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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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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连啊! “能不能坚持到拂晓总攻?”
“没问题。哪怕剩下一个人,刀尖也不会折断。”耳机里的声音听不见 了,过了片刻,才响起杨得志那充满激情的颤动的语音。
“我代表野司,谢谢大家,谢谢同志们!” 握着听筒的萧应棠,虽然看不见杨得志的面容,但他能感觉到那双明澈
而温和的眼睛里,一定溢满了泪花。
冰冷的剑
李用章走后,罗历戎闷闷地在屋里愣了一会儿,推门出去。一团不太圆 的月亮低低地挂在槐树梢上,从东北方悠悠然飘来几条带状乌云,像黑水河 似地慢慢移过月面,使整个村子都处在这种时明时暗之中。
罗历戎不敢走得太远,狭窄的街筒子里挤满了人马和辎重,篝火明灭, 人影憧憧。
墙根下,偎着不少伤兵,凄惨的呻吟不绝于耳。 “嗖,”一颗流弹贴着罗历戎的耳边飞过,在身后不远的砖墙上凿出一
个眼儿。 罗历戎愣怔了一下,好一阵后怕,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军座,
我们还是回去吧。”跟在身后的侍卫兵也被刚才的情景吓了一跳。
罗历戎刚要转身,冷不防,和一个懵头懵脑的家伙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罗历戎厌恶地掸了掸被撞脏的衣服。 “没,没干什么。”那人把脑袋往怀里一扎,想乘机溜号。虽然在夜里,
罗历戎还是发现了对方那件套在军装里的便衣。临阵脱逃,这念头闪电般地
从罗历戎脑子里闪过。 “给我抓回来。” 一盘问,此人居然还是个营长。
回到军部所在的马家大院,罗历戎吩咐手下参谋立刻召集排以上军官开
会。
罗历戎略微整了整衣服。一般情况下,他还是比较注重自己在 部属和士兵眼里的形象。 “大家知道,我们已经被包围了。”罗历戎的声调悲而不泣,平静得令
人心里发冷,“共军很可能今天晚上,最迟明天就要发起总攻。我们怎么办?”
队列里鸦雀无声。 “突围,已不可能了,共军把村子围得像铁桶一样。等待援兵,也没有
指望,保北的援兵打了三天半,还没有越过保定。眼下唯一的一条路,只有 和共军拼。军人可杀不可辱。不成功则成仁。这是 蒋委员长之 名训。”
罗历戎咄咄的目光逼视着人们:“有没有不愿拼的,可以站到 一边去。”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动。 “我刚才倒是碰上了一个。”罗历戎示意侍卫兵把人带上来。 那个倒霉的家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本想寻一条生路,想不到竟成了罗
历戎的刀下鬼。 “大家看看他这副打扮。”
侍卫兵一把扯开了那人的军装,里面露出一件短得勉强盖住肚脐的蓝布
对襟衫。 “身为营长,在生死攸关之际,不率众杀敌,报效党国,反而临阵脱逃,
你们说,该不该杀!” 人们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该不该杀!”罗历戎的声音仿佛劈裂了一般。 “该。”人群里响起稀稀落落参差不齐的回答。 “兵如将子,各位都是我的手足骨肉,我实在不愿这样做。可是,军法
如山,我又不能不这样做。”罗历戎故意装出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垂下头 从牙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拉出去毙了吧。”片刻,他猛地将头向上一甩, 语调也变得热烈激昂。“诸位都是党国的忠勇将士,和共军有着不共戴天之 仇。为了保存党国军人之荣誉,不负蒋委员长多年之教诲,我决定组织敢死 队。我亲任队长,所有少尉以上军官都是队员,誓与共军决一死战!敢死队 编组具体由吴副参谋长负责。”
说完这几句话,罗历戎好像耗尽了全身气力,匆忙转身进了屋,反手把 门锁上。
说不清为什么,他这会儿的心态反倒平静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罗历戎从桌下拽出一只铁皮箱子,打开锁,里面装的
都是些私人信件和照片。
他拿起一叠照片,一张张翻看着。 每一个凝固的瞬间,都像人生旅途的标点,记载着各个不同的阶段。 有在黄埔拍的,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年轻!英武的面庞溢满了少壮军人
的气派;有在西北拍的,广袤的荒原衬着淡淡的忧思;有在石门拍的,身体
明显发福了,优质将军呢军服显示着凌人的威严;也有一些是和家人、同僚 们一块拍的,志得意满的脸上绽着甜甜的微笑??
