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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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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微微发青,却没有问。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莎车,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请到上位魔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天山?出师未捷身先死,教王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她低低的喘了几口气。
“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
“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绝不致死。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疏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教中设局,洗脱冤屈,龟兹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让气息不稳,时而杂着轻喘。惊心动魄的王权翻覆被她说来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是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些。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是只为解气,重笞迦夜也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龟兹……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敕令。”
“好心计,好辞锋。”他颔首赞赏,剑眉微轩。“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本领,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他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使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龟兹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换成一不做二不休的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言语能打动他的毕竟有限。
报复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确实有点可惜。”他挑起秀小的下颔,观察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肚微微摩过粉颊,停在柔嫩的唇。
“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留在身边做女奴如何。”
她极力忍住别开脸的欲望。“只怕殿下消受不起。”
“那倒是。”他没有发怒,认同的点点头。“纵然拔了刺还是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
“杀之不详。可你害我至此,总得给点惩罚。”他踱开几步,拾起丢在一旁的短剑,剑在暗室仍泛着清光,寒意侵人。
伸指一弹,轻亮的龙吟在密室回荡,久久不绝。
“用你的剑在脸上刻点记号,可好?”寒芒逼至眉睫,剑锋缓缓的自额际比过。
“能令殿下消气,随意刻划又有何妨。”迦夜镇定如常,对咫尺间的威胁全不在意。
“雪使当真不为所动?我都觉得如此容颜毁了甚是可惜。”倒不是说笑,赤术的眼中确有惋惜之意,剑却直直划落下来。
颊上寒气一凛,迦夜眼睛都没眨一下。
“殿下!”
再忍不住,顾不得迦夜的禁令,被缚在壁角的少年扬声,止住了赤术的手。
“密信是我所拟,字迹是我所摹,印章也是我仿制刻好。殿下若要惩处,我首当其冲,甘愿承受,勿要对一介女流动刑。”
“殊影!”虽是厉喝,却因气息衰竭而减了力道,迦夜禁不住呛咳起来。
赤术走到他身前,剑尖托起下颔,直指咽喉。
“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昨日的一剑之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脚狠狠踩住右手腕,几乎听到骨头裂响。
冷汗瞬时从额上渗出,少年苍白了脸一语不发。
“原来那封密信是你所造,我该怎么赏你?”
话音未落,剑尖叮的一响,清亮的剑身透过掌心深深刺入地面,生生将右手钉在了地上。
一阵咳呛过后,迦夜终于能开口说话。
“殿下实在是……失当,他是我的影卫,凡事都听命于我,仅仅是一具傀儡……不责其主反责其奴,便是殿下的处事之道么?”
赤术略为诧异,“你对这个奴仆倒是挺回护,莫非他的命比你的脸更重要?”看少年忍痛挣扎着要说话,一脚踢上了麻哑二穴。
殊影无法出言,她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迦夜……整日刀头舔血,生死荣辱早置之度外,若是能平息殿下怒火,区区皮相何足挂齿。”
“雪使言辞大方,且容我试试是否真个如此。”他邪邪一笑,从侍从手中取过长鞭,随手一展,鞭影刷的自她身边掠过,扯下了一缕黑发。
迦夜神色不动。“久闻龟兹人擅马术,殿下果然好鞭法。”
“我也知道怎样的鞭打足以令人只求速死。”取过鞭梢带回的黑发,他在指际把玩,轻嗅着发香。“若你肯唱歌,我可以不用那种方法。”
一阙歌迷失了心神,让他一错再错,无意中放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恨极,却不自主的一再回想天籁般的清音,梦萦难忘。
“迦夜只会杀人,何必强人所难。”
“那日废墟里的歌,我想再听一遍。”
“殿下说笑了,那是亡者之歌,怎能为生者而唱。”
“我要听。”他挑起眉,一字一句。
“恕难从命。”她连敷衍都懒了,干脆垂下眼。
赤术被激起了怒火,再不留手,一鞭接一鞭的抽下来。
十余鞭之后,白衣已被抽得破碎,渐渐浸出鲜血。
迦夜一声不吭,鞭子抽得更凶。
所有人看着长鞭呼啸,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痛得冷汗滚落了衣襟。
“……殿下……”鞭影的间隙,她出言轻唤。
赤术停下手,冷酷而无情。“想求饶了?”
