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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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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那样,那些被它杀死而吸噬的灵魂,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怨恨。它已经从天驱的圣物,堕落成了一件至邪的兵器,我希望这副臂甲可以帮我对抗它怨恨的力量。”

息衍的手在臂甲上掠过,“它是暖的。”

“不错,而且它所受的伤害可以自己缓慢地修复。我父亲穿着它,还是难以躲过鹤雪的神箭,被整个地洞穿了。可是其后的十五年,我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地长了回去,现在连痕迹都找不出来了。”

息衍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多亏还有这样的准备,我没有估计到接近苍云古齿剑那么艰难。”

“你能够这么说,是你没有亲眼看见幽长吉继承那柄剑时候的仪式。千万不要把苍云古齿剑看作一块金属,它是活的,它愤怒的时候,整柄剑像是被融化了那样流淌,它碰到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绞碎,它触到的金属也会和它融合。就像……”

翼天瞻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就千万个冤魂在地狱里一齐苏醒……要把它接触到的一切都吞噬掉!”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息衍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力。那是恐惧,他很难相信翼天瞻这样的人居然会有恐惧。

“它终归只是一柄剑,难道没有克制的办法?”

“魂印之器借助了魂魄的力量,就像蛊术是借助了游离死魂的怨恨。只要你的毅力可以守住你的灵魂,它无法侵入你,也就失败了。这时候它反而会臣服于你,接受你为它的主人,但是握住剑柄的人,他的心里没有阴影,他是纯净的,仿佛水晶,你心底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情都会成为那些死魂的突破口,从而把你的身体都吞噬掉!”翼天瞻忽地盯着息衍笑笑,“有没有心去尝试一下?也许你会一跃而成为主宰天驱未来的大宗主。”

息衍愣了一下。一会儿,他失笑起来,“我可以试试,可是我没有自信……”

“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翼天瞻重新盖住了铠甲,“一个人活得越久,往往就越不坚定。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心都如同水晶,可是渐渐地,它变成了黑色的,再也看不透,无论你是天驱,或者辰月。你有后悔的事,息衍,你在战场上杀过很多的人,其中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到了最后,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模糊在一起了,再也分不开来。你说的,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怎么能留住年轻时的坚持?”

“这一生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息衍默默地抽着烟。

“那么在幽长吉继承那柄剑的时候,他还是个坚定的天驱武士吧?”他吐出一口青烟,“比现在的我们都坚定。”

十七

月下满池的荷花都已经谢了,枯篷压着荷梗垂下去,显得有几分萧条。一片杂草萋萋的空地上面倒插着姬野的虎牙,三个孩子晃着腿坐在水边。

“死人脸跟你约的是什么时候?怎么还不来?”羽然等得不耐烦了。

“时候已经过了,他再不来我们就走,本来说好一对一,大家最后比一次的,他总也不服我。”

“死人脸最近是不是怪怪的,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快要饿死了。”

“不知道,不过他的力气真大。”姬野摸着胳膊肘,“上次在校场跟他试手,把胳膊震伤了,在南淮城里还真的只有他是我的对手。”

“这真是个鬼地方!”羽然看着荒凉的池塘。

“别那么大声!”姬野把她的头压下去,“鬼知道有没有人还在巡逻。这是花澜苑,这池子水跟凤凰池是连着的,夏天很好看,现在荷花谢了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岸边帮你摘个莲蓬吃,每到降霜前一个月,莲蓬最好。”

“你吃过很多啊?”

“这个池子一半的莲蓬是我吃的,”姬野耸耸肩,“反正也没别人采。”

“吃货!每次还来分我们的枣子,有莲蓬也不知道带出来给我们尝尝!”羽然去抓他的耳朵,被姬野闪开了。

“哪那么容易带出去啊?等我下次换件大号的皮甲,也许能在胸甲里面藏几个。”

“才不要!沾了你的汗味,没法吃了。那你跟阿苏勒分好了。”

“我吃过的啊。”吕归尘在一旁说。

“你也吃过?”

“刚才姬野不是说他吃了一半么?”吕归尘小声说,“另一半是我吃的……”

“唉!无聊死了,我们不必这么鬼鬼祟祟的吧,这半天也没看一个人路过,”羽然终于忍不住从桥下的阴影里探出了脑袋,“这个真的是东宫啊?”

