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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证红楼-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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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原本就已经是一片凄凉的大观园，此刻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往日的风光。这时掌控这里的，甚至已经不是那些贪小利无大义的婆子，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里面翻翻找找了，不停地有东西从大观园送了出来。
宝玉混在看热闹的京城的人们之间，听着他们毫无敬意也毫无善意的窃窃私语，对贾家的各种谈论……虽说早有准备，却也还是心酸无比。
他知道，北静郡王自己请过了旨意来抄家，才让他得以打点，让家人在牢狱中过得体面些，但他不这么做的话，北静郡王看在多年的交情的份上也会这么做的。
但这种仔细的抄家，连北静郡王也不得避免。毕竟朝中还有不少人看着呢。
南安郡王倒是已经从事情里面摘出来了，现在贾家要自己面对“谋夺家产，逼死孤女”的罪名。还有那些他早就猜到，家中败落便会被翻出来的东西。
尽管王夫人做的那些事，最终会被贾赦翻出来，从而再次牵扯上黛玉的事情，这是宝玉没有料到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贾赦要这么做。
因为忍耐不住逼问，还是纯粹就是自己好过不了了，也绝对不要别人好过？
倒是不用担心贾家会就此香火断绝的。贾赦也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荣府嫡系。
宝玉四下一望，还看到了不少人呢。
贾菌，贾芸。这两个还是见得比较多的。
贾菌不说，他是贾兰在荣府外的好友。
贾芸本来在荣国府做事，就是之前好像说要娶亲，然后离开贾府的，自己成家立业去了。这样的贾家血脉，在要离开的时候，没有被阻拦。此刻贾芸也在围观者中，带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在那里有些关切的看着一切。
现在已经到最后了。他那大伯大大的加快了败势。
他能做到些什么呢？
须臾，宝玉又看见一人在那儿探头探脑，却是晴雯。一时间他都没有认出来。她穿着市井普通妇人穿的衣服，不过是送出去以后就不曾见过，短短的数年时间，昔日的风流夭俏，却已经是全付诸流水。家庭的磨砺，使得晴雯虽比普通妇人多了数分姿色，以及多了几分不让人的神情，当初的伶俐泼辣，看来竟是大半转化成了精明的神情。
一下子就变得陌生了。
好像已经和其他妇人的差别不大，但她至少还念得旧情，那份关切之情，宝玉不会看错。
宝玉心中一暖，却是不敢见晴雯，忙按下帽子，掩着心酸离开了。
那众姐妹相聚的大观园，从此真正成了历史。
“皇帝会怎么处理贾家？贾赦国孝中犯下如此大罪，是必不能逃的。但也正是国孝期间，下旨一年不许宴乐，却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吧？否则，也不至于一开始就特赦贾兰母子了。”
在自己的居所中，黛玉也在问造访的燕霜夜。
燕霜夜坐在一边，淡淡的问道，“你希望那些人死么？”
“或者是无情，或者是有情，那几位夫人死还是不死，我都没什么意见。虽说他们犯下的错，拿到律法上，只怕都是死有余辜了。但这天底下作恶而不得报应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此。所以我只要看着不插手便罢。倒是那些姐妹还有丫鬟，其中也多有相处的，心里面有些牵挂，她们虽有些不是，但我最厌恶把犯官女眷发配青楼之事。偏这些事情又常见。”
“……丫鬟发配青楼还是少见的，说句不敬的话，那几位夫人年纪也大了。唯有两人有此可能，一个是甄宝玉的妻子薛宝钗，一个是薛宝琴。但水溶也是插手此事了，想来薛宝钗当无大碍。说起来，薛蟠是注定要定下死罪了，薛家只怕也要抄没财产，只怕连薛蝌都要受到些牵连，不过他们却当是没有大碍。”燕霜夜最后才说，“我想皇帝确实不想大开杀戒。”
皇帝确实不想大开杀戒，这是燕霜夜说的，但后来皇帝的行动，似乎也确切的证明了这一点。他不想大开杀戒，不过贾家的案件却是牵连甚广。
