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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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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娘,曲书记来看您啦!”公社书记解窘似的唤张奶。
张奶眼皮纹丝没动。
父亲叫了一声张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默立半晌,才低低地说:“张奶,先走吧,张爷的后事有我呢。”
张奶抬起眼皮,冷冷去睃父亲,忽然凄然哼笑几声:“不敢,曲书记。”
“张奶,我……先回城,回家,以后我和杨慧就是你的儿女……”
“不敢,曲书记!”
“张奶,别这样叫我,还像以前那样……”
“不敢,曲、书、记!”
父亲满脸惶愧,窘了许久,看着难缓僵局,便轻轻退出,在屋外吩咐过公社书记,“时间不多了,你待会儿就把张奶送走,张爷的身子……也一块儿。”
“呣,我知道。”书记矮胖,球似的,声音却细细的。
“完了,再叫些民兵在村里挨户查看一下,千万不要漏了人,快去安排吧,离爆破还有半个小时。”
鲤鱼垛处腾起三颗绿萤似的信号弹,在墨色的、黯淡无星的夜空中飘曳,接着县城处也有了同样的荧光升腾,渐次伸延西去,传至跃进水库。约一刻钟,又渐以回传,只是变成了红色。
(我是在家里院内看到的,觉出了无限的新奇,美丽至极,以至于以后日月中看到的绚烂焰火也无法和它相比。)
相互通告准备就绪后,父亲看看空落安静下来的张桥村,怅然许久。还有三分钟,它就要毁颓消逝了,爸爸巡看一下留在后面的两三条船,见了公社书记团坐在船头。
“张奶呢?”
“张……”公社书记惶然站起,“我见信号弹起,觉得快了。张奶……死也不起,我就交代给民兵了。”
父亲急急地看过几条船,全都没有张奶,这时,那留下的几个民兵急急跑来,小伙子说张奶死逼他们出门,从里面插死,说是殉节,他们做晚辈的不敢硬来。父亲吼了一声,赶快叫了两个战士找了橡皮船儿,随他往村里奔。公社书记也面如灰土,跟了下船,父亲回头吼他:“滚回去,船上的人再少一个,我要你的脑袋。”
他们刚刚奔下堤岸,鲤鱼垛处的爆破声就响了。大河里的水似乎犹疑地顿了一下,然后挤挤攘攘涌过来一些水流,发出巨大的喧嚣从缺口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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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七章 3(1)
大水涌进村时,其他的船陆续驶走,留下船儿张的船在河边接应父亲他们。
这时,村头仓房突然又传来地恣肆的笑声,和恐怖的叫声,船上所有的人都听得分明。公社书记诧异地看看大家,村里怎么还会有人?一个年轻媳妇猝然尖叫:“哎哟,娘哎,该不是水蓉,忘了她了。”
趷蹴在船头的船儿张簧儿似的弹起来,“水蓉,水蓉咋啦?”