如果说,闲遐之时翻翻照片是一种享受,那么,对于落难之时的罗历戎
来说,任何回忆都是痛苦的。 忽然,他把箱子扣了个底朝天。将桌上的蜡烛擎在手里,蹲下身,颤抖
地伸向那堆纸片。
跳动的烛火,像红红的舌头。每舔一下,便有一张纸片卷缩起来,冒出 一股青烟。
终于,“噗”地一声,雪白的纸片堆里冒出一簇明丽的火苗。火苗突突
地窜动着,伴随着“劈劈啪啪”的怪笑,血红的牙齿把一大堆纸片咀嚼得只 剩下一摊黑灰。
罗历戎的脑子里像铺了一层雪,白得那么洁净,那么冷森,那么骇人。 刚才的那把火,已经把他与这个世界维系的所有情缘都烧尽了,把他从
时间、空间中隔绝出来。 他默默地走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中正剑。
明亮的剑锋闪着寒光,装饰精美的剑柄显示着它的贵重。剑身上,镌刻 着十个正楷小字。
不成功,则成仁。
蒋中正赠
这种“剑”曾是每一个黄埔生的荣耀。尽管后来,蒋介石为了收买人心,
凡少将以上军官,不管什么出身,都赠送了一把这样的剑, 但黄埔 生在校长心目中,还是有别于一般的将官。遗憾的是,多年来那么多战败、 被俘的黄埔生,很少听说有谁是用这柄剑成仁的。蜡烛的火苗闪动了一下, 剑锋反射出一道雪亮的寒光。
罗历戎又把剑插回剑鞘。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想象那冰冷的剑 刃刺进皮肤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枪声不断。
越缩越紧的包围圈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厄运难逃。
所剩的只是时间??
总攻即将发起 “哎哟,哪阵风把首长们吹来了!” 门帘一挑,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副司令员肖克、政委罗瑞卿走进
来。
杨得志、杨成武、耿飚赶紧张罗着搬凳子,倒开水。 “你们是怎么搞的嘛!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找不着你们。” 聂荣臻坐下,看着他手下的几员爱将,含而不露的微笑里蕴满了发自内
心的满意。
“首长不是让我们临机处置嘛。”杨得志说。 “临机处置也不能不打招呼嘛。” “情况突变,走得太急,电台又掉了队。我们三个人只带了几个参谋。”
耿飚在一旁解释着。
“我们知道您一定着急,我们也急得很呢!”杨成武说。“我想这一仗 要是打不好,肯定要受批评。”杨得志憨厚地笑笑,那神情,像孩子一样天 真。
聂荣臻也笑了,“我看你们呀,是只想着打好,没想着受批评。要总想
到受批评,瞻前顾后,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对不对?”几个人对视了 一下,都禁不住笑起来。
“目前,战斗进行到哪一步了?”罗瑞卿问。
