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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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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讲经堂一墙之隔,是饭厅和厨房。当年僧人们席地而坐,就着一个个方石墩用餐,石墩还留下四个。饭厅紧靠山崖,山崖下是一道现在已经干涸的河流,隔河是.几座坡势平缓的山,据说当时米听讲的各地普通僧人,就在对面山坡上搭起一个个僧寮休息。

我们的玄奖,不必到山坡上去,一直安坐在底楼的打坐台上。待到有讲经活动扩也能拥有楼上的一小间。偶尔,在众人祟敬而好奇的目光中,以讲经者身份走到台前。

玄奖抵达键陀罗大约是公元六三O 年或稍迟,他是穿越什么样的艰难才到达这里的,我们在《 大唐西域记》 里已经读到过。他在大戈壁沙漠上九死一生的经历且不必说,从大戈壁到达键陀罗,至少还要徒步翻越天山山脉的腾格里山,再翻越帕米尔高原,以及目前在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

这些山脉即便在今天装备精良的登山运动员看来也是难于逾越的世界级天险,居然都让这位佛教旅行家全部踩到了脚下。

当他看到这么多键陀罗佛像的时候立即明白,已经到了“j 匕天竺”,愉悦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把一路上辛苦带来的礼物如金银、续绢分赠给这儿的寺庙,住了一阵,然后开始向印度的中部、东部、南部和西部进发。这里是他长长喘了一口气的休整处,这里是他进人佛国圣地的第一站。

我在讲经堂的上上下下反复行走的时候,满脑满眼都是他的形象。我猜度着他当年的脚步和目光,很快就断定,他一定想到了法显。法显比玄奖早二百多年已经到达过这里,这位前代僧人的壮举,一直是玄类万里西行的动力。

法显抵达键陀罗国是公元四O 二年.这从他的《 佛国记》 中可推算出来。法显先是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然后也是翻过帕米尔高原到达这里的。他比玄类更让人惊讶的地方是,玄奖翻越帕米尔高原时是三十岁,而法显已经六十七岁,法显出现在键陀罗国时是六十八岁,而这里仅仅是他考察印度河、恒河流域佛教文化的起点。

考察完后,这位古稀老人还要到达今天的斯里兰卡,再走海路到印度尼西亚,然后北上回国,那时已经七十九岁。从八十岁开始,他开始翻译带回来的经典,并写作旅行记《 佛国记》 ,直至八十六岁去世。

这位把彪炳史册的壮举放在六十五岁之后的老人,实在是月寸人类的年龄障碍作了一次最彻底的挑战。

站在键陀罗遗址中,我真为中国古代的佛教旅行家骄傲。中国文化的史记传统使他们保持了文字记述的习惯,为历史留下了《 佛国记》 和《 大唐西域记》 。现在,国历史学家也承认,没有中国人的这些著作,一部佛教史简直难于梳理。甚至连印度史,也要借这些旅行记来修订。

记得我和孟广美小姐坐在塞卡普遗址间聊天时,她曾奇怪,为什么这些融汇多种文明的浮雕中没有中华文明的信息?我说,喜马拉雅山和帕米尔高原太高,海路又太远,中华文明在公元前与这一带的关系确实还没有认真建立,但你可知道这些遗址是靠什么发现的?靠玄类的《 大唐西域记》 和法显的《 佛国记》 。

中国人的来到虽然晚了一点,但用准确的文字记载填补了这里的历史,指点了这里的蕴藏,复活了这里的遗迹。中国人终究没有缺席。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六日,伊斯兰坚,夜宿从川iott 旅馆

