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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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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据实相禀。”
  清冷的语音停了停,又继续道下去。
  “命不足惜,能承欢左右已是托天之幸,只是今后无法再为教王效犬马之力,心实有憾,还望教王明见万里,怜悯属下一片忠耿之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
  “何种秘术有此功效,若敢谎言欺骗,你当知下场。”淡淡的话语蕴着无上威胁。
  “摩罗昆那心法。”此言一出,有所知的尽皆色变。
  摩罗昆那心法,相传为天竺秘术。
  非童女不能练就,盖因练功之时须佐以毒物,时生幻相,只有无情少欲之人方可挨过幻境,极易走火入魔,十有八九吐血而亡。即使练成也不能动欲心,稍有犯禁无异于自杀,是以虽然威力极大,却鲜少有人修习。
  “迦夜资质驽钝,师长授以此术至今方有小成,绝不敢矫言欺上。若非此难逾之碍,定当亲奉巾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教王若是怨怪,属下甘服墨丸。”
  这句话一出,饶是阴鸷的教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墨丸与赤丸相类,都是以蛊虫伏于人体控制其行。
  但墨丸并无终极解药,唯有每隔一段时日服药压制,一旦服下,终身不脱。仅在最下层的奴隶身上使用,身为四使的迦夜自承愿服墨丸,便是等于将性命剖白于前了。
  “摩罗昆那心法……这么说你仍是童女之身?”沉吟片刻,他出言质询。
  “教王若有疑虑,请以守宫砂验看。”
  微一颔首,近侍迅速捧来玉盒,以银针挑出。
  鲜红的丹砂落在玉雪般的纤臂上,果然拭之不去,反而愈增其艳。
  教王的目光终于柔下来。
  “既是功法所限,此事使作罢吧,也怪本王不察。”
  “多谢教王怜恤,迦夜万死难报。”
  “珠宝即已赐赏,便无收回之理,算是抵你所受的委屈。”王者点点头,回转玉座,等于宣告事情已了。“无需再辞。”
  “教王厚恩,迦夜铭感五内。”
  一阵山风吹过,汗透的背心冰凉,她极缓慢的抬起头。
  不远处,紧抿的唇终于舒展,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自缚

  “你练的真的是摩罗昆那心法?”
  零乱的寝居已收拾整齐,架上归置如初,打破的东西清理一空,像不久前的凌乱从未出现过。
  迦夜燃起了香炉,静静袅袅的烟雾曼升开来,在空中盘旋萦绕。
  “这一点并不重要,只要教王认为是,那便是真的。”
  “他真的相信?”
  黑眸泛起一丝涩意。“这一点也不重要,以后没什么可以证实是虚假,他就不会再提。”
  他的眼移向细臂,点香时滑落了半截长袖,殷红的守宫砂鲜艳触目。
  “是不是很像骆马身上烙了印章。”她了然的讽笑。
  只要在教中一日,便要永绝爱欲之念。
  今日的言辞已将她钉在童女的身份之中,至死不得更改。
  拔下玉簪,黑发如水般披落下来,更显荏弱。
  “能全身而退的拒绝已是侥幸,这不算什么。”纤手轻轻按着额角,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反正我也没打算与男人亲近,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借口搪塞千冥。”
  “你出去吧,我很累。”
  她的背仍挺得笔直,他深深看了一眼,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默立良久,屋内隐约有微弱的歌声响起。
  像是一首童谣。简单而优美,一遍一遍重复。
  旋律忽高忽低,孩子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乐曲几不可闻,他靠上门扉默默的听。
  忽然间酸涩难当。
  夜宴当日的波澜不知如何在教中传开,几乎人尽皆知。
  迦夜仿佛不觉,对种种诡密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年一度岁贡时节将临,光是打点分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厉害。”九微仰视着华丽的藻井,由衷的叹服。“敢当面拒绝教王的人,她是第一个。”
  “她用了很好的理由。”让教王无法挑剔的理由,也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不管是真是假,教王暂时是不会动这方面的念头了。”九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懂,照说服从能换得更好的利益。现在教王虽然表面上放过,心里未必不介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暗里整她。”
  “所以她最近很小心。”所有贡物数件都一一核验,绝不假手于人。
  “比我想的更骄傲。”男子晃晃酒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如玉液流动。“她到底在计量什么?”
