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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小说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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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血迹。包大牙说这是方矬子买通了司法部门的人,把罪证洗刷了。

    从那以后,只要长丰林场来了上级领导,包大牙就会提着一个花布兜,里面装着邹英那条残留着血迹的短裤,痛诉女儿的不幸。说是方矬子一日不下台,邹英在地下就一日不得安宁!她的男人邹丙汉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素对包大牙言听计从。邹英的死,使他对老婆生了怨恨,从此竟然不与她同床。包大牙的上访内容,便把这项内容也包含进去了,说是邹英的冤死使他们夫妻感情破裂,一个女人没了性生活,等于丢了半条命!所以后来她让方矬子赔的命,不是八条,而是八条半了。

    包大牙哭累了,开始哆嗦着手去解花布兜,要展览那条短裤。黑眉赶紧制止说,物证就不要看了,您把它留好,将来放到法庭上用!

    包大牙哀怨地说,原来那东西像乌云一样沾在上面,我是亲眼见了啊。等它被送去鉴定了呢,谁用闪电把这乌云给破了,让它化成了雨,没影儿了!我明白啊,那闪电是方矬子使的,那闪电就是他手中的权杖啊!过去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是有权能让鬼升天啊!

    黑眉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六神无主时,想到了兜中的扑克,便把它掏出来,甩在包大牙怀中,说,婶子,摆个“八门”玩吧。

    黑眉把目光转移到冯飚身上,他已喝得人事不醒,倒在火旁呼呼大睡了。黑眉用脚踹了他一下,说,轮到你了,起来讲啊。冯飚毫无反应。黑眉起身,走近他,狠劲拍了他几下,说,醒醒,该你说了!冯飚没被惊醒,倒把他身上吸血的蚊子和蚂蚁给惊着了,它们飞的飞,窜的窜。

    苏建和吐了一口痰,冲冯飚嚷嚷,你就挺尸吧,给机会不说话,将来有你后悔的!苏建和手持酒杯,越喝越精神,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高亢了。

    包大牙没有摆扑克牌,而是把它装在花布兜里了。她弓着身子,握着树枝,从灰烬中往出扒拉土豆。土豆结痂起皱了,看来已经熟透了。包大牙拿起一个,剥了皮,一缕热气飞旋而出,好像土豆里埋藏着阳光。包大牙急嘴子,照着雪白的肉就是一口,结果烫着了,哎哟大叫着,好像谁在她身上动针了。她的叫声惹得黑眉和苏建和笑起来,他们也一人骨碌过来一个土豆,小心翼翼地剥它的皮,就像给没出满月的小孩子*服一样。待热气散尽,这才把它送到嘴里。土豆是饭后最美的点心了,享用了它的他们各个心满意足。

    是午后三时许了。太阳翻滚在一带雪白的云中,把云浸染得通体透明。林地有了些微的阴凉,鸟儿也叫得欢了。苏建和毕竟年老体衰,他逞强了一阵子,终于支持不住,放下酒杯,说是去方便一下,然而人还没走出几步,就飘飘摇摇地倒在地上。黑眉吓了一跳,赶紧跑去,以为他没了气息。谁知他竟像冯飚一样,发出了香甜的鼾声。为这鼾声伴奏的,是一股潺潺水声——他尿了裤子!这泡尿真是长,断断续续地撒了足足有五分钟。黑眉呆呆地看着老人湿透的裤管和上衣别着的那些奖章,忽然一阵心酸。他蹲下来,轻轻分开老人的双腿,期望微风和阳光尽快把裤子给吹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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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野炊图(8)

    黑眉去了河边,他头晕目眩,想让清凉的河水给自己醒醒脑。他蹲在河边,捧起水,喝了几口,然后又洗了把脸,觉得内外清凉了,就躺倒在岸边,觑着眼,看蓝天上的云朵,听河水的温存之声。正在昏昏欲睡时,忽听包大牙喊他:黑眉——黑眉——