远行的人们

在健陀罗故地寻找到法显和玄笑的足迹,我如此激动,还有一个更具体的原因:这是我们历险考察的长途中第一次在文化意义上的逆向幸遇。

我以前曾经说过,古代中国走得比较远的有四种人,一是商人,二是军人,三是僧人,四是诗人。

商人谋利,军人从命,他们的远行虽然也会带来一些文化成果,但严格意义上的文化企图却属于远行的僧人和诗人。

这四种人走路的远近也不一样。丝绸之路上的商人走得远一点,而军人却走得不太远,因为中国历代皇帝多数不喜欢万里远征。

那么僧人与诗人呢?诗人,首先提叨仔些边塞诗人,也包括像李白这样脚头特别散的大诗人,一生走的路倒确实不少,但要他们当真翻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帕米尔高原就不太可能了,即使有这种愿望,也没有足够的意志、毅力和体能。诗人往往多愁善感,遇到生命绝境,在精神上很可能崩溃。至于其他貌似狂放的文人,不管平日嘴上多么万水千山,一遇到真正的艰辛大多逃之夭夭,然后又转过身来在行路者背后指指点点。文人通病,古今皆然。僧人就不一样了。宗教理念给他们带来了巨人的能量,他们中的优秀分子,更是不惜穿越生命绝境,去获取精神上的经典,因此就有可能出现惊天地、泣鬼神的脚步。

于是,能走远路的其实只剩下了商人和僧人,而具有明确文化意图的只有僧人。

我们这一路走来,曾在埃及的红海边想象古代中国商.人有可能抵达的极限,而在巴比伦和波斯古道,则已经可以判断他们千年之前明确无误的脚印。

千年之前,当其他古文明的马蹄刀剑挥酒千里万里的时候,中华文化还十分内向。终于有两个僧人走出,抱着精神文化的目的,要用中国文字来吸纳娜矽卜的智慧。我们与他们在键陀罗逆向遭遇,但接下来,却不再逆向,而是要追随他们去考察印度,即他f 门所说的佛教圣地天竺了。

在塔克西拉的山坡上我一直在掐指估算,法显和玄奖经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实际上是插入了异国他乡的历史,那么,插人了人家的哪一段历史呢?

法显是五世纪初年到达的,离释迎牟尼创立佛教已有九百年,离阿育王护法也有六百多年,已经进人大乘佛教时代的中段。大乘佛教经二百多年前的马鸣和一百多年前的龙树的整理阐扬,在理论上已蔚为大观,在社会上则盛极一时。法显在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向西不远处,当时叫弗楼沙的所在(今天的白沙瓦)曾见到过壮丽的“迪腻色迩大塔”,叹为观止,而当时这样的大塔比比皆是。这也就是说,他来对了时候。

玄奖比法显晚到了二百多年,已是大乘佛教时代的后期。但他比法显幸运的是,遇到了古代印度史上最后一位伟大的君主戒日王。戒日王正在以极高的政治威望和文化才能重振已处衰势的大乘佛教,对玄奖也优礼有加。那么,玄奖来的也正是时候。在戒日王之后,佛教衰微,以后就进入了密教时代。

他们在历史的辉煌期到达,敏捷的求索目光不能不关注辉煌的来源和去处。因此他们实际取到的东西,要比带回米的典籍多得多。

稚嘛在研究佛教的时候不能不追溯佛教产生前的背景文化,例如吠陀文献,以及其中的《 奥义书》 ,还有史诗《 罗摩衍那》 和《 摩诃婆罗多》 等等。这一来,就由宗教碰撞到了一种古文明源头,既独立又深厚,品顺不尽。我本人曾钻研过一阵徐梵澄先生译的(五十奥义书》 ,又为了探索古代东方艺术史而苦读过婆罗多牟尼的《 舞论》 ,已经深感这种文明的宏大和艰涩。面对一个古老文明,就像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海。光从书本里读读对大海的描绘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应站到岸边闻一闻海腥味。法显、玄奖明白这一点,所以甘于历尽艰苦而来,成了东亚文明与中亚文明之间深层沟通的首批使者。一切深层沟通都不能仅靠文字资料,而必须以脚步、目光乃至整个血肉之身区作为船筏。

