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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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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他们在马坊店信用社也借过钱,当时信用社不借给他们,他们就捆绑了信用社的人,硬抢走了五万四千三百元人民币。 
  有了更多的粮食和钱,榔头队补充到卡站上去的人也可以到窑场吃饭。这是一个大的改观,榔头队的人堵查的积极性就特别高。这一天,又拦住了一辆班车,扣住了五个可疑的人。这些人拒不承认他们是联总的人,任何联总的组织都没参加。秃子金和迷糊搜他们身,迷糊搜出了一个纸包,包了两个点心,当场拿出来就吃,大家见迷糊吃点心,都过来抢,迷糊就把两个点心同时塞到嘴里,舌头调不开,又咽不下,气都憋得出不来,最后吐出来就用脚踩了,说:我吃不成,谁也吃不成!再搜另一个人身,搜出了一个纸烟;盒,他看了一眼,纸烟盒里还有三根纸烟,旁边的人都拿眼看着,他把烟盒一握扔到公路边的草丛里,说:狗日的,我还以为有烟呢?!但得称知道迷糊的小把戏,过去把那纸烟盒捡了,说:狗日的,我还以为没有烟呢?!拿了纸烟跑到镇河塔后边的竹丛里去吃了。秃子金在搜另一个人,这人身上没有吃的也没纸烟,却有一把刀,秃子金抓过了刀,叫道:狗日的带刀!那人说:那是菜刀。秃子金说:菜刀不是刀?你带刀干啥呀,杀人呀?那人说:过风楼的菜刀有名,我买了一把,身上有刀就是杀人呀?秃子金说:武斗时期出门带刀我就怀疑你是联总的!那人说:我身上还带着个鸡巴哩,那也怀疑我是强奸犯呀?!秃子金叭地扇个耳光,骂道:你嘴还能说呀?!五个人就全关在小木屋,等着马部长来了再审查。马部长还没来,胖子从窑场吃完饭过来,一看那五个人,抓住一个就打,说这人他在县城见过,是联总,众人一窝扑上去就打。秃子金就又多踢了那个带刀的,隔着裤子在交裆里一捏,说:让我看看还是不是强奸犯?指头粗的一点点,你也敢张狂?! 
  晚上,五个人在窑神庙里遭到拷打,查问着他们从这里要逃到哪儿去,出去要干什么?被胖子认出的那个人招了,说他们逃出去要到县城北的峦庄和他们的头儿会合,但另四个人仍是不承认是联总的。不承认再打,拿劈柴打,拿板凳面子打,打得头破血流了,胖子就累了,让跟后继续打。跟后说:血流得那样了,我看着下不了手。胖子让套了麻袋打。四个麻袋包在地上滚蛋子,叫声疹人。霸槽和水皮正在老宅屋院子里杀灶火家的狗,因为马部长来了月经,总觉得身上寒冷,霸槽就建泌吃些狗肉补补,就让水皮去弄狗肉,水皮想来想去要杀狗只能杀灶火家的,就把狗逮来杀了。狗肉还在煮着,听到窑神庙传来的惨叫声。 
  霸槽说:声咋这大的? 
  水皮说:天擦黑我去庙里了,狗日的都不交待么。 
  霸槽说:笨得很么,不会用别的声把叫声遮住?! 