或者说，外戚越权的事件牵连颇广。
先有皇帝定下的省亲别墅观察之计，此后皇子们逐渐长大，外戚们自有不少动心思为皇子奔走的，或者借着外戚之权逾距的。全部落入网罗之中。
不过，这些事情和黛玉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可能说碰到个什么事情，就把人都救下来，她关注的就是贾家的动向而已。
倒是和燕霜夜有关。
自从那天荣府抄家的时候，他来了一趟，给了黛玉一些消息以后，他就再没在黛玉的面前出现过了。这是他活动的好时机，黛玉隐约知道水溶也被拉上了船——这个少年王爷并非没有雄心，只不过因为知道升无可升，怕引起猜忌而只好做些闲事罢了。
但对他们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黛玉还是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贾珍贾赦贾蓉都肯定会是死刑，来年秋天处决。贾政虽然本身没有太大的过错，但受到连累，则多半会被流放。贾琏也同样如此。
宁荣二府的女眷，有大部分会没入奴籍，但出嫁的小姐确实不会受到牵连——至少官面上不会。只不过，这些奴籍会怎么处理，是拿出来被人叫卖，还是没入宫中？赏赐大臣？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本来，至少王夫人就黛玉所知，所作所为是必然应该够死刑了的。但是好像是看在刚死的元春的份上吧。至少明面上还要顾念几分的，很多罪责根本就没有追究得样子。也不过是发配为奴就罢了。
倒是甄宝玉和宝钗，在水溶的周旋下——或者还有宝玉的暗中帮助？——倒是很快就确定了无罪。贾环也是等同。
但问题在于，虽说无罪，这两人从此也要在家产俱被抄没的状况下过日子了。而且甄宝玉还被判定终生不能为官，但好歹他们的孩子还有一线期望。
这一天，是贾家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婆子媳妇们被直接拿出来官卖的日子。等待了这个日子很久的黛玉，自然是坐着车去了。
如果贾兰宝玉不出手，那么她会让深八买下几个人的。
尤其是，在深八告诉她，来了不少青楼老鸨的时候。一般的正经人家没什么关系，但是青楼……确实是黛玉难以忍受的去处。
“林姑姑，他们在干什么？”就在黛玉等着深八的回报的时候，宝玉暂时寄养在她这里的贾菁不知何时趴到了窗户上往外看，一脸好奇的样子。
他年纪幼小，活泼好动，现在在为贾家烦心的宝玉根本就照顾不到他。在他幼小的心里面，其实也弄不懂“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啦，也没人会告诉他们。所以，即使是在刚见到黛玉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很正常，就是一副向大人哭诉委屈的模样。
如今，对于那些衣衫褴褛、鬓发散乱、塔台被卖的女眷们，对这样的惨景，也仅仅是眼见而已，并没有真正的了解其中的残酷。
也许等他长大了一点就该明白了吧。
黛玉本来对带不带他来也很有些犹豫的，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放在院中。
“菁哥儿过来，那些都是可怜人，他们正要被人买回去，为奴为婢。”黛玉说道。她也大致看了，被卖的多半都是青春貌美的丫鬟们。尽管大观园中，贾家——或者哪家都是吧——真正讨厌的，还是借着主子胡作非为为自己捞足了银子的那些婆子、跟班们。
如今贾家的家产充公，这些奴婢们也算是充公了，会被拿出来卖的，却不是那些可恶的婆子们，而是不能说有什么罪过的丫鬟们。
一来她们能卖到更多的钱，二来她们拿不出钱来为自己开脱。
“林姑娘，贾兰来了。他打扮得挺怪的，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吧。”深八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车外响起，“石公子也来了。”
这个石公子，自然指的是宝玉。
如果要黛玉在外面称呼他，也会用上“石真”之名的。
“看来今天我倒是来看就成了。”黛玉大感欣慰的道，虽说想也想得到，贾兰是瞒着自己的母亲来的，但只要他来了，就让人觉得足够了。至少他也能帮上一点忙啊！
“那你去通知石公子，让他别和贾兰撞上了。”
这群丫鬟里面，有不少黛玉认识的人呢，比如说琥珀彩霞这样贾母王夫人房中的大丫环，还有莺儿文杏这样的宝钗的丫鬟。
黛玉猜测莺儿应该已经是甄宝玉的房里人了才对，只是还没有正名分吧。