人生太短促,要充分理解一种文明已经时间不够,更何况是多种文明。于是大家都变得匆忙,而匆忙中又最容易受欺,信’了一些.几经误传的信息作为判断的基点,既伤害了自己又伤害了文明。因此,应该抓紧时间多走一些路,用步履的辛劳走出受欺的陷阱。法显、玄奖在前,是一种永远的烛照。

我们,别看车轮滚滚,其实也就是在追摹他们罢了。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七日,伊斯兰堡,夜宿M 日叮沁tt 旅馆

阅读大地

本来今天就要向印度出发,先在拉合尔(肠ho 、)停留一天,然后人境。但巴基斯坦总统明天要见我们,行期只得延后。

我是早就锡功子不见各国领导人的,那次约旦国王接见我们一行,我也只是躲在接见处外面的大街上,欣赏禁卫部队的车辆和枪支。以色列和伊拉克领导人的接见,我也没有参加。我的观察重点不在今日政界,又厌烦那些礼仪,大家也就照顾了我。

那好,今天终于托总统之福,有了半天余暇,我可以坐在旅馆里想点事了。旅馆对窗是棕黄色的山脉,当年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到伊斯兰堡后伪装得病,到这山上去休息,其实是悄悄去了中国,开始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

据说为了迷惑记者,他的车队当真向山上开去,他却坐了一辆别的车去了机场。我现在看这条山路,还十分清晰。有一段时间,偌大.个中国与外部世界的神秘通道竟然就在这儿,现在想来冼如隔世。

其实这儿一直是印度河流域连接中亚和东亚的北方通道,当然也是恒河流域乃至整个印度半岛的陆上门户。这也难怪,尖角形的印度半岛在陆地上整个儿都被高山封住了,北边是喜马拉雅山脉,西边是苏来曼山脉,东边是若开山脉,南边是大海,那么,这口朽直道,这个门户,虽然门槛高了一点,终究十分重要。

印度史太长,那种在三千五百多年前神秘消失了的印度河文明实在说不清什么,我兴趣的起点是一批半游牧的雅利安部落从这条北方通道进入,在北印度落脚、融合,渐渐向南扩展,开始了吠陀时代和史诗时代。正是这个时代的文明和智慧,孕育了早期的印度教。而佛教,也在这儿摆开过大月卜场。

以后,亚历山大又从这里侵入印度。不管是孔雀王朝还是友多王朝时代,这里一直是文化教育重地。我刚刚去过的塔克西拉曾经拥有印度最重要的一些高等学府,无论是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还是医学,者阴良发达。一位西方历史学家甚至说,这地方的学术地位,相当于中世纪的巴黎。

我想,这里既然汇集过这么多智慧的头脑,那么,他们面对着我窗前的这几座山,几世至己之间在想些什么呢?通过一些法国作家的作品,我们对中世纪时期的巴黎倒有点印象,但对这个相当于中世纪巴黎的东方学术重地,反而非常隔膜,更不知道这里产生过什么样的思考。可以猜想的是,最艰涩的思考有‘可能出现在印度教和佛教的关系上。

印度教和佛教都在印度土生土长,与外来的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很不一样。

我认为,佛教是印度文明的最高成果,其立论之明丽、境界之深邃、逻辑之严密、气韵之高华,在世界宗教领域也独领风采。而且,由于阿育王、迩腻色迎王和戒日王等君主的提倡弘扬,佛教曾在印度发展到极大的规模。我们即使仅仅读法显和玄类的描述,也可领略那种花团锦簇、百风来仪般的繁荣,但它为什么最终反被印度教所压倒呢?