“马上就要发起总攻,时间定在 3 点 40 分。” 聂荣臻看了看表,“这么说,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好戏还没有错过。” 秒针的红色箭头,循着固有的轨迹,轻轻划过表盘。 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抖动起来。 不到半分钟,浓烟便把整个西南合吞噬了,再也看不到屋脊墙院,只能
看到一个个暗红的云团,在村庄上空徘徊、扩散、升腾,给人一种灼热感。 不时,有一些炸药迸出簇簇火花,像金色的喷泉向上飞迸,然后碎成无 数晶莹的红宝石,随风散播在夜空中,异彩纷呈,堪与节日的礼花焰火媲美。
战士们纵身跃出堑壕。 第 6 旅由北向南;
第 4 旅、第 12 旅由南向北; 第 10 旅、第 11 旅由东向西;
第 9 旅由西向东。
四面八方,如滚滚浪潮,撼人心魄。 罗历戎惊慌地从椅子上弹起。正要推门,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啸从头顶直
压而下。 “哗!”不知哪面山墙倒了,屋里充满了刺鼻的硝烟。似乎连空气都在
燃烧。 “军座,共军已经突进了村子。” 罗历戎听出是吴铁铮的声音。
“快去组织敢死队,一定要给我顶住,绝不能把共军放进来。命令炮兵, 把所有的炮弹都给我打完。”
罗历戎镇定了一下,来到设在西厢房的作战室。一个参谋正想夺门而出, 见到罗历戎,慌忙后退了几步。
罗历戎也顾不上追究了。“快给我发电报,让北平空军火速派 P—51、B
—52 飞机前来援助。” “军座,我们现在和共军搅在一起,这飞机??” “情况紧急,只能如此了。” 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天上、地下、屋里、屋外,几乎找不到一片安宁的立足之地。 惊慌的人们,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回去,再跑出来,不知所措地在街
巷中乱窜。
辎重车、炮车纠缠在一起。马也惊跳起来阻塞了道路,更增加了纷乱。 一面面墙上,满天星似的射击孔里,仍旧喷着猩红的火焰。 冲击的浪潮咆哮着卷过去,翻飞的浪花陡然间变红了。 炮弹密集得像下雹子。
原 4 纵作战科参谋王启炎老人告诉笔者,他亲眼看到敌人的一颗炮弹,
落下来时栽到了我们迫击炮的炮筒里,当时炮膛就炸了,附近的几个炮手没 有一个活着的。
炮弹、枪弹在空中相撞的也有的是。
当时那感觉,就像天上下火,挨到谁身上谁就没命。 各路冲击队伍最后一起汇聚到马家大院,这是清风店的“冬宫”。 大院前是一个空场,罗历戎把搜集来的大小车子上百辆都堆积在里面,
筑成了一道重重叠叠、无法逾越的防线。
指导员李德胜把 4 个炸药包捆在一起,朝胳肢窝里一夹,身子一闪,不 见了。
“哒哒”的机枪敲着死亡的鼓点。 人们以为他牺牲了。正要再派爆破组,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炸裂的木板、铁片、车轱辘以及人和牲畜的残肢崩起老高。人们心里一
乐,随即又一沉,他们知道这突破口的代价。“为指导员报仇——” 队伍呐喊着冲过去。
冲到跟前,发现了一个浑身黢黑的人。 “怎么,指导员你没光荣啊!”