    黑眉头重脚轻地站起来,判断出声音是从河畔树丛中发出来的。包大牙什么时候离开了野餐地,他并不知晓。她可真会找地方,那片树丛有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它四散的枝叶像一把巨伞,带来一大块阴凉。树丛中有胳膊粗的松树和手指粗的柳树,还有点缀在林地的青草和一片像星星一样盛开的野花。包大牙就像一只肥硕的花野鸡,卧在树丛中。她的长裙撩过膝盖,露出浑圆结实的小腿。一见黑眉过来,她“哎哟”叫着,说,黑眉,帮帮我,我刚才想采点红豆吃,谁知一个跟头栽倒了,起了好几次,就是坐不起来啊。我这是醉了,我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啊,胳膊腿儿软得拿不成个儿了!黑眉,你扶我起来啊,我从来没这么没力气过啊。

    黑眉走过去,把手伸向她。包大牙的胳膊就像一心要破记录的跳高运动员面前横着的标志杆一样,抬一下,落一下,这样起起落落了几次后,她把手搭在胸口,带着冲记录无望的失落口吻说,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怎么办啊,黑眉,我真丢人,你别管我了,把我扔在这儿喂狼吧,反正我也活腻了!

    黑眉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把胳膊伸向包大牙的脖颈。他刚刚扳起她的头,包大牙就嚷着头晕,一头扎到黑眉怀中。她接着说胸闷得慌,把手伸向上衣的拉链。拉链原本是牙关紧闭的,包大牙轻轻一拉,它就咧开嘴偷偷乐了。在这笑容背后,黑眉看见了包大牙丰满雪白的*,它们颤动着,温柔地触摸着他的胸脯,令他热血沸腾。黑眉将包大牙放倒,唰地一下把她的裙子拉到腰际,这才发现她没有穿短裤,省了一道周折。黑眉伏在她身上,等于是伏在棉花垛上,令他筋骨舒软。他也曾女友有过这样的事,但没有一次这样享受过。从头至尾,包大牙都在哼着,间或叹息着说一句:啊,黑眉,我醉了,我醉了——

    真正醉的是黑眉。他从包大牙身上下来,有如畅饮了琼浆,一路摇晃着来到河边。他吃力地蹲下身,捧着水,喝了几口,想想女友的干涩和年轻,再想想包大牙的润泽和可以做他母亲的年龄,百感交集,哭了起来。哭过后,他安静下来,躺倒睡了。

    黑眉是被一只麻雀给啄醒的。他的颈窝爬上了一条肥美的毛毛虫,眼尖的麻雀跳上来吃虫子时,尖利的嘴划着了他的皮肤。黑眉耸动身子,受惊的麻雀连忙叼起未享用完的虫子,展翅飞走了。他坐起来,发现林地遍撒夕阳,归林的鸟儿三三两两地从他头顶掠过,发出婉转的叫声。他站起来,先去寻包大牙。她已不在原来的地方,那里只有他们狂欢后留下的一片倒伏的青草。黑眉不知道包大牙平素是不穿短裤呢,还是怕黑眉担心,在引诱他之前,提前在树丛中把它脱掉了?反正没有什么物证留在她手上,还是让黑眉心底安宁。他朝篝火处走去。冯飚醒了,但他仍然躺着,一声声地打着呵欠。苏建和依旧睡着,他的裤子干了,但上面烙印着几道弯曲的白色尿痕。黑眉走到他身边,捅了他一下,说,该回家了,醒醒啊。没想到苏老爷子回答给他的是一个屁,令黑眉哑然失笑。

    夕阳尽了,起风了,树木像被谁抓了痒似的,东摇西晃着。冯飚和苏老爷子坐起来的时候,包大牙回来了。她长裙飘飘,神色怡然,手中擎着一只装着红豆的酒杯,边走边吃着。黑眉只看了她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收拾野炊用具了。

    黑眉他们朝回走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包大牙仍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苏老爷子和冯飚坐在后面。他们似乎都很疲惫,一言不发。车子在山路上颠簸着,暮色也跟着颠簸着。黑眉从来没觉得眼前的路这样难行过。等车子终于驶上相对平坦的长林公路时,黑眉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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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野炊图(9)