这两种宗教很长时间内有一种互补关系。有些概念如“业果报应”、“生死轮回”等等曾共同运用,又都主张慈善、宽容、不杀生,对别的宗教也不排斥。佛教学者对于印度教经典吠陀也认真研究,而印度教在自我更新时也吸取过佛教的不少内容。

但是,佛教从一开始就反汉寸印度教有关梵天造物的说法和偶像祭祀活动,也不赞成等级森严、割裂人性的种姓制度。佛教集中智慧思考人们如何通过熄灭欲望、无我无执、博爱众生而进人宁静解脱的“涅梁”境界,成为彻底摆脱人生苦厄的觉悟者。这显然要比多神崇拜的印度教成熟得多也明澈得多,不过人类文明的悲剧就在这里。你想说服大众,而大众却更愿意崇拜那些无法说明的原始神幻;你想洗涤精神阪依上的不洁无明,人们却特别敬畏破坏之神湿婆;你想建立一种姓氏种族上的平等,声J 门却早已习惯了种姓制度的千年遗传和既得利益,佛教面临的这些对立面,恰恰是这片土地的自然文化生态,明知其陋劣也无法遏制。

就佛教本身而言,由于一度名声太响、人才太多、待遇太高,严重陷于蹈空玄谈、概念玩弄之中,失去了刚健的生命力,最后,不仅比不过印度教,连外来的伊斯兰教也无法面对,到十三世纪,在印度基本消亡。

换言之,是印度这块土地,埋葬了最优秀的印度文明。好像说不通,却不幸是事实。

由此我想概括出一个兴衰图谱。佛教是一种智者文明,印度教是一种土著文明,伊斯兰教是一种外来文明,三者的最终顺序是:土著文明第一,外来文明第二,智者文明第三。这个顺序令人深思。

写到这里,已是傍晚,霞光下的山岭变成了一道高高的剪影。当年附近那些高等学府里,也会有不少学人凝视过这个剪影吧,他们有几个预见到了这样一个文明顺序?大地所负载的精神流向,比它所负载的其他一切都更难判断和预见。那么,还是让我 虔诚地阅读大地。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八日,兰堡,夜宿Ma 币otl 旅馆

国门奇观

拉合尔向东不远就是印度。现在巴基斯坦和印度正在进行着严重的军事对峙,两国一次次进行核试验,让全世界都捏一把汗,那么,它们的边界会是科一么样的呢?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好奇,谁料面对的是真正的天下奇观。

我们在靠近边界的时候就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刚刚还是尘土飞扬、摊贩凌乱,怎么突然整洁到这个程度?完全像进入了一个讲究的国家公园,繁花佳树、喷泉草坪,而通向边境的那条路也越来越平整光鲜。

终于到了边境,岗哨林立,大门重重,我们被阻拦,只能站在草坪上看。看什么呢?说过一个小时,有一个降旗仪式。我们一看时间是下午三时一刻,那就等吧,拍摄一点边境线上降旗的镜头,可能有点意思。

这时才发现,边境有三道门。靠这边一个红门,属于巴基斯坦;靠那边一个白门,属于印度;在红门和白门中间有一个黄门,造得很讲究,是两国共用之门。共用之门的左右门柱上各插一面国旗,左边是巴基斯坦国旗,右边是印度国旗,一样高低,一样大小。三道门都是镂空的,一眼看过去,印度一边也是繁花佳树、喷泉草坪,一样漂亮。

想来两方都是要作国家形象的近距离对比,只要对方做了什么,另一方一定追赶,直到扣个平手才安定。两方军人,都是一米九以上的高个子年轻人。巴方黑袍黑裤,上身套一件羊毛黑套衫,系一副红腰带,一条红头巾,红黑相间,甚是醒目;印方黄军装、白长袜,头顶有高耸的鸡冠帽,比巴方更鲜亮一点。

正当我们打量两方军人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聚集了一批批学生和市民,他们好像也是来又赊看降旗仪式的。令人惊讶的是,印方那边也聚集了,人数与构成也基本相同。

四时一刻,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令声响起。似有回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印方也在喊口令,一样的响亮,一样的调门。他们是敌国,当然不会商量过这些细节,只是每天比来比去,谁也不想愉于谁,结果比出来州个分毫不差。