这些大丫鬟们容貌娇美，自然是备受瞩目。想要把她们抢下来，想必不会太容易呢。还好，这些人和那些主子不同，顶多就算是拍卖了一批财产而已，不会像那些主子们那样，下落是要有明确的地方可以追究的，便是发卖，想要匿名买走的可能性也不大。
黛玉自忖给贾兰的银钱足够买这些身价不高的丫鬟了，故此放心。但如果是大户人家要买走的话，也不用阻拦吧。
反正……
不管如何，王夫人她们是无法再享受这些丫鬟们的服侍了。
在贾家住了那么些年，虽不曾苦心经营，却也算是造就了一些蝴蝶效应，黛玉听得贾兰宝玉都在努力的从青楼那些老鸨们的手中争夺那些丫鬟们，算是觉得颇为欣慰。
虽说稍稍有些担心财力的问题，但想来，青楼也不可能花大价钱和宝玉贾兰争的。而且贾兰那里不说，宝玉那边，虽不知道他到底置办了多少产业，但他还钱给黛玉的时候，黛玉并没有全部收下，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第一百七十八章
探春在马车中从纱窗口张望。
不多时，宝钗落魄的抱着孩子从监牢中走了出来。探春叹了一声，吩咐在外面等着的侍书把她请上来。宝钗对此显然十分惊讶。不过她现在并无去处，薛家也是被抄了，薛姨妈虽然不曾进得监狱，却也是衣食无着的在一间小屋子里住着。夏金桂似乎听见薛蟠被判处斩之候，就回娘家了。宝钗也知道母亲身边顶多不过一二人，能过日子便不错了，实在不好去投靠。
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宝钗和探春不由得一时相顾无言。
“亏妹妹还记得我。”宝钗低声说，似乎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探春还是第一次听见宝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其实看宝钗的样子就知道，虽然穿得朴素，却算是整齐，可见的在监狱里面也受到了照顾。只是和以前相比，就真是吃了天大的苦处了。宝钗是什么人啊？虽说以往也曾穿得十分朴素，但是，那也只是表面看来。衣服料子无不是上上层的，如今见着这料子，以探春的眼力，甚至都看不出这料子多差——连韩家的体面佣人，穿得也要好些呢。
这磨挫了性子，却也是不足为奇的吧。
“我们还要等一下宝玉。”探春说，“他日前也被送上京城来了。你们夫妇两个，虽说是无罪释放，但家中家产俱抄没了，你两个又是不知道市井生活的，日后这日子可该怎么过呢？偏我在韩家又过得艰难，也无力多帮你们，只是置了一个小店铺，你们夫妻两个便好好过日子吧。”
宝钗以前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要受探春的施舍。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但也知探春说的是实情。莫看她出身于商家，那也是一个大小姐，日常不过是看看帐，听听家里的经营状况罢了。手中没有足够的钱财又该怎么过日子？她是当真不知道。
何况别的也就罢了，是真怕委屈了孩子。
当下只得勉强笑道，“真是多亏了妹妹了，还记得哥哥嫂子，并不曾因着出嫁便忘了。我还好些，你也知道你宝二哥是怎样金娇玉贵长大的人儿，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退一步说，我和你宝二哥哥也就罢了，就是怕委屈了你侄子。”
探春似乎犹豫了一会儿。
宝钗抱着孩子，逗弄着，只望探春看着喜欢。她知道，探春是及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可惜还没怀上。
如今贾家出事，她在夫家的地位必然受损，就更是不用说了。果然，她眼角余光瞥见，探春的目光时不时会往孩子的身上瞅一眼。
然而，探春开口说话的时候，话的内容，却是宝钗完全不曾料想到的。
探春冷冷的开了口，“宝姐姐以前虽不曾进过监牢，但是薛大公子被抓进去也不只一日了。相信宝姐姐还是知道的吧？监牢里面的那些规矩、那些苦处。虽在牢里，哥儿却被养的白白胖胖的，你们也不曾受什么苦，非但这个，连和外面的消息也不曾断绝吧？可曾想过，这要费多大的银子，才能如此？”
宝钗一愣，忙陪笑道，“想来也是三妹妹和二姐姐费心了，我竟不曾道谢得。”
探春脖颈一扭，道，“不敢当！我倒是想费些银子，可惜还拿不到呢。礼上说出嫁从夫，便不为夫家考虑，丈夫不许，难道还能自己拿出银子来不成？若非是有外面的银子，我连自己的难关还过不得呢。宝姐姐难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不曾？”
