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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逍遥(GL)-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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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皇上,草民以为子晋与莫兄说的都有道理,草民自叹弗如,便只补充一点,北狄一事,草民以为,可通商,可取所需。我大晋多平原,少产良驹,而北狄的千里马天下闻名,不如以物易物,以我晋国之粮换他北狄良驹。”
与之通商,订立契约,的确是个绝好的办法。只不过经历了刚刚“保甲法”那一番谈论,却是没有引起较大反响。
“好,好,好。果然我大晋英才辈出,天佑我朝。”子书仁拍着手掌,连说了三个好。
“传朕旨意,点莫青璃为头名状元,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点卫仲卿为榜眼,苏子晋为探花,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听着皇帝钦点,莫青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按大晋律例,头三名一般都这么安排官职,但皇帝破格提拔的并不少,尤其是头名状元。
“微臣谢主隆恩。”三人齐声谢恩。
谢过恩后,照律例便是考二甲之人了。
“汉耿寿昌筑常平仓,时称便矣;后汉刘般谓常平仓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其故安在?而社仓之法,略以义仓同。何以楚越行之,不久便废,至陈子而独有成效?”
子书仁坐在龙椅上,拂了拂自己的袖子,慢悠悠的开口。
“启禀皇上,草民以为……”
这个问题是问二甲进士的,他们的具体任职是由吏部安排,除非有皇帝特别赏识的,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至少是近十年来没出现过。所以,第二轮殿试可以说只是例行公事。
早朝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莫青璃在下面站得都有些犯困了,如此无趣,不知那些官员天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事再禀,无事退朝。”站在子书仁身旁的小太监拖长了声调高唱。
有些刻意的尖锐。
“回皇上,臣有事要奏。”整个早朝,钟离右相除了方才那句话再也没吱过声,这次又忽然开口,众臣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莫青璃转头有些疑惑的看他,撞见他眼里明显的笑意,似是明白了甚么。
“皇上,臣虽说青璃是臣的女婿,但实际与小女尚未成婚,臣恳请皇上赐婚。”钟离右相朗声道。
“这?莫青璃,你以为如何?”不知道为甚么,莫青璃总觉得子书仁看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微臣,亦请皇上赐婚。”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哪里容得她说退就退。
况且,莫青璃想,钟离丞相让子书仁赐婚肯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皇帝赐婚不比一般,钟离珞腿脚不便,若是以后有个好歹自己也不能随意休弃,虽说这于她来说绝不可能,但钟离丞相并不知道自己与钟离珞的关系,只不过,是为女儿着想的老人罢了。
“那便准奏,待会朕将钦点状元与赐婚的圣旨一并拟了罢。”说完又向身侧那个面貌清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退朝……”
一出金銮殿,各部官员便向莫青璃围了过来,连声祝贺:“恭喜莫大人,状元及第又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哈哈哈,莫大人当真好福气。”
“……”
莫青璃连道运气运气。
金科状元,左相学生,右相佳婿,皇帝赐婚。这么多头衔在她身上,这京都最近风头最盛的怕就是自己了。
而政治敏感的人可能会想得更多。左相和右相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竟是联合起来?或是要拉帮结派,莫青璃是何许人物,何以得到这样的恩宠?每个人在动她之前都要掂量掂量,她背后到底是谁的势力。
幸而,君曦在莫青璃回京之前就备好了天衣无缝的身世资料,江州富商之子,她自信,就算是影楼的人出手,也查不出甚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虽说自己要的就是秀于林,可是如今这个局面,也不知是福是祸。
莫青璃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冉冉上升的橘黄色的皎日,正挣脱了层叠的白色云层,开始焕发应有的光彩,薄唇勾了勾。
终于,要开始了。
第20章 赐婚
冬阳和煦,晒到人心里暖洋洋的,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懒洋洋的,老人坐在自家院子门口晒着太阳,孩童穿着厚大的棉袍在路边玩耍,直玩得满头大汗,想脱掉衣裳又怕爹娘唠叨,只得停下来歇息,伏在老人腿上睡了过去。
南方的冬天远没有那么沉寂,便是风,也是轻柔的,吹在脸上不会割得脸生疼。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商贩吆喝着,构成了一支独特的风情调子。
莫青璃出了宫门,没有坐轿,只是颇为闲适的在街上转悠,腰间缠着紫色流苏的红色暖玉,随着她的步伐一前一后的晃荡,青衣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走着走着,莫青璃便笑了起来,阳光明媚,耀到她的脸上,竟意外的失了几分颜色。