迦夜垂着头,汗和血一滴滴坠落地面。
“只是……想请……殿下把我放下来再打。”喑弱的声音有气无力。“铁索勒得太紧……再吊下去,恐怕殿下还未解气,我已经死了。”
静窒了半晌,赤术忽然笑起来,目光奇异。
“好,我如你所愿。”
“殿下!”沙瓦那不甚赞同。“此女狡诈阴毒,莫要中了诡计。”
“你不是说中了青珈散的人武功尽失,连幼童都不如?怕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以吊起来稳妥……”赤术挥挥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不用再说,我有分寸,放她下来。”
铁链叮呤连响,机械转动,她被缓缓放落地面,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团。两个侍卫过来解掉了绑在腰臂的铁索。
尽管痛楚依旧,呼吸慢慢顺畅起来,她动了动几乎僵掉的手指,还好尚有反应。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赤术的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竟似有些遗憾。“若非手段过于阴险毒辣,为虎作伥,以你的才智做一国夫人又有何难。”
“阴险毒辣?”她忍不住低笑,又痛得咝咝抽冷气。“别人尚可如此指责,殿下……”
“我又如何。”
“与疏勒合谋骗姑墨国民遍植石榴,人为制造灾患;谴马队劫掠于外,断其商道行旅;以美人之计送入死间;借魔教之手诛灭亲舅;独揽兵权,攻姑墨而为王位铺路……殿下谋略之深,迦夜自愧不如。”
“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休将殿下与你相提并论。”沙瓦那怒喝,提起黑发重重掴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瞬时麻木。
脆响过后,雪白的肌肤浮出深红的指印,脸很小,指印足足占了半张脸。
舔了舔创破的嘴角,迦夜语气依旧,黑瞳不掩讥讽。
“我杀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生存;殿下杀人却是因着野心权欲。死在我手下的可说无辜,死在殿下手中的就罪有应得?战事一开,你所杀的何止百倍于我。”
“好……说的好。”
赤术俯下身,替她擦去唇际的血,目光沉沉。
“我有相惜之意,怎奈各有襟怀,若是你能从沙瓦那手中撑下来,我再领教你的利齿。”
言毕,他站起身,转向一旁的男子。
“我答应过把人交给你处置,现在她是你的了。”微一迟疑,他又附在耳畔加了一句。“留下她的命,我还有用。”
“多谢殿下。”男子的眼一瞬间红起来,犹如野兽。
赤术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咽下话语,转身出室。
并无报复的快意,倒有些难以言说的惋惜。
思及现状,眼神又冷下来,隐约的一丝不忍转眼被寒风吹散。
翻覆
室内静得可怕。
沙瓦那用足尖挑起她的脸,俯瞰着全身被冷汗浸透的女孩。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迦夜摇摇头,似已下定决心不浪费半分力气。
“尊贵高傲的雪使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啧啧称奇,环视周围的侍卫。“列位说说怎么侍候她。”
几名男子哄笑起来,猥亵的笑容说不出的暧昧。
“我倒是想……端看沙瓦那大人成不成全。”离得最近的侍卫开口,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淫意。
“不嫌小了点?”沙瓦那闲闲的调侃。
“脸蛋好就行,还没玩过这么标致的妞。”另一个侍卫走近,放肆的打量,仿佛地下的人已经全然赤裸。
“天山上的雪使,你们不怕?”
