰芽并未反对,“嗯”了一声。
40第四十章
真金伸手将她扶下车来,跟着老者走进大门。
老者头前带路;步履匆匆;片刻便将他二人带到了后院花园中。
真金越向前走;便觉酒气越浓;走到一棵大梨树下时;他不待老者开口便指着树下一口黑洞洞的地窖说道:“在这里了!”
老者哈哈大笑,夸奖道:“公子真乃神人!”此时连兰芽也已闻见酒气;只觉清香醇厚,令人心胸为之一畅。
老者向真金解释道:“我家并不卖酒;卖的是梨。”说着向后面山上一指。真金这才看见远处山上密密生的都是梨树。
“这梨园每年都能收上百斤的梨;比别家的又大又好吃。谁知去年本地梨子忽然大丰收,扔在街上都没人要;一颗也卖不出去了。我不忍这般好果子都去喂猪;便装了几十缸藏在地窖里,用黄泥封住缸口,想着或许能够久存。谁想放了半年,忘了个干净。适才公子说有梨子酒的香气,我才想起来——公子,你不嫌腌臜,下去瞧瞧?”
真金此时已知定是梨子密封久藏,化而为酒,机缘巧合,偶成佳酿。
这不能不说是一桩极有趣的事,他一时兴起,便想下去看上一看。一抬眼看见兰芽艳羡地盯着窖口,心中好笑,面上亦是微微一笑,说道:“我先下去,你别着急,慢慢地下来。”
地窖下头有一架厚重的梯子,老者已当先下去。真金紧随其后。
兰芽这几日已想得开了:真金若要回转大都,不该向南;既是向南走,总是愈走离赣州愈近。况且他原说要“巡抚江南”,只怕当真肯带自己去赣州也未可知——她想到与季瑛一步近似一步,便觉心中有了盼头,因此这几日虽始终不与真金搭话,但心思却已渐渐宁定。
她还是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心性本来活泼开朗,自那日给捉进襄阳府衙,还从来不曾有心思瞧一眼热闹。如今虽说行动仍是不得自由,但真金毕竟不比周察,无须日夜悬心,寝食难安,所以面上虽冷,内力却多少算是恢复了几分往日性情。眼下见了这般好玩的事,也觉心头痒痒。迟疑了一刻,终是不愿错过,弯腰探身,踩着梯子一步一步下到了地窖里头。
窖中酒气弥漫,中人欲醉。挨着墙一排一排放的都是豆绿色的大缸。窖口下面那只缸,缸口黄泥已被破开,借着上头天光,隐隐可见里头水波荡漾。
真金与兰芽同时探头,定睛观瞧:只见碧旺旺绿莹莹,鲜润润嫩滑滑,简直就是一缸翡翠化在了里头!便是真金尝遍四海佳酿,也从未见识过这般好酒!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内立刻满溢醇香,恍惚之间,宛若置身雨后梨林。
他双掌一击,喝彩道:“好酒!”
老者道:“若不是公子一言提醒,这东西还不知要放到几时!可笑我家中老小数十口,加起来还不如公子一人的鼻子灵!”
真金笑道:“不是在下的鼻子灵,岂不闻,‘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二人相与大笑。
三人从地窖中出来,老者便问:“公子,你与令妹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真金道:“我们要去赣州。”
老者道:“啊呀,荆州到赣州,总有数千里地,这一路战火连绵,两位可要吃辛苦了。你们适才赶着车,可是要去寻住处?”
真金点点头。老者便道:“老朽姓何,虽活到这把年纪一事无成,但家里也还有几个使唤人。我与公子有缘,若不嫌弃,今日便赏脸住在我家里如何?我也好与公子喝几杯这……这……”
真金笑着接过话来:“这‘佳酿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梨花春’!”
老者大笑,连连点头:“说得好,正是!正是!”又手指兰芽道:“眼下正是蔷薇花期,老妻蒸的‘蔷薇花露’比市上卖的又纯又鲜,请这花朵一般的姑娘喝上几口,最是相宜!两位就住下罢!”
真金见了那地窖里的梨子酒,本就馋涎欲滴,又见老者一番诚意,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老者高兴至极,忙令小丫头送兰芽去见夫人和少奶奶,又大声吩咐:“叫厨房用心做几道好菜来!”