“俺……俺们把她绑在仓房里了,慌……忘啦。”
“咋个绑她?”船儿张骤然脸恶。
“她,犯天条……鱼精,不……不,和汪助理搞破鞋,张奶让……让整治的。”
船儿张揪起那媳妇的衣领,凑近她的脸,对着狠命地吐了一口黄黄的浓痰,然后一脚跺她倒下,“搞破鞋,你他妈的烂屄圈子,还没人要呢。”
船儿张发泄完了,耸耸尖尖的肩,跳下船越过堤,朝村头仓房游去。
水已漫过仓房的门,船儿张推了几下,没能推开,便猴儿似的攀缘上房顶,飞快地在房顶扒开了个洞,顺着房梁溜进房内,房间里黑森森的,什么也看不见,水也快没住了人。船儿张下来双手张开,摸索许久,忽然抓住一个软软的身体,猛地拉来,却触到了自家同样也有的阳物,知道是汪助理,便恶心地啐了一口,松开手。
再往前趟了几步,抓了一团黑发,顺着便摸到了那温软的身体,他拉了一下,没拉动,便憋足了气,顺着木柱蹲下去,连咬带拽解开绳子。他的头刚露出水面,便被那双手臂紧紧抱了。船儿张慌慌挣脱,咬牙用力把水蓉托上房梁,搭在那儿,自己也爬了上去,扶着她的身子,骑在梁上,喘息不已。
船儿张从来没有这样切实地拥过女人的身体,且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身子。水蓉已经昏了过去,那般无顾忌地袒着身子,由他拥着,船儿张被眼前这美丽的、闪着纯贞无邪光芒的肉体照得眩晕,瞬间竟忘了大水,贪婪地去望水蓉白净的身子。抚了她身上的块块青紫和血口,不由切齿咒骂,陡然生出无比怜惜,滋了神圣保护之情,涤去亵渎污垢之心。水蓉的短裤方才拽拉时已经脱落,他犹疑了一下,脱了自己汗褂,扎在水蓉腰间。然后小心将水蓉抱起,扶着梁木,将她托着,顶向房顶的破洞。横梁柱离房顶还高,船儿张矮瘦的个儿刚能把水蓉的上半身顶出房顶洞外。水蓉无了知觉,不知攀缘,只是软软地搭在那儿。船儿张一边拼命地顶着,一边在下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渐渐地也感到气力不支,大水渐渐地漫过屋内横梁。
父亲他们赶到半路时,水已齐腰,便推了橡皮船艰难地前行,一会儿,水已过人,便上船划水。赶到张奶门口时,父亲呆住了,张爷这片洼地的房子水已淹过房顶,这儿是水流急处,船儿被冲得打得旋儿,飘曳欲下。一个战士要脱衣下水,父亲伸手阻住了他,黑沉着脸坐在船内,死盯着那片灰灰的苍老的屋脊。
倏忽,屋脊看上去整个摇晃一下,低低地发出一声闷响,訇然塌下。水流跃了个滚,又直流而下。父亲黯伤一会儿,让船划了回去。
船划过村头时,战士发现即将淹没的仓房顶上的水蓉,便急急地划了去,攀上去拽出水蓉,架在船上。父亲让战士再看看房内有没有人,战士趴在洞处,徒劳地望了一遭,又喊过几声,没有人应,便摆摆手,父亲命他下来,划走了小船儿。
船儿张感觉房顶上有人把水蓉拽上去时,颓垮般的跌进水里,他没有挣扎,浑身感到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儿力气,即使有,他也不想动了。他感觉水流在缓缓地脱他唯一的遮羞物,肥大的裤衩,他知道是那个穿黑衣汉子的魂灵来了,来索讨他的衣物。他苦笑一下,在肚子里说:“对不住了,老哥,说是多给你带几件的,可只……只有这个破裤衩了。”
笑完,水猛烈地呛他一下,蓦地感觉窒息,瘦小的身子渐渐沉了,魂灵儿却渐渐轻盈,升腾飘袅。
船头儿风呀吹灭了灯,
父亲纪事 第七章 3(2)
大妹子哟躺在俺怀中。
生不丢来死不丢,
变鱼我俩一河游。
调儿是出不得口的,船儿张却舒惬地依旧眯了眼睛,去晃脑袋。他知道自己是要去了。水,是他的归宿,所以,他没有挣扎、嚷叫。临了,那般拥过自己心爱女人的身子,死,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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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七章 4(1)
张爷、张奶入殓。
父亲硬逼着妈妈和我们姐弟着孝前去,父亲依了乡下的规矩,撕了条毛边儿的白布,他先缠裹了头,围了腰,并要我们依照去做。妈妈死也不干,“老曲,你这简直是开玩笑,让别人会怎么说?你我可都是党员呀,在这小县城里又被那么多眼睛天天看着,这样不行!”
“党员也是人,咱们落难时,张爷张奶待咱们如亲生父母,他们无儿无女了,我们算是行孝。”
妈妈浅浅笑笑,“怕是张桥人再难领下这份儿情!”