    森林起雾了,路面轻纱笼罩,好像他们正行驶在烟波浩淼的水面上。黑眉的心,跟眼前的路一样迷蒙。他打开车灯,试图让光明驱散迷雾。两道锐利的光束一射向雾中,雾气就变成了橙黄色的,呈现一派云蒸霞蔚的气象,让黑眉觉得自己又从水路上了天路,他无限伤感。正在此时,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滴滴响了,黑眉这才有回到人间的感觉。原来野炊地没有信号,手机等于哑巴了一天。现在接近了居民区,它又要开口说话了。黑眉停下车,看信息。一条是女友中午发来的:我想你,晚上来我这儿吧,我给你包你最爱吃的牛肉白菜馅饺子。另一条是林场办公室副主任在午后两点发来的:黑眉,早点回吧,领导不上咱这视察了,白他妈的忙活了一场,捉来的草蛇都让我放了!你路上小心点啊。

    黑眉真是哭笑不得,他关掉手机,重新上路。也许是快到家的缘故吧,包大牙在一旁一会儿扯扯衣襟,一会儿欠着屁股拽拽裙子,一会儿又用手蘸着唾沫整理头发。她每动一下,黑眉的心都要抽搐一下。

    顺路的缘故,黑眉先把冯飚送回家,然后去送苏建和。待他们都下车后,他才去送包大牙。车上只剩下他们俩时,黑眉的心咚咚乱跳着,脸颊发烫。车子到了包大牙家门口后,他刚要说上一句“忘了吧,我今天醉了”,不料这话被包大牙抢先说了,这让黑眉颤抖了一下。她在打开车门的时候,湿着眼睛看了一眼黑眉,用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说:黑眉,等你结婚时,婶子帮你缝被子啊。

    2006年7月哈尔滨

    作者简介:迟子建,女,1964年出生。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作品五

    百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

    《秧歌》《向着白夜旅行》《逝川》《白银那》《踏着月光的行板》等。其作《雾

    月牛栏》和《清水洗尘》分别获得第一、第二届鲁迅文学奖。

    通讯处:哈尔滨市南岗区湘江路77号黑龙江省作家协会邮编:150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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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起舞(1)

    第一章:老八杂

    丢丢的水果铺,是老八杂的一叶肺。而老八杂,却是哈尔滨的一截糜烂的盲肠,不切不行了。

    上世纪初,中东铁路就像一条横跨欧亚大陆的彩虹,把那个“松花江畔三五渔人,舟子萃居一处”的萧瑟寒村照亮了。俄侨大批涌入,商铺一家家地耸起肩膀,哈尔滨开埠了,街市繁荣起来。俄国人不仅带来了西餐和“短袖旗袍、筒式毡帽、平底断腰鞋”的服饰风尚,还将街名赋予了鲜明的俄国色彩,譬如“地包头道街”“霍尔瓦特大街”“哥萨克街”等等。其中,“八杂市”和“新八杂市”就是其中的街名。“八杂市”,是俄语“集市”的音译,与它沾了边的街,莫不是市井中最喧闹、杂乱之处。解放后,这些老街名就像黑夜尽头的星星一样一颤一颤地消失了,但它们的影响还在,“老八杂”的出现就是一个例证。

    老八杂不是街名,而是一处棚户区的名字。这是一带狭长的房屋,有三十多座,住着百余户人家。房子是青砖的平房和二层的木屋,大约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它们倚着南岗的马家沟河,错落着排布开来,远远一望,像是一缕飘拂在暮色中的炊烟。这儿原来叫四辅里,只因它芜杂而喧闹,住的又多是引车卖浆之流,有阅历的人说它像“八杂市”。因有过“八杂市”和“新八杂市”,人们就叫它“老八杂市”。不过缀在后面的“市”字有些拗口,时间久了,它就像蝉身上的壳一样无声无息地蜕去了,演变成为“老八杂”。别看老八杂是暗淡的,破败的,它的背后,却是近二十年城市建设中新起的幢幢高楼。楼体外墙有粉有黄,有红有蓝,好像老八杂背后插着的五彩的翎毛。