  水皮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听不见惨叫,却响起了叮叮咣咣的社火锣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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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半夜的,窑神庙里一有了锣鼓声,村里人都知道那是白天里又扣下可疑的人了。这种锣鼓声隔三差五就在夜里响,慢慢人们都习惯了,但是,古炉村不知从何时起,一到晚上,猫就叫春,不是一只猫两只猫,是七只八只在叫,叫起来此起彼伏,有像小孩被大人拧住了耳朵在哭,有像才死了人谁家的媳妇在坟头上哭,有像哑了嗓子破锣一样地嘶喊,猫的叫春比窑神庙里的惨叫更让人心里发紧。上年纪的人整夜合不上眼,连狗尿苔也从梦里醒来,再也睡不成。狗尿苔爬起来,见婆还在炕那头坐着剪她的纸花儿,他去尿桶里尿了,说:婆,婆,这是谁家的猫叫吗?婆的耳朵聋了,她能隐隐约约听到锣鼓声和猫叫,但这些响动并不影响到她的情绪,好像那些响动如同院子里风吹着扫帚,如同猪在圈里又哼哼,她依旧静心地剪她的纸花儿。狗尿苔又说:婆,婆,你不嫌聒呀?这回是大了声问婆,婆听到了,说:聒啥哩?尿了快睡去,站在凉地上寻着感冒呀!狗尿苔上了炕,偎过来看婆又剪了什么,婆不让看,催着他睡,他就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院子里又下起了雪,下雪的夜是白夜,他看见了院墙根的那棵树上突然长了许多叶子。树已经是光秃秃的树股子了,怎么又有叶子呢,定睛再看,挂满了蝙蝠,就吃了一惊,说:婆,恁多的蝙蝠!婆说:下雪哩,有啥蝙蝠,睡你的!噗地把灯吹灭了,婆也睡下了。狗尿苔还在想着蝙蝠,说:婆,蝙蝠挂了咱一树!婆说:蝙蝠是福呢。狗尿苔说:蝙蝠恁丑的有啥福?婆说:丑能避邪哩。狗尿苔第一回听说长得丑能避邪,这话好像对呀,他狗尿苔长得丑,村里乱成这样了,他啥事都没有么,守灯长得白白净净,守灯挨了一辈子斗,到现在还在外跑着不知是死是活。狗尿苔说:哎婆,你说丑能避邪,村里人听说蝙蝠是鬼变的,鬼咋就在咱院子里的树上呢?婆说:天一亮它们就飞了。狗尿苔说:为啥要等到天亮呢,咱得去赶了鬼!婆生气了,说:你咋事真多!就是鬼,让鬼在外边守着夜! 
  终于到了天亮,狗尿苔早早起来,院墙根的树上是没有了蝙蝠,蝙蝠和夜一块走了,但院子里的地上一鸡爪厚的雪。他走出院子,村道子里有了一些人,都是用扫帚用锨铲扫着自家门口的雪。三婶和老顺在杜仲树下说话,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晰,好像那话也被冻着了,有着一种脆音。三婶说:老顺呀,这早去拾粪呀?老顺说:下雪哩拾啥粪,你见着来回了没?三婶说:又没见人了?几时没见的?老顺说:夜里还好好睡哩,猫一叫我醒来了就没见了她,我只说她上厕所了也没在意,天亮再醒来狗在哩她不在。三婶说:咋是狗在哩她不在?你们各睡各的?老顺说:咋能各睡各的,天冷,被子薄,狗就睡在我俩中间暖和。三婶说:噢。她能到哪儿去,吆蝙蝠去了?老顺说:吆蝙蝠?三婶说:一大早立柱就喊叫着吆蝙蝠,好多人都去村口,你家院子里没蝙蝠吗?老顺说:这我没注意。三婶说:天神,到处都是蝙蝠,我家屋檐上就吊了一串,立柱说他家上房里都钻进了几只。老顺说:听说立柱他妈一直病着?三婶说:病着的,我看难熬过这冬天,要么立柱喊叫着吆蝙蝠哩,他嫌晦气么。狗尿苔就走了过去,说:我家树上也有蝙蝠!他走得急,滑了一跤,坐在了雪地上。三婶和老顺没有去拉他,三婶说:这是咋回事呀,以前有蝙蝠没有这么多的蝙蝠呀,一下子就这么多黑鬼!老顺,老顺,这该不会和开石有关吧? 
