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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涂世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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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三复,不到半个月,终了场。取的一名案首姓岑,单名裕,字号其身。等到发过长案,岑其身便来拜见,却也生的一表人才。凌太爷心里甚是欢喜,又勉励了几句话,方纔退出。等到学台考的时候,却高高进了第三名,少不得拜老师、讲贽见,忙忙碌碌了几天。
岑其身住在城外一个古树镇上,原本家道也还可以过得。祇因为他自己利心太重,想要发财,便搭了一个朋友叫林理生,开了一丬估衣店。不到一年,折了本,林理生又跑了。岑其身没得法,好容易央亲告友,并自己的余积,纔把这件事了下来。经了这回挫折,倒弄得手头拮据起来了。他本弟兄两个,哥哥久已亡故,剩下一嫂一侄。先前已是分过家的,所以倒店的事与嫂子无干。他嫂子姓牛,是个有名的泼妇,动不动就出去骂街。因此,邻里替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母大虫”,岑秀才也非常怕他。
岑秀才还有一个妹子,嫁给本地一个土财主,姓萧,时常也回家走走。因为岑秀才光景不好,也就看不起他,却同牛氏最好。岑秀才娶妻万氏,生下子女各一,子名阿宝,女命阿惜。这两个孩子颇有点古怪脾气,岑秀才虽是家计艰难,要穿好的,吃好的。岑秀才反正不管,万氏看不过去,也就打上一顿。无奈过去了,还是如此。这年进了学,人家送了贺分,也有几百吊钱的光景,岑秀才不敢用,就结存在一个南货店里,以备收两个利钱,应酬家用,到也安稳。
转眼又是一个年头,这年正是乡试年分。岑秀才邀了几个知己去乡试,便去托他嫂子照应照应万氏并两个小孩子。刚刚这位萧氏姑娘在家,听见了在旁冷笑道:“大嫂子是孤儿寡妇,凡事都要二哥哥照应他点纔是,如今倒是二哥哥托大嫂子照应二嫂子了。”岑秀才摸得他们的门道,也不敢再说,就便岔了一句话,走了出来,找了同伴一径进省去了。
这年天气也不热,一到七月半后,总说是不会再热的了。那晓得一个多月不下雨,竟是流火烁金的热起来。岑家的房子虽有几间,大的被牛氏住了去。万氏住的已是侧房,况且院子又小,万氏没得法子,就领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过夜。这院子被这一天阳光洒过,到晚上还是余威犹炽,到得五更天,恰又凉了,这一个多月,万氏的热毒寒渴是受足了。到得八月初一这天,就发一个头晕,栽了过去。两个小孩子也不晓得什么,还当是他睡觉。
幸而万氏的娘家,打发一个人来看他,走到面前看了一看,面色不对,头上的汗珠如黄豆大;又摸了他的手,却是冰冷的。来人说是“不好,一准是起了急痧”,便赶着扶他起来叫唤,又拿了一个铜钱替他刮瘀。牛氏已是听见,过来看了看,一言不发,径自去了。这边医治了一会,纔得还醒过来。来人又替他张罗张罗,方纔回去。万氏到得晚上,却是浑身发烧,口里乱说胡话,牛氏也祇当不知。两个孩子是不晓得什么,这天的晚饭亦没到嘴,哭了三、四场。幸而万氏娘家又派了一个人过来照应,纔算敷衍过去。
捱到次日一早,由万氏娘家作主,请了一位医生来诊脉。诊了多时,说是脉息已是没了,赶紧备办后事。也不曾开方子,就去了。接着万家的人也来了,看了看万氏的情形,万氏已是口不能言。以手指着自己的口,又指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不多一会,眼光一散,已是断了气。万家的人同着两个孩子哭了一回,牛氏也就过来,指天划地的号哭了几声,便叫去接姑奶奶回来。一会,萧家的姑奶奶也回来了,便大家商议着办后事。又去把万氏房里的衣箱一齐发了出来,一只一只的开看,所有稍为值钱的东西,一转眼就不见了。万家看不过去,却也不便说。祇好安慰两个孩子,由着他们姑嫂两个去摆布。