荆楚地面,民风醇厚,萍水相逢而延入家中,殷勤款待,所在多有。因此兰芽也不以为意,反觉此处比客栈安静舒适得多了。
真金与老者在前厅喝酒谈天,兰芽由几位女眷陪着在后院老夫人的房中用饭。这何家的“蔷薇花露”果然非同凡响——装在三寸大小的琉璃瓶中,软木塞子一拔起便是异香满室,沾衣不去。一碗水里用小汤匙挑上半匙,就香得了不得。
何家女眷因兰芽称赞花露,特地带了她去瞧制法,教兰芽大开了一番眼界。
原来是将洗净拿盐水泡过的鲜蔷薇花瓣装在一个红松木制、底部满是孔眼的甑中,再将甑放置在蒸锅上,上头用一只陶盆倒扣过来,严严实实盖住。
灶中积松枝为柴,大火猛蒸。锅中热水蒸腾的水汽透过甑底的孔眼上升到甑筒中,浸润了蔷薇的香气,再向上遇到倒覆的陶盆,在盆底凝结成水。
这水沿着盆面四下滴流,落入事先挂在盆周围的一圈竹筒里,冷却后便是方才喝的那“蔷薇花露”了。
兰芽看得惊讶不已——她在闺中时也常常令九歌去街上买“蔷薇露”,“玫瑰露”,此时方知那一小瓶花露竟要耗费如此多的物力人工!
兰芽与真金在何家住了一宵,次晨起来,人家又送了真金一坛酒,送了兰芽两瓶露并一大篓路菜。两人道了谢,上车又行。
自荆州而南,一路水软山温,景色秀丽。加上正值盛夏时节——莺飞草长,杨柳春烟,当真能令人忘却旅途劳顿。
晌午走到一处绿草茸茸的山坡时,真金道:“前面似乎没有吃饭的地方,我去拾些柴禾来。老何好像送了只鸡,天气炎热,虽是腌了的,也该尽早吃了。再吃两块冷饼子,凑合一顿罢。”
兰芽点头答应。
真金拾来柴禾点燃,将阉鸡连大瓷碗放在火上,从怀中取出饼子,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兰芽将饼子泡在鸡汤里,也吃得津津有味。真金忽道:“老何将他们家的花露吹得天花乱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宝贝,我来瞧瞧。”说着上车将花露拿了下来。
兰芽只顾吃饼子,也不曾抬头看。忽听真金大声道:“这哪里是花露?分明是酒,老何装错了!”
兰芽抬起头来,便看见真金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真金喝酒向来如同喝水,可这一小瓶酒喝下肚,他惊奇万分地“咦”了一声,白皙的脸庞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红晕。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皱眉道:“这是什么酒?好辣!啊,头有些晕!”说着踉跄几步,坐到了草地上。
兰芽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这瓶中不是花露,也不是酒,竟是毒药?
啊,难道老何知道他是蒙古人的燕王,要毒死他?
便在这时,真金低低□了一声,身子一歪,躺倒在了地上。
兰芽愣了半日,走过去用力摇他的肩。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耳语般说了句:“别吵”,随即又闭紧了双眼,一动不动。
兰芽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瓶子,小心放在鼻端闻了闻,只觉辛辣之中似又裹着几分甜香,实在辨不出是什么。
她丢下瓶子,又来看真金。他面色潮红,鼾声阵阵,竟是睡着了!
兰芽皱着眉头想来想去,委实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若真是识破了真金身份,即便心存忌惮,不敢当面下手,但也不该将毒药下在原是送给自己的花露瓶中啊。毒死了自己事小,毒不死燕王,所为何来?
若不是下毒,像真金所言,是弄错了,将酒当做了花露——那也不对啊!兰芽见识真金的酒量何止一回两回,慢说三寸的瓶子,就是三尺的大缸,也绝喝不倒他。这……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兰芽前后看了看,荒郊野外,阒然无声。
照理马车停下许久,毫无动静,后头的护卫早该过来察看。但偏偏真金昨日有令,教他们“缓缓而行,休惊好事”,因此护卫生怕一不留神,惊散了交颈鸳鸯,惹得王爷大发雷霆——是以这里迟迟不走,他们也就远远地在后头跟随,绝不多事上前来问一声。
真金既沉睡不醒,兰芽自然想到逃走,但只稍一动念便即打休。
坐下来将手中饼子一口一口吃完了,爬上车子坐下,将车帘掀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真金,要瞧他究竟是醉是睡,是死是活!