    老八杂的清晨比别处的来得要早。无论冬夏,凌晨四、五点钟,那些卖早点的、扫大街的、开公交车的、卖报的、拾废品的、开烟铺的、修鞋的、打零工的,纷纷从家里出来了。他们穿着粗布衣服,打着呵欠,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到了夜晚,他们会带着一身的汗味,步态疲惫地回家。别看他们辛劳,他们却是快乐的,这从入夜飘荡在老八杂的歌声中可以深切地感悟得到。

    做体力活儿的男人,大都喜欢在晚上喝上几口酒。若是住在别处的男人,喝了酒也就闷着头回家了,但住在老八杂的男人却不一样,他们一旦从霓虹闪烁的主街走到这片灯火阑珊处,脚一落到“雨天一街泥、晴天满街土”的老八杂的土地,那份温暖感立刻使他们变得放纵起来,他们会放开歌喉,无所顾忌地唱起来。老八杂的女人,往往从那儿高一阵低一阵的歌声中就能分辨出那是谁家的男人回来了,而提前把门打开。男人酒后的歌,由于脾性的不同,其风貌也是不一样的。修鞋的老李,喜欢底气十足地拖长腔,好像在跟人炫耀他健旺的肺;卖煎饼的吴怀张,爱哼短调。做瓦工的尚活泉,唱上一句就要打上一声口哨,就好像他砌上一块砖必得蘸上一抹水泥一样;开报刊亭的王来贵,对歌词的记忆比旋律要精准,他唱的歌听来就像说快板书了。

    老八杂的人清贫而知足地活着,它背后那些高档住宅小区却把它当成了眼皮底下的一个乞丐,怎么看都不顺眼。春天的哈尔滨风沙较大,大风往往把老八杂屋顶老化了的油毛毡和院落中的一些废品刮起,空中飞舞着白色的塑料袋、黑色的油毛毡和土黄色的纸盒,它们就像一条条多嘴的舌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树静风止时,它们鼓噪够了,闭了嘴巴,纷纷落入马家沟河中。于是,那些沿河而行的人,就会看见哈尔滨这条几近干涸的内河上,一带垃圾缓缓地穿城而过,确实大煞风景。

    老八杂除了在风天会向城市飘散垃圾,它还会增加空气的污染度。由于这里没有采暖设施,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要烧煤取暖,烟囱里喷出一团团的煤烟,逢了气压低的日子,这些铅色的烟尘聚集在一起,呛得人直咳嗽,好像盘旋在空中的一群黑压压的乌鸦。还有,由于电线的老化,这里火灾频仍,而老八杂的街巷大都逼仄,消防车出入困难,一旦大火连成一片,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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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起舞(2)

    改造老八杂,势在必行了。

    政府经过多次论证,下决心要治理这处城市的病灶了。工程立项后,实力雄厚的龙飘集团取得了对老八杂的开发权。丁香花开的时节,他们就派人来对现有住户的住房面积进行实地测量,并将动迁补贴的标准公示出来。如果不回迁,按照每平方米两千五百元的标准进行补偿;如果回迁,每平方米要交纳四百元的小区“增容费”。这“增容费”包括小区会所、花园、游泳馆及车库等设施所投入的费用。也就是说,将来你若想在老八杂生活,即便是住原有的房屋面积,每户至少也要交纳两到三万元,人们对此牢骚满腹。

    卖烧饼的张老汉说:“我住旧房子住服帖了,不想挪窝!啊,我进了鸟笼子,被他们给吊在半空了,还得倒贴钱给他们,我疯了?”

    开发商设计的住房是沿马家沟河的四幢高楼,波浪形散开,两座三十层高,另两座二十八层高。在高层住宅的下面,有三层的会所和两层的游泳馆。其余的地方种花种草,设置健身器材。

    尚活泉说:“我天天在外出苦力,晚上回家时腿都软了,连爬到老婆身上取乐儿都费劲,那些健身器材,谁他妈用啊!”