“东宫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吕归尘苦着脸,“你以为东宫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你们说,当然以为它是满地金纱,宫殿里面都是云雾,到处都是香味,而且漂亮宫女成群结队的地方!要是早说这个地方这么偏僻,不如去凤凰池那边钓虾!”

“煜少主的宫里跟你说的有点像,不过外面可就不一样了。我听路夫子说,这里本来是百里国主家的祖业,先祖读书的草庐和陵墓都在这里,所以才把东宫修在这块地方,让储君守护祖产。好些地方都有典故,不能轻易修缮的。”吕归尘说。

“那我要去煜少主的寝宫看!”

“这个……”吕归尘为难起来。

“没事没事,一会儿我去武库里面偷两件禁军的甲胄,等到煜少主睡着了,我们从你园子墙上那个缺口偷看,没事的,”姬野挥了挥手,“我先去摘两个莲蓬,你们先别出来!”

他一猫腰闪了出去,警觉地左右看看,轻轻提着步子上了拱桥。他知道桥对面浅水滩里面摘莲蓬最容易。

上到桥顶,他忽地愣住了。

他看见了幽隐。幽隐就站在桥的对面,一身的白衣,头顶束着白色的带子,宽大的衣服被风吹着,像是套在一根竹竿上。静悄悄的,幽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姬野。姬野在心里悄悄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身上有点粘粘的冷汗。

“幽隐你迟了!”他大声说。

幽隐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幽隐你干什么?”姬野本想追上去,但是他心里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他煞住了脚步。

幽隐回了头,他嘴边带着阴阴的笑,举起了右手,“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

姬野像是被雷轰中了,他看见了幽隐拇指上的扳指,他也明白这枚扳指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从未想过天驱的标志会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我知道你也有,”幽隐低低的声音飘来,“我看见过你把它挂在链子上,我们必定是要决战一场的,你跟我来。”

他又转身离去。

闻声的羽然和吕归尘跟了上来,看见姬野正立在桥心发呆。姬野忽地转身去草地上拔了虎牙,紧紧跟上了前面幽隐的背影。羽然和吕归尘也只能跟在他的后面。幽隐走得并不快,没到转弯的地方,他甚至会留下来等他们一会儿,只是始终保持着距离。三个人跟着他走,才发现其实东宫的地形仿佛巨大的蜘蛛网,有许多长廊的出入口都已经废弃不用很久了,可是这时候幽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些通道,把他们带往一个未知的所在。吕归尘渐渐也开始迷路了,他一般只是在俩枫园周围出入。

幽隐停在了没有点灯的宫殿门前,这里几乎是旧宫的中心了,寂寥得连蛙声都没有。幽隐驻足,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眼睛在月下似乎反射着白光。他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姬野三个彼此看了看,跟了上去。经过大殿门前的时候吕归尘打了个哆嗦,指着高处的匾额:“湄……湄澜宫!”

姬野随着他的指点看去,果真是“湄澜宫”三个字。他心里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你认识刚才的道路么?”他问吕归尘。

“不认识。”

“湄澜宫你是来过的……我也来过……”姬野觉得头皮发麻,“可是这个路,怎么不对呢?”

“东宫里面有几个湄澜宫啊?”羽然凑了上来。

“只有一个。”

羽然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一轮圆月高悬在天心。

她喃喃地说:“真像是个纸糊的月亮……”

“我们还是不要跟着他进去,幽隐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好找退路……这是‘安’,”羽然低声说,“是幻术的结界,这周围是被人下了很重的幻术,以前听说河络有这样的本事。今天的月亮本来不该是满月的。我们刚才走过的和看见的其实也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宫里面绕圈子……死人脸把我们诓进来了。”

吕归尘急忙回身去推背后的门,才惊讶地发现那扇门根本推不开,似乎是他们走进来之后,有一个飘忽的影子就悄悄锁上了门。

“东宫真是个闹鬼的地方!”姬野握紧了虎牙。

“我们跟过去看看,”羽然大着胆子,“‘安’也没有多么可怕,只是我们分辨不出来而已,他也许真的安排了人埋伏我们,早说这个人最没有信用的!”