  三婶的话是问老顺的,老顺也说不上什么,狗尿苔却把这话记住了,他有些害怕,甚至把他在雪地上滑倒的事也和开石联系了起来。开石就是在第一场雪的那天用脚绊了他一下,他就滑倒了,这次滑倒几乎和那次一样,他听见浑身的骨头像是木头安装的,咔嚓嚓响,然后就跌坐在地上。狗尿苔就把蝙蝠是开石的鬼魂变的话说给了牛铃,牛铃又说给了天布的媳妇,天布的媳妇在给长宽说时不但说蝙蝠是开石鬼魂变的,还是黄生生的鬼魂变的,长宽又说给了摆子,当立柱来摆子家借面箩儿,摆子说了长宽的话,立柱脸都变了色,说:这我得去镇上了。摆子问去镇上干啥,立柱没有说,拿了面箩儿就走了。 
  窑场上、卡站上都在议论着蝙蝠的事,鬼魂的恐怖笼罩着古炉村,每到换班去公路哨卡的人都打了火把,经过巷道,拿火把照着院墙头的瓦楞和树,查看有没有蝙蝠,一连三天,只发现了七只蝙蝠,拿火把去烤,蝙蝠再就没有出现。而猫还在叫春,见了叫春的猫就撵。长宽说:撵的猫干啥,人都干那事哩,还不让猫叫个春?迷糊问长宽:是啥意思?长宽说:人还是要有本事哩!迷糊说:我是听不懂。长宽说:可怜。迷糊说:谁可怜?长宽说:你可怜。迷糊提了拳头说:我可怜?你敢说我可怜?!长宽说:我可不是红大刀的,打起来没人帮你。迷糊到底还是把拳头松下了。 
  长宽和迷糊在巷里差点打起来,立柱却把他两个兄弟和三个妹子叫到他家老院子里说事。立柱的妈长年都病蔫蔫的,在立柱被下河湾和镇联指的人打伤后,受了些惊就睡倒了,再没下炕。眼看着老人一天不如了一天,又加上蝙蝠那么多的飞到院里,甚至钻到屋里来,就觉得心里不美气,听了摆子的话,他就在镇上给他妈买了寿衣。他父亲去世早,当年埋父亲时就拱了双合墓,也同时给他妈做了棺材,按兄弟们立的规程,他妈的墓是老二拱,棺材是老三做,寿衣及丧事由他承担。立柱把兄弟和妹子叫到他家老院子,上房里他妈在炕上奄奄一息,厦子屋里他们就商量着要给老妈准备后事的事。立柱拿出了全套寿衣,说咱们就这一个老人了,临走要给老人穿好,原本买三件套的,他买了五件套,而买了五件套这钱就多了,多出的钱应该兄弟三人再平摊。这话一说出口,两个兄弟都不同意,三个人就吵起来,气得立柱就拿了寿衣出了门,说:那好,那好么,怪我多买了,多买了我给我留下,我穿呀!三个妹子出来撵他,撵不上,红脖子涨脸的顺着巷道往村西走了。 
  第二天的傍晚,雪还是不紧不慢地下,地上把什么都冻瓷了,磨眼家的猪圈垮了一个豁,猪跑了出来,他越撵猪越跑,竟然跑到山门后边的树林子里,急得他要拾一块石头打猪,看着地上有块石头,一拾,拾不起来,又去拾一块砖头,砖头还是拾不起来,全冻住了,一抬头,却看见树林子后的那片坟地里有个影子在动,忽大忽小的,猪也不撵了,喊着有鬼有鬼,连爬带滚地跑回村道。村里人昕了,问是不是看着是人,磨眼说谁这会儿去坟地的,是人怎么能忽然大了忽然小了?又问是不是狼,下雪天狼肚子饥,可能是狼先躲在坟地里等天黑了才要进村的?磨眼说不是狼,狼在地上四个腿的咋能立起来,再说猪一闻见狼的气味就吓瘫了,猪还会往树林子里跑吗?这么说就是鬼了,但到底是不是鬼,何况磨眼家的猪还得寻回来,仗着人多,一伙人就进了树林子,却再也没见什么东西,猪倒是在一棵树下卧着瞌睡了。而就在这时,来回却从树林子的另一头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原来是来回?可磨眼坚持说他看见的影子不是来回,那么,即便是磨眼看花了眼,坟地里确实是来回,来回为什么会在天擦黑的时候去坟地呢?问来回:你干啥去了?来回一语不发,摇摇晃晃向村道里去,老顺一股子风似地跑了过来,说:你又到哪儿去了?你又到哪儿去了?把来回还是掮起来,像掮着一袋粮食,才要回家去,前巷里的立柱家就起了哭声。 
  立柱死啦。 
  立柱是头一天致气从他家老院子里出来,往村西走了,一夜就没回来,第二天还是没个踪影,他媳妇以为立柱赌了气又去镇上退那三件寿衣,并没多在意。到了傍晚,他媳妇正在案板上擀面条,面团子怎么都擀不好,一擀开中间就烂个窟窿,揉了再擀,还是中间烂个窟窿,还说:这怪事!立柱就进了门。他媳妇一看立柱浑身泥雪,嘴脸乌青,手里还拿着三件寿衣,就问你到镇上去了,咋没退寿衣?立柱说他没去,他在后洼地里气得转了一夜又转了一天。他媳妇要骂他,但没有骂,让他快歇着,吃了饭早早去睡。立柱就坐在厨房的槛上,还在喘气。他媳妇又在擀面,听到咚地一声,扭头看去,立柱栽倒在了门槛下,头和脖子一下子变得很粗,忙说:你咋啦,你咋啦?立柱眼睛就瞪直了,再没说话。 