宝钗的心一沉。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后来心里明白了。这必然是先离开的，那个真正的宝玉了。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心思？他先拿了贾母留下来的钱，然后使费到了他们的身上。
在贾母去世的时候，探春和迎春都不过是来应了个景儿，竟都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味道，怎么会是她们费这样的心呢？
但这事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宝钗不料探春竟也知道了，而且，本也不希望她知道。
“我也是看了信物才明白的。”探春的口气依然颇为冷淡，“那时我过得十分艰难，却有人从外面托了一笔银子进来。外人的东西我本不敢收，但其中却有宝二哥哥曾答应带给我的小东西。我本以为宝二哥哥失去过往记忆，这事情是不用提了。见了那些东西方才明白原委。”
宝钗大为尴尬。
探春这话虽不曾说绝，其中却有这个味道：我已经知道你那个宝玉是假的了，真的现在并不在牢里，也不是你的丈夫。换言之，你我二人已经并没有亲缘关系，我今日帮你们一把——搞不好这忙还是宝玉帮的呢——以后不要再借着亲戚相助的借口来找我。
她也是一个聪明人，探春把话说到这份上，就自然不好再说别的了，只好沉默。
她也知道，探春其实这是在和贾家划清界限呢。
赵姨娘不说她，贾环也是一个不可靠的。虽说是要被放出来，也没有什么不能为官的惩戒，但想必探春是靠不上他，也不敢靠他的。顶多就是给些银子便罢，只怕还要暗中给呢。
日后，就各过各的。探春便是以往没有这样决绝，现在也有了这分决绝。
不多时，甄宝玉也出来了，一脸憔悴。
宝钗并不正眼看他，她知道，甄宝玉在金陵的时候就曾经试图逃脱，想来是知道贾家的回天乏术了吧？只是不曾逃成而已。
这一件事情，使得宝钗对夫妻情义也是心灰意冷起来，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怀中的小生命身上。
宝钗这边和甄宝玉两个重新开始了新日子不提。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王夫人自尽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被赦免吧，也知道自己最好的下场也就是成为别人的奴婢，也许是确认要被流放的贾政写下的休书的影响，又或者是察觉到了儿子的为难，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还有可能，是虽然不曾虐待，却与以往生活天差地远的监牢生活以及和邢夫人、昔日的奴仆心腹等人日夜不休的争吵拖垮了她。
这个一向都算是好面子的夫人，不能经受这么多的打击了。
总而言之，一个死人不可能说出自己是为什么自尽的了。也许是因为原因太过难言吧，王夫人并不曾留下一丁点儿的遗言等物，好说明自己自尽的缘由。
消息传到黛玉耳朵里面的时候，黛玉也是久久无言。在这个行为的背后，因为对未来感觉到绝望而不想再给宝玉添麻烦的想法占了多大的比重呢？
黛玉不知道。
这个前舅母做了许多的恶事，但唯有对宝玉的疼爱和关心不是假的。虽然对“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一点感到很茫然，宝玉只怕也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吧。
不过，黛玉没有看见宝玉到她这边来长吁短叹甚至是哭泣。也许是宝玉知道，这世界上最不需要为王夫人的死感到悲伤的人，在活着的人中间，或者就是黛玉了。
宝玉再次到黛玉这里来造访的时候，是来道别的。贾府的事情几乎已经是尘埃落定。邢夫人等虽都罚没为奴，也有几个判了来年处决的，但他都不打算再管了。
他管的最后一件事情，是王仁想要卖掉巧姐，卖到青楼，宝玉先把巧姐赎了出来，又见当初到过贾家的刘姥姥也知道了凤姐死的事情，试图要赎巧姐的样子，便把巧姐最终托付给了刘姥姥。
如果光凭刘姥姥的力量，只怕是暂时赎不回巧姐的，要让她受一阵子青楼之苦，幸而宝玉使力，却是使得巧姐不过丢了大家小姐的身份罢了。
这或者也没有什么不好。
宝玉带上了贾菁，要跟着流放的父亲离开，好一路打点。他也弄了一些南下的货物，做个掩饰。
这一去，难说何时再回。