  他默然半晌。“我猜世上没人能揣摩出她的心思。”
  “弄得我也开始好奇。”九微看着他轻笑。“她疏远你重用赤雕,拉拢千冥,不惜得罪教王,又将三十六国控在掌中,大肆排挤我和紫夙。一个人忽然热衷于夺利,总有个缘由吧。”
  九微半真半假的抱怨。“她不爱财不贪色,不恋名不重利,少欲少求,我都以为她快成仙了,突然来这一手,她为什么不考虑利用我?那样我还能摸到点头绪。”
  “有我在,她不会拉拢你。”有一个中原人作影卫,又与九微过从甚密,雪使月使一旦同盟,他的身份便过于显眼,敏感多疑的教王不可能坐视,等于自招麻烦,这点三人俱是心知肚明。
  “殊影。”九微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脸。“这么多年……她到底待你如何。”
  “我不知道。”想了许久,他仍理不清。
  淡漠如水,冷锐如冰,从来不说一句温柔的话语。
  残忍犀利,毫不留情的剥掉矫饰,逼得人无所遁逃的女子。
  冷血的利用他铲除异已,弹指杀伐,用尸骨垫就四使的座位。
  又在误堕陷阱的时候承担起一切,回护部属,甘愿受笞。
  她的所作所为,他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摸不透她是个怎样的人。
  比起千冥将下属等同奴仆,斥喝打骂,动辄严惩;比起紫夙荒淫无度,视影卫如男宠,肆意凌虐侍从,她简直像个圣人。
  对下属不要说是打骂,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即使犯错,她也只是冷冷的剖析原委,直接依教规发落。无挖苦讥讽,没动过一根指头,待遇也在符合相应身份的基础上多方优厚。
  只需手腕稍稍柔和示恩,足可让人心悦诚服的效死。
  可她完全不曾动过这方面的脑筋。不信她不懂,迦夜对人心的洞察在制谋时可谓谙熟分明,却从不曾示好结纳部属,全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成见几何。
  “她对我或六翼,可以说很好。”他垂下眼定定的盯着某一处,极慢的回答。“奇怪的是我们并不因此而感激她。有时我认为这是她故意造成的状况,却又想不出原因。”上下之间唯有畏惧和距离,仿佛是刻意划下了鸿沟。
  “上次你让我查的人,我用尽了方法一无所获。”九微转了个话题。“教中无人知道这个名字。”
  “怎可能?”他诧异的扬眉。“以你的手段也查不出?”
  “只怕不是教中人。”九微推测。“你为什么在意。”
  “不知道,迦夜很在意。”想起她在昏迷中失态的软弱依赖,他抑制不住探究的冲动。“似乎是她很信任的人。”
  “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信任,怕不是死人?”九微忍不住讥嘲。
  他本想辩解,却越想越有道理。
  迦夜对人的警惕防卫之心极重,稍稍接近都不可能,近侍都隔绝在一定距离之外,能让她放下戒心的人可说根本不存在。尽管神智不清,但放纵自己袒露出脆弱,若是活人还真难以想像。
  “也许你说的对。”
  “殊影。”斟酎再三,九微还是明劝。
  “别对她动心,她不是适合的对象。”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莫要忘了对方是怎样的人,对那样的女人投入感情,只会被利用得更悲惨,她没有心的。”
  “况且她又对教王宣称练了心经,一辈子都不能与男人亲近。就算她有意,也无法与你肌肤之亲。教王点下守宫砂也正是为此,稍有犯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我知道。”
  明知她有多冷酷,多无情……
  明知她自己已斩断了所有可能……
  他狠狠灌下一杯酒,清洌的液体入喉,像一团火燃尽复杂的情愫。
  九微轻喟,看着一同从淬锋营里杀出来的兄弟。
  “女人只要温顺可爱,在床弟之间极乐欢愉就好,动了心便是麻烦。若是想爱,出了教有的是好女人,凭你的才智品貌足可阅尽名花,何必自缚。”
  他苦笑了一下,懒得再否认。
  “我现在只希望什么时候能活着回中原。”
  九微不再说话,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绝路

  受到召令踏入房间。
  迦夜收拢双臂凭窗而立,黑发如墨,素颜清冷,神情略为憔悴。
  连日的疲倦辛劳让眼下添上了两抹青影,却无损姣好的容貌。
  “你找我?”
  她侧过头,凝视了半晌。
  “准备一下,过几日你下山去杀一个人。”
  “谁。”
  “鄯善国主。”
  “为什么是我们下手。”这种程度的刺杀通常该由九微麾下的弑杀组完成。
  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教王的谕旨。”
  教王亲自下令,是对前日拒绝的报复?
