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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三部曲(雾雨电)-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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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我告诉你。我现在向你说真话。我不能够再瞒你。我和慧发生过关系。〃敏说这些话,声音抖得更厉害,感情使他激动,他似乎要把心都吐出来给德看。
德受窘了。他想不到敏会拿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不用说敏还不知道他同慧的事情。但是他能够永远瞒住敏吗?他找不到适当的话说,他第一次感到踌躇了。
〃这也许是不对的,你们大家都在努力工作,我却把时间浪费在个人的享乐上面。我觉得很抱歉,仿佛你们大家都因此看轻了我,〃敏恳切地甚至带着懊恼的调子说。
敏的态度感动了德。他觉得应该安慰敏。但是马上另一种思想又抓住了他:他想敏也许在故意试探他,敏也许已经知道了他同慧的事情。那么他的话还有什么用处。他不能说别的话,仅仅接连地说了几个〃不〃字,这只是在分辩说他们并不看轻他。
〃这几天慧对我又冷淡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的心早被她拿去了。离开她我仿佛就不能够活下去……她一定爱上了别人,她也许是拿我开玩笑……但是我离开她,就不能够生活。德,帮忙我吧。〃敏的声音一直抖下去,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好像在给它伴奏似的。不远处有两只狗叫起来。黑暗包围着这条沉睡的街道。只有手电筒放出来一圈光。在沙漠一般的寂寞的背景里这个被爱情苦恼着的男子显得更可怜了。
〃敏,这是什么样的观念。你会说出这种话。你这个蠢人。
你自己难道就不害羞?〃德被许多琐碎的思想纠缠着,正解不开。他听见敏的最后一段话,就努力从网中挣扎出来。他开始责备敏,但是话里面没有恨,只有关心。〃这全是幼稚的行动,我不能给你帮忙。〃
〃你不了解我的心。你完全不懂。〃敏听见那些他不曾料到的德的答话,就摇着头感叹地说。然后他又用他的战抖的手抓住了德的膀子,不住地摇撼:〃德,你把慧给我找来,你去,你一定去。〃
〃敏,不要装傻。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道走了,〃德烦躁起来,他不能够再忍耐地倾听敏的话。慧的脸在黑暗里现出来,张开口说:〃我同敏的事情现在完结了。〃他应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敏?把他同慧的事情告诉敏?这个思想像酷刑一般地折磨着他。
〃德,你一定去,你去告诉她……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要她来……我需要她,〃敏半疯狂地哀求说。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抓住德的膀子。
〃你这个傻子。明天见。〃德起初不答话,后来忽然把身子一抖,摔开敏的那只手,短短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向着黑暗里大步走了,抛了敏在后面。
敏跟着赶上去。德又加快了脚步。在一条三岔路口,敏看看要追上德了,却被一只手拦腰挡祝〃往哪里去?〃一个兵士站在他的身边严厉地问道。
〃回家去,××街。〃敏用了电筒照那个兵士的脸,一张黄瘦的三角脸。
〃电筒拿过来。〃兵士更严厉地命令道。
〃不拿给你。这是我的东西。〃
〃拿过来。〃兵士固执地命令道。
〃我不拿,你没有权利命令我。〃敏昂然反抗说。
〃你不害怕?〃兵士把盒子炮抵住他的胸膛。
〃好,拿给你。〃敏知道再反抗也没有用处,就把电筒交给兵士,转身要走开。
〃不准走。〃兵士接过电筒又大声叫起来,拿了电筒去照敏的脸。
〃电筒交给你,还不能走吗?〃敏装出平静的声音问道。
〃不行,还要检查。〃
一个恐怖的感觉压在敏的头上,他知道身边有些文件是不能够给兵士看见的。他正在想逃避的办法。
兵士看见敏不说话,就动手来检查。敏正要抵抗。恰恰在这时候一个雷响了,打在兵士的头上。兵士把身子一侧,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黑影。
〃德,你。……〃敏快活地叫起来。