41第四十一章
真金睡得很香;偶尔嘴角轻轻牵动,手掌一忽儿摊开;一忽儿虚握成拳;像个小孩儿似的。
拉车的马就是那日买的白马;赶了几天的路,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自自在在地在那里啃食青草。偶尔看一眼真金和兰芽,似在诧异。
真金这一觉直睡到日影西斜。他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扭头看一眼兰芽;皱眉道:“妹妹;我头疼——我这是怎么了?”
兰芽忙从车上爬下,站在他身边远远地问:“你是怎么了?”
真金道:“头疼!”
兰芽道:“你喝了那瓶‘蔷薇露’里的东西;就睡到了这时!”
真金挠挠头道:“岂有此理!你把那瓶子拿来我瞧。”兰芽用手一指:“就在你身旁。”
真金拾起瓶子,闻了闻,咋舌道:“这酒好烈。我从未醉过,今日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嗯,喝下去,就像喉咙里一道火线烧过,虽辣得紧,却也痛快!”
兰芽迟疑道:“这当真是酒?”真金宿醉未醒,只觉乏力,想站起来说话,用手撑了撑草地,又颓然放下,说道:“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毒药!”兰芽小声说。
真金一听这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左右看看,空山无人。
他向前走几步,盯着兰芽问道:“你为何不逃?忙我死了?”
兰芽冷笑道:“死一个王爷在我面前,我便逃到天边,怕也得被捉回来——不是怕你死了,是想瞧瞧你究竟死不死!”
真金悠悠道:“那我现下活着,你待怎样?”
兰芽“哼”了一声道:“还能怎样?你既起得来,赶紧赶路罢,天快黑了。”说着自顾上了马车坐下。
真金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便当真死了,听了你这话,也会爬起来替你赶车!”
此时日头将沉,山坡上树影阴森,兰芽给他说得身上一颤。真金玩味笑道:“害怕了?乖妹子,不怕,有我呢!”兰芽竖起双眉道:“你再说这些风话,我就死在你面前!”
真金道:“我可不怕你死,我盼着你死呢。最好咱们都死了,轮回转世,将这一世忘得干干净净。你说好不好?”
兰芽向车里头坐了坐,不再理他。
真金自问自答了几句,忽然又想起老何
来,一头赶马一头说道:“这人看着豪爽,却还是把最好的酒藏了起来,不请我喝。哈,不请我喝我也喝了!他送你的花露,定然也是次一等的。”
他这一提,兰芽才想起,何家送了两瓶花露,不知其余的可曾错装。当下打开那只木雕小盒,把剩下的那一瓶取了出来。
瓶子色作黄绿,外头看不出什么,兰芽把塞子取下,倒了两滴在手背上,伸舌尖舔了一下,立刻呛得咳嗽了起来。
抬起头,见真金正回头看她,不由脱口而出:“好辣,这有什么好喝?”
真金伸手把瓶子抢了过来,放在鼻端深深一嗅,长出了一口气,陶醉道:“好东西啊!”
见兰芽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遂笑道:“不懂了罢?这酒跟你是一样的——你想,你若是跟我和和气气、不吵不闹、百依百顺地,那还有什么意味?”
他说了这话,知兰芽定要发怒,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却见兰芽置若罔闻,眼睛定定地望着远处,似在极力回想什么,这句话竟不曾听见。
“我知晓了!”她蓦地两手一拍,倒唬了真金一跳。
“不是何家吝啬,这酒,他们也没见过,拢共就这么两瓶,都在这里了!昨日何老伯把梨子酒赏给下人们喝,制花露的那几个人得了一大坛。定是他们不知怎地弄错了,把酒倒在了花露里头……”
兰芽此时才恍然大悟——她亲眼目睹了“蔷薇露”是如何得来,当时还十分奇怪:为何花露熏蒸之后,再重新凝结,香气便浓郁了许多。此时想来,虽仍然不明其理,但却知花露瓶中的酒比先时浓烈,定然便是熏蒸过了的缘故。(注)
她将制花露之法详细地向真金学说了一遍,又道:“咱们该回去何家,向何老伯说明此事。这是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依法炮制了贩卖,定能赚一大笔钱——走啊!”
真金听了兰芽的话,低头不语。
兰芽一再催促,他才徐徐说道:“酒是好酒,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回去了罢!”
兰芽问道:“这是为何?你才不是还夸它好?”