一瞬间的犹豫,又被急色占满心头。
“谁会知道,殿下难道还会让她活着出去么。”众人哗然而笑,沙瓦那也笑起来,性急的侍卫开始动手去撕扯迦夜的衣服。
他抱臂冷眼旁观,“等等,你们不嫌脏么,她身上可都是血。”
“依大人的意思?”听出他别有用意,一名侍卫止住了同伴的猴急。
“看雪使一身血一身汗,多么难看,何不弄桶盐水给她洗一洗?”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样重的鞭伤,盐水一激只怕得去半条命。愣了片刻,沙瓦那阴恻恻的开口。
“列位心疼了?”
“就按大人说的办。”领头的侍卫赶紧指挥同伴依令行事。
顷刻,一桶温热的盐水便已备好。
迦夜一直不曾说话,紧紧的蜷伏在地面。
当整桶水泼上身,终是忍不住痛得打滚。
盐水混着血从身上淌下来,密室中只听见翻滚的声响。她缩成一团,像是抑不住痉挛,大口大口吸气,痛到极处却没有半点声音。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颊上,脸上全是水,惨白如霜。
良久才停止滚动,身子不停的颤抖。
沙瓦那一脚踩住她,残忍而快意。
“滋味如何?可抵得过你一刀斩人头?”
迦夜只作未闻。
他不甘心,渐渐施力,一点点重压,压得她像虾一样蜷起来犹不肯停。
连周围的侍卫都不禁色变,上前劝阻。
“大人小心,再这样下去可是要当场身亡了。”
他停了许久才移开脚,看着她嘴角沁出血丝,忽然笑笑。
“现在轮到列位了,请务必尽兴。”
密闭的室内响起了衣裳撕裂的声音。
几双黝黑的手从不同角度撕扯着女孩的衣服,她吃力的蠕动,徒劳的闪避,在脏污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湿湿的印痕。
雪白的胴体迅速呈现,单薄的肩,柔软的腰,微微贲起的胸,幼细而纤长的腿,毫无阻碍的暴露在众人眼前,赤红的鞭痕遍布,更是刺激了欲望。
几人忍不住俯首啃啮,在柔滑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处处印痕,肆意抚摸着光裸的身体,如一群恶兽围住饕餮的盛宴。
迦夜死咬着唇,无力的手在空中摸索,仿佛想找到什么支撑的东西,忽然身子一僵。盲目的手无意摸入了身后的火盆,空气顿时生起一股皮肉烧灼的焦臭,尽管及时缩手,仍是炙伤了一大片。
沙瓦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个粗壮的男子围拢瘦小的女孩,有人从背后揉弄,有人伏在胸前,还有人拔开她的腿试图进一步侵犯,房间充斥着粗喘和舔拭之声。
自眼睁睁的看兄长被杀后,这一幕他已期待了太久。
无意瞥见墙角的人,狂怒的眼在暗处仿佛要择人而噬,却碍于穴道被制一动不能动,亮得逼人的眼瞳如狼一般血红,充满了恨意。
瞧着似曾相识的眼神,他笑起来,终于有人与当年的他同样感受。
对方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转成了惊愕。
惊愕……?