  立柱说死就死了,十几年里古炉村死过的人从来没有像他死的这么截快。他一死,他妈的病却莫名其妙地好转了,他穿着给他妈买来的寿衣人了殓,村里人都说他不该说要把寿衣留下他穿呀的话。他死得截快,埋的也截快,因为他能烧窑,平日言残口满,得罪过许多人,红大刀集资烧窑时他故意不去,姓朱的人家不再理会他,他又被镇联总的人打伤过,也与姓夜的人家记了仇,他的后事处理得非常简单,还是他娘拄了拐杖去求霸槽,霸槽才派了榔头队七八个人把棺材抬到坟里埋了。 
  古炉村接二连三地死人,连立柱都死了,人们就越发认定村里是有鬼了。来回肯定不是鬼,她只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但来回和鬼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说,来回是看见了鬼?狗尿苔和牛铃见了来回总想从来回的嘴里套出些话来,来回始终不说话,拿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人,然后就啃萝卜,她就爱啃萝卜,牛铃说:你最近没闻到那气味?狗尿苔说:没有。牛铃说:都死人啦你没闻到?狗尿苔说:没阐到。牛铃遗憾地叹一口气,而狗尿苔却庆幸了,他的鼻子终于没闻到那气味了,舌头就伸出来,舔了一下鼻子,算是给鼻子了个奖励。雪白花花一片,当他们站在山门前朝着那片树林子张望,谈说着那天怎么发现来回,而立柱又埋在坟地什么地方,一阵扑啦啦地响,几只鸟飞过头顶。狗尿苔认得这是白皮松上的鸟,撮了嘴就叫:嘎嘎咕咕——真!可是,鸟并没有停下,一直往中山上飞。牛铃说:又有人请善人说病啦!狗尿苔说:这一阵还有请善人?这么说着,他们倒也决定了何不也去山神庙里去看看善人呢? 
  已经好多日子没去山神庙了,善人似乎也再没有出现在村道过,狗尿苔和牛铃赶到山顶,庙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三个人,好像已经来了很久,鞋上的雪都消了,脚下汪出一摊水来,而善人正好从门里出来抱树下的柴禾。善人瘦了许多,连腰都弯了,让狗尿苔吃惊的是善人的头上还扎着一节白布带子。狗尿苔说:你头还疼吗?善人说:过几天轻些,过几天重些。狗尿苔愧疚着他取了南瓜就再没想过善人的病,赶紧去帮着抱柴禾,善人却说:那些南瓜都用了?善人说南瓜却不说吃了而说用了,善人难道已知道事情的原委吗?狗尿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善人又说:好了没?这话让狗尿苔证实了善人什么都知道的,他却更加吱吱唔唔,因为他也是送去了南瓜后,磨子的伤好了还是没好,他没有去看过,也再没听婆或面鱼儿老婆提说过。牛铃说:你们说啥呀?狗尿苔说:他问我婆耳朵的事。善人见狗尿苔这么说,就笑了笑,让狗尿苔和牛铃进屋,说:这冷的天到我这儿玩呀,灶膛里煨了几个土豆,你们想吃了,去刨开看熟了没熟。 
  进屋,屋里却还坐着一个人,好像是和善人已经说了一阵话了,善人把柴禾折了折,添进炕洞里,脱了鞋就坐在了炕上的被窝里。狗尿苔在灶膛里刨出土豆,土豆是熟了,但烫手,就双手倒来倒去。善人说:要在屋里吃就静静的,我先给人家说病。接着对那人说:刚才说到哪儿了?那人说:你说天时已到,小康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有天梯不上,必定走到末路。善人说:哦。人若欲望横流,纲常扫地,世界一定大乱,要想好就得学会横超三界。人的性是天的分灵,呼吸地气才有命,身是父母的分形。因为人是三界所生的,才有超出三界的本领。人的天性本是善良的,因为受气禀所拘,物欲所蔽,才不明不灵了。心道地府,人心邪正,鬼神自知。心有私欲,便受外物引诱。人欲横流,无所不为,六神无主,邪祟满腔,就是鬼了。其实做人的道很简单,人能本着善良天性,在家孝父母,敬兄长,慈爱子女,自能勤劳苦做,就染不上吃喝嫖赌抽的恶习。存五伦之道,现能养心,恢复良知,去净私欲,借着行五伦之道,把性子练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就恢复了天性。我的话你听懂了没? 