真金沉吟半响,终于说道:“昔者帝女令仪狄造酒,进之于禹。禹饮而甘之,却说:‘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这是“战国策魏策”中的一段话,兰芽并没听过。但商纣王“酒池肉林”的典故却是知道的。当下问道:“酒已有了几千年啦,亡国的就那么几个!纣王那样的,不喝酒,也还是要亡。”
真金叹道:“蒙古人爱酒如命,常怪酒坊酿不出更浓烈的酒来。你们宋人不是有句话叫:‘蒙古人见了酒,如同骆驼见了柳’?这酒醇香浓烈,连我喝了都要醉倒。愈醉愈爱喝,愈喝愈爱醉——听母亲说,成吉思汗有回点将,三十四个大将中有五人醉酒不到,他当场便将这两人斩首示众。但直到如今,这类事始终还是无法杜绝。那还只是软绵绵的马奶酒和葡萄酒!”
他缓缓摇头:“这酒的制法眼下只你我二人知晓,断不可再传到第三人耳中。”
他说到这里,从怀里将那花露瓶子拿出,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拔去木塞,将一小瓶烈酒尽数洒在了车旁的草地上!一股浓烈霸道的酒香登时弥漫开来。
兰芽愣住了。
她自识得真金以来,只觉此人身上无半点矜持尊贵的味道,以致常常忘了他原是个王爷。但此时他开瓶倒酒,这么小小一个动作,倒令她想起了当初和季瑛谈到元将伯颜时说的话:“敌国有将如此,令人惊心”。
忽必烈有子如此,岂非更加令人惊心!
她低下了头不说话,真金在白马背上抽了一鞭,喝道:“走快些,不然赶不上投店!”
白马嘶鸣一声,加速向前奔跑。真金将手中那个小瓶子远远地抛开,纵声大笑,念了一句李白的诗: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嘚儿,驾!
这一日直到天色黑透,方才赶到刘郎浦。
真金正向小二问话,却见一人从店外进来,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正是他的一名护卫。
兰芽也认得此人,在一旁看着,并不出声。
护卫向真金附耳说了几句话,拱一拱手,出店去了。真金转过头来看兰芽,面上似嘲讽又似怜悯,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兰芽给他看得心中一跳,走过去盯着他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真金向楼上一指:“上去我跟你说。”
两人跟着小二上楼,真金抢先进了自己的房间。兰芽想也不想便跟进去,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真金道:“赵宋就要亡了!伯颜分兵三路围攻临安。谢太后下了一道‘哀痛诏’,命‘天下忠肝义胆之士,体上天福华之意,起诸路勤王之师……’”
他一句一句说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察看兰芽的脸色。
兰芽冷冷道:“你说快些!”
真金道:“好!方才特以鲁报说,目下只江西提刑文天祥、郢州守将张世杰两人奉诏赶去。其余各地官吏,俱按兵不动,龟缩不出!”
他一席话说完,即刻问道:“你如今还去赣州吗?”
兰芽答得极快:“我要去临安!”
文先生既起兵勤王,季瑛自然同去。他到临安,我到临安寻他便是!
真金自然也知晓缘故,冷笑一声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就算见他一面,又能怎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届时临安城破,他就算不死,落在我们手里,你求我不求?”
兰芽不答,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脚下一滞,软软倒下。
真金大惊,飞步上前,将她接住。这才发觉她鼻息沉重,桃花满脸,隔着衣服都能觉出热来——不知何时已是病得沉了。
42第四十二章
真金忙将兰芽抱到床上放好;飞步下楼,命店家去请一位郎中来。
刘郎浦是小地方,拢共只得两个郎中。小二去了小半个时辰;将一位六十多岁、姓于的老郎中请了来。
兰芽这一场病来势极凶,小二去请大夫这一刻工夫;她一忽儿热,一会儿冷——热时大汗淋漓;冷时浑身打战,压了三床被子仍旧不住发抖。
真金束手无策;正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动;见郎中请来,大喜过望;忙请他给兰芽诊视。
大夫看了看兰芽面色;皱了皱眉。问了几句,又号了脉,点点头,开了一剂方子,嘱咐立刻抓来服下。
真金忙问病症,大夫答以伤寒。又问可严重么,大夫道:“病势不轻,须小心着!”这大夫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再问什么都只微笑不语。真金无奈,只得如数付了医金,请小二送他出门,顺带抓药。
一时煎好了药汤,真金将药吹得凉了,扶起兰芽,一口一口喂了下去。她虽不睁眼,但吞咽无碍,将一碗药尽数喝了。
真金累了一天,见她喝了药似乎安稳了许多,稍觉放心,在床边守了片刻,便想请小二拿一张春凳来,好歹略躺一躺。谁知才要转身,便听兰芽说起胡话来。
真金吃了一惊,凝神听她说的是,“猫,有猫……别过去,有猫!”