他回过头,粗喘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女孩费力的拔开放纵的手,推开伏在胸前的头颅,那些色欲薰心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软倒,全无一丝反抗。
她艰难的跪起来,捡起侍卫丢在一旁的剑,狠狠的剁下去。
一剑又一剑,斩得鲜血飞溅。
赤裸的人,纤小的手,用尽了力气砍下去。
那些侍卫恐惧至极,如帖板上的肉一般无法反抗,眼睁睁看利刃割裂身体。刺、戳、劈、斫,剑剑入肉,血迅速从肢体上涌出,腥气弥漫了一室。
他目瞪口呆,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使不出一丝力,颓然倚着柱子滑下地,连声音都消失。
只有利剑斩在人肉上的钝响。
女孩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溅着鲜血,漠然冰冷,像索人性命的恶鬼。
美到极处,也狠到极处。
扯下布幔裹住身体,她吃力的爬近受制的人,拔下将他钉在地上的短剑。
纤手取下头上的发簪,看似普通的牙簪竟是中空。她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他的唇,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缓缓转动,很快便闻得锁链叮当。
她咳了咳,忍下了一口血。
从沙瓦那怀里搜出几个药瓶,一一嗅过,挑出一瓶自己服了一粒,又掷给已能坐起来的少年。
随着斩断铁镣的脆响,彻底的绝望袭上心头。
清丽而沾血的脸在火光下美如罗刹,单手执起滴血的剑。
“你输了。”
这是他听见唯一的声音。
一剑劈过,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
头颅滚落到地上的同时,女孩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的跪倒。不等触地,被人从身后扶住打横抱起。
转瞬掠出了一地血腥的秘室。
外面已是深夜,不知被禁了多久。
仍是王宫之内,位置极偏,出了苑门已是密林。
黑暗中看不清方向,他凭着本能纵跃,在林间穿行。
奔波许久,怀里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温度也越来越低。
胸口的衣襟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迦夜的手指向林间的一方。
他依着所指的方向奔过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露出一线银白。一弯山泉从峭壁挂落,汇成了小小的幽潭。
他在潭边停下,迦夜蓦然挣动下来,蹒跚的走近水边。
“迦夜!”
“闪开!”她厉声喝斥,从未有过的暴戾,打开他拦阻的手臂。“你给我滚远一点。”
他定在当堂,看她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擦洗细瘦的身体。累累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带着憎恨毫不留情的清洗一遍又一遍。
明亮的月夜,莹白如玉的身体上遍布伤痕,有如暗红色的藤蔓攀附全身,妖美而诡异。
深秋的西疆,水面还漂着薄冰。
他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跳进水中扯着她上岸。
“滚开!”她用力挣脱。他死死拖住她,不让她再触到寒彻入骨的水。疯狂的厮扭中,她使尽力气的扇过一掌。
“滚!”
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他本可以躲开,却生受了重掴,紧紧抱住怀里瘦小的身躯不放。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刮。
迦夜身上有无数的伤。
交错的鞭痕,铁链的勒痕,脸上的掌印,指际的炙伤,胁间被踩的足痕,最刺眼的,是遍布的咬啮淤紫。
他一点点上药,昏迷中她才会呻吟出声。
唇已被她咬得溃烂,辗转忍耐到极限,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藏在指缝中的毒药,经火焚而生效。
此刻在魔教暗间的密宅,她沉沉昏睡过去,眉间犹自紧蹙。
除了上药,他全然无能。
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逃出生天。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
床边的人静静凝望着沉睡的女孩,忽然将脸埋入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可遏制的发抖,难以消退心底无尽的耻辱。
破敌
迦夜的额头很烫。
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像被恶梦魇住,昏沉中仍在翻动。
他不停的更换冰冷的布巾敷额,压住她的手脚以免自伤。
她低低的痛吟,口齿不清的呢喃,衰弱到极点。
漫长的昏迷中,偶尔她会睁开眼,看着他替她一点点拭汗。
他以为她醒过来,朦胧的目光却又不似。
迷茫的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淮衣……”