  “这次的任务……很棘手。”黑眸深不见光,她的表情极为凝肃,“你心底也有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失败了会如何,她没有说,也不需要说。
  现在的她与站在悬崖绝境之上没什么两样,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无数眼睛在等她坠落。
  “原本我想亲自出手,这样把握大一点。”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的拔弄着窗格。“但诸国贡事纷纭繁杂,这时候离教恐有什么意外。”
  只怕是教王早算计好,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捣鬼,纵使刺杀成功,也抵不了政事疏失的罪名。
  “教王……”他不知是否该说破,语声微顿。
  “他未必是要我死,不过是给点苦头,想我屈膝求饶。”她说的很直接,黑眸泛着冷光。“说到底,上次的事不论真假,都拂了他的面子,也算是借机给个警告。”
  “我会小心。”
  她默然注视良久,说不清心底隐隐的不安是从何而来。殊影行事已久,手法娴熟,照说与她亲至并无两样,却怎么也找不出以往的笃定。
  放下了莫名的焦虑,她开始说此行的要害关节。
  “鄯善国主擅阴鸷权谋,机虑甚深,数年前从贵霜国重金礼聘请了一位高人为国师,据说暗探所报武功极强,非常人所能敌,正面冲突胜机不大。”
  “最好是躲过国师突袭。”他安静的接口。
  “不错,要记住必须一击得手。鄯善国主的近侍都是国师一手调教,冠于西域诸国之上,一旦对方警觉,绝不会再有重复刺杀的机会。退走的时候务必小心,不然……”
  一贯无波的眉间隐有忧色,他点点头记下。
  “随便你带几个人去,要什么东西但去提取无妨,你……自己留心。”
  冷淡的话到最后,还是流出关切之意,他心里微微一暖。
  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探明了鄯善王的习性,国师出入的时间,侍从轮岗的规律。
  精心策划布置了路线,顺利的切入至殿内,解决掉几个碍事的侍卫,只等一剑斩下,任务便算终结。
  唯一意外的是突然扑出来的女孩。
  那个娇美的少女死死拦在鄯善王身前,浑身颤抖。
  “别杀我父王。”
  他该毫不留情的刺下去,把她连同身后的鄯善王一起斩杀当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根本不构成阻碍。
  不知怎的……那张泪流满面的娇颜忽然刺痛了手,他竟一时定住。
  待回过神,劲风从背后袭来,他被迫翻躲,失了先机。
  国师掠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大批被惊动的侍卫。
  仅仅交手了数招,心已冷如死灰。
  国师的功力之高,绝不是内力受制的他所能比拟,若不是按事先置好的路线走得快,只怕已被重击活擒。
  此刻躲在隐匿的秘室,听凭赤雕裹着臂上的伤,苦涩难当,茫然不知所处。
  唯一的一次失手,却足以葬送一切。
  想起迦夜临行前的叮嘱,心里塞满了悔恨,几欲爆裂。
  那个四面楚歌中的人,还在等他回去。
  那么艰辛的撑到现在,却因他一个失误,雪上加霜。
  赤雕在一旁默默良久。
  “老大……你逃吧。”
  他迷茫的抬起头,脑中一片空白。
  赤雕脸色沉重,紧紧握着拳。
  “任务失败,回教了也是死罪,再怎么幸运也会被废去武功,饲以墨丸贬斥为奴,终身不得解脱。”
  “倒不如逃的好,虽然赤丸在身,至少能一个月内无虞,快马加鞭,十余日即可到江南,那里有的是名医,或许能找到解法。”
  逃?
  赤雕所说的句句入耳,他不自觉的望向南方。
  一别多年的父母兄弟又浮现在眼前,刹那间动摇起来,几欲不顾一切的打马而去。纵然解不了赤丸又如何,能活着看一眼故乡也是好的,行尸走肉般的臣虏走狗,与死何异。
  可是……
  北方的风凛如刀割,不知是什么力量牵引,他怔怔的看着遥不可见的山影。
  抛下一切逃遁而去?
  失败的责任全数落到迦夜身上,在断崖之上,重重的推她一把?
  任务落空,影卫叛逃,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双瘦弱的肩膀,可还承担得起重重袭来的逆浪?