    王来贵说:“这地段的房价如今涨到四千块一个平方了,他们才给我们两千五,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四栋高楼,我们老户回迁时住的又都是小间,一百多户连一栋楼都使不了,他们能卖三栋大楼,得赚多少钱啊!名义上是给我们改善条件,其实他们是靠我们的地皮发横财,咱们可不能上当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都是不想动迁。不想动迁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嫌住在高楼里不接地气,人会生病;有人嫌自家赖以为生的架子车没处搁,耽误生计;有人嫌晚上归来时不能随心所欲地唱歌了,生活没了滋味;还有人嫌坐电梯头晕,等于天天踩在云彩上,不会再有好胃口了。

    动迁通知在六月份就张贴出来了,限老八杂的人在七月底以前,必须迁出。但大家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掌鞋的,依然安然坐在街角埋头做着修修补补的活计;做鱼肠粥的,依然用三轮车蹬着满桶香喷喷的粥,正午时到闹市区的写字楼前招揽生意;摊煎饼的,也依然在院子里支着黑铁鏊子,就着微红的碳火,摊起一摞煎饼,拿到夜市去卖。

    老八杂的人,但凡遇见难事,都爱凑到丢丢那儿请她拿个主意,虽说她是个女人,但却是老八杂人的主心骨。

    丢丢四十出头,长脖子,瓜子脸,细眯的小眼睛,喜欢戴耳环和梳发髻。喝松花江水长大的女孩,大都有着高佻的身材,丢丢便是。她有一米七,双腿修长。有的人腿长,但不匀称,可丢丢不是。她的小腿圆润,大腿结实却不乏柔美,似乎你摆到她面前一双舞鞋,她就能掂起脚尖,轻盈地起舞。丢丢有着男人一样的剑眉,可以看出她性格的凌厉和豪爽;她又有着敦厚的嘴唇,让人能感觉到她为人的厚道。

    老八杂那些暗淡破旧的房子,据说是旧哈尔滨的“马市”。那时城市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车,夏天是四轮马车,冬季是马拉雪橇,所以经营马匹的人很多,“马市”也就兴起了。那时的“马市”,相当于现在的“车行”吧。“马市”在,就有养马人。有了养马人,就要有娱乐。老八杂现存的半座米黄色的小楼,过去就是舞场,是一个俄国商人开的。它位于老八杂的腹地,主人就是丢丢。

    这楼是砖木结构的,二层,解放前的一场火,将房子烧掉一半,所以它是幢残楼。活下来的房屋共有四间,楼下一大一小,大间是当年的舞场,小间是门房。楼上的两间一般大,是卧室。房屋举架高,圆券高窗,对开的包皮门,螺旋式木楼梯。屋檐下有云纹和花纹的浅浮雕,门楣处是锯齿形的木装饰,外墙凹凸有致,有强烈的光影效果。

    楼的设计不仅美观,而且实用。楼上有拱形晒台,楼下有壁炉和通向二楼的火墙,上下均有一个小卫生间。最抢眼的,是楼下的三根雕花廊柱,呈品字形。老辈人说,有些舞女跳晕了,喜欢环抱着廊柱,歇上一刻。所以廊柱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木香气,被人说成是舞女身上遗留下的脂粉气。此外,底层还有一个阴凉的地窖,成了丢丢家天然的大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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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起舞(3)

    老八杂的人,都叫它“半月楼”。说是这幢米黄色的小楼原本该是老八杂的一轮明月,它失了半面身子,只能是月色微明的半月了。

    半月楼前有一片高大的丁香树,春季,暖风裹挟着花香,给老八杂的人带来蜜月般的气息。被大火缭绕过的那面黑黢黢的山墙下种了藤萝,褐色的茎儿背负着纷披的绿叶,爬了满墙,生机遮掩了伤痕。

    半月楼的老主人,是齐如云。五十年代,她是哈尔滨一家劳保用品厂的工人,专事缝纫,做工作服、套袖、护膝、手套、鞋垫等。齐如云不漂亮,但她肤色白皙,身材俊美。好的肤色和身材,天生就是女人的一双“招风耳”,她也因此比那些面容姣好的女人要引人注目和耐人寻味。