  善人问着那人,那人点着头,狗尿苔和牛铃却是进了云里雾里一般。善人还在说:你这病在于用人不当,导致亏空,又加上亲戚邻居怨恨索债所致。我教你方法,不管谁向你吵闹责骂,长吁短叹,你也假装愁眉不展的,一言不发,任凭他们吵嚷,心里暗自立志,事坏人可不能坏,我得借事成人,才算有道。等他们走后,你要哈哈大笑,自己大声说:债务呀,债务!人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你。别人逼着你发愁,所以你能吃人,我见了你乐,你不能把我怎的!你每天这样笑三次,三天病就好了。狗尿苔吃完了自己的土豆,又向牛铃要,牛铃不给,那人告辞着出了门,牛铃把剩下的土豆塞进嘴里,腮帮上鼓出一个太包。两个人就安静下来了,坐在蒲团上,而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眼睛红得像鸡屁眼,才在炕沿坐下,善人便说:你的性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四步顺运,目前,你对事失去信心,心生急火,才得的病。譬如说,你预定了要见六位客人,每人说话一锅烟时间,如果客人说过了时间,你心里就着急,心急意火上燃,眼睛疼。没有信心就生怨气,心神不稳,不爱吃饭。红眼人说:又没诊脉,怎就知道我的心病呢?善人说:人的内五脏,心肝脾肺肾五经,与自己的面色相表里,哪一经有病,一看气色就着。病是吃了怒、恨、怨、恼、烦五种毒气生的,你今后如能信人不疑,不急不怨,就把病给饿死了。红眼人又问有药方没有?善人说:不用服药,你常自柔和,病就好了。牛铃悄悄问狗尿苔:这样一说病就能好?狗尿苔说:可不就好了。牛铃说:那他头还疼哩,咋不让自己头不疼?狗尿苔说:知道不,医不自治。善人说:牛铃你说啥的,耳朵好了没?一提起耳朵,牛铃就大骂了,说等着吧,等天布灶火磨子回来了,他会把伤他耳朵的人耳朵齐根割下来,割下来凉拌了下酒,你信不信。善人说:你这娃还这狠么。牛铃说:我是红大刀的么。善人说:红大刀的倒给县联指的人担水做饭呀?牛铃说:那我是想吃馍么,这事你都知道了?善人嚯嚯嚯地笑,说:你能不怨人就好了。牛铃一脸不高兴,红眼人说:我寻思善人这句话了,我回去就写个字条贴在墙上,就写:善人叫我不怨人,就是成人大善根,从今以后天天问,你还怨人不怨人?狗尿苔说:你是老师?红眼人说:是老师,你在哪儿上学,几年级?牛铃一拉狗尿苔,说:咱到门外逗鸟去。两人就出了门。 
  红眼人走后,门外台阶上的另一个人再进去,他是来感谢善人的,他说他由东往西顺着公路走来,过哨卡时,前面走的第一个人,被审查扣了,第二个人也被扣了,他看这种情形,往回跑也跑不了,便不顾一切仍向前走,想不到反而放他过去。他就大摇大摆进了村,进村就是要看看他的内弟,他的内弟被抓进了政训班,但政训班院门口有看守,死活不让他进,也不让他内弟出来和他见一面,他就上山要再见见善人了。善人看着他,他右腮帮子上有一个疤,说:你姓王吧,你来过?王疤说:来过呀,上次来请教你,是我预感世局将有大变乱,整日惶惶,老觉得自己不是要遇什么凶事,就是要得什么恶病呀,你给我讲了四大界定位的道,说人有肉身,终究要死,生死当前,若能如如不动,一切没说,这样死了,便是志界。人死的时候,存心为公,乐哈哈地视死如归,以为死得其所,这样死了,便是意界。若是死的时候,牵挂一切,难舍难离,有些难过的意思,这样死了,便是心界。若死的时候,含着冤枉的念头,带着怨气和仇恨,这样死了便是身界。你让我把这些分清楚,定住位,大难临头,心不动摇,能出劫数。后来县上武斗,那天我坐班车要到清风关去,班车出县城十里路,枪声四起。车内一片混乱,我急忙藏在座位下,忽然想起你所说的话,急忙出来,正襟危坐,身边一青年,接着钻入座下去。