他们翻到一只箱子里,把岑其身的存折翻到了,便交给牛氏,说是替万氏办后事。当晚忙着入殓,停放在家,又去传了和尚来念经,万家的人已是回去。就打第二天起,每日是八个和尚拜忏,拜的朝西大悲忏。又买了些鲜鱼、肥肉,说是二奶奶一世没享过福,他死后总要替他多用两个,方纔对得住他。做的菜,有时也端在灵前去摆一摆,有时也不摆。姑嫂两个躲在房里,还有牛氏的儿子三个人,一桌吃了。吃不了的残羹冷炙,就分点给万氏的两个孩子吃。有一顿没一顿,身上的衣服已是出了虱子,头发已是打成疙瘩,也没人来问信。
转眼已过了二七,姑奶奶忽然想要写信去通知二哥哥。牛氏道:“我们女人家写什么信,难道万家不会写信么?”姑奶奶听了也觉得有理,从此更是格外的奢华。先前还是逢七焰口,现在竟是每天晚上都放焰口,又热闹又有趣,反正尽着岑其身的五百多吊钱用。大家又舒服,又不心疼,又乐得应酬和尚,实是一举两得,止不过难为了岑其身一个人而已。
却说岑其身到了省里,寓在同学的一个公处,叫做莲花潭,同居约有七八个人。录遗过了就去投卷,到得初八进场。到了号里收拾妥当,先到各处去望了一下,等着将近封号,这纔回号里去。等到查过了号,弄点东西吃了,就睡觉养神。半夜里题纸下来,岑其身看了一看,却是从前拟题做过的,心中甚喜。略略的润色了好多,便誊清在卷子上。号里的日子最短,转眼已是天黑了,点了蜡烛,伏在号板上眷写。
忽听见号子东头哭声振耳,岑其身急急问号军道:“什么事?”号军道:“闹鬼。”岑其身道:“我时常听说号子里闹鬼,我第一场就遇到这事,我不可不去看看。”就赶紧出了号,往东一直跑去。约摸有四十多号,正是那个哭的地方,门口却是冷清清,没有一人。岑其身大着胆,便在帘子缝里偷眼去看,原来,这个人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卷子已经誉好,放在号板上,点了三枝香,对着他洒泪呢。岑其身不懂得什么缘故,便揭开帘子问道:“老先生为什么事如此伤怀?”那老者见有人来问他说话,便也不哭了,把卷子轻轻的放在卷袋里,方纔答应他道:“我有我的心事,承你来看我,感激得很。”接着两边叙了名姓,坐了一回。
岑秀才看并没有一点鬼气,便一定要请教老者到底为什么事伤心?老者道:“说起来可痛、可惨、可恨、可悔。你如是已完了卷,不妨就同你谈谈。若是还早,不必耽误你的工夫。”岑其身道:“我卷已誊清十分之八,难得我们有缘,到要请教。”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我本是省里人,从小的时候最为父母钟爱,六岁就送我到书房里去,念《千字文》、《百家姓》这些东西。到得七岁,先生就叫我对对子,我对不出,先生就替我对。对我父母说,是我对的,父母也是欢喜。我是一无所知,乐得顽耍。又过了年把,叫我念《唐诗三百首》,念了几个月,叫我做,我做不出,也是先生替我做。对我父母说,也说是我做的,我父母极其欢喜。到得十二岁那一年,已经念过了好几部经书,先生又给我一样《启悟要津》念,念了几个月,又叫我做破承题。我祇当是我做不出,还是先生做呢。那晓得这位先生不能,一定要我自己做,做的不好,一回骂,二回打,三回罚跪。我也不晓得怎样算好,怎样算坏,也就是糊里糊涂的瞎做。又过了一年,先生纔讲书。我以为讲书是最好了,那晓得,先生是照着小注念一遍,就算是讲过了。我小时性最顽皮,又欢喜些灵巧的顽意,我见书架子上有一部《博物新编》,我看了有趣。先生不许我看,我祇是偷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顿,说是邪书。