父亲黯然,稍瞬又嚷:“他们不领是他们的,我做事尽自己的心就是。快点给我穿戴了,一会儿车就来了。”
“不行,这样,我不去。”
妈妈依旧不示弱,我们姐弟倒感觉无所谓,扎些白布在身,虽不好看,倒也新鲜,便在一边儿观战,不予表态。争执结果,他们各自都让了步,妈妈和我们都随了去,可是只戴黑纱。
汽车来时,魏昶也随了来,他苦笑望着爸爸这般装束,轻轻地说:“老曲,这样不大合适吧?”
“在我个人,没什么不合适的。”
“老张头夫妻,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即使是,县委也没有给过这种规格。”
爸爸没马上答他,将我们一个个轰上吉普后排,扶着车门说:“我是作为人,做张爷的儿子去的,不代表县委!”
“自然,你可以这样说,可群众不会这样看,你也实在是县委书记嘛。”
“副的。”
魏昶没理会父亲的冷淡,“你可以委托公社,通知大队,向死者致意,甚至送个花圈也行,没有必要如此破格。”
“破什么格?官贵民贱,你不要把人的等级划得那般森严。”
“老曲,即使不讲规格,农村这种丧葬风俗是封建迷信,党员参加是犯错误的。”
“这个我懂,回来,县委会再讨论对我的处分。”父亲说完,踏上车,关了车门,让司机把车开走。
魏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张爷和张奶合葬的坟茔选在河堤的高岗上,面向大河。村里人说他们是为这河而死的,得让河伏在他的脚下,容河赎罪,心下也有祈愿亡魂镇了河水不再泛滥的意思。
张桥村一片大水之后的荒芜,几处颓墙败垣,几片新搭起的泥棚,满目水淤沙泥,一片凄凉。
棺木入土时,妈妈领了我们远远站着,说是孩子见不得这些。我却觉得妈妈是为了避些羞惭,刚才送殓的行仗起步时,爸爸去摔瓦盆时,她就满面通红,羞气爸爸这般举止,也惶然送葬行列许多对父亲压抑住的怨愤目光。我们却感觉异常新鲜,瓦盆摔破瞬间,哭声、响器顿起,汇成一片,特有的婉转。又有纸幡飘摇,白纸扎的羊儿、猪儿、房儿,煞是有趣。时而还有鞭炮响起,纸灰飞扬,张桥也算是倾村而动了。
对于张爷、张奶,我却已经淡了,只记得张爷白白的胡儿,张奶硬往我们嘴里去塞的干瘪奶头。听人说,张奶死时,依是端坐,大水过后,人们寻出他们时,尸首竟未冲漂而去,一致面河或躺或坐,眼睛却都睁着。缘由了张爷、张奶在,水才退得这般快,那夜说有的大暴雨,也是未下,过了几日,来了几百个当兵的,又把破堤补了。也有人说,其实根本就是无雨的,气象站预告错了。
仓房是水过后,才慢慢颓塌的,所以,汪助理和船儿张的尸身子还在,汪助理的尸首面目全非,腐了,也恰恰少了男人的家什,说是鼠儿咬的。张桥人将他扔进大河,冲去了,怕脏了张桥的土。船儿张却好,赤条条地躺了,依是笑脸儿,张了的嘴,像是刚唱完了小调儿,还未及合口。乡亲们将他埋在祖坟地里,几个老人还商议着,从外村寻个合适的亡故女人,给船儿张结个“鬼亲”,也好让他在阴间冥府补了阳世缺了的风流快活。
新坟渐渐隆起,拍打实了,坟尖儿又置了个偌大的土块,不知派什么用场。烧过纸钱,三叩九拜之后,村里的人渐渐散去,没有多少人去和爸爸招呼。人将尽,唯有张德水站在父亲身后,小声地问:“曲书记,没啥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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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七章 4(2)
他叫曲书记,显得顺口多了。
父亲摆摆手,示意让他去了。待他走出几步,又将他叫回:“刚才,我看见有些泥棚还没有草苫,你找点人进城到纸厂去,领些草秸回来编了,我给你写个条儿。另外救灾款也下来了,叫会计到公社领了,要让社员准备过冬,房子也尽量盖,秋呢,能补多少补多少……谁种归谁,就说我定的。”