等武斗结束,仍不见青年人出来,我伏身一看,那青年已被流弹打死了。那次班车没有再去清风关,我又步行到县城,县城里又有了连续三次武斗,我仍是镇定如常,没有受到灾祸。所以,我来看内弟,本要给他也讲讲你给我说过的话,可没见上,我就一定要来看看你。善人说:这好。你永远要记住:他变事,我变人,他修庙,我修神。王疤点着头,从怀里掏了五元钱要给善人,善人不要,王疤说:咋能不要哩,是你把我命都救了,一条命还不值五元钱吗?何况我还要你说说,我内弟能不能躲开这场难,他确实不是联总的人,他是趁现在世事乱着想去新疆,听说新疆那儿容易落脚,能混住吃喝……,可硬说他是联总的就扣下来了。王疤刚把五元钱放在炕沿,狗尿苔进来说:胖联指来了! 
  话未落点,胖子果真就进了门,一进门就说:这儿还这么多人,都是干啥的?善人还坐在被窝,说:天冷,你上来坐呀,炕热着的,他们来问问病。胖子说:是不是?他看见了五元钱,顺手就拿了。王疤说:这是我付的问病钱。胖子不和王疤说话,对善人说:知道你给他说病哩,所以我们也没来,谁知道你说病还收这么多钱。我们那么多人没钱花没粮吃的,粮站信用社都借给我们粮钱的,村里又有那么多人送了吃喝,可你什么也没表示过呀。善人说:那你拿去吧,那是问病的钱,钱上有病哩。胖子说:你说啥?善人说:我不是不给你们,我是为你们加小心,怕你们有危险。胖子说:这操你的心?!我来告诉你,你准备一下,下午得去下河湾哩。善人说:去下河湾?胖子说:黄生生在镇卫生院没治好,那些西医毡不顶的,马部长已经派人去接他回来后再到下河湾让中医调治。等把黄生生接回来了,你陪着一块去,你如果真有本事,也给他说说病。善人说:这我不去。胖子说:不去?善人说:他不是病,他是火伤。胖子说:这你就故意了,我可告诉你,这是马部长和霸槽的意思,你去就去,不去也得去!善人说:既然这样,黄同志接到站卡了,你们在公路大声喊,我这里能听到,我就下山。 
  胖子一走,狗尿苔替善人害怕了。善人说:怕啥的?你以为他姓黄的能活着来吗?你俩个是来玩的还是有啥事?狗尿苔还是害怕,说:你说不会去下河湾了?我俩没事。牛铃说:哪里没事,你不是要来问有没有鬼吗?善人却笑了,说:让开石把你俩个也吓住啦?狗尿苔说:你不下山,倒是啥都知道?善人说:想不想见鬼?狗尿苔说:你也能看见鬼?牛铃说:想见哩,想见哩。善人说:你们去沟里给我抬一桶水来了,我教你们怎么见鬼。 
  狗尿苔和牛铃去沟里抬了一桶水上来,善人教给他们一个见鬼的方法:半夜里,不要有外人,静静坐在十字路口,用白纸蒙住脚,又在头上蒙一张白纸,白纸上放一块泥片,泥片是从草地上铲的,上面要带些草,然后在泥片上点一根香,就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半睁半闭,一锅烟时辰,鬼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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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见鬼的方法,狗尿苔和牛铃说好晚上人睡定后就去村南口的路畔去见鬼。而狗尿苔却又把善人说黄生生不能活着来的话说给了三婶,三婶又给牛路妈说了,牛路妈就急了。因为马部长和霸槽安排了牛路、老诚和联指的人用手扶拖拉机去洛镇接黄生生。牛路已经出门走到村道,牛路妈就撵了来把他拽回家,然后让牛路上炕去睡,牛路妈去给霸槽说牛路感冒了,浑身疼得去不了。霸槽说:咋说病就病了?有些不信,来牛路家看。牛路听着霸槽进了院,在炕上吭呐一声,擤出鼻涕,霸槽进屋瞧见牛路鼻涕流得多长,挂在嘴唇上,恶心地就走了,说:不中用! 