  赤雕依旧在耳边劝说,他闭上了双眼。
  良久,沙嘎的声音几不可闻。
  “回教。”
  迦夜依然立在窗边。
  听着他述说经历的细节,一直不曾回头。
  “为什么没刺下去。”沉默的听完一切,她淡漠的询问。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寂静了许久。
  “为什么回来,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
  不外乎背负起一切罪名,揽过所有责罚。
  运气好或许能拣一条命,终身为最下层的奴仆;运气不好会按最严的教规,受尽种种酷刑,钉在刑台上痛足七日七夜后死去。
  教中的刑律之严,与位高者的享乐一般超常,人所共知。
  她终于转过脸,黑眸幽深如夜。
  他垂下眼,心中一片死寂的灰暗,木然的开口。
  “我的命是你的。”
  没看见迦夜是什么神色,只听得她冷冷的吩咐。
  “去刑堂领三十鞭,入死牢,等候教王发落。”
  三十鞭。
  皮开肉绽的剧痛渐渐麻木,死囚牢里沉沉的腐气扑鼻而来,他尽量伸直腿,静静的靠在石壁上。不远处,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啃着潮腐的木角,霉烂的稻草下,数只蜘蛛从陈年脏污的血渍上忙忙碌碌的爬过。
  四周不时传出拷打的惨号和愤怒的咆哮,种种怨怼骂声不绝,宛如诅咒徘徊在耳畔。黑冷的囚室长满了青苔,无窗无烛,照不到天光,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时日。
  狱卒也有些奇怪,少见如此静默的死囚,仿佛业已全然认命。
  “殊影。”一张熟悉的脸在栅边现出,九微掩不住焦灼。“你怎么样。”
  他想扯出笑,却仅是无力的弯了弯嘴角。
  “还好,这点伤不算什么。”
  嗒然一响,一匣上好的伤药抛在手边,犹带着体温。
  “你别多想,先忍着点。我试试有没有办法帮你开脱。”
  开脱?怎么可能。
  在教王蓄意打压之下,无异于天方夜谭,彼此心晓事情有多绝望。
  “迦夜会怎样。”
  “你还问她?”九微登时气结,直想狠狠的凿醒他。“她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分明是打定主意丢卒保车,舍弃你来保全自己的地位。”
  “是我罪有应得。”他涩涩的接口。“她早警告过我不能失败。”
  “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九微恨恨的低咒。“别说求情,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沉默的听九微抱怨。
  “千冥准备把责任全推给你,以免波及到迦夜。教王怕也有此意,杀了你就当是斩了迦夜一只臂膀,既削了她的势力,又贬抑其地位,比直接对她下手好得多。”
  “只怪我自己授人以柄。”
  “为什么失手?我听说你差一线就成功了,就因为鄯善国的公主?”九微纳闷而不解。“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心慈手软。”
  “那个女人……”
  喉头有点艰难,他闭了闭眼。
  “长得……有点像和我订过亲的人。”本已模糊不清的面容,蓦然从记忆中翻出,一刹那凝滞了思绪。
  “在江南?”九微呆了半晌。
  “嗯。”几乎想不清是多久以前,乍然忆起,仿如前生。
  九微挫败的叹息。
  “真是冤枉。”
  “教王十日后会提你上殿正式裁断,我会力争去杀了鄯善国主完成任务以替你赎刑,紫夙也会帮补开释,还未臻绝望,你千万沉住气。”
  “不行。你这样会招来教王疑忌,惹祸上身。”他冲口而出,激动起来。“况且鄯善国师的功力极高,非你我能敌,眼下戒备森严,仓促贸然行事只会搭上性命,万万不可。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已时日无多,若要连累你也步入险境,我情愿即刻求死。”
  九微咬咬牙。
  “我相机行事,你少说两句,自己顾好身体。”
  “九微!”
  “放心,我自有分寸。”黑色的人影一闪便已消失。“我寻机再来看你。”
  话音落在耳畔,他静默许久,用力握住了玉匣。

  勾心

  十天并不长,过得却极其缓慢。
  没有天光日色,甚至连时间感都消失了。
  六翼都暗里来看过他,捎来各式各样的伤药衣食,说着宽慰的话,眼中藏不住黯然,谁都知道,这一次怕是再劫难逃。
  迦夜一次也未曾出现。
  据六翼的说法,她最近非常忙,整夜整夜的处理案卷情报。不知是不是想借着忙碌弥补失败的挫折,时常能看见她房中的灯火亮至天明。
  九微私下对迦夜极为不满,碍于在他面前不便破口大骂。
  似乎是私底找过迦夜,希望她能说服千冥,四使一同出面力劝,宁可受惩为奴也好,尽量保全他的性命,却被冷冷的拒绝。
  她全然撇清,漠不关心。
  九微失望之极,他只是沉默。
  关心情切,九微甘冒大不韪,不顾招来疑忌之险四处奔走。可这种方式非但不能让教王从轻发落,反而容易引火烧身。一个中原出身的影卫,引起四使联保,对教王而言是多么危险的倾向,杀心只会更盛。
  迦夜的所做所为虽然无情,却是明哲保身的上策。
  舍弃一个棋子,平息教王的怒意,她仍然是尊崇优越的雪使。教王依旧会器重,在执掌西域诸国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略为小心谨慎,她的地位将稳固如初。
  这也是他回来的意义。
  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成为他的重心?