又最喜欢打算盘,加、减、乘、除已是一学就会,还有什么异乘同除、异除同乘等法子,我正要去看,又被先生打了一顿,说是耽误功夫。镇日里祇许念八股、念试帖,此外一概不许去看。那知八股这一道,我是最不喜欢。无奈,祇得耐心去学。到了十七八岁上,又叫我去小考。一次不取,又要一次,空下来祇许做八股。后来好容易进了一个学,以为可以偷空做别的事了,那知道仍旧是祇许作八股。我父在日,又时常教训我,说是‘要显亲扬名,祇有在八股里搜寻,此外毫无道理。’那晓得一场不中。又下一场,闹到如今,八股已是废了。虽说策论同八股差得不多,但敷衍下去终不好看。要看书也看不进,要学别的也学不成,偌大的年纪,还在这里观光,由后思前,不觉悲拗。我这点香供他,并不是供他做的好,是说我几十年的辛苦都在上头,所以吊他,就是吊我自己。我年纪已大,满身是病,得知这次出去,还能再来不再来?怎教我不伤心呢?”一面说,一面泪珠儿又滚了下来。
岑其身听了,也觉惨然,勉强的劝了几句,回到自己号里,赶紧把卷子誊好了。次日一早去交,随即出场。接连二场,三场都已完毕,岑其身甚是得意。回到下处,赶紧吃点东西,足足的睡了几个时辰,方纔起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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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文章僧命误煞功名 机械存心变生骨肉
话说岑其身出场之后,这一觉睡得十分酣足,及至醒来,却好同伴的都回来了,都是兴高采烈,就各处去游玩了一回。回来大家讲定,在省城等榜。岑其身怕的川资不敷,不敢答应,就有两个答应不取他的房饭,一定要陪在省里,贪图热闹。其身也祇得随遇而安,从此东游西荡。空下来,便把场作互相传观,这个赞那个是“金声掷地”,那个赞这个是“珠光烛天”,如是者又过好几天,却到了九月初十发榜的日期。
这写榜的规矩,是关了门在里面写的。主考监临坐在上面居中,房官分左右两边而坐。每拆一卷,先用一个黄条子写了姓名、籍贯、名次,送给监临主考看过,再送到各房官看过,方纔交到填榜的去处照写好了,便把这个条子往桌子底下一丢。桌子底下伏的人早已检在手里,走到龙门口,打了暗号,由门缝里送了出去。那些同伙在外的接到了,便纷纷去投送报喜。所以发榜头一天,里面写一名,外面就报一名,等不到榜出来,外边已是传扬都遍了。
岑其身寓里各同学朋友,打这一天便不许家人们出去,因为要想在家里静等。大家商议好了,就买了些酒菜,慢慢地在家饮酒等榜。虽然心上都是热剌剌地,确都装出镇静的样子。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还是杳无信息,就有几位不自在了。不是说头痛,便是说肚胀,托故去歪在床上叹气。在坐的人,就也渐渐的后劲不如前劲了。
约摸也有上灯的时候,忽然门外喊了进来道:“伍老爷中了。”这时候伍老爷还在桌子上,正夹了一块鸭子要吃,听见说他中了,不禁心花怒放,却故意做出平常的神气,慢慢的道:“也好,也好。”就有人向他恭喜,他却忘其所以,也不回礼,便把筷子上的鸭子往人家嘴里直送,或是往人家耳朵里直塞。大家看见他欢喜的没有主意,便也不来招揽他。
不多一刻,又报说是“陆老爷中了。”陆老爷早已推说肚子痛躲在一旁,后来又被伍老爷一报,更是没了主意,已先在旁边恭桶上出恭,却并出不下来。坐的时候一大,却正有一个屎橛子拖了出来,一听见说是他中了,一跳就起,裤子也没提,拖在地下。因为陆老爷走得猛了,早已绊了一个跟头跌倒在地,那背后屎橛子还在那里翘然而立。大家不由得哄然大笑,也循例的道了喜。陆老爷定了定心,纔重复去整治好了过来,对大家说话。大家还是说笑他,他也有意无意的道:“不是这个讲究,我因为干结了,想要快点好,早灌进点风去活动活动就好了。”岑其身道:“我明白了,这风一定是肚风。这个风颇不容易有,祇晓得到底进去没有?”