张德水只是默默地点头。
“还有,水蓉病好些了,我想让她复学,年龄……是大点,换个环境吧。”
“呣。”张德水还是默默点头,见了父亲无话,转身走了。
父亲若有所失地望着他的背影,孤零零地伫在坟前许久。妈妈走上前,取出一瓶酒来,递给父亲。
父亲跪下,颤着手将酒慢慢洒向新坟。酒无声无息地沁进黄土,只见点点湿润,飘起淡淡酒香。
妈妈的眼眶里也盈满了眼泪。
已是中午,我们只是迫切觉得肚饿,嚷叫回去。
回去后不久,偶尔好像听见妈妈抱怨爸爸,他为了给张爷、张奶送葬,受到地委通报批评。
父亲纪事 第八章 1(1)
秋天的时候,我们家搬进了县委院里。初时,妈妈是不大愿意的,烦县委院里头儿聚集,爸爸迂,同事再加邻里,琐屑事儿一块搅和,更多矛盾,更难担待。可后来,见过几次爸爸进出院门时,在张爷旧房前发呆,便又撺掇着父亲搬家。
其实那房儿早已粉饰一新,换了新的守门人,老头还是老头,却是两个,轮流换值。大院里清扫,也只是扫些前院住人的户前。其余的地方却由它去了,遇到用着了,谁用谁便找人去扫。日常,大院便更显凄冷、阴森。张爷的物什搬到院角小屋,时而,水蓉来住。她现在仍回县中学读书,小县里她这样年纪的人去读中学倒不为奇,只是像她这般经历的女人倒没有。
县委院临河,离居民街巷较远,安静,却又不免落寞,便常回以前的街巷、院落去玩。
县城街巷居民的风俗人情说不上许多来,只是感觉人人都是挺可亲的面孔,也极熟悉。邻近家户更是如数家珍似的,道出别家的三亲六戚,鸡猫狗鸭。一家包饺子了,便会有四五家近邻的饭桌上有那么一碗,明个儿,便会有些炸菜角、油馓,抑或还是饺子(只是必定多些好些),送到先前包饺子人的家里。总归人人都异常客气,我总怀疑这里的姑娘额上的皱纹,便是笑折的。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夜半尿憋上公共厕所,只要两张脸乍一碰面,十之有九便是堆起笑容,客气一句:“喝汤没?”好像这儿的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摆了架势吃饭似的,而且光喝汤。前两年,人们饿肚子,吃些红薯粥便是阔绰,想是那时遗下的。这两年虽说不能尽吃细面,却是有了干的让啃了,话却依旧这般说。
话语虽都这般客套、热情,可街邻之间除却食物的交往之外大多都是淡淡的,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交情深的是孩子,却又老打架。不过没等身上的疼痛消失,便又凑到一块儿耍上了。大人们也会有撕扭、骂街之类的纠纷,且总是妇道人家,不少人能让快嘴李翠莲相形自惭。吵架时,一家之主都躲在屋内“叭嗒、叭嗒”地抽烟,等她们尽兴而疲之后,便各自出来呵斥自家的婆娘,婆娘又自是三鼓余气,奏出几个表示大获全胜抑或不屑的尾音,愤愤回屋。男人便会在以后寻个搭讪客气的由头,于是,又能和好如初。
总归,一切都是客气。
父亲甄别平反之后,这客气便于我更甚。没事儿走回街巷,原本那些亲亲热热笑骂耍逗我的人,突然变得持重,遇我便是一脸谦恭,仿佛这世界长幼颠倒了。搭讪却多不是问我,而是“您爸爸好——?”“曲书记可好——?”好像我是父亲的影子,好像我是那个什么劳什子书记。
街口饭铺边那个卖烤红薯的胖姨,以前总喜欢把我,或者把弟弟放在她肉嘟嘟的肚皮上,口里咿呀有声,上下晃着,时而还会用肥手掏我的小鸡,“我看,我看,这小鸡有了没有?”明摆是废话,我便羞急骂她“流氓”。愈骂,她却愈笑,沙沙哑哑,浑身肉膘儿直颤,手也更是急疾。对弟弟,她更是肆无忌惮,有时会用嘴去咬。