    五十年代中期,苏联专家陆续来到哈尔滨,进行十三个重点工程的援建。譬如哈尔滨汽轮机厂、东北轻合金厂、哈尔滨锅炉厂、哈尔滨量具刃具厂等。那时候的报纸和电台,常有关于苏联专家的介绍和报道。齐如云在工歇时,喜欢到单位的阅览室看报。每每看到苏联专家的照片,她会慨叹着对同事说:“他们长得可真英俊啊”,所以当一九五六年的夏季,单位通知她去参加一个与苏联专家联欢的舞会,齐如云激动极了。齐如云是厂里的文艺骨干,她的舞跳得特别好。那天她穿着一条蛋清色的连衣裙,梳着两条油光光的大辫子,是舞池中最美的一只蝴蝶。

    那次舞会归来,单位的女工都很羡慕地围在齐如云身边,问她舞会去了多少人,舞池多大,灯是什么颜色的,哪个苏联专家最好看?齐如云似乎有些失落,她淡淡地说一共有二十几个苏联专家,个个都是大个子,高鼻梁,分不清张三李四。舞池有篮球场那么大。最讨厌的是灯,中央的水晶吊灯没有开,只亮着几盏壁灯,比蜡烛的光还微弱,没魂儿似的。而且,跳到最后,停了二十分钟电,舞场黑漆漆的,可她们这些舞伴,还得被人牵着手跳舞。

    那年夏末,齐如云突然结婚了,嫁给了肉联厂的灌肠工李文江。不过他们的婚姻只维系了两年,齐如云在五七年丁香花开的时节,生下一个男孩。这男孩虽然是黑眼珠,但眼凹着,而且黄头发,白皮肤,高鼻梁,把李文江气疯了。他受不了这侮辱,揪着齐如云的辫子,审她这小妖怪是谁的?他发誓要用菜刀剁碎那匹撒种的“大洋马”,把他灌进香肠,熏好了下酒,然后再休了齐如云,用水盆浸死那个小东西!可齐如云对孩子的来历守口如瓶。李文江便告到齐如云的厂子里,说是八国联军都滚蛋了,自己生活在新社会,却做了洋人的王八,咽不下这口气,请组织帮助他找到元凶!

    齐如云坐满月子,刚一上班,等待她的是领导的谈话和女工们不屑的目光。对组织的谈话,她提交了一份书面材料,说是有一天下夜班回家,路灯熄灭了,她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角,突然闪出一个黑影,把她给*了。由于天黑,她根本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李文江得到这个答复后,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齐如云,让她站着吃饭,坐着睡觉,不能喝开水,不能用温水洗脚。他一天到晚地吼:“我就不相信,谁搞了你,你会不知道!撒谎,撒谎啊。洋人身上有膻味,这样的公羊爬到你身上,你他妈的还闻不出来?”

    在厂里,齐如云依然气定神凝地坐在缝纫机前,不惧女工们投向她的冰冷的目光,安心做着活计。怕李文江真的会对孩子下手,她把他送到了双城的亲戚家。刚开始的时候,她给孩子报户口时填的名字是“李宽”,被李文江知道了,他拎着户口簿,冲到派出所,骂户籍警:“一个小洋鬼子,他凭什么随我的姓啊!你们这帮卖国奴!”没办法,齐如云只得让孩子随自己姓,给他起名“齐耶夫”。李文江依据“耶夫”二字,判定孩子的生身之父是苏联人。他说:“原来是个老毛子搞了你,养活了个二毛子!”