〃敏,你回去。让我来对付这个东西。我的气力比你的大。〃
德的粗暴的声音把静寂的黑夜搅乱了。同时他在夺兵士的盒子炮,敏在后面拖住兵士的手。
〃敏,你走。你身边的文件要紧。〃德又一次命令地叫起来。接着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第07章
第二天城里轰传着一个惊人的新闻:一个外省青年打死了一个兵士,夺走了盒子炮,却又给别的几个兵士抓住当夜枪毙了。
青年的尸首陈列在一个旧院子的门前。那个院子没有人住,是一所著名的凶宅。据说青年就是在这里枪决的。
许多人围着尸首看。看清楚了的就满足地走开了,让没有看见的人挤进来。兵士们守着尸体,想借这个做线索来捉死者的同党。但是他们等了一个整天并没有得到一点线索。他们就把尸首掩埋了。死者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名字,他们却始终不知道。
事实上德的好些朋友都到场来看过他。慧和影就去过几次,每次都是流着眼泪离开的,但是那些愚蠢的兵士却完全不曾注意到。
最后一次她们回到家里,影忍耐不住,就把脸伏在枕上哭起来。
慧没有哭。她在房里踱着。影的哭声使房里的空气也变成悲哀的了。沉默叫人难受。哭声渐渐地刺痛了慧的心。慧坐到床沿上去,抚着影的起伏的肩头劝道:〃影,不要哭了。你不听见敏说过,德是为着什么死的吗?那是很光荣的事情。你用不着为他伤心。〃
〃但是德不会活转来了,〃影抽咽地说。
〃我们还有别的人呢。死了一个德会有许多新的德来继续他的工作。这不算是什么大损失。〃慧说这样的话自己也知道很勉强,她竭力抑制她的声音,不要使那里面带一点感情。
〃这不是损失?〃影像小女孩似地哭着分辩道。〃你不知道。你不爱他,你一点也不关心他。你不知道他的好处。〃
慧又被这几句话搅乱了心。她猛然站起来。她的眼前仿佛现出了德的鹰一般的面庞。那两只闪电一般的眼睛,那一对铁一般的手腕,那一颗炭一般的心,现在都消灭了。她还说这不是损失。她不能够这样地欺骗她自己。
〃现在他死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我爱他……我爱他,可是他至死还不知道。我把他当作我的一盏明灯,现在这盏灯却给暴风雨吹灭了。……他死得那样惨,我们却只敢躲在人丛里偷偷地淌几点眼泪,〃影抽泣地说完了这些话,又伤心地哭起来。
慧站在房子的中央。她努力去想别的更远的事情,但是没有用。她终于自语似地说了下面的话:〃德,我不是常说我们的生命是不会长久的吗?……现在我们和解了,永远和解了。你的雷不会打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的雷,那的确是一个响雷埃〃说到最后,她觉得声音有些哑了。某一种感情突然在她的身体内满溢起来,就像要往外面奔放似的。她忍耐不住,急急走到床前,倒在影的身旁,把嘴放在影的耳边小声地说:〃影,我的悲痛也很大。我也爱他,我很久就爱上了他。〃
《电》第01章
〃佩珠,佩珠。〃
一个青年学生站在阶上轻轻地敲着窗板,低声唤着这个名字。
〃是贤吗?你等一下。〃从房里送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还没有起来?他们要你到雄那里去。〃学生说着微微地笑了。
〃什么事情?这样早,还没有看见太阳呢。〃女郎在房里带笑地说。
〃你要等太阳?要到下午太阳才会照到你的窗上来。〃学生噗嗤地笑起来,接着又催促道:〃快点,快点。〃
房门轻轻地响一声,便开了,一个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她走到学生的身边,把右手在他的肩上一拍,带笑地责备说:〃你这个顽皮的孩子,这么早就把人家吵醒了。究竟有什么事情?〃
学生把脸掉过来看了看女郎的鹅蛋形的脸,笑一笑,接着换了严肃的表情低声说:〃有人从S地(S地:指上海。)来了。雄他们要你去。〃
这时吹起了一阵微风,天井里那棵树上许多只麻雀吵闹地叫起来。学生的话被麻雀的叫声掩盖了。但是在女郎的心里它们却清晰地响着。
有人从S地来,这么早他们就要她去,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佩珠这样一想,她的面容变得庄严了。
〃好,我就跟你去,你等我一下,〃她低声对学生说,就往房里走,学生跟着她进了房间。
房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大的架子床横放在中间,把房间隔成两部分。帐子垂下来遮住后面一部分的地位,但床头留了一些空间让人从这里进到后面去。靠着窗放一张书桌,一个书架,此外还有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凳子。