说她曾是郭大鼻子、就是那个有着无数房产的财东的填房,姨太太应该都是妖娆的,没想她会这般蠢。人虽蠢,街巷的人却都敬她,郭大鼻子逃走后,前几房的老婆都先后又择了人,只有胖姨矢志不嫁,说是等他,哪怕等回个尸首。县上的人不大讲阶级原则,私下钦她贞节。便是风闻她也偷养汉子,也都恕了。
胖姨如今见我,决计没有再扯我裤子的勇气,而是拿了烤熟的红薯,笑着塞给我,绝没有以往我拿钱买,她也计较克扣斤两的举止。可惜,自打我在张桥吃过那些霉了的红薯,便见不得这物什,见它便忆起那黑乎乎的苦药汤;牙,似乎又被筷头撬熟了。况且,胖姨似有经年不愈的鼻窦炎,涕儿多,一擤一出,指儿一甩,粘在上面的鼻涕随手或在围裙,或在烤红薯炉外圈上一蹭一抓。翻取热红薯时,总喜欢下意识往手上啐,仿是驱烫。你说,这玩意儿能吃么?我肚里又不欠唾液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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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八章 1(2)
话虽这般讲,可有人宠着,也渐以骄纵,觉得自己的尊贵,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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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纪事 第八章 2
以前,我总以为我们的教导主任不会笑的,瘦狭的刀脸儿,包皮儿倒白净,眼睛大且长,双眼皮像是人去划的,个儿颀长,走路却是八字平稳,一副师长持重。只是眼睛过于灵泛,显些风情。说实在,我心底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从不对我去笑,便也把对他的帅气钦羡抑下。
下午课时,老师在上面抑扬顿挫地念:“三面红旗。”
“三、面、红、旗。”
“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
课本上的字我早跟先我上学的姐姐识完了,便觉无聊,心下鄙了老师的蠢,几个“牛刀口手”也会教上半日。我大致是对方块字有前生的缘分,过目不忘,还喜欢别出心裁地在作业本上把“会”写成“會”,把“国”写成“國”,诸如此类,惊煞老师。只是都给我划“×”,以示惩罚我对简化字的不敬。不过现在不了,允我造次,且夸我处处聪明。其实,我唱歌总识不得哆来咪,图画课的鸡蛋总摘下扣子描圆了交差。可学校演节目,唱歌总会有我,只是不是独唱,还演过群口词、快板书、相声,当然那都是后话。我却打小儿懒散,喜欢出头,却不喜欢出力,看过我演节目的人,都说快随我一起睡着了。
老师念来,我在桌下翻本《儿童时代》,偶尔记起,响亮地随着号上几声,忽然有人抚我肩头,扭头看见地上锃亮皮鞋,知是教导主任。心下慌了,那次看了《小朋友》,被他收去,且罚了在教室后面贴墙站了半个小时,声言倘若再犯,加重处罚。
随他示意,乖乖出去,不料竟突然发现我们教导主任会笑,笑起来比起常人更甜,“曲柯同学,你看的《儿童时代》?”
废话,可我依是点点头。
“这般多的字,你都识得?”
“当然。”这点上我不含糊。
“了不得,了不得,小小年纪,这样聪明,这样聪明!”他眼睛里泛出惊喜光彩,和蔼地去摸我的头,抚得熨帖而有分寸,“也难怪,难怪,将门虎子,说是曲书记文采极高,又是书香世家,祖辈……”
“不对,我爸爸是穷人,腿上还有地主狗咬的伤疤呢!”我即去驳他。
“对!对!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教导主任连表赞同,随后,指了我的胸前,“你,怎么没戴红领巾呢?”