“罗历戎没捉着,我能光荣吗?”李德胜嘿嘿一笑,整个脸盘只有几颗 牙齿是白的。
门外的喊杀声、爆炸声越来越近。 罗历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打转。
“军座,这里不是久呆之地,快转移吧!”副军长杨光钰和副参谋长吴 铁铮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往哪转移?”罗历戎脸上浮起一丝绝望凄然的苦笑。“我听着,东边 好像枪声稀一点,落到这个地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个人在侍卫排的保护下,刚刚走出马家大院,天上传来一阵沉闷的“嗡 嗡”声。
“我们的飞机。”罗历戎眼睛一亮。 仿佛为证实他的话,几颗黑点儿从机翼弹落,其中一颗就落在附近。 刹那间,房倒屋塌,砖石飞溅,弥漫的尘土盖了罗历戎一身一脸。 “呸!”罗历戎狠狠地唾着沾了满嘴的土末子。 “他妈的!投弹也不看个地方,长着眼睛都是出气的。” “军座,我们要不然再回军部避一避吧。” 罗历戎想了一下,“你们先回去,我到 7 师李用章那去看看。”22 日上
午 10 点左右,战斗进入尾声。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俘虏们从一个个破烂不堪的院落里被押出来,足有四五百人,呈四路纵 队,狼狈不堪地往外走。
刚刚走出村口,一阵刺耳的引擎声震得鼓膜“嗡嗡”直响。俘虏们不约
而同地抬起头。几乎就在同时,机头轻轻一压,屁股后面甩出一串炸弹。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炸弹已经在头顶炸开了。 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敌机接踵而至。 疏散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人甚至出于本能的恐惧,紧紧地抱在一起,聚
成了一个个人疙瘩。
几分钟后,浓烟散去,倒在地上的是一片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尸体。 个别侥幸没有炸死的人都吓傻了。 脸上木呆呆地没有一丝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当窒息的意识又恢复了流
动,他们才想起哭,想起笑,想起骂人。指着天空不停地骂,怎么难听怎么
骂,连祖宗八辈都骂到了。经过三天两夜的鏖战,清风店战斗终于降下了帷 幕。
全歼敌第 2 军军部、第 7 师及第 16 军第 66 团,俘虏敌官兵
11,400 余人;加上击毙之敌,以及保北阻击战中歼灭的敌人,共计 18,
000 余人。 缴获“九二”步兵炮、平射炮、“八二”无座力迫击炮、火箭炮、“六
○”迫击炮共 72 门。轻重机枪 489 挺。长短枪 4,348 支。电台 8 部。打伤 打落敌机各 1 架。
此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名噪一时的第 3 军军乐队和一大批洋 鼓、洋号、长笛、黑管、巴松也成为稀有的战利品。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 臻闻讯后,兴奋异常。立即指派文工团音乐队队长罗浪前去接收,组成了晋 察翼军区军乐队,成为当时解放军唯一的一支军乐队。
一年半以后。 在北平和平解放入城式上,高亢的军乐,焕发了古城的青春;相继,在
全国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式上,激昂的军乐,振奋起民族的精神; 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仪式上,雄浑的军乐,奏响了英雄的赞歌; 在举世瞩目的开国大典上,热烈的军乐,使新生的共和国热血沸腾;
如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已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礼乐之神”, 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支队伍是从清风店走出来的。各纵队都在清点俘 虏,被俘军官名单送到野司。
中将副军长杨光钰 少将师长李用章军部上校副参谋长吴铁铮 军部新闻司上校副主任宋汉之 军部中校参谋主任贾守伦
19 团上校团长柯民生
20 团上校团长曹学渊
21 团上校团长沈仲文
66 团上校团长吴之霖
?? 只是,偏偏不见了罗历戎。
红土地上的群雕 一轮残月,吐着毫无生气的冷光。 激战后的清风店,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堆积的瓦砾,塌落的檩条冒
着袅袅青烟,破败的窗棂像一个个被剜去了眼珠的眼眶,狰狞可怖地望着幽 黑的苍穹。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响,一切生命好像都不存在了。偶尔,一只乌
鸦扑楞楞地飞过,在一片死寂中弹响一个令人心悸的音符。 大部队和俘虏都撤走了。胡立达奉命带领十几个人驻守西南战场还没有
来得及打扫,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
胡立达从伏尸喋血的街筒子里走过,忽然,尸体堆中一只高举着鬼头大 刀的手臂吸引了他。若是放在几年前,这种大刀也许并不罕见,在抗战的著 名歌曲中,就专门有一支《大刀进行曲》。可这两年,由于蒋介石运输大队 长的竭诚努力,部队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再用这种大刀了,连新入伍的战士都 能分到一杆步枪,他为什么还要保留着这样一把寒光雪亮的大刀呢?