口令声响起的地方离我们所在的国门边还有一点距离,那里降旗的礼仪部队在集合,集合完之后便正步向这里走来。由于印巴双方要同时走到那个共用之门,因此正步走的距离也必须一样。更重要的是姿势,步步都关及国威,不能有丝毫马虎。两边土兵都走得一样夸张,一样有力,一样虎虎有生气。

每一步都传来欢呼,到这时刁知道,那些学生和市民不是自己来参观,而是组织来欢呼的。印度那边也是一样,军人比赛带出了民众比赛。我们站得比较前面,身边全是拥挤的市民。

仪仗队已经正步走到我们跟前,突然停下,为首的那个士兵用大幅度的动作向一个中年军官敬礼,我估计是表明准备已经就绪,等待指示。中年军官表情矜持,猛然转身,跑几步,到一个年轻的娃娃脸军官面前,向他敬礼请示,原来这个娃娃脸军官级别更高。

突然想起,这个娃娃脸军官在仪式开始前就有过暗示自己身份的表现,他来到后,走到我们一排人中站得塌沙卜面的高个儿驾驶员李兆波前,伸手紧握,并且讲了长长一篇话。他以为李兆波站在第一个,一定是我们一行的首领。

兆波也满脸笑容,与他长时间地握手、寒暄,远远一看真是相见恨晚、叙谈甚欢。但我已经听见,娃娃脸军官说的是我们谁也不懂的本地乌都语,而兆波则用外交家的风度在说山东话:“俺听不明白,俺哪里知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他走后兆波还问我;“他在说什么?”我立即翻译:“他说,不知道您老人家光临敝国,有空到寒舍坐坐,礼物不必带得太多。”当时大家都笑了一通,哪知他长着个娃娃脸却官职不小,统领着国门警卫。

我们正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怪事冲我来了。娃娃脸军官接受中年军官的敬丰L 和请示后,转来转去玩了一些复杂动作,然后向我迈进几步,居然毕恭毕敬地向我敬礼、请示了!

我一阵慌张,不知怎么办,左右扭头,才发现在我身后,有一个穿蓝色旧西装的矮个子年轻人,挤在众人中间,向娃娃脸军官点了点头。唉,这才是这儿真正的首脑。他发现我们都在注意他.腼腆地一笑,又埋没在人群中了。

娃娃脸军官获簇材比准降旗的指令后,仪式进人高潮。抬头看去,印度方面也同样上劲了。

这边仪仗队中走出一个士兵,用中国戏曲走圆场的方式在这国境大道上转圈,速度之快可以用“草上飞”三字来形容。转完,回队,就有一个士兵用极其夸张的脚步向边境大门走去。

夸张到什么程度?他曲腿迈步时膝盖抵达胸口,迈几步又甩腿,一甩把脚踢过了头顶。更惊人的是每步落地时的重量,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要把皮鞋当场踩碎,把自己的关节当场跺断。

用这样的步伐向印度走去,像是非把印度踏平了不可。对方也出一个士兵,脚步之重也像要把巴基斯坦踏平踩扁。

两人终于越走越近。目光中怒火万丈,各不相让,这倒让我们紧张了一会儿,因为从架势看两人都要把对方图圈吃了。

但是,就在他们肢体相接的一刹那,两人手脚的间距不到半寸,突然转向,各自朝自己的国旗走去,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一个在国旗下刚站定,仪仗队中走出第二个士兵,完全重复第一个的动作,要把皮鞋踩碎,要把关节跺断,要把敌国踏平,要把对方吃了,然后又在半寸之地突然转身… … 这时我们就不紧张了,摄影师袁白扛着摄像移U 忍俊不禁,而我则改不了看IR 戏的习惯,每当他们憋一次劲就脱口叫一声好。两边的气氛是那么庄严,只有我们这批中国人一直强掩着嘴.怕笑出声来。