大家又笑,又回头来找伍老爷,问他夹着鸭子为什么往人家耳朵里乱送?伍老爷道:“不是,不是,我是要腾出嘴来说话。不送掉这块鸭子,岂不要堵了嘴呢。”话言未了,又报“戚老爷中了。”这戚老爷果然来的镇定,脸上也没有一点别致神气。大家正在那里佩服戚老爷还是那付神情,岑其身道:“不要慌,还早哩,现在纔报到五十三名,还有一大半呢。我们今天一夜不睡,还要等五经魁呢。”
说话之间,已不知戚老爷到那里去了。岑其身便去找他,找到大门口,并未看见,祇得回来。园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仿佛有个三尺高的东西在那里,赶紧过去一看,原来就是戚老爷。一个人藏在树背后发笑,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弯着腰,想是揉肚子呢。岑其身不觉大笑,屋里的人早已跟了出来。戚老爷却是一笑不可收拾,赶紧想板过脸来,无奈五官都不听差遣。祇觉得一种快乐的滋味,从心上直涌到脸上,喉咙里便不知不觉的笑了出来。看见大众来看,他很有点不好意思,好容易收束住了,抖抖衣裳,仍回到大家房里入座。
就从这位戚老爷报过之后,早是音信俱无。一直等到天亮,榜也发了,大家也毫无想头。中的自然是手舞足蹈,不中的自然是咨嗟叹息,这也不在话下。过得一日,中的还要拜老师,赴鹿鸣宴,很有几天忙。不中的便收拾行李,急急动身。岑其身尤其是归心如箭,无精打采的上了路,不多见日已到了家,大家各自往各家去。
岑其身一直到得自己门口,忽然看见一班和尚,穿了袈裟在那里合十膜拜,心里大惊,走进大门,早已看见儿子阿宝穿麻戴孝,不觉心里一跳,觉得一股凄惨从脚跟底下直透到眼睛里来,眼泪已是不由自主滚了下来。阿宝早已看见,喊道:“爹回来了。”岑其身急到自己房门口,祇见灵幡高挂,祇“哎唷”了一声,也不间因由,便抢到灵帏里抚棺一恸。
正在那个档里,大奶奶已晓得了,便同了萧姑奶奶走过来,假意劝了一回。岑其身先谢过嫂子的照抚儿女,方纔问起病由。萧姑奶奶道:“说也可怜,二嫂子犯了乌痧胀死的。那时大嫂子急得没法子,各处求神许愿,请医生、拜菩萨,祇没有用。最可怜是两个侄男女,祇闪得一无依靠,实在伤心。”岑其身看见儿子阿宝,一看虽然是穿了一身重孝,鞋子已是没有底了,身上披了白衣裳,里面的衣裳也不晓得有没有?岑其身又忙问道:“还有一个呢?”萧姑奶奶道:“因为他住不惯,所以送到他外婆家去,听说养得到很好。”
岑其身又问:“这一切费用都向那个借贷的?”萧姑奶奶道:“那个肯借贷?亦就是你二哥的存款,我们替你省俭着用。不过我们商议,二嫂子在日也没有享过一天福,现在又是这样死了,这是他生平末了一件事,就算是他面上多化几个,也是应分。况且二哥以后飞黄腾达,也不干二嫂子的事,所以我们斟酌着,替二嫂子多念几天经,多放几天焰口。一者看看人的心,二者叫二嫂子的娘家也觉得好看,三则也还是称家有无的办法。总共如何用法,统共开了一笔清折,等二哥哥安歇一半天,我们就交过来罢。”
牛氏早又接口道:“自那日出事之后,我是没有主意。妹妹回来纔说,二嫂子为人是极好,如今短命死了。他到了我们家里,也没过一天快活日子,如今就是这一回了,总要给他风光点好。这纔去招呼来这些和尚,替我摆个四十九天的道场。今天刚刚是第四十八天了,明天就圆满。恰好二弟回来了。”岑其身大惊道:“这四十九天道场要多少钱呢?”牛氏道:“我也不晓得,总之笔笔有帐,都是姑奶奶开的,二弟祇要看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反正是死人面上,难道还想在这里头赚钱么?”