胡立达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月色,隐隐约约能看清这个战士的脸,却猜
不出他的年龄。只见他左胸有一片已经凝固的紫褐色的血迹,血迹中依稀有 一个不太明显的弹洞,也许是那颗子弹先于他一秒钟终止了他的生命,致使 他抡圆的手臂没有能砍落下来,但他又不情愿把手放下,就这么一直高高地 举着。
胡立达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这只手臂在空中挥动时留下的弧形轨迹。在
他身边躺着三具敌人的尸体,都是用大刀砍死的。难以令人相信,究竟是什 么因素,给这支手臂注入了如此蛮勇的力量。
他的嘴大张着,凝聚着没有喊出的杀声。他的眼睛瞪的滚圆,仿佛在向 苍茫宇宙寻觅着什么?
胡立达想象不出,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想的究竟是什么? 同样,胡立达也想象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走进革命队伍的?是太行山
下,是黄河岸畔,是华北大平原?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亲人吗?在生 命的最后一瞬,他曾想到过他们吗?他是否看到了儿时屋顶上那袅袅的炊 烟?他是否听到了年迈母亲那亲呢的呼唤?
胡立达悄悄走开了。他曾经想过,是不是把他手里的大刀取下来,日后 革命胜利了,送到博物馆去。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样做,他不忍破坏了那壮
美的雕像。 黎明。
青灰的晨曦里揉进了一抹暖暖的桔黄。 小通信员还在酣睡。胡立达爬起来,来到村外那片临时改建的墓地。 这里原先种的是棉花,一夜之间,棉花秸都被砍倒了,连那绽着白花的
棉桃都没有来得及收。平整的土地上排满了一方方墓穴。 络绎不绝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上面驮的都是没有来得及上漆的白茬
棺材。
烈士遗体一具具从村里抬出来,整整抬了一夜。整整摆了一片。还没有 抬完。
政治处的同志和几位宣传队员正忙着为烈士登记造册。村里的大娘大嫂 们,打来一桶桶清水,双膝跪在遗体旁边,为烈士整容、入殓。
洗去乌紫的血迹,洗去黝黑的烟尘,露出一张张年轻的脸。 每张脸上,似乎还存留着生命逝去的最后瞬间的思想痕迹:痛苦地锁着
双眉;愤怒地咬牙切齿;平静地安然而眠;有的似乎还带着一种沉思?? 手,抖抖的;心,颤颤的;论年龄,还是一群孩子呀! 军装来不及换新的了。只好把那布满汗渍、泥污,撕得条条缕缕的军衣,
轻轻抻平。被子倒有不少是新的,有的边角上还缀着花生和枣。
胡立达轻轻地从一具具遗体前走过。 昨天,他们也许还怀着大小不同的理想和愿望,在冲在杀,如虎如豹。
此刻,却四肢僵硬,直挺挺地躺在这里。
一抹红艳艳的霞光洒在地上,透着丝丝暖意。世界苏醒过来了。而对于 躺在地上的人来说,世界却永远地沉睡了。
每个生命都是一颗太阳,太阳会陨落吗?
“老胡,你在这儿,快来帮帮忙,有几具遗体我们怎么也辨认不清。” 说话的是政治处干事王增宪。
胡立达不容分说被拉了过去。这些遗体其惨状令人目不忍睹。有的没了
脑袋,只剩下血糊糊的半边身子;有的全身被烧成焦炭,痛苦地蜷缩着;有 的面目被炸得血迹斑斑,鼻子眼睛都分不清??