但对宝玉来说，这却是最后应尽的为人子的责任，必须如此。而且对他来说，贾兰至少也还有几分良心，还记得那些姐妹，他原本想做的事情，算是有了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自然也就不必滞留了。
另一个来道别的是燕霜夜。
他在消失了一阵子以后忽然来访，黛玉诧异的发现，他庞大的生机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生机，不过和常人无异罢了。
燕霜夜虽说来往不多，但黛玉敬他是个奇人，对他数次无礼之事也并不多加计较。听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一生都留在朝廷的幕后，也唯有仍在心中起敬意罢了。
他的生机也是因此消失。
想要改变千百年的秩序，使之向前一步，便注定他无法功成身退了。尽管周边诸国都已经被他设计打压。
一个生命悠久的修行者想要一生都留在朝堂，自然是黛玉没见过的其他的修行者们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自散生机，只留下了短暂的百年生命来完成他的抱负。
他来见黛玉，是将这院子等物完全赠送给了黛玉。在黛玉离开之前，那些下人也还是会为她服务。但是他自己，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免要东奔西走了。托付给黛玉保管的东西，自然也要取回。
黛玉又在京城留了小半年。
曾经煊赫百年的贾家，烟消云散的时间不过是一年足以。
一旦处置的命令下达，短短的半年时间，就足已经让黛玉怀疑，原本的那个赫赫之家，是否曾经存在了。贾赦等人依然还在等待被处决的时刻到来，但已经没有人再为他们奔走。
倒是一个薛蟠，薛姨妈算是想尽了心机，却也是无可奈何，反而自己病重潦倒。
为了避开薛蟠之事，甄宝玉带着宝钗返回了金陵，那里的祖地好歹还是剩下一些，好供他们过日子。宝钗出嫁从夫，也只得留了不死心的薛姨妈在京城。
后来黛玉偶尔见过薛姨妈，老得真是和之前不能比了，家财早已经散尽，落魄得还不如当初大观园的三等婆子。
邢夫人等人便是活着也是如此吧？她没有再关心她们了。想来落到了一个无人过问的下场，却也是十分凄凉。
湘云所嫁的卫家在那场外戚风波中也受到了牵连，卫若兰一度入狱，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境遇，回家后竟是一病死了。湘云尚无所出，也只好青年守寡。无奈中学起了当初不喜欢的女学的甘夫人，以教导族中女眷为业。
受到牵连的家族还有很多，但黛玉无法一一去进行关心。只知道贾家数族早已经落魄分散了，族人们没有了宁荣二府可以依靠，只好各奔前程，看个人的努力与机缘。
贾家的痕迹，很快就被抹消了。
连大观园，也被皇帝赏赐给了别人。
黛玉在京城知道的最后的一个消息，便是被薛蝌最后保出来的宝琴，被送到了一个王府，似乎是做了那王府少主人的房里人吧。这事情说稀奇倒也不稀奇，毕竟宝琴的美貌，也曾名扬京城。
而至此，昔日大观园内诸芳算是多半有了归处。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黛玉立下的心愿已经满足，看到了贾家风云变幻的的这个过程。最终，她决定离开。恢复她最开始想要过的日子。
但她的力量尚且不足。所以在离开之时，她仅仅去见了惜春。惜春见到黛玉，却是并不惊讶。然而，她也拒绝了和黛玉一起离开的建议。
对她来说，在佛堂的日子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改变的必要。
黛玉想来，自己隐迹于山水之间，大约也和那些游脚僧道并无太大区别吧，故此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提议。最终，还是遣散了燕霜夜所送的仆佣，独自一人带着鹦鹉凤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剩两章。倒计时ing
终章（上） 。。。
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距离她上次离开这里。
初春的夜晚，林黛玉站在京城外的山上，远远的看着那座巨大的城市。这座城市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首都很久了，今后也会一直是首都。它见证着无数家族的兴衰。
这次回来，她已经有这个把握，不被任何普通人发现的周游这座古老而巨大的城市一圈。寻找二十年前，她还在那个家族的时候，日常相处的那些人。
不知道她们又有几个人还留在京城？可能的话，她想一一看遍。