这个叫做贤的学生是常来的客人。他一进屋,就动手翻阅桌上的书报和文件,好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佩珠并不干涉他,却让他做着他所愿意做的事。她捧了面盆走出房间,通过天井进里面去了。
过了一会佩珠又捧了面盆进来。她问道:〃贤,你等得不耐烦吗?〃
〃我在看你父亲的来信,很有意思,〃学生高兴地回答,他的眼光还停留在信纸上。
〃我父亲很配做一个说教者,他给我写信和他给别的学生写信都是一样的口气。许多人都说他的道学气太重。你高兴和他通信吗?〃佩珠的这些话是从床后面传出来的。
〃好,佩珠,你就给我介绍……你得到德华的信吗?她什么时候回来?〃贤折好信,依旧把它夹在一本书里面。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他想到了德华。德华是一个女学生,她住在佩珠这里,但目前回乡下去了。
〃我昨天还接到她的信。她大概就在这两天回来,〃佩珠在里面回答,不久就走了出来。她忽然带笑地问:〃明怎么样?〃
〃你不是常常看见他吗?他永远忙着,不喜欢说话,总是带着忧愁的面孔。〃贤放好书,回头去看佩珠。〃慧说明爱上了德华,我却不信。〃
〃你这个孩子,你还不懂这些事情。我们走吧。〃佩珠在贤的肩头拍了一下,就拉着他走出房门,把门锁了。
他们快要走出大门,一个声音从后面追来:〃佩珠,这么早你就出去。〃一个老太婆走下天井来唤他们。〃吃了早饭再走。贤,你也留着。〃她用一对带笑的眼睛看着这两张年轻的面孔。
〃我不吃。我们到学校去。〃佩珠站住,对老太婆亲切地微微一笑。
〃林舍,〃贤也笑着唤那个老太婆。
〃你们年轻人整天忙着,究竟忙些什么?你们吃过早饭再走呀。〃老太婆大声说着便向他们走来。她走得快,不管她有着一个肥胖的身体和一双缠过的小脚。头发已经灰白了,但是圆脸上还有些光泽,笑容时常留在她的脸上。她爱这些年轻人,好像爱她的儿女一样。他们也爱她,就把她当作母亲一般地看待。
〃英还在睡吗?〃贤问了一句,英是林舍的儿子,刚刚在初中毕了业。但他不是林舍亲生的,他是买来的。在这个省里有一种习惯,没有儿子的人家可以花钱买小孩来养。
〃他睡得很好。昨晚上他回来很晚,〃林舍温和地答道。她又笑着问:〃你们要他起来吗?〃
〃不要叫,让他好好地睡吧,〃佩珠连忙阻止说。〃我们走了。〃两个人走出来,和林舍打一个招呼,让林舍把门关了。
街上清静,没有别的行人。全是石板铺的窄路。青草在路边石板缝里生长。阳光染黄了半段墙头。几株龙眼树从旧院子里伸出头来。空气中充满了早晨的香气。这两个青年正迎着太阳走,把大半个身子都沐浴在光明里面。
佩珠好几次在街中停了脚步,仰起头半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仿佛要把光明都吸进肚里去一样。过后她带着感动的表情轻轻地叫出了几个〃氨字。贤在旁边看着她,露出了好奇的笑容。
〃快点走,快点走,不然他们又说我耽搁了,〃贤催促道。
〃你这个孩子,倒这么厉害。〃佩珠又在他的肩头拍一下。
她比他差不多要高过一个头。他已经过了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却只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参加我们的团体有多久了?〃
〃一年多了,〃贤得意地说,他做出一个姿势,好像要把他的年纪显得更大一点似的。
佩珠笑了,这是善意的笑。她忽然止了笑问道:〃你猜我有多少年?〃
〃谁知道?他们只告诉过我,你到这里来也不过两年多,〃贤直率地回答。这时候他们穿过了一条热闹的马路,走进另一条石板铺的窄巷里去。
〃那么也就只有两年多。贤,我问你,你也觉得太阳可爱吗?〃佩珠换过话题问道。
〃太阳晒得人的头发昏。它有什么可爱?我喜欢雪。听说在你们那里每年冬天都要落雪。那么白,那么干净,我们这里却永远见不到,〃贤带着渴望的神情说。他努力在想象里寻找雪的形状。他仿佛看见一片白的发光的东西盖住了一切:房屋,树木,土地,全是白的。没有风,没有寒冷,没有黑暗。
〃那么,我带你到我们那里去吧,〃佩珠忍住笑说。
〃不,我不能去,我这里有事情。人不应该随自己的意思到处跑。工作更重要,〃贤换了严肃的表情说。
佩珠又笑了:〃你说话,就像我父亲。你将来也是一个说教者……太阳,那才可爱,我沐浴在阳光里的时候,我真想把整个身子都溶化在金光里面……它点燃了我心里的火,它把我的血烧起来。我觉得身体内装满了什么东西,好像就要发泄出来一样。〃她说到这里又把头仰起去望蔚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更轻快地往前面走了。