胡立达痛苦地摇摇头,不要说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他营里的,即使有他
营里的,他也很难把这血肉模糊的遗体和生龙活虎的战士连在一起。 男儿到死心如铁。
胡立达觉得眼窝热辣辣的,他从机关下来,担任 3 营营长,前后不过 10
个月的光景,营里有名有姓的伤亡人数就达到 1200 人。每次战斗下来,他都 恨不得大哭一场。然而,每次补兵,家家户户又 都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把 自己刚刚成年的孩子送进部队。他们莫非不知道走进这支队伍意味着什么? 知道。可他们还是来了。因为他们更知道,打天下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营长,苏兰海的娘和媳妇来了,要见您。” “她们在哪?”胡立达的心悚然一沉,袭来一种难以遏止的痛苦。他想
起了那个矮墩墩、胖乎乎的战士,行军时,满脚都是血泡。胡立达想帮他扛 一会儿枪,他说什么也不干,一边拐拉着腿,一边使劲地把枪搂在怀里。那 憨憨的笑容,胡立达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似乎告诉过自己,他们家就住在这 附近的一个什么村上。
“她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跟着支前队伍一块过来的。” “苏兰海牺牲的消息通知她们了吗?” “大概她们已经知道了,娘俩儿的眼圈都哭得红红的。” 胡立达跟着通信员朝前走。
腿,沉沉的;心,也沉沉的。 苏兰海是通过封锁线时,被故机投下的重磅炸弹炸死的。当时,地上只
留下了一个硕大的坑,和一些残碎的布片、肉块,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怎 么去向他的亲人交代?
终于走到了。 通信员指了指胡立达,“大娘,这就是我们营长。”
胡立达抬起头,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背驼着,灰白的头 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面孔干瘦瘦的,前额、眼角、鼻翼布满了密密的皱纹, 凹陷的眼睛流露着善良的柔光。立在她旁边的年轻媳妇,修长的眉眼,白净 的面皮,脸上残留着道道泪痕。
“大娘,兰海他??”胡立达觉得嘴里的舌头好像被咬掉了半截,下面 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噢,知道了。俺们都知道了。” 老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昏花的瞳仁里,藏着无言的悲哀。年轻媳妇忍
不住抽泣起来。
胡立达想安慰她们几句,翻肠倒肚,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他们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最后,还是老人打破了
沉寂。“胡营长,俺们找您,是想求您把兰海的尸首弄回去。刚才问了那边
负责登记的同志,他翻了好几个本子都没有找到??” “这??”胡立达 早就想到她们可能提出这个问题,让他为难的是这话没法说。倘若照直说, 无疑等于在他们流血的心上再揉一把盐。不照实说,又到哪去寻苏兰海的尸 首?
年轻媳妇仿佛看出了胡立达的难言之隐,“队伍上要是有规定,尸首不
拉走也行,俺们只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照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胡立达还是吱吱晤晤的没有答应。终于,她
们好像明白了什么。老人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翁
动着:“胡营长,让你费心了。”年轻媳妇那颤动的双腿,仿佛再也无力支 撑沉重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泪水涌泉似地溢出指 缝,顺着手背,淌进油筒。
她想起了送兰海参军那天,村里放鞭炮,挂红花,跟过年一样热闹。 这才过去几个月呀! 胡立达觉得喉头一阵发梗,他怕眼眶里的泪水会抑制不住流出来,急忙
转过身,走开了。 走出不远,在一棵大树后面,胡立达停住了脚。
只见婆媳俩用手指从地上抠起一捧捧黄土,堆在一块,越堆越高,终于 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老人拉着媳妇站起来,围着“坟”,向左转了七圈,向右转了七圈。胡 立达明白,她们是按照当地古老的祭俗,在给亲人圆坟。接着,年轻媳妇跪 在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每磕一次,便哭着用双手在地上猛拍一下,额 头上沾满了黄土面子。
胡立达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小小的土 坟,在泪光的折射下,陡然间变得那么大。七彩阳光透过含泪的瞳孔,那上 面仿佛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
多好的老百姓!多好的人民!她们为革命献出了比生命还要宝贵的儿子, 比眼珠还要心爱的丈夫??