  五年了,连续不断的杀伐内斗,腥云翻滚,并肩而战。
  不管波澜几度反复,她始终站得笔直,像污泥中拔粹而出的青荷。
  她曾说他不适合在教中生存。可在他看来,她又何尝不是。尽管她冷血,多疑,擅谋,且机心重重。
  九微说他动了心,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钦佩而警惕、怜悯而戒慎、惋惜而提防,心疼而不争,种种相悖的情绪混杂,说不出哪一种更多。
  若仅有怨憎多好,若她从头到尾都如紫夙千冥一般多好。
  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生存的时间所剩无已,她仍是满满的占据了思绪。愚蠢至此,他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门外传来狱卒沉沉的脚步,门开了。
  第十日。
  跪在阶下,他一直没有抬头。
  前方的明来暗往热闹非凡。
  千冥力陈此次任务失利的全责在他,主张用重典以正教威。
  紫夙不阴不阳的含沙射影,点出迦夜谋划失当之误。主张从轻发落,责惩迦夜,建议教王削权以彰其过。
  九微建言由弑杀组出面重新执行刺杀之务,平抑此次失手的影响。
  教王在玉座上笑吟吟的看阶下暗斗,许久不曾出言,直到争辩日趋激烈,才开口打断。
  “怎么不见迦夜。”
  三人静下来,紫夙柔柔的应答。
  “禀教王,据说雪使正拟出使且末(地名),无暇他顾,我看……”她掩唇娇笑几声。“倒像是自知有亏,心虚的避开会审呢。”
  “近日诸国来使甚众,雪使繁务极多,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自有教王圣裁。”千冥冷横一眼。
  “到底是她自己的影卫,还是该来一趟的好。”教王漫不经心的捻着腕间玉珠。
  九微正待开口,蓦然眼皮一跳。
  一抹纤影步履轻盈,不疾不缓的踏入大殿。
  “迦夜参见教王。”
  他的眼睫仅能看到白色丝衣轻拂,从玉石地上行过,秀小的足尖藏在裙裾之下,清冷的话音沉静如初。
  心微微一跳。
  “迦夜,你来得正是时候,可是要替你的影卫求情?”教王慈霭的垂询。
  殿中静谧了片刻。
  “禀教王,迦夜仅是去且末之前面辞,并无他意。”
  九微登时脸色发青。
  “原来如此,眼下正要处置他刺杀失败一事,你有何见解。”玉质般的长甲轻叩扶手,教王眯起眼,仿佛要探察出最细微的神情。
  “殊影犯了教规,自然有教规惩处,岂有迦夜置喙之处。”
  “千冥主张重刑七日后处死,以警效尤;紫夙提议饲以墨丸发为下奴,以你之见,哪一种更为合理。”
  “以迦夜看来,当然是千冥所提的更符合教规。”她无关痛痒的回答。
  紫夙冷笑一声。“雪使真是心狠,这么想置影卫于死地,莫非是急着为自己开脱?”
  “雪使秉公论断,何来私心之说。”千冥立即反驳。“花使怕是小人之心了。”
  教王凝视了半晌,缓缓而询。
  “迦夜真作如此之想?随身影卫栽培不易,不觉可惜?”