    李文江磨刀霍霍,费尽心机地在哈尔滨寻找名字中有“耶夫”字样的苏联人。就在此时,他听说了齐如云与援建的苏联专家跳舞的事情,便缩小了包围圈,泡了两天图书馆,在旧报纸中搜寻专家的名字,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就他所查到的,名字中带“夫”字的倒不少,但不是“诺夫”“托夫”,就是“佐夫”“可夫”,没有一个“耶夫”。这就好像是撒了一片大网,打上来的鱼没一条是自己想要的,让他懊恼。他再次去找齐如云单位的领导,说是他知道内情了,齐如云是在舞场被人糟蹋的,既然是组织上派她去跳舞的,他们就应该对她的安全负责。如果他们不揪出那个混在中国良家妇女中的色狼,他将采取报复行动,自制炸药,炸毁苏联专家楼,让那些高鼻子的老毛子统统见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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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起舞(4)

    劳保用品厂的领导,并不相信齐如云提供的材料,他们也猜测齐耶夫来自那场舞会。可是这事情是在什么情境发生的,却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原本心虚,李文江又步步紧逼,这让他们很头痛,怕卤莽的李文江把事情闹大,影响了中苏友好关系,那他们就是历史的罪人了。正一筹莫展时,李文江的老母亲被儿媳妇的事气得生病住院,这等于是救了他们的驾。李文江是个孝子,他开始天天跑医院,报仇的欲望随之冲淡。之后,齐如云适时提出离婚,他也就答应了。离婚之后,李文江很快又找了一个在皮革厂工作的姑娘,她虽然麻脸,但转年为李文江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孩子谁见谁都说是跟李文江一个模子扒出来的,一样的团脸、浅眉、蒜头鼻子、鼓额头、厚眼皮、翘唇,李文江觉得自己先前是一个半残的铜镜,如今另一半失而复得,完美无缺了,如得宝物,喜不自禁,早把齐如云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齐耶夫上小学时,中苏关系恶化,苏联将专家撤回,那些重点工程的建设陷入危机。齐如云那时住在工厂家属楼里,有一天,领导找她谈话,说是要给她调换一套住房,让她搬到四辅里的一座俄式小楼。原来住在里面的是厂子的工会主席一家,中苏关系破裂后,他说身为工人阶级的代表,不能住在敌人的堡垒中,一定要举家搬出。领导便想到了齐如云,觉得她和齐耶夫住在里面恰如其分。但她级别低,不能只住她一家,厂子便把新婚女工汪小美也派了进去。汪小美选择住楼上,这样,齐如云带着齐小毛住楼下。

    工会主席住在小楼时,把一楼的壁炉堵死,改造了烟道,另盘了火炉,这样既可烧煤取暖,又可以借着炉火烧水做饭。可齐如云入住后,请了个泥瓦工,将火炉撤掉,恢复了壁炉。壁炉不宜烧煤,齐如云就得自备柴草。那个壁炉说也奇怪,哪怕是寒风肆虐的三九天,只点上一把火,玻璃窗上的霜花就融化了,再烧一把火,屋子里就热气*了。齐如云储备的柴草,除了少许的木柈子,是秋天时她从郊区农民那里买来的几马车玉米秸杆,大垛大垛地堆在门外。玉米秸杆燃烧得快,散热也快,齐如云会握着一杯茶,坐在壁炉前,一边续火,一边喝茶。屋子里洋溢着秸杆燃烧时散发的甜香气,齐耶夫在一旁快乐地玩耍。汪小美的丈夫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要跟妻子慨叹:“这女人也真不是一般人,领着个二毛子,过得还那么快乐!”汪小美说:“坏女人哪有不快乐的!”齐如云在地窖里储藏了土豆和大白菜,那个地窖真是神奇,冬天时菜不会冻,开春时,土豆不会生芽,白菜也不会烂帮,跟放进去时一样新鲜。齐如云让汪小美把越冬蔬菜也放进地窖,但汪小美拒绝了。她想,地窖在你的居室,万一我男人下窖取菜,不是正中你下怀吗?所以,汪小美在这里只住了三年,当她生了孩子后,就跟单位提出申请,另分了一套房子,如愿地搬出去。以后也有人被安排进来,但与齐如云合住的人总觉得是与敌为邻,怏怏不快,所以没有住长的。时间久了,这房子就剩下齐如云母子了。

    *开始了,齐如云因为齐耶夫来历不明的身世,被区革委会的人给揪斗出来,说她是苏修特务。齐耶夫在学校也受到歧视,同学们用石子砸他,撕烂他的裤裆,让他露羞,还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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