仿佛确定了是臆想中的人,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他怀里,婴儿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
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滴水。
从未有过的软弱。
她醒的时候,一时恍惚。
帘幕低垂,光景暗淡,温暖而舒适。
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西域特有的花纹。
案上的一盆热水散发白雾,温烫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布带,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仿如莹玉。
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
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
双手揽在腰上,压住她的臂,小心的躲过了伤口。
俊美的脸正在沉睡,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
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
深遂的眼紧闭。
再度睁开的时候,大概又是坚冷如石。
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
他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她。
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晦涩。
这是她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所愿见的结果。
必须……要快。
不然……他……再也回不去。
他和她不同。
他还有机会,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
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
但……不坏。
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意志,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
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
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停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她默默盘算许久。
“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
“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明白她的固执。
“无碍骑马,我会小心。”
“你知道我指的不光是骑马。”还有极可能遭遇的拦堵追杀。
躲在这里期间,赤术已借搜捕逃犯之名全城盘查过数次。
她细细的看自己的手,灼伤的手指仍然通红。
“无妨,恢复了功力我便有把握。”她淡淡的笑了笑。“再说不是还有你。”
他沉默不语。
既担心无法护她周全,又挂虑她的伤势。
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情形下长途跋涉绝非理智。
“你确定?”他没有再问下去。
“嗯。”
“那我去安排。”
“等一下。”她止住准备离去的人,示意他趋近。
他不明所以,放在背后的右手忽然被她强行牵出。
利剑穿透的创口已红肿溃烂。
“你的手,为什么不上药。”
他一言不发。
她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瓷瓶,轻轻洒上药粉,又以干净的布巾包扎整齐。
“用不着自责。”她垂着头,只看见浓密的睫毛如扇影。
“当时必须有一个人保存体力,赤术恨的是我,横竖躲不过拷打。”
“再说我杀人无数,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不过是受命,无须多想。”
“那一巴掌是我迁怒……对不起。”
平淡的话语到最后,他再无法沉默。“为什么要道歉,无能的人是我。”
“我是你的主人……”
“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外形稚弱的孩子,却回护他。
“别被我的外表骗了。”她了然的轻笑,微微叹息。“我已经十七岁,早就成年。”
阅尽沧桑,看淡生死,从来就不是孩童。
“魔教只尊重强者,无关男女。不可能是女人就宽容,软弱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媚园里多的是。”
“我宁可做妖魔,也不愿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孤傲的神色一闪而逝。她放下手,冷冷的吩咐。