三个人背靠背地蹭着走进了这个全然不同了的湄澜宫,吕归尘首先抬头,已经没有百里煜挂在椽子间的金纱。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些,可是没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羽然说的‘安’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他要叫我们跟他下去。”姬野在宫殿最深处发现了些什么。

羽然和吕归尘跟过去,看见转石地面上忽然洞开了方形的入口,细长的甬道深深地通向下面,两侧点着蜡烛,像是招魂的灯笼。

女人把打散的头发绾起在头顶,用一个银箍卡住了发根。她在铜镜里端详自己的脸,沉静而茫然。她以水洗去了胭脂和粉妆,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螺髻高耸的发式改成了束起的直发,衬得她的脸有些小,看起来显得更加年轻了,一如十四年前在八松的时候。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幻觉抑或是时光的回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心里其实已经很老了,就要被南淮城的尘埃掩埋了。可是如今恢复了旧日的装容,才惊诧于自己依旧保有的青春。

她站起身,把桌子上的银刀掖进了黑色束身甲的腰带中。雍容贵丽的宫装大裙被抛在了角落,她这件贴紧全身不留一丝缝隙的软甲把身形勾勒出来,带着一丝妖娆,却又矫捷如猎豹。她猛地推开了门,大口地呼吸着月夜下的空气。

空气流入,像是冰凉的水从喉咙中泛起,把全部的尘埃都洗去了。

她站在门槛上了,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离开。她环顾自己寄身十几年的这件屋子,就像一个蜗牛的壳。周围如此的安静,静到黑暗里像是有人在说话。

“猫儿,往前走,不要回头……”

“猫儿,不要看我!我这里是没有路的!”

“猫儿,回到山里去,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她站在那道门槛上,猛然回头!

“猫儿……”

眼前一切景象慢慢地都模糊了,像是那个男人的魂魄还在周围轻轻地游荡。有无数次她都觉得在最深的夜里,曾经有人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她伸手去抓,手里空空如也。她害怕那种椎心的寂寞,那么她离开了,那个男人的魂是否也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一再地去挽,手中始终空空如也。

她想要退回这间小屋里再次把一切都锁在外面。

“走吧,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另外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那个人黑衣的身影站在高空皓月之下,懒散的笑容里有温暖的味道。

她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她咬牙,一跃而出,张开双臂,仰望星空!

终于自由了!

十八

“羽然,你不怕么?”吕归尘举高蜡烛,照亮了甬道顶,他不必伸直手臂就可以摸到那些镌刻在石头里的花纹。他在甬道侧面的石壁上敲了敲,声音证明了那是坚实的厚壁。

“不会有事的,‘安’是一种很难用来进攻的秘术,因为除非施术的人自己,否则任何人走在它里面都会被幻象迷惑,死人脸也不例外。”

“你说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就是不知道才好玩啊。”

“就知道玩,这里越走越窄,是不是死路啊?”姬野高出吕归尘半个头,更觉得甬道的窄矮。羽然兴奋之余又战战兢兢的,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腰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拖车的驴。

“是墓道吧?看这个样子,我们好像是走进祖陵下面来了,不过我们走的不是神道的入口,是备用的侧道,”吕归尘看着手上铁锈一样的青灰色粉末,茫然不解地摇了摇头,“这些壁画是什么?”

“什么壁画!不懂了吧?”羽然在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粉末,捻了捻凑到鼻尖,“这是秘术的咒符,是用大青树的木灰混合了青铀粉,用热腊浇上去的。这是镇守墓道用的。”

吕归尘很佩服,“羽然你知道的真多!”

“这是羽族的咒符啊!”羽然有些得意,“我当然知道的。”

“羽然你不要老是拉我的腰带,你说那些花纹是干什么的?”姬野在最前面的黑暗中摸索,拿长枪挑着什么。

“驱退不灭的魂魄,免得出现跳尸什么的。”羽然弯曲着膝盖在甬道里小蹦了几下,鼓着嘴翻着白眼,她蹦着蹦着往吕归尘那里去了,忽地吐出了舌头。

“羽然你在干什么?”吕归尘好奇地看她。

“跳尸啊?”羽然去掐他的脖子,“我是说跳尸,阿苏勒怕不怕?”

“哦,”吕归尘忽地笑了,“我还以为是兔子……”

羽然愣了一下,手上忽然加了力气,吕归尘痛得喊了起来。

“别闹了,没准真的把死人给吵醒了。”姬野侧身让出了看向前方的路,“看看这个。”

周围一片死寂。

“啊!”羽然尖叫了一声,真的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脑袋猛地撞到了甬道顶。

“你干什么?”姬野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吼。

“死人啊!死人啊!”羽然一手按着头顶,一手指着前方,“你们没看见么?”