贤一面走,一面带着笑容看她。他也觉得很轻快,好像整个身子就要往空中飞一样。他的眼前的一切全是鲜明的、清洁的。他的心也是这样。他是这样的一个青年:他没有悲哀,他没有憎恨,一只温暖的手常常爱抚他,给他扫去了一切。这只手不是一个人的,是许多人的。过去的两年不曾给他留下什么痛苦的回忆。
〃佩珠,你有弟弟吗?〃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便问道,两颗黑眼珠不停地在佩珠的脸上转动。
〃你这个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吗?〃佩珠又用手轻轻地在他的头上一拍,责备似地说。〃你的记性这样坏。〃
〃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贤把一对黑瞳仁转了一下,换上一种庄严的表情。他又把嘴闭起来,包住他的略略突出来的牙齿。
佩珠忍不住噗嗤笑了:〃你不要做这种的样子吧。你这张小嘴真有趣,说起话来总是甜甜的,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你的姐姐不是很多吗?碧也是,慧也是,影也是,德华也是,还有许许多多。我有什么特别好呢?〃
〃但是我特别喜欢你,〃贤说着满意地笑了,他的一嘴的白牙齿又完全露出来。〃大家都说你好。〃他拉着她的一只膀子,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那样地纠缠着。
佩珠一面笑,一面抚着他那被乱发盖着的圆圆的头说:〃你是被大家娇养惯了的孩子。我们以后应该严厉地教训你才对。……现在好好地走吧。快到了。〃她挣脱了他的手,走开在一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她穿着普通女学生的装束:花格子布的短衫,配着青的短裙,一头浓发飘散地垂在脑后。贤也不再笑了。他见了那个院子,一株龙眼树从里面伸出头来,恰恰遮了门前的阳光,对面是一堵破墙,墙头长着龙舌兰和仙人鞭。街心的石板大半碎了,路显得很不平坦,草从缝隙里长出来。是一条荒凉的陋巷,是一个修建了多年的旧院子。
〃到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叫起来。他很高兴,便加速了脚步,把佩珠撇在后面,很快地走到了门前。
贤上了石阶,把一只小手在油漆剥落了的黄色门上擂着。
这时佩珠已经赶上来了,只听见里面有人用本地话问道:〃什么人?〃
〃雄,是我,〃贤分辨得出这是谁的声音,他也用本地话回答。
门开了,露了一个缝隙,一个穿藏青西装的长身的青年给外面的两个人打了招呼,让出一个地位,给他们走进去。于是大门又关起来,关闭了里面的一切,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佩珠和贤进了雄的书房,那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他们正挤在一张方桌旁边,俯着头看什么东西,听见说佩珠来了,便站开来招呼她。贤却在这时候出去了。
〃我来迟了,〃佩珠抱歉地说,她把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下。一个似乎是陌生的、但又是熟悉的面孔留住了她的眼光。一个身材略微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肥大的手给她,用亲切的声音说:〃佩珠,你好吗?〃略显苍老的圆脸上露出了微笑。
〃仁民,是你。贤这个顽皮的孩子却不早告诉我。〃她快活地伸出手去让那只肥大的手紧紧地握祝仁民微微一笑,慢慢地放开佩珠的手。旁边一个方脸阔嘴的中年男子接口说:〃他剃光了胡子,我们几乎不认识他了。〃他亲密地拍了拍仁民的肩头。
〃你来,我们更热闹了。你预备在这里久住吗?〃佩珠的一双清澄的大眼里射出了喜悦的光辉,她温和地望着仁民的脸,等候他的回答。
仁民把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他的西装上衣敞开来,露出了被米色衬衫掩盖着的结实的胸膛。喜悦的表情留在他的脸上,他迅速地动着头,他望望佩珠,望望志元(志元就是方脸阔嘴的男子的名字),又望望别的人。他满意地说:〃你们都好,都很好。〃他又回答佩珠道:〃我在这里不会住多久。我就要走的。〃他的眼光仍旧停留左佩珠的脸上,他又笑了,温和地说:〃你比从前胖了些。我想你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好。〃
佩珠把头向后一仰,快要搭在她眉毛上的几缕黑发给甩到后面去了。但是她一埋下头,那几缕头发又慢慢地垂下来。
她笑着说:〃你问问他们,我过得怎样?他们待我真好。这全是他们给我的。〃