胡立达把目光收回来,转向那片墓地。 灵枢正在下葬,掩埋的土块“嘭嘭”地砸着棺盖,非歌非泣,强一阵弱
一阵,荡着悠长的余韵。 如果,如果他们还活着,集合在一起,将是一个阵容整齐的绿色方队。
可是,在通过凯旋门的胜利之师里,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沉睡了。伴着芳香的黄土,伴着美丽的野花,睡得那么恬静,那么
安详。
他们并不奢求自己的名字能刻在雪白的花岗岩铸就的纪念碑上,他们把 生命和爱播进了黄土,播进了大地,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个:让红红的太阳不 再流血,不再哭泣。
特殊重逢
“聂司令,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来。”杨成武一脚迈在门里,一脚跨在门 外。
“啥子客人哟。”聂荣臻把埋在书里的头抬起来。
“他说是你的同乡,还是你的学生。”杨成武神秘地挤挤眼,扭过头去, 招呼着门口的客人。
那人似乎有些迟疑,把头勾在胸前,缓缓地、一步步挪进屋里。聂荣臻
认出来了,是他!罗历戎。
22 日拂晓,罗历戎与杨光钰、吴铁铮分手后,便来到 7 师李用章处。 这里的处境并不比军部好,枪炮声震得窗框“哗哗”乱响,呛人的硝烟
直往鼻孔里钻,好像一条百孔千疮、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军座,快走吧,
共军马上就要打到门口了。”李用章催促着。“我今天哪也不去了,就死在 这。”罗历戎一动不动。各种可能出现的结局,他都在心里掂量过了。且不 说突出包围圈不容易,就算福星高照,从网眼里漏出来,又能往哪去呢?回 石门?部队在的时候,自己乃堂堂军长。眼下,把部队全扔在这里,恬着脸 再回去怕是给人家当马伕都没人要。
回保定?别看孙连仲平日称兄道弟,如今落到这副狼狈相,还能不落井
下石。
回南京?老头子那充血的、阴森森的眼睛不住地在眼前晃。东北战场已 经把老头子搅得焦头烂额,一怒之下,岂不将我做了他的 刀下之鬼。 李用章见罗历戎真的不动,一边伸手拽他,一边苦言相劝:“军座,不 要想那么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不争一日之短长。快,把这
件衣裳换上。” 罗历戎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那件士兵服,套在呢子衣服里 面。
“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能够集合起来的还有 400 多。”
“让他们立刻向东南方向突围,牵制共军注意力,留下一些精干的跟我 们走。”
借着黎明的薄霭,罗历戎带着李用章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西北方向 突围。火光中人影憧憧,喊杀声此起彼伏,头上不时飞过几颗流弹。罗历戎 一刻也不敢停,拼命驱动双脚,竭力想挣脱这死神的怪圈。
不知走出多远,枪声渐渐稀了。 罗历戎回过头,发现李用章并没有跟在自己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 他三下两下扯下那套将军服,正想歇口气择路再逃,不远处传来“咚咚”
的脚步声。罗历戎故作镇静地抬头一望,不好!是共军的队伍,离自己已经 不到百十米远了。
他又朝四下看了看,到处都是共军。罗历戎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慌忙从地上捡起一条不知被谁遗弃的沾满血污的绷带,胡乱缠在头上,又故 意将头发揉乱,扯下一撮遮住眼睛。
裹在长长的俘虏队伍里,罗历戎脚步滞重地朝前走。 太阳升起来,灿灿的阳光投下一片融融的暖意。罗历戎却觉得周身寒彻。
他作梦也没想到堂堂黄埔毕业的中将军长,居然成了土八路的阶下囚。强烈 的自尊心和深重的耻辱感,像一锅沸油,在他胸中翻滚。
同时,他又有几分庆幸,自己的真实身分毕竟没有暴露,说不定还能蒙 混过关。天无绝人之路。
队伍停下来休息。
罗历戎找了块石头坐下,躬着身子,始终把头勾在胸前。路上不停地有 人走来走去。
忽然,一双穿黑布鞋的脚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住了。罗历戎心里一颤,
他几次想抬起头看看,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双脚依旧没有移 开。
罗历戎把身子又朝下缩了缩,故意不去看那双脚。
就在这时,一个湖南口音在耳边响起。 “罗军长,不认识我了。”
声音不高,但罗历戎听来却如同头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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