岑其身道:“不是这话,我是没有钱用,丧事虽要办,也还要称家有无。若单图死的好看,活的又怎样过呢?”牛氏道:“男子汉大丈夫,再别说这钱的事。况且,像二弟这个人在外头去混,还怕弄不到钱?就是拉点亏空,又算什么。祇是二弟将来无论发了多少财,也祇好同新弟妇去快活,再不能够顾到他哩。就算是二弟情分厚,也不过拜上几天忏,烧化钱纸,那样九牛一毛的办法,二奶奶还要生气哩。我想,二弟今年虽是没中举,这是早晚总要中的。中了举,中了进士,会上去点了翰林,自然就不愁没钱用了,这几个钱又怎样呢?”岑其身道:“看我这样,怕没这福分。”牛氏道:“别这样说,一路辛苦了,且歇息一回,我们再过来谈罢。”
这事两个人一吹一打,走过自己房里,便去把帐结了。一并结余三十二吊一百四十三文,便连钱连帐通通送了过来。岑其身大略看了看,大半都是五虚六耗,但是关得着嫂子妹子,也不便多说。这时候人财两空,坐在帐子里,盘算了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起来,料理房里东西,还有一个衣箱,打开来都是些小衣裳。首饰本来没有,银器也还有两件,这时是一样没有。又叹了一回气,便一直走出大门,往万家来看了小孩子,又问了一问大概情形。岑其身是心神扰乱,坐立不安,同了孩子一径回到家里,又拍着棺材哭了一回。忽然心上转了一念道:还是出了殡罢,省得他们再起新鲜花头。就来同牛氏并萧姑奶奶商议,两个人执定主意,说是要过了百日。岑其身拗不过他,也祇得答应了。是四十九日道场已满,暂且把念经的事停了。
岑其身算了一算,连出殡用度,这结余的钱已是不够,祇得向同学朋友去借贷。也有答应的,也有不答应的,凑来也是不多几个,正没摆布处。恰好他的舅子万士民来了,岑其身还祇当往日亲情,同他热落的很。那知道,万土民却另有一个主意,板着脸道:“舍妹已断了七,也该出殡了。在家虽好,但一则火烛当心,二则死者亦以早些入士为安。所以特地过来请教妹丈,还是打算怎样?”岑其身道:“我也本来打算早办,祇是大嫂同舍妹要在家多停几日。又兼我是一钱不名,还要张罗几文纔能办事,因此耽搁下来。”
万士民道:“若是妹夫舍不得出钱,我家也还发送得起。不过既许了岑府上,又生过子女,活着是岑家的人,死了是岑家的鬼。要是岑家的事要我万家办,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未免外现似乎有点不雅相。应该怎样,或是妹丈银钱为重,亦祇管吩咐下来。我家虽俭,也还可以勉力应酬。”岑其身道:“那里话来!无论如何为难,也要想法,岂要贵府化钱的?由我赶紧办就是了。”万士民道:“可还有一句话,我妹子到了你家,苦也苦够了,这是未了一件事,总想老妹丈风光点些,就譬如行好事罢。至于你那两个孩子,总怪我们妹子,不该留这个遗孽。若是妹丈厌烦他,尽管送到我家去,这到不必客气。”岑其身被他气得手足发冷,但不便与他顶撞,祇得极力的敷衍。他坐了一回,方纔回去。