〃剑虹听见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的精神倒很好,和从前没有两样。只是我老了一点,自己也觉得。〃仁民说着,脸上仍旧留着笑容,虽然这中间他微微地把眉头皱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感伤。他提到的剑虹就是佩珠的父亲,现时还住在S地。
〃你倒跟从前不同了,〃志元插嘴说。〃你比从前好了许多。你还记得从前在两个女人包围中演恋爱的悲喜剧的时候吗?〃
志元说话素来直率,他这个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不怕他的话会使人难堪。他和平时一样,张开大嘴,把白沫喷到听话的人的脸上。
仁民把眉头又一皱,但马上用笑容掩盖了。他淡淡地分辩说:〃你为什么还提那些事情?我觉得比从前强健多了。我渐渐地能够忍耐了。〃他说到忍耐就把身子往下一沉,好像在试验他是否有力量把脚跟站稳。
〃这里的朋友你都认识吗?……你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先给我们一个信?〃佩珠继续问道,她的眼光又在房里几个人的脸上轮了一转,她看见黄瘦的雄,三角脸的陈清,塌鼻头的云,小脸上戴一副大眼镜的克,眉清目秀的影,面貌丰满的慧,圆脸亮眼睛的敏,小眼睛高颧骨的碧。每个人都用亲切的眼光回答她的注视。她觉得自己被友爱围绕着,心里非常轻松,说一句话就仿佛在发一个表示快乐的信号。
〃我昨晚到的,睡在志元那里。就只见过这几位朋友,〃仁民回答着,也把眼光在那些男女的脸上轮了一转。和佩珠一样,他也得了同样的表示友情的回答。〃我素来就不大高兴写信。在信里说话根本不方便。〃
〃我父亲前两天还有信来,也不曾提到你来的事情,〃佩珠说,便走到方桌旁边。〃你们在讨论什么事?仁民,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仁民也走到方桌旁边,他换了严肃的语调说:〃S地的朋友叫我带了这些信来和你们商量。在我们那边情形比较困难。〃他俯下身子去翻阅桌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地陆续递给佩珠看。
雄和碧出去搬了凳子进来,慧和影也出去搬。凳子全搬进来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座位。大家围着方桌坐下,仔细地轮流翻阅桌上的文件。房里静静的,在天井里谁也不会想到房里会有这许多人。于是仁民的压低的声音响起来了。这是一篇长的报告。过后就有好几个人接连地发言。碧和志元说得最多;佩珠、雄、慧也说得不少。他们的声音都很低。
在某一点上,起了小的争论,慧和志元站在反对的两方面,两个人起初都不肯让步,反复争论了好一会。志元的不清楚的口音渐渐地敌不住慧的明快的口齿了,他显得着急起来,差不多挣红了脸。这其间佩珠出来抓住了两个人的论点,极力使它们接近。后来志元作了一个小小的让步,让大家修正了慧的提议把它通过了。众人带着微笑来讨论新的问题。没有人觉得奇怪。在他们的会议里事情常常是如此进行的。
这些时候贤一直在外面天井里走来走去。他不作声,但是他并不觉得寂寞。他的脸上时时露出笑容,因为在他的眼睛里现出了另一些景象。
十二点钟的光景会议完毕了。克和陈清先出来,开了大门走了。贤把大门重新关上。院子里突然显得热闹起来。
〃碧,我们做饭去,〃雄拉着他的爱人碧到厅堂后面厨房里去了。
〃你们大家来帮忙呀。慧,影,佩珠……都来呀。〃碧回过头笑着唤那几个女子。影马上跟了去。慧应了一声,却依旧留在天井里。佩珠已经走上厅堂,却被志元唤住了。志元说:〃佩珠,你不要去,我们陪仁民谈谈话。〃
贤跟在佩珠后面,佩珠回转身子对贤说:〃贤,你进去吧。〃
她走回天井里,靠了一株龙眼树站着。
仁民正在天井里踱着,一面和志元谈话。他看见佩珠,便站住把她端详了一下,微笑说:〃佩珠比从前高了些。从前她梳两根辫子垂在脑后,好像一个小姑娘。〃
志元第一个粗声笑起来,接着别人都笑了。佩珠自己也忍不住笑,她并没有红脸,却说道:〃听你这口气好像你就是我的父亲。你现在真的老了。〃
〃你说我老?我不相信。我们这班人是不会老的。〃仁民最不愿意别人说他老,他听见就要分辩,他的态度是半正经半开玩笑的。
〃说得好。〃志元在旁边拍手称赞起来。仁民掉过头看他,笑道:〃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吗?〃志元哈哈笑道。〃还有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她姓熊……你那个时候正爱她爱得发昏。她嫁给那个官僚去了……你为了她还骂过我。〃