  去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当天竟然没有回来。到了晚上,狗尿苔和牛铃却准备了白纸,也找了一根香,要到村南口去见鬼,却听说去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晚上肯定要回来,他们怕撞上,只好又推到明晚上。但是,整整一夜,接黄生生的手扶拖拉机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村里传开消息,手扶拖拉机接了黄生生出了洛镇不到三里路,过一个山崖,遭到了天布和灶火的伏击。当时是天布和灶火一伙人从崖上掀下几块大石头砸着了手扶拖拉机,手扶拖拉机翻到河里,变成一堆烂铁,车上的人全摔出来。老诚摔得最远,正好摔在一堆沙上,半个脸沙子钻在肉里,血糊啦啦的,他爬起来去看别的人,司机和 另一个联指的人都昏了,他喊他们,拍他们的脸,他们醒过来,却一个断了胳膊,一个断了腿,硬是爬起来,这才记起了黄生生,但是没见了黄生生。黄生生呢?烂铁一堆的手扶拖拉机翻扣在石头窝里,轮子还在哗哗地转,一群鸟却在那里鵮着什么。把鸟哄开,黄生生的头在那里,鸟把头鵮得稀巴烂,赶忙去扶,那仅仅只是一个头,头和身子分离了,头连着脖子和后脊背的一张皮,身子还在烂车厢下压着。 
  牛路妈在当天的黄昏,手巾里包了几颗鸡蛋上了中山,她给善人磕头,说善人救了牛路。束了却疑问:你咋就能知道黄生生不能活着?善人说:他若能活着,还算有天理么?因为咱这一方的人,男不忠者,女不贤者,老天爷才叫他来搅闹,他本应有四十年的命,可他们拉起派来,便天天吃喝,衅事斗扰,把四十年的福就挥霍光了,这是神差鬼使,偏要找到我的头上来接送他治伤,真是自讨苦吃!他属阴,怎能担得起我的阳光去照呢?不照还好,这一照,准把他给照化了!牛路妈第一回听到善人说这么大的话,本来还要叫牛路也来山上再听听善人的开导,但还是没让牛路再去,嫌牛路去了,善人还得意地说大话,万一墙外有耳,被县联指和榔头队听到,那就害了善人也要害了牛路。此后,牛路的病就没有再好,出门一见人,擤得鼻涕就长长地挂在嘴唇上,说:身子难过很!窑场和卡站上的事,别人再让他千,他不干。 
  狗尿苔和牛铃还是约定着要见鬼,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分别在天黑后往村南口去。到了石狮前,鸡开始叫头遍了,他们就双脚用白纸包了,又把一张白纸顶在头上,再铲泥片放了。开始点香了,你给我把香插上,我给你把香插上,牛铃却说:我咋有些害怕呢?狗尿苔也说:我也害怕,这香一插,鬼就来了吗?牛铃说:善人说能来的,你估摸,要来的都是哪些鬼?狗尿苔说:第一个会不会是下河湾死的那个,再就是开石,立柱,还有黄生生?他们来了恐怕要寻着报仇呀。牛铃说:寻谁报仇让他们寻去,咱都不吭声。牛铃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哟,我妈我大会不会来呢?他们一来看到是我,说:牛铃你咋在这?我……。狗尿苔说:也不吭声。牛铃说:那不行,你见着你妈你大能不吭声?!噢,你没妈没大。狗尿苔把香点着了往牛铃的头上泥片上插,听了这话,手颤起来,不插了,想:我妈我大是啥样呢,真的就是他们来了我也认不得。牛铃说:你咋不插呢?狗尿苔说:你吭声吧,你妈你大不会来的,他们只在梦里来,今黑里你就看开石立柱和黄生生吧,黄生生的头上连着脊背上一片皮,那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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