岑其身一人在家里纳闷,忽然大奶奶又送过一张帐来,是棺木装殓等用,共一百四十吊钱。岑其身格外发急,祇得过去问牛氏道:“弟妇的首饰同衣裳还有几件,不知现在藏在那里?”牛氏道:“衣裳首饰均已入殓了。我是替二弟打算盘,所以没另外添置,就把家里的用了。”岑其身一身冷汗,一语不发,闷闷的走了回来。到了床上,一头放倒,叹了一口气道:“我真要死了。”话言未了,祇听见窗户外头喊了一声“二哥”。一掀帘子,早看见是萧家的姑奶奶了。岑其身祇得起来,寒暄了两句,让他坐下。
姑奶奶来道:“二哥这几天睑上甚是消瘦,本来一路辛苦,既落了第,又遭了事,心上总要放宽点纔好。”岑其身道:“真正倒运,这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像我这样光景,如何又好死人哩?”姑奶奶道:“可怜,可怜!二嫂子人是极好,且同妹子也极说得来。二嫂子模样亦不像短寿的。况且到了咱家,省吃俭用,如今竟是到了这个田地。不说二哥哥难受,就是妹子,也好几天不能睡哩。但是听见万家来催出殡,说起来日子也不少,也可以出了。家里房子少,火火烛烛不大放心,出了到安稳些。”岑其身道:“正是,正是,但是弄的一钱不名,空手打空拳,如何能得办事?”姑奶奶道:“二哥熟人多,又拉扯得开,祇要随便想想法子,也就够了。场面上祇要下得去,难道还要十二分挑剔不成?”
岑其身道:“不易,不易,如今世界上人,说起钱来,便同他有杀父之仇的光景。多半有因此绝交的。”姑奶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也祇好下气去求求人家。”岑其身道:“我想同妹子借一百吊钱用用,下余我再去凑,不知妹妹可能答应?”姑奶奶道:“自己兄妹,要是妹子可以设法,断没有推托。不要说借,就是二嫂子面上,我送个一二百吊钱,也是应该。无如现在也正是没处设法。”岑其身道:“我一定还,断断不敢宕久。”姑奶奶道:“二哥不要多心,前月大嫂子定媳妇,妹子也还送过百十吊钱。这是二嫂子的大事,一样嫂子,难道妹子还分厚薄?但是手头现成,尽管用也不妨,实系现在一筹莫展。”岑其身道:“妹妹照应点罢,如果不肯空口白话,就写张借据,或起个利息,统通可以。”
姑奶奶道:“二哥怎样说,妹子到这样小气起来?去年是把万把银子去替妹夫捐了一个大花样的知县,分发云南,下余的又置了地,现在可真是没有钱了。我要哄你,我就不是人。”岑其身道:“妹子没有也没法,我现在住的这几间房子,是我受分的。如今请妹妹去抵给大嫂子,以后我要有住处,我就投去住;要一时没处住,我就出房钱便了。本来我想卖了,一者是犯不着便宜外人,再者搬了个外姓来,大嫂子那边也不方便。”萧姑奶奶道:“也好,我去替你问问他罢。可是一句话,停过灵的房子,人家是有点犯忌讳的。大嫂子虽然不在乎这间房子,但是二哥哥是办正经事,帮忙也是应该,何况还有房子抵呢?就这样办罢,我去去就来。”
当下站起,走到牛氏房里叽咕了老大一回,方纔回来坐下道:“话是已经说了,大嫂子本来不要。后来我再三去说,方纔答应了,祇要二哥哥写一张归并据给他。以后再住就尽管住。大约每月按着一分五厘扣房租就是了。自己的家里人,大嫂子并不是一定要较量,实在大嫂子没钱,还要去另借。人家是一定要利息的,这房租就是拨给人家的利息。”岑其身道:“好,好,费心得很,我就照办。可不知嫂子说了多少钱?”