好,现在一边五个站满了,彼此又挺胸收腹地狠狠跺了一阵脚,然后各有一名士兵拿出一支小号吹了起来。令人费解的是居然是同一个曲子,连忙拉人来问,说是降旗曲。

两面国旗跟着曲子顺斜线下降,余摊戈的底部交汇在一起。两边的仪仗队取回自己的国旗,捧持着正步走回营房。眶哪一声,国门关了。

看完这个仪式回旅馆,路上有朋友问我有何感想,我说:对抗之中完全趋同,就像亲密之中暗暗敌对,很值得玩味。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日,拉合尔,夜宿Avari 肠h ~旅馆

“佛祖笑了”

本来今天肯定要过关进印度,没想到临时传来俏息,印度当局只许我们进人,不许进车。那就只好继续与他们交涉了,我们在拉合尔等着。

在拉合尔这样的边境城市,最容易触发对两国关系的思考。昨天下午的降旗仪式,? 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说,那是一出小小的滑稽剧,那么,背后连带的却是一场气氛峻.厉的大悲剧。

巴基斯坦与印度,围绕着克什米尔的归宿,吵吵打打很多年了,当时在外人看来是分家的两兄弟打架.背后又有超级大国的战略游戏,没太当一回事,我们中国只是因为离得太近,才稍稍关注。但谁能料到,去年五月,先是印度,后是巴基斯坦,两国分别进行了五次和六次核试验,亦即在短短十几天内共进行了十一次!这不能不把世界震凉了,成了二十世纪末为数不多的头等人类危机。印度核爆炸的地方,离印巴边境不远,在我们现在落脚的拉合尔南方一个叫博克兰的地方。巴基斯坦核爆炸的地方,离我们那天从伊朗札黑丹到奎达的那条路不远,一个叫查盖的地方。

印、巴都不是《 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规定的合法有核国家,但从连续试验的次数看来,实在都有点疯了。尤其是印度,不仅是始作俑者,而且公开宣布在必名要时将“毫不犹豫地动用核武器”,这无疑是人类听到过的最翠乡饰的声音。动用核武器居然可以“毫不犹豫”,这对全世界将意味着什么?

最让我难过的是,发出最恐怖声音的这个人种,这种嗓门,曾经诵唱过天下最慈悲、最悦耳的经文。

写到这里,窗外传来铺天盖地的晚祷声,这是从不远处的巴德夏希(Bad 山abi )清真寺传来的。这个清真寺据说是世界最大,不知是否确实。在边境线上有最大的一座清真寺,象征性地表明两国的冲突有宗教渊源。一九四七年印、巴分治,就是在英国殖民者的设计下,由“宗教特点”来划分的。这一划,六百多万穆斯林从印度迁人巴基斯坦,二百多万印度教徒从巴基斯坦迁入印度,又把一个克什米尔悬置在那里,终于使遥远的宗教分歧变成了现实的政治冲突。

说起来两个宗教都有一本长长的辛酸账。我想,最能说明两方辛酸的莫过于印度北方邦的那座城市阿约迪亚了。

印度教的辛酸是,他们很早就有了一个主神叫罗摩,连圣雄甘地遇刺身亡前最后的遗言也是“晦,罗摩!”相当于别国人说:“哦,天啊!”罗摩就是印度教徒心目中的天,他诞生在阿约迪亚,那里一直有一座罗摩神庙,谁料十六世纪伊斯兰统治者拆毁了这座神庙,在原址建了一座巴布里清真寺。