但是，思来想去，黛玉最终决定先去见的，是如今住在天一阁的燕霜夜。
他旁的力量还在，但是最初相遇之时，那种庞大的生机却是早就消失了。如今的黛玉也只能靠那分力量来找到他。
想到这个人，黛玉心中有些黯然。
比起心中对后世有一个定见的她来说，这个读书人，毫无疑问要积极太多太多了。或者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典范吧？
最开始的燕霜夜，意气风发，是只想着给卫朝创建一个和平的周边环境，来让卫朝发展的吧？十年，二十年，也就够了。
长期滞留于朝堂，这就是现在还存在的，旁的修行者不能容忍的东西了。他唯有放弃修行者悠长的寿命，来换取最终决定的梦想的实现。
这是黛玉第一次主动去见燕霜夜。
昔日里风华无双的青年，不过是二十年的时间，竟已有些两鬓斑斑。不过倒依然是举止潇洒，十分自若，面上看来也就三十余岁的模样。
“二十年不见，林姑娘风采宛然，请坐。”燕霜夜对黛玉的突然到访竟然也毫不意外，本来就还在书房中坐着没有休息，在察觉到黛玉来后，还动手泡了一壶茶，指着座位让黛玉坐下。
“我游山玩水，自然乐得逍遥自在。”黛玉沉吟着说，慢慢坐下来，“虽我不懂朝堂之事，却也只你做得艰难。如今这世上是没有皇帝也可以了，只要内阁运转，便完全足够，但要将这一切立定成法律，便是有北静郡王做你盟友，却也是没有这么容易吧？”
“该如何限制皇权，这便是古今不易，千古之难题。”燕霜夜洒脱的笑道，“如今我寻了这个法子，其实百年前东安郡王便已经想到，只是到了我来执行罢了。只怕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做到。我这些年来，倒是精研经义，着书立说，收拢门徒，方能将这样精神传递下去。一代不能完成，下一代继续就是了。”
这么说来，他对自己“终其一生”能够做到这一点果然没有任何自信呢。
黛玉于是也沉默了。
放弃了修行者的长生，来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不是划不来？她不知道。她没法质疑他的抱负和选择。
“便是燕某所为不能传于史书， 有林姑娘这样的见证者，亦是幸事吧。不过，姑娘回来，该不会是来看我的才是。”
黛玉淡淡的应了一声。
“政老虽有石兄弟随侍左右，但到底奈不得西南之地的瘴气荒凉。兼且老来受此打击，尚未到得地方，便过世了。”
燕霜夜很明白黛玉的来意，首先说道。
黛玉叹了一声。
贾政算是很疼爱她的，只是到底少管内院之事，舅甥两个见面也不多。
“贾家其他那些活下来的长辈，想来林姑娘也没有兴趣吧？遭此大变，连政老都熬不住，何况其他？”
“此后，石兄弟回了金陵定居，时不时也到京城来，便在两地经商，也是教育菁哥儿，他也改姓石了。历来人们都把香火看得极重，这点石兄弟倒是不同寻常。那石菁除了拜祭父母之外，并不记得贾家诸事了。不过，出落得倒是挺好，如今也离开了石兄弟，在水溶那边帮忙，很会做事。”
二十年了啊……
果然二十年了。贾菁……不，石菁也长大了，也不知道变成了何等模样？
黛玉再次有一种恍惚之感。
“他料得林姑娘二三十年内必然回来一趟，每次来，都会将当初你们园中众姐妹的境况整理一番，放在我这儿，便是等待林姑娘有朝一日前来，好交付给姑娘。”
听见这话，黛玉终于愣了一愣。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燕霜夜找出了一沓纸，她便坐在灯下，细细的看起来。
这些东西明显分了前后，是宝玉在不同的时期写的。想来有了什么变化的时候，他才会进行“更新”吧。所以有些消息看得出来是很旧的了，何况他还明确的标明了日期。
在这方面，他一向是很细心的，如今看来这一点也不曾改变。
黛玉先看字迹。
宝玉少年时，字迹是相当娟秀的，倒带着几分脂粉气，所以那时不知被贾政骂了多少次。但也有好处，若是临字的时候赶不及，姐妹们模仿的字迹都可以替他蒙混过关。
后来渐渐地改了。
那时宝玉的字迹黛玉见得不多，现在看来，自从贾家倒后，宝玉的字迹变得沧桑起来，也更有几分力道了。但时日靠近的字迹，却又有些重归平淡，只有几分淡淡的飘逸的味道。
——他的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了吧？
看了字迹之后，黛玉才开始看内容。
紫鹃和雪雁都嫁了人，过着市井妇人的生活。宝玉的描述平淡，想来过得也就是那些平淡无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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