  “迦夜虽然惋惜,却不能有违教规,唯有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雪使可曾想过自身督导不力之责。”紫夙抱臂讽笑,“莫非以为杀了他即可已身无忧?别忘了他打草惊蛇,导致鄯善国警戒异常,弑杀组再次行刺难如登天。”
  “花使说笑了,刺杀本就是弑杀组的拿手好戏,区区小碍又有何难。”
  她三言两语推脱干净,九微内里激愤,早看不下去。
  “雪使将刺杀看得如此轻易,难怪影卫行刺失误。”
  “月使此言差矣,尽管略为添阻,却应无碍弑杀组的精英锋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月使对手下这点信心都没有?”千冥闲适的挑转话锋。
  “想来在风使眼里,取一国之君性命如反掌之易。”九微的目光冷锐如刀。“但在雪使手中却似大谬不然。”
  “说的不错,不然雪使怎的急急赶去且末,把剩下的麻烦都抛给月使。”紫夙媚媚的笑,回嘲千冥。
  “事有分工,杀人为月使之务,雪使依例出行,花使何有此言。”
  “既是如此,雪使早该坦言力不能胜,当不起刺杀鄯善王之重任,教王自然会改派月使执行。”
  “花使莫非暗示教王指派不当?”千冥巧妙将矛头转嫁至玉座上的王者,紫夙些微色变。
  教王轻咳一声,正待说话,迦夜忽然幽幽一叹。
  一时俱静。
  她淡淡一笑,跪下直视教王。
  “启禀教王,迦夜自承无德无能,方使任务失利,甚至累及教王英名。如今月使花使言之凿凿,多方责贷,迦夜无以自辩,唯有以行止证明。”
  玉座上的王者兴味的扬了扬眉。
  “你待如何证明?”
  “殊影失手,令月使棘手为难;花使又言迦夜推卸责任,意图遁逃;教王慈悲,也觉影卫栽培不易,按律制死有可惜之处。”她垂下眼,似极不情愿。“如此种种,迦夜若再不担当,将来何以在教中自处,又孰能服属下之心。”
  无可奈何的咬了咬唇。
  “请教王恩准迦夜便宜行事。此去且末,离鄯善国不远,若办完事务顺手易行,迦夜取了国主性命回来覆命,既免了弑杀组受殊影牵累,又可塞悠悠众口,将失利影响减至最低,万请教王成全。”
  话音如泠泠玉石,这次轮到千冥青了脸。
  九微呆了半晌,眼神复杂,仿佛她突然变成了陌生人。紫夙站直了身,一脸错愕,全然不可思议。
  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猛然抬起头,只看见迦夜直直而跪的背影。
  空气滞了滞,眯起的眼睛仿似在估量。
  “若是你也失手?”
  “那便是迦夜确实无能,唯有请辞雪使一职。”女孩谦卑的垂首。“若是侥幸成功,日前的失败便请教王宽大为怀薄责为诫,算是功过相抵,也让迦夜略存体面。”
  低沉的笑声响起,渐渐转为大笑。
  “好,好……”好什么教王没有说,半晌才止住笑,目光奇特。
  “我倒是小看了你,既有此心,焉有不成全之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补充。“况且你说的句句在理,若不答应,反是本座不近人情。”
  “多谢教王恩准,属下定不负教王厚望。”
  迦夜似乎不曾听出弦外之音,淡淡一笑,恭敬的叩首,退行出殿。
  从始至终,没看过阶下所跪之人一眼。

  鄯善

  莎琳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怎样也静不下来。
  身为鄯善国的小公主,素来倍受宠爱,率性娇矜。一向专制的父王看见她便会软下心肠,纵有再大的怒意也从不对她发作,总是和颜悦色的轻哄,似乎只要她展颜一笑,没什么得不到。
  前些日子误打误撞的救了父王,更是令宠溺泛滥无际。
  想起来仍余悸犹存,那个俊美的青年鬼魅般的出现,轻易将父王身边的护卫斩杀一空,剑如闪电,杀气翻涌,无人能阻。
  一如恐怖的死神。
  忆不起怎么会有勇气挡在父王身前,更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了手,定定的看她的脸。
  容貌俊美得像传说中的神邸,却那样的可怕。
  为什么不曾刺下去?
  因为她的泪?还是……她的美?
  缕次猜测总是不自觉的红了脸,那般超凡出色的男子,她第一次看见,比邻国的王子更令人心动。
  莫名的在心间萦绕不去,突然希望国师不要伤了他,希望他能逃过天罗地网般的追捕,或者……受了伤,在某个无人处被她遇见?
  王宫里的气氛紧张至极,国师时刻不离父王左右,她却痴痴的凝想出神,强悍而冷酷的陌生人仿佛刻入脑海,令情窦初开的公主魂牵梦绕。
  这样隐秘的心思,她不敢对任何人讲,就连贴身的女奴也只当公主近日的魂不守舍是惊吓所致。
  她总是遣人去打听追捕刺客的进展,既希望有消息,又不希望他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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