“我当然看见了,可是你把我的腰带扯下来了啊!”姬野愤懑的双手拢在腰间。

羽然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带。

确实是一具尸体,他半倚着甬道壁坐在地上,全身呈现着斑驳的灰黄色。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腐烂,在这个不时有滴水的甬道里,他只是干瘪了下去,全身的肌肉和皮肤都干缩着贴紧在骨头上,连眼珠也只是脱水了,瞳孔扩散开来,最后的视线像是凝在无尽的远处。

“别瞎喊,给外面人听到了,我们就完了,”姬野不耐烦地抓回腰带自己系上,“不就是跳尸么?就算真的跳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的都不怕,还怕死的么?也许是死在这里的工匠,据说当初修这个祖穴的时候死了很多的工匠,光是搬运石料时累死的就有上千人呢。”

羽然定了定神,“那……那我们怎么办?”

“往回走,快一点,我走在最后面,”姬野推了推羽然的肩膀,“你走在最前面。”

羽然往他身上缩了缩,“我不要,我要走在中间!”

姬野把她的身子扳过去,双手从后面搭在她肩膀上,“跳尸都是这么吃人的,他们跟在你后面,把手搭在你身上,你以为后面有人喊你,一回头,他就把你的脖子咬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一个人就没有了。然后再去吃倒数第二个。”

羽然“啊”地惨叫了一声,抓住姬野的头发,拳头胡乱地砸了上去。姬野一手按住脑袋,任她打了一会儿。而后羽然抓过吕归尘手里的蜡烛,掉头飞快地奔向了甬道的另一侧。

吕归尘呆在原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惊惧,还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姬野你又逗羽然,你说的那个是狼吃人的办法,跳尸也跟狼一样么?”

姬野却没有一丝嘻笑的神色,他拍了拍吕归尘的肩膀,脸上透着冷峻,“跟上羽然,大家都别落下。我可不知道跳尸怎么吃人,我也不怕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不过这里还是不要久呆了。你看见刚才那个死尸身上的衣服了么?”

“衣服?”吕归尘愣了一下。

“别跟羽然说,那是禁军金吾卫的军服,那个人不是工匠,”姬野回头瞥了一眼那具尸体,“这里没理由死禁军的高官的,而且,他肩上有一道伤,几乎被人劈裂了!”

脚步声开始有回音了,姬野已经摸不到身边的甬道壁。

他把蜡烛从羽然手里接了过去,他的手上套着手甲,这样滚烫的蜡油不会烫到羽然的手。蜡烛已经燃得很短了,火苗微微地飘着,他们似乎已经摸出很远的一段距离,这时周围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走了很久都没有碰到什么阻碍,蜡烛的微光只能照见脚下的青砖地面,此外所有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了。

姬野忽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了,三个人彻底被黑暗笼罩了。

“姬野你笨死了!”羽然赶紧跑了几步,紧紧抓住了姬野的领巾。

“没事,”姬野蹲在那里,在周围悄悄地摸索着,“我拌在石头上了,脚扭了一下。”

“完了,快找火快找火!”羽然说。

“找不到的,好像是滚出去了!”姬野说。

“哎哟!”黑暗里的吕归尘惨叫了一声,“羽然你干什么掐我?”

“谁叫你把手放在这里的?我不是掐你我是掐姬野!”羽然气愤地嚷着,“他的脚扭了他为什么摸到我腿上来了?”

黑暗里又是“啪”的一声,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羽然气哼哼地站起来:“这次打的是姬野了吧?”

“就算是吧。”吕归尘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

“大家都握住我的枪,一起走,千万不要走散了,”姬野似乎是在地上踢了一脚,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听着还是很镇静,“这里其实也不大,我们只是看不见,绕了弯而已。羽然你换到中间来,阿苏勒走最后,我在前面。”

“换来换去的……”羽然嘟哝着,可是她害怕了,老老实实地抓住枪柄换到了中间去。

换手的时候,姬野在吕归尘手腕上捏了一把,吕归尘不说话,一手握着枪柄,一手握住胸前的青鲨。剧烈的恐惧捏紧了他的心,他手心里都是冷汗,轻轻在前面羽然的肩膀上按了按。女孩子温暖的体温暖着他的手,让他稍微镇静起来。

“羽然别怕。”吕归尘轻轻地说。

本来要生气的羽然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吕归尘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带着罕有的郑重,让她心里的紧张松懈了下来。

又不知走了多久。

“还是没有路!我们还是别在死人的地方转圈子了!”羽然完全失去了耐心。

“有办法破解‘安’么?”吕归尘问。

羽然丧气起来,“我只是学过它是怎么回事,但是不会用,更别说解开了。”

“羽然别闹,”姬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要找到路了,我摸到一面墙。”

“端敬王……王太妃陵寝,”吕归尘贴上去摸索石壁,低声喊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哪里啦!”