“说是七岁才能入队,我够不得年纪。”
他露出许多遗憾,思忖一会儿,拍拍我的脑袋,“去吧,先回教室吧。”
课外活动时,教导主任又来到我们班里,宣布重新改选班主席,结果,我代替了只有一星期资历的前任,心下好不得意。
当晚,教导主任到我家来坐,爸爸妈妈对他都十分客气,主任也谈笑风生,说我将来或会跳级,下学期入队,便做中队长。我听过便嚷,说是要和姐姐一样是三道杠,惹得满屋哄笑。姐姐却对我轻蔑地哼了一声。
当夜,我竟为那“班头儿”兴奋得没睡好觉,第二天上课时,奇怪的是精气神儿依是十足,坐得绷儿直,一天下来都是如此,也没看小人书。
看来,当“官”是个好事情,怪不得在这世界上它比香烟、白酒,以至于鸦片、女人更能使人上瘾。
父亲纪事 第八章 3
有了这等好的、给自己带来便利的爸爸,也就对爸爸的形象大为改观,吹嘘爸爸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记得爸爸有一日煞是庄重地给我们讲他小时的故事,说是小时候家里极穷,有年大荒,断了食粮,便挎篮儿要饭,挨至地主家门,却被他们放狗咬了。言罢,还郑重地挽起裤腿,指了小腿上的伤疤让我们看。这样的故事,我在书上也读过,便认定书上是依了爸爸的故事写的。没事儿,便常去给伙伴们道来,不自觉也糅进了大雪纷飞,冻饿仆地的细节,算是自己的创作。久之,日益完善,成了我的“保留节目”。
一日,同学来家玩耍,我照例讲过,还寻出个破了边儿的粗瓷碗,说是当年父亲便是拿它要饭,实则,这碗是我从食堂后边垃圾堆里捡出的。同学们却纷纷露出钦羡之色,一片喧嚷啧叹,乱哄哄的手儿伸来要抢去细看,我却拂了,郑重收起,说是爸爸珍贵藏物。
不想,同学走后,里屋的妈妈却走了出来,正色问我:“小小年纪,谁让你撒得这样的谎话?”
我望了破碗,嗫嚅不出。妈妈气愤地把碗摔在门外,听得一声裂响,精心制得的“文物”就这般轻易完了。“瞧瞧,还把这种脏东西带回屋里,谁个儿说你爸爸小时候讨过饭?”
“爸爸自己说的,爸爸腿上还有伤疤呢,还不是被你们地主家狗咬的。”我故意咬重了你们,以示提醒妈妈注意自己的出身。
妈妈却笑了几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什么时候要过饭?饿肚子或许会有。你爷爷是个屈死不告状、饿死不要饭的人,家里没粮了,宁愿在家躺着等死,也不许孩子丢人败眼。他腿上那疤,是小时候偷别人家的桃,挂的!”
“假的,你说是假的,地主才不说真话,我和你划清界限。”
我刚嚷出,便被妈妈一掌打来,霎时馁了决裂的勇气,妈妈却不依不饶把我推进放杂物的小屋,反锁了,“这么丁点儿,和我划清界限?划吧!先饿了你的肚子再说。”
爸爸回来时,听得妈妈在急语斥他,不闻爸爸还口,只是嘿嘿地笑。
“嘿嘿,我是想让孩子从小有点阶级立场,谁想?……”
“那也不能编排谎话教孩子,你儿子给你发挥创造,还有了实物。”
“这个鬼柯柯,竟这般淘神儿!”
我在屋内憋屈之极,忽地大嚷,直去拍打房门,好久,妈妈才将我放出。
吃饭时,爸爸对我说:“以后不能给同学乱讲了。再一个,对妈妈要尊重。”
爸爸只字不提他自己的错误,却对妈妈阵线含混,没有丁点儿坚定阶级立场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但睡过一夜之后,我又把一切都给忘了,也照样对着妈妈撒娇,爸爸都界线不清,何况我呢?