真金听得一愣,心说这丫头素日养鸟么。才要过去安慰几句,忽听她语气一转,叹气一般轻声唤道:“哥哥!”
这声“哥哥”真金已是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
第一次是周察烧山,他从溪水中将她抱起来,曾隐约听她这般呼唤。事后他还问过她有没有兄长。
可这一次的语气与上回迥然有别,绝不是妹子呼唤哥哥,明明白白是女子呼唤情郎,要情郎相抱,要他轻怜□、呵护关怀,要偎在他怀里将受到的委屈一项项一款款,慢慢地说出来!
她唤了这一声,便不再说话。鼻息渐渐平稳,又复沉沉睡去。
可真金却再没了睡觉的心思。他与兰芽相识已有月余,见过她横眉冷对,也见过她憔悴低沉,在山上躲避周察时,她仰仗他的庇佑,亦曾偶尔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但这般娇柔婉顺的女儿情态,何曾一见!
他蓦地里一阵难过,虽多半是难过自己,但多少却也替兰芽难过——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即便不在心上人身边,也该在父母膝前娇养。可她现下被迫跟着自己,日也悬心,夜也悬心,自然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再加上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熬煎出病来,还不是早晚的事!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好好将她送到临安,让她与情郎相会。只当做自己从不曾住在周察府上,从不曾见过她贺兰芽便是。莫再乱打主意,恋恋不舍了!
他强抑心中苦涩,正极力劝说自己,兰芽忽然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半响,睫毛微微一颤,又轻轻合上眼帘,两颗细细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只这一眼,将他刚刚软下的心肠又复激得硬了——这一眼,睁开时喜不自胜,合上时却是绝望已极。不问可知,她定是在梦里见到了情郎。梦醒睁眼,见床前仍是他真金,因此伤心失望,以致流泪。
她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说,但真金却宛然听到了千言万语,且句句都在数说对他的鄙夷!
他猛地俯下|身去,扣住兰芽肩头,用力在她脸上,脖颈上乱亲乱吻……
兰芽惊颤一下,双手推他胸膛。可怜如蚍蜉撼树,却哪里推得动!
真金一只手臂已绕到了兰芽背后,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兰芽挣扎中胸口亵衣滑落,露出一片晶莹的肌肤,真金回手时右手小指正从上头拖过,不由身子一僵,但觉指尖温软滑腻,如酪如酥——他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做出这等事来,自己与那周察有何分别?
真金乍着手怔了片刻,终于捡起掀在一边的薄被,将兰芽从头到脚密密遮盖了起来。
兰芽两手牢牢攥着被底,胸口起伏未定,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他。
真金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面上已是红了。
“你……安心睡罢……我,我去隔壁房里……你放心……我,我不再发疯了……”
他放下纱帐,隔帘看了她一眼:
见她虽惊魂未定,但身子已渐渐不再打战,原本攥得紧紧的被子也略微松开了一些。他哑着嗓子咳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小二在楼下见他出来,仰头殷勤问道:“姑娘可好些了么?”
真金也听不明白他说得什么,胡乱答应一声,急急走进了对面房间。一进门,他做贼一样“啪”地关门落锁。转身靠在门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定了一刻神,隐约似觉屋中浮起一阵淡淡的香气,似兰似麝,绵软馥郁。他胸中烦闷已极,开了窗子,走到桌前,随意抽出一本书来,躺到床上一阵乱翻。
那书是晋干宝的“搜神记”,奇闻异事,光怪6离,倒贴合了他乱七八糟的心境,加上他有意要分散心神,因此翻了两页,竟有些看住了。
干将莫邪、东海孝妇、民谣谶语、野史杂闻,他一则则读下去,忽然读到了“宋康王强夺韩凭妻”的那一节。真金扫了一眼,不禁翻身坐了起来——
从前读书至此,一笑而过,可如今再看,忽觉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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