“去吧,尽快把伤养好,否则能不能回天山犹是未定之数。”
果然,不是轻易的事。
看着前方出现的百余精锐铁骑,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叹了一声。
迦夜暗中伸手抚了抚腰肋,还是……有点勉强。
“赤术没来。”她扫视了一圈。
“我让暗间寻了几个相似的人分头出城。”他策马上前,默默盘算应对。
惑敌?很好,难怪来的人数少于预料。
“冲过这一程,前方的镇子备有马车。”凝视着逼近的马队,他又加了一句。
很细致的安排,她无声的笑了一下。只要能闯过眼前这一关。
思绪被汹涌的马蹄声淹没,雪亮的马刀如林,炫亮刺目。
静静的望着阵列如山的剽骑,少年翻腕拨剑。雪色轻虹划过天际,剑气纵横如电,前方的骑士纷纷落马,扬起漫天血雨,腥味逼得人透不过气。她策马跟随,零星几个侧方攻击的,被她以暗器解决。
行云流水般的杀着,他的动作优美利落,完全没有半分冗余,矫健迅捷,切入的角度精准犀利,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
观察了片刻便已无暇,人数太多,暗器应付不过来。迫不得已出手,勉强把动作控制在小范围。
她的剑太短,并不适宜马战。
面对来袭的骑士俯身避让,数把利刃从发际掠过,她探腕捉住一柄,夺过反手掷出,又一骑者坠马,大片的鲜血渗入黄沙,地面一片黑红狼籍。
几番戮战,牵动了肋伤,眼前阵阵发暗,险些躲不过敌袭。看出后方的弱势,大群敌人蜂拥而上,犹如嗜血的蚊蚋聚集。
前方的人忽然一声清啸,剑交左手,寒芒激荡,势如闪电,转瞬将身边的人逼退。稍一得空,从马上腾身飞纵,落上她所骑的马背,剑势一展,压力顿时一轻。
他在背后护住两人,她驭马而行,百里挑一的大宛名马泼蹄急奔,仿佛也知道生死一线。四周杀声震天,手心紧握咬牙叱马,控马躲过前方攻袭,全凭着经验自森森骠骑中腾挪。
实在围得太密,被滞在了阵中,她心一横,纤手一扬,十余匹围在近前的军马齐声嘶鸣,瞬时发狂的乱奔,将背上的骑士都甩了下去,阵列一时大乱,踩踏无数。只见马眼中流出汩汩鲜血,一刹那被齐刷刷的打瞎了眼,狂燥的扬蹄纵跳,反而给两人破开了一条路。
趁乱而走,骑阵渐渐被抛在了身后,不知奔了多久,喊杀声逐步消失,腰间的疼泛上来痛不可抑,冷汗渗出,目光模糊起来,耳际闻得单调的蹄响,她没有力气反顾,伏倒在马背上失去了意识。
再醒时候,已是在辘辘而行的车中。
温软的丝棉垫得极厚,让颠簸减至最低。
腰上重新包扎了一番,连指际绽裂的伤口都细心的上过药。车中的小几上置有茶水食点,甚至还散落着几本书册,想是怕她醒来无聊。
她唤了一声,低弱得自己都听不清,马车却忽然停了。
探进来的人苍白憔悴,俊逸的身形狼狈而凌乱,几处伤口仅是胡乱的裹扎,衣服都不曾换过。
“你醒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喂她喝水。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皱了皱眉。
“很疼?忍着点,再过数日就可以到天山。”他温言安慰。
“你受了多少伤,重不重?”黑衣下看不出端倪。
“我还撑得住。”他淡淡带过。“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仓促之下能准备的有限。”
“已经很好。”她闭上眼缓缓躺下,“可还有追兵?”
“业已出了龟兹的势力范围,应该安全了。”
“赤术大概是气疯了。”唇边露出一丝浅笑,她些微调侃。
身名被污,亲信被杀,又在谣言漫天的时候侦骑四出,如同雪上加霜。冒着这般的压力,却依然杀不了两人,恼恨可想而知。
“他活该。”清朗的眸子闪过一丝憎意。“走之前我嘱咐暗间,将赤术在军权被卸的时候仍频频调动私卫的情况散播出去,诬他有意谋反。”
她难以置信的怔住,瞠目以对。
落井下石和赶尽杀绝历来不是他的作风,如此传言一出,赤术怕是难以在龟兹立足。
感觉迦夜的诧然,他低声回应,蕴着掩不住的杀气。“我很想寻机亲手杀了他,仅此算是便宜了。”
看着他眉间不容错辩的狠意,她默然无语。
什么时候起,他的杀心比她更盛了。
真是……不习惯。
回山
一路将迦夜抱入水殿。
青荷依旧,侍从却因着意外的一幕而微微骚动,不错眼珠的看着一殿之主被影卫以极亲近的姿态抱回。
小小的身体偎在怀里轻若无物,或许是在教众前显得羸弱,她有点不自在。直到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才安定下来,冷淡的吩咐他去休息。
临走前,见她叫过绿夷嘱咐些什么。他没有在意,连日赶路伤口不曾有暇治疗,已有些支撑不住。
回到自己房中找出伤药,脱衣都变得十分困难,几乎是一点点扯下沾在伤口的衣料。
窗棂搭然一响,一个黑影翻入,他本能的抄起长剑。
“是我。”来人利落的架住猝击的锋刃,急急道明身份。
“是你。”他松懈下精神,禁不住晃了一下。九微上前扶住,眉心皱得死紧。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伤成这样。”接过药瓶替他处理伤口,九微不掩责意。“连包扎都不会?拖得越发严重了。”
好容易脱下衣服,他啧啧摇头。
“居然能撑到现在,你比我还能忍。”
默不作声的任九微清洗伤口,又敷上药粉。九微手上忙碌,嘴没停过。
“怎么回事,这次迦夜失策了?听说她也受了伤?”
“嗯。”
“是你抱回来的,莫非伤的比你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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