吃亏的是爸爸,形象又低了些。
父亲纪事 第八章 4(1)
爸爸不仅在家做事儿,这般不令人佩服,在外亦是更加乱套。
爸爸吝啬,是妈妈常要讥嘲的。我们却不大领教,即使家里困窘时,爸爸也是尽囊应允我们的要求,若遇好的饭食,便满脸喜色地望着我们去抢,我们吃到得意,他也会下意识地用手掌抹拉一下嘴巴,仿是他吃饱了似的。吝啬大概是,父亲从不轻易抛洒饭食,剩菜剩饭总归是热了他吃,经年如此。若是夏季,存不得,他便努力咽下,撑个饱饱,久久不敢躺下,把个吃毕饭略躺一会儿的习惯也弃了。说是东西吃了、用了不为可惜,扔了却是犯罪。妈妈说他是改不了的农民习气,爸爸往往会认真斥她,从资产阶级意识数叨到她日常大手大脚的弊习。
一日,住在邻家的副县长来坐,冷冷坐过许久,也不见起身,父亲不善寒暄,除却工作没有多话,副县长亦也木讷,只是妈妈偶尔过来插话,副县长分管财贸,也是妈妈的上级。
良久,副县长迟疑说话:“唉,明天要回乡下去,岳母不在了。”
“是么,那你就安排下工作,回去吧。”
“也真是,孩子多,你瞧,我们已经一拉溜五个了,老婆又怀上了。听说她娘不在,又……流了,住院。”
爸爸也流露出同情之色,思忖一下说:“你从机关的互助金里先借一些钱,或许用上。”
副县长苦笑一下:“我已经欠了几百块互助金了,咱们当干部的,又不好去动公款。”
“也是,这是对的。”爸爸的神色许多赞许,便再没多讲话。
许久,副县长显出窘窘的迟疑,欲言又止,便不再说话,起身告辞。
他刚走后,妈妈便直吵:“你怎么这样?老曲,他家遇急,公助给也是该的;不能,你竟不吐口借他,难道你没看出他的难处么?”
“我怎么没想到……可我不和人拉扯钱的关系。”爸爸显然是在寻找理由。
“他那人你看不出么,管财,却从不动分文款。面子也薄,张口是必到难处了,没想你会这样。”妈妈显得有些激动。
“借吧,借吧,我又没有说不借,快送了去。”爸爸反去催妈妈。
妈妈取了二百块钱急急奔出,爸爸犹豫拦她一下:“一百吧。”
妈妈没有睬他,径直走了。
好一会儿,妈妈又气气走回,将钱如数掼回爸爸。副县长说什么也不收了。刚才,魏昶听说他家中遇事,主动给他送去二百块钱。
那以后,副县长见过爸爸便是淡淡,很少说得工作外的话。爸爸似也无谓,他不大注重世故人情。
有天傍晚,县医院里送来两张诊断证明,父母不在家,由我负责接待。院书记等过许久不见他们影踪,便郑重嘱我,单子交给我妈妈就行,爸爸那儿,只说来过便是。我自然让他放心。
院书记前脚离门,我便看过证明,原来我爸爸、妈妈都有肝炎。姐姐说肝炎是很重、很重的病,而且会传染。尤其是吃饭,病从口入,这是很明白的道理。晚间,爸爸、妈妈回来从食堂打回饭来,依旧无事似的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我和姐姐、弟弟便愤而抗议,联合宣告,今后要分开饭食,闹得爸爸妈妈很是奇怪。等我拿出诊断证明责问,爸爸抓过看了,勃然大怒,瞪眼拍了会儿桌子,要去出门。妈妈也看过证明,拦了爸爸:“算了,县里的领导都这样办了,基层就是这样,我们不去办就是,何苦再让别人下不来台。”
爸爸便把火儿泄在妈妈身上:“别人这是在钻你的空子,拉扯这种事儿。我就不信这个邪,扭不得这恶劣习气。”
说完,冲冲出去,等回来时,那两张证明自然没有了。
后来,我才知道,有那证明可以到粮店或者食堂办个手续,可以不吃国家规定供给的百分之三十的杂粮。早知如此,我们应该不去抗议,顺便也去患了“肝炎”。可自那以后,爸爸专门提议开了会议,许多县委领导的各类“疾患”也便无了,改为粮卡。
父亲纪事 第八章 4(2)
类似的这种事情很多,爸爸每次都是这般张扬,闹得人人尴尬,还喜爱在会上直通通地批,拿了自己为范例,不知是真的廉洁奉公,还是炫耀自己一尘不染?
妈妈常常为此叹气,私下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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