“你摸到什么了?”姬野和羽然同声问。

“这里有字的,端敬是国主亲祖母的谥号,她是哀帝六年才去世的,百里国主亲自为她修建的陵寝,所以称为王太妃。路先生说过祖陵的格局,她的墓葬在地宫里是中心靠东一点的位置,这里就该是端敬王太妃墓的配殿了。我们真的是在祖陵里面!”

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阿苏勒你脑子坏掉了!我才不管这个老女人是唐公的祖母还是干妈呢,我现在是要出去!我们被幽隐骗进来,现在人影也没有,蜡烛也没了,我可没兴趣看老女人的坟!他不是要拉我们给老女人陪葬吧?”

“他跟端敬王太妃有那么亲么?”姬野说。

“到了配殿,就该离出口不远了。我们沿着这面墙往前探探,就该找到神道,沿着神道一直走,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了。”吕归尘耐心地给她解释。

“大禁?阿苏勒,大禁是什么意思?”姬野也摸索着。

“是说非亲族不得进入……”

“你们两个脑子都坏了!本姑娘现在就要找神道,要出去,才不管一个死掉的老太婆的大禁不大禁。”羽然恼火起来,提起脚在石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光明暴溅出来的一刻,像是洪水一样。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只能听见耳边“呀”的一声低响,淡淡的油香气息弥漫在周围,姬野用枪挡在了羽然的身前,吕归尘紧紧握住了配在胸口的青鲨。

随之而来的是寂静,吕归尘感觉到一只手轻轻颤着摸过来,他反手去握住,是一只柔软而娇小的手掌,和他交叉相握。

“羽然别怕。”他轻轻地说着,尝试着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让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面前的石壁分为两扇洞开了,灯火的光明像是利剑,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也照亮了石壁后宏伟的建筑。那几乎是一个广场,平整的方砖铺成地面,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数百步的距离,对面就是宏伟的大殿。它雄伟而寂静,制式和宏大华贵的紫辰殿完全相同,只是它完全没有粉饰,只有粗大的楠木柱梁和手工精湛的门窗以木材的原色显示着庄严。一张数十丈长宽的巨大布匹挂在大殿的正面,被石门打开而透进的风掀起,仿佛海浪那样震荡着,它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可是经历过多年之后泛起岁月的淡黄,上面又满是深褐的印记,凌乱地分布着,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阴殿”,吕归尘想起了路夫子说过的,这是下唐百里氏陵墓的阴殿,供奉给无数死去的祖先。

光源是广场正中的油灯。吕归尘不知道这些灯已经燃烧了多少年,静静地照亮这片死者的殿堂。每一盏灯都只有豆大的火苗,而盛着灯油的,却是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巨大瓷缸,上百个这样的瓷缸聚在一起,星星点点的光才亮得足以照花人的眼睛。

“这些灯……还燃着?”

姬野点点头,“书上说过,是万年灯,一缸清油里面混一升鲛人身上炼出来的鲛油,一根灯芯,可以点上几千年都不灭。”

“姬野·阿苏勒,你们看见什么了?”羽然一手握着姬野,一手握着吕归尘,只是不敢睁眼。

吕归尘略略回头,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瞳。姬野的目光平静而警惕,默默地看着前方,而后冲吕归尘摇了摇头,目光微微闪向自己的身后。吕归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

石门外面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或许五十具,或许一百具,甚至更多,他不知道。已经干透的血迹泼洒在砖石地上,几乎无处不是红黑的斑点。那些尸体像他们在甬道中遇见的一样干瘪,他们分明是死去很久了,可是却不腐烂,保留着临死的惨状,多数尸首都从顶门被劈了开来,偏差了少许地从肩膀斩下。吕归尘不敢相信是什么人拥有这样可怕的刀法,能把人从正中劈成两片。

他想起在另一片黑暗中的老人,想起在草原上自己对着那头狼王挥出的一刀。

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幕,姬野踩到的那个死人,他也踩到了。他明白姬野要扔掉蜡烛的原因,这样羽然才不会惊惶失措地奔逃,而姬野要走在最前面,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每次踩到尸体才能绕开。吕归尘的心里对这个朋友忽地充满了敬意,姬野那对黑瞳中的坚定让他不那么恐惧了。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冲着姬野点了点头。

“羽然,我们往前走,”姬野的声音低低的,他推着羽然的肩背,“不要回头!”