萧姑奶奶道:“说了二百吊钱,他还不肯,后来费了多大的事纔明白了。”岑其身道:“难道这房子就祇值二百吊钱?”萧姑奶奶道:“不是这样说,房子虽值几个钱,从来说得好,裁衣不值料子价。况且二哥哥又不是卖的,将来原可赎还。妹子的意思,到是轻点好。”岑其身道:“那末,又何必要我写归并据呢?”萧姑奶奶道:“那是他孤儿寡妇的算计,二哥将来赎屋,难道大嫂子还霸住不许赎么?”岑其身一心想要钱用,也没得法,祇得答应了照办。又道:“我不懂,我走的时候,箱子里大衣袋也还有十几件。就算是装殓了几件,还有好些,如今一件没有,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萧姑奶奶道:“都装殓了,那里还有多余?”岑其身道:“我不信,这口棺材里会装得许多?”萧姑奶奶道:“看着不大,装起来纔晓得,妹子是亲眼看着办的,那里会错?”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祇得拣了一张纸写了一张归并据,放在桌上,又道:“前几天,万家人白说了多少闲话,不知道什么意思?”萧姑奶奶道:“我却有点晓得,万家常常有人到我家里,说二哥哥心太狠,祇打算阁在家里,怕抬出去化钱。我听了心上很不愿意,我还着实抢白了他一顿。总之,我们办我们的事,别的不说,出殡这一天,一班僧、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邻亲戚来的人,饭是要吃的。坟上开圹破土的这些事,也很不少。我们的账房胡子虚是个老手,叫他来帮忙,决不得错,断不要你多化一个钱。如今,我先把你的钱据两交了再说。”便拿了归并据,径到牛氏房里。
不到一会,果然由胡子虚送了一张二百吊钱的票子过来。岑其身便同他商议出殡的事,胡子虚道:“二先生不要问,一切由我包办,断断不会有一点失错。”岑其身道:“大约要几个钱呢?”胡子虚道:“我已经开了一篇帐,照帐是万万不能少的了。”说着,便解开手巾包,取出一张白纸写的帐目递过来。岑其身接到手里,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觉得大半都可不必,诸如请阴阳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这些事。后来看到结总一笔,总结是实信钱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扑嗤”笑道:“好,好,我总算还剩百十个钱。”嘴里虽说,心里却舍不得,就与胡子虚较量起来。
胡子虚也不多说,赶紧站起,请了姑奶奶过来。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帐道:“这就很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个人,照这个价钱其办不下来呢!”岑其身道:“我是还要大大删减点好。”姑奶奶道:“算了罢,二哥哥!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两个罢,何必这样较量?此后不论二哥哥发了几十万的家私,还与二嫂子什么相干?”岑其身祇是不肯,总要删减。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几个钱娶新嫂子哩。无论这个钱本是借了办丧事用的,亦断断不能去办别事。就是二哥哥要娶新嫂子,也应该另外打算,不应该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况且也要图个吉利,不嫌这钱来的背晦么?”
岑其身道:“不是这话,死的死了,活的也要过。难道出了殡,我父子几个就可以不吃饭么?”萧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别说这没气力的话。总而言之,这会的事,如果太不象样,不但是对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着笑话。妹子祇好斗着胆替做了主罢。”便对胡子虚道:“你去照着单子办罢,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没法,祇是叹气。胡子虚答应一声,一径去了。姑奶奶又道:“二哥哥,看开些,你看那些做大事业的,那一个不是在亏空里钻出来的?这又什么要紧。”姑奶奶说毕,也就到牛氏房里去坐。这边办事,胡子虚果然按着单子去办。出殡已过,岑其身是一贫如洗,没得一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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