仁民用责备的眼光看了志元一眼,似乎怪他不该说出这些话。他把眉头略微一皱,低声说:〃她已经死了。她嫁了那个官僚不到一年就孤寂地死在医院里。我不知道她的坟在什么地方。人死了,也用不着再提了。〃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他也不再说下去,便埋下了头。
众人都知道仁民和那个姓熊的女人的关系,志元和佩珠知道得更清楚,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在S地;尤其是佩珠,她想到那个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病弱的女人,心里也很难过。志元后悔不该提起那个女人,却找不出话来表示歉意,他有点窘,他以为仁民在暗暗地吞眼泪。
仁民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干的。他吐了一口气,惊讶地问众人道:〃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志元又在仁民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佩珠却朗朗地说了:〃我只记得她的一句话:事业上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
仁民感动地看了佩珠一眼,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你们以为我还在想念她吗?我的心已经很平静了。佩珠,你一定可以看出来。〃他又抓住志元的膀子说:〃我不会再为那些事情流泪了。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比从前强健多了,我不需要安慰。〃他把眼睛抬向天空看。天空是蓝的,非常清朗,没有云。光耀夺目的太阳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埋下头,眼睛里全是金光,并没有那张凄哀的面庞。
志元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埋下头,打了一个大喷嚏。声音很大,就和〃哎哟〃相似,仿佛有人在鞭打他的背似的。他抬起头,嘴边尽是鼻涕和口涎,他慢慢地摸出手帕揩干净了。
〃志元,你哭了?〃慧在旁边嘲笑说,她正在和敏说话,便回过头来看志元。
〃慧,你几时看见我哭过?〃志元着急地分辩道,又张开他的大嘴露出那一排黄牙。〃你们女人家才爱哭。〃
〃我不承认,〃佩珠插嘴说。〃你几时又看见我们哭过?〃
这时候碧从厅堂门后面探出一个头来高声唤道:〃佩珠,佩珠。〃
〃什么事?〃佩珠掉过头去看碧,众人都把眼睛掉向那边看。
〃你来呀。〃碧命令似地说。
〃快吃饭了吧,〃敏故意做出着急的样子问碧。
碧不答话就把头伸了回去,佩珠半跑半走地到后面去了。
慧在旁边开玩笑似地回答敏说:〃不劳动的人就没有饭吃。〃
贤从里面端了一碗菜出来,口里叫着:〃菜来了,大家快把桌子收拾好。〃众人忙着进屋去安排。只有仁民和志元还留在天井里。
〃不许慧吃饭。〃志元大声说,但是没有人理他,慧已经跑进厅堂后面厨房里去了。
〃在里面吃,好吗?〃敏从房里出来问仁民道。
〃在天井里吃吧,今天又不会下雨,〃志元抢着说,便跟着敏进房去搬桌子出来。
桌子放好在天井里。慧和影从后面端了菜出来。雄一个人提着烧饭的锅子。碧捧出了碗筷。很快地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吃吧,〃志元拿起筷子说。〃大家都知道我的性子最急。〃
他伸手去挟菜。
〃佩珠呢?等等她吧,〃仁民这样说。
〃不用等了,你们先吃起来吧,〃碧说完又往厨房里去了。
〃仁民,你猜我现在有什么感想?〃志元忽然望着仁民带笑地说。
〃你在想气象表吧,〃仁民笑着答道,他还以为志元在跟他开玩笑。志元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身体,得了一种病:天气一变,肚皮就会痛,要吃八卦丹才可以把痛止祝因此朋友们叫他做〃活的气象表〃。
〃不,我的肚皮早就不痛了,这许久就没有发过一次,〃志元张开阔嘴得意地说,口沫溅出来,几乎落进了菜碗里面。
〃当心点,志元,〃慧笑着插嘴说。〃我们不要吃你的口水。〃
〃慧,你真是一个多嘴的女人,〃志元用这讥笑来报复她,把众人都引笑了。
佩珠从后面端了一碗菜出来,碧也端了一碗。贤空着手跟在后面。碧看见众人停住筷子在笑,便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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