“干什么?”羽然不甘心地扭着,姬野双手按住了她的面颊不让她扭头。

“往前走。”

“阿苏勒你怎么了?”羽然瞥见一旁的吕归尘,他正看着自己的背后,浑身不住地抖着。

“快……快走!”吕归尘攥着刀柄的力度像是想把它拗断。

“你……”

三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羽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只破布口袋里漏出的风,又像是人极度疲惫时候的喘息,随即她听见了脚步声,可是重得奇怪,像是走路的人穿了铁鞋那样。她能感觉到姬野的手上也冷了,恐惧像是铺天盖地的大网罩住了她。她几步窜进了那些万年灯的光明里才敢回头。

她忍不住地惊叫起来。

她看见了满地的尸体。可是这还不是最令她恐惧的,最可怖的是那些灰黄色的干尸缓缓地坐了起来,他们已经干枯的眼睛也在缓慢地转动,最后转向了有光的方向。他们一一地站了起来,向着这边挪动了,脚步极慢又极沉重。一具尸体的右臂连着一半的肩膀被砍下来,只剩下少许皮肉连在身上,他的右手上还握着铁刀,走起来那柄铁刀就拖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着。

“跳尸……真的是跳尸!”羽然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地狱。

“把门关上!”姬野一把扯开她,扑上去使劲地推门。

吕归尘也帮着他上去推门,可是刚才触手洞开的石门这时候却像是开玩笑一样死死地涩住了,根本纹丝不动。两个人都是满脸的冷汗,眼看着那些行尸缓缓地逼上来了,已经能够看清他们干枯的眼珠嵌在同样干瘪的眼眶里,仿佛一只只脱水的黑枣一样。

“都跟我来!”羽然喊了一声。

两个男孩迟疑了一下,明白了羽然的意思。三个人一起奔向最近的那盏万年灯,三个人的力量勉勉强强可以把上百斤的油缸托起来,挪动到门边。灯芯上的火苗沾到了油面,整缸油烈烈地燃烧起来。姬野一枪敲碎了油缸的边沿,燃烧的灯油汩汩地在门口流成一滩,最后他飞起一脚,把整只破缸也踢了出去。

为首的行尸已经到了门前,被灯油泼上的行尸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疼痛,退了几步,撞上了后面的行尸,滚倒了一片。火焰蔓延起来,把周围的行尸都点着了。

“快点!快点找关门的办法!”姬野喊着。

“我明白了,是榫子卡住了!”吕归尘吹去门枢上的灰尘,露出了精致的卡榫。他搬过卡榫,涩住的门在姬野和羽然的推动下像是上了油一样的轻快,迅速地闭合。

三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欢呼,一条燃着火的胳膊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正搭在羽然的肩膀上。

门无法闭合!更多的行尸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出境,留下的那道门缝中,孩子们看见更多的行尸越过了火焰,扑向了石门,他们的动作忽然变得迅疾如风。

“啊!”羽然的尖叫声中,姬野双手拢在她肩膀上,带她飞退出去。

吕归尘拔出了胸前的青鲨,上步一刀,斩落了那截干枯的胳膊。姬野跟上来飞起一脚,终于把石门踢合上了,吕归尘用尽全力把粗大的门闩推过去封住了门。三个人都疲惫地靠在门后喘着粗气。

“这里怎么真的有跳尸?”羽然脸色煞白地大喊。

“我……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刚才我摔倒是那个尸体把我的脚腕捏住了!”姬野忍了很久的汗忽然全部流了出来,浑身像是泡在水里。他也不是不怕。

“那、那……那摸我腿的人……”羽然结结巴巴地。

“不是人,是行尸!快走!找别的路!不知道这门能不能挡住他们!”

石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击声,不知道多少只手在轰击石门,石门也震颤起来,簌簌地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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