其实当时印度教的悲惨遭遇是说不尽、道不完的,岂止仅仅一座神庙被拆毁。就我本人阅读范围所及,印度在十世纪之后蒙受的血.腥,只有古代巴比伦历史上亚述王朝的残忍可以相比。但是平心而论,这与后代伊斯兰教信徒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只是虔诚地一代代到巴布里清真寺倡玲L 拜,哪里知道这里曾经是印度教的圣地所在。但印度教徒没有忘记,多次在那里与穆斯林发生暴力冲突,直到一九少L 二年十二月六日,把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巴布里清真寺捣毁成一片瓦砾,然后立即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罗摩庙。似乎是还了一笔历史旧账,但在此后几个月内,两方冲突白热化,死亡近五干人,历史旧账变成了现实血泪。这是一种让人伤心的宗教对峙,历史上与别的宗教也发生过,但一旦与现实的政治企图连在一起,例如与印度由来已久的大国梦连在一起,居然逐步升级到核对峙。宗教与核,就这么奇异地扭在一起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二十几年前印度首次核试验成功的暗语,居然是“佛祖笑了”。佛教是各个宗教间最和平鸽的一种,从不炫武征战,正因为如此,它已在印度失去了地位,怎么到了核冒险的时刻,反要佛祖微笑?这又触及到了文明的一个要害部位。宗教,既可能是文明的起始状态,又可能是文明的归结状态。一种文明离开了宗教是不完整的,同样,一种宗教脱离了文明的走向也是要不得的。

我看到此间有一种宗教在一次次发表声明,说下一代有受教育的自由,也有不受教育的自由,它们现在要捍卫不受教育的自由,这在我看来无异是在声明与文明诀别。当然,最与文明作对的事情,就是发动战争,不管借多大的宗教理由。

《 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批准泵今,在‘.核门槛”上徘徊的国家,仅我们这次沿途经过的就有以色列、伊拉克、伊朗一、巴基斯坦、印度。我不知道今后的人类究竟对自身有多少约束力,如果没有,那么,对文明的毁灭性引爆,将发生在旦夕之间。人类几千年的智能贮备,转眼变成了自我损灭的因由,这真不知道会在太空间留下一声什么样的浩叹。

现在,我们从两个核试验场旁边穿过,从两国士兵拳脚挥舞的国门穿过,去朝拜千年前的文明,就像用手拨开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剑,去寻找他们家蒙尘的家谱。这份家谱能使刀剑略有收敛,还是更加凶猛?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一日,扛合尔,夜宿Avaril 』 卜。ue 旅馆

恃弱和逞强

这两天在旅馆里很忙,经常有侍者来问,大堂有人想见我,见不见?在印巴边境居然有人想见我,当然得见,但他们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下楼一看,都是中国人,一批又一批。有住在这里的华侨,还有中国驻外公司的职员,他们都是月踞醚卫视的观众,从电视中得知印度还没有准许我们的车辆进关,全队在拉合尔滞留,就一家家旅馆找过来了。

有一个华侨家庭,刀少又十多岁的老太太到十岁的小妹妹全家都来了,捧着花。老太太已故的丈夫原来是抗日战争时美军顾问团中的中国人,留驻印度加尔各答没有走,一家子也就在那儿了。但后来印度对中国人没有一巴基斯坦友好,他们就迁到了这个边境城市。老太太几乎背得出我每天为电视节目写的一段”,秋雨录”,又特另JJ 崇拜时事评论家曹景行先生,而小妹妹则执意要见孟广美。这很容易,一招手,广美乐呵呵地过来了。

话题终于集中到一点:印度为什么一直在宣传“中国威胁论”?这关系到华侨的生活。说是头号威胁,但一点证据也不提供。

我说,对此我有点研究。天底下有两种人,一种恃弱,一种逞强。恃弱者成天扮作可冷相,只想博取别人的同情,他们有时也会夸张敌情,却又不敢说谁威胁了他们,因为这样反而会增加他们的危机感。逞强者恰恰相反,绝不会说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胁,只把自己打扮成无敌英豪,一次次向着更强大的对手叫阵,恨不得立即就决尸雌雄。

但是也有一种人,既要恃弱,又想逞强。方法是伪造强敌,可以兼收恃弱和逞强的双重功效。这是一种古已有之的老花招,没想到在国际政治中也有这种情况。恃弱心理布反可理解。这是多年被奴役的心理折射,要摆脱很困难。以印度为例,十二世纪一位穆斯林君主曾对他的部下说:“你一定要切记,如果不使印度人极端贫困,他们就不会驯服。够他们吃就可以了,绝不容许剩余,更不能让他们拥有财产。”这样的统治延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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