“青衣,咱们快些回府准备。”
“准备甚么?”青衣不解。
“回府准备聘礼,去钟离家提亲,今日早朝,子书仁替我和钟离珞赐婚了。”
莫青璃没了欣赏街上繁荣景象的兴致,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府里。青衣笑了一下,若不是白日街上人多,他不怀疑莫青璃会直接用轻功飞回去。
刚回到府上,正撞见红袖同橙夏从房里出来,一个妖娆似火,一个冷漠如冰,这两人走在一起,倒是养眼得紧。
“红袖”,莫青璃叫住红衣女子。
“主上有何吩咐?”橙夏与她一同停下了脚步。
“你们这是要去做甚么?”莫青璃忽然有些好奇。
“秘密。”红袖突然一脸神秘,桃花眼里裹挟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哦?我倒是有事吩咐你去做呢。”莫青璃刻意拖长语调,想逗弄一下她。
“主上尽管吩咐。”红袖平日里是妖里妖气,不太正经,可是一遇到正事便严肃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行了,没甚么大事。就是让你查查礼部尚书的儿子卫仲卿而已,让你手下的人去就行了,和橙夏出门去罢,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不要派我出去任务’”,莫青璃瞥了红衣女子一眼,一脸的了然。
“大恩不言谢,属下唯有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身……噢,不行,以身相许可不行,我媳妇在这呢。”红袖冲莫青璃眨眨眼,右手搭着橙夏的肩,眼里笑意盈盈。
“赤大堂主的意思是,我不在就行了?”橙夏半天才冰冰冷冷的开口,恍如一下子进入了数九寒冬,其余几人皆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冷风直吹。
完了。红袖暗道又说错话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哄这个女子了。
忙道:“主上,属下告退。”
莫青璃挥手放行。
也不知情之一字有些甚么魔力,竟让一向恣意红尘的红袖甘愿束缚在一人身边。
“青衣,把黄槿叫来,聘礼的事由她准备。”
“阿槿她……同连城姑娘出去了。”
又出去了?
“那让她晚上来我房里,我有事要交代。”
“是。”
二人这般走着,到了房门口,莫青璃抬脚欲进房,却被青衣叫住。(。pnxs。 ;平南文学网)
“阿璃,我觉得连城姑娘似乎与阿槿早就相识。”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她们俩平日表现也没有刻意装作疏远,被心思细腻的青衣看出,这不奇怪。
“不止如此,上回经过阿槿房间时,她们似乎在争吵,我偶然听见阿槿在说甚么救命之恩,连城姑娘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她二人……”青衣顿了顿,接着道:“是不是与红袖和橙夏一般。”
莫青璃略微沉吟了会,道:“黄槿一向与红袖关系好,这事儿让红袖去问,至于与连城,那是她们的私事,只要黄槿不受欺负,不必理会。”
心里却叹口气,看连城那宝贝劲儿,再对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场爱的角逐里,受伤更重的必定是她,可怜那个温暖如春风的女子。
莫青璃回到房间,把身上的衣衫换下,只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床榻上躺着一件银色薄甲,细碎的日光透过窗隙,映在银甲上光华流转,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莫青璃沉默地瞧着刚刚脱下来的轻软薄甲,思索了一番,手握紧又松开,还是叹气拿过来穿上。
转身回衣柜拿了一件宽大的玄色袍子套在身上,扭头看见压在底部的深蓝色包袱,将包袱拿出来放在桌上,里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灰色布条,里面藏着莫青璃的短剑。
原本每夜都要擦拭的短剑。
青璃。
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条拆开,莫青璃慢慢握起那把猩红妖娆不似剑的剑,举高,再举高,正对着阳光的方向,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不是,也很兴奋。
剑身微微颤了一下,原本的鲜红色泽更为鲜亮,似在响应主人。
“真乖”,莫青璃将它抱在怀里,轻声道。
将剑身细细擦拭了一遍,重新包裹好放回了柜底,莫青璃才出门。
看了看天色,日头升得老高,约莫已是午时,想必右相府已在用午膳了,她这时前去,倒像是故意去蹭饭的,怕是不大好,正巧在路旁看见个卖馄饨的小摊,便在摊前随意点了碗馄饨,待到未时,方从凳上站起来。
那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妇,六七十岁的样子,身体康健,一直犹疑的看着莫青璃,还不时交头接耳。
莫青璃正奇怪,终于那憨厚老汉忍不住了,上前拍拍自己还算结实的胸口,仗义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没带银钱?就一碗馄饨,就当我老汉请你了。”
莫青璃:“……”
她不过坐得久了些,便那么像付不起银钱的人么?
有些尴尬的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给了老汉,快步离开了这小摊儿。
这回莫青璃进丞相府倒是没有走正门,直接从院墙翻了过去,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钟离珞的房门前,悄悄推门进去。
房里安静非常,钟离珞斜倚在床边,下身覆着半截青叶百褶蓝云锦被,素手搭在腰上,膝盖上铺着一卷打开的书,已经翻阅了一半,如水的墨发柔软的披散在身上,不扎不束,落在若雪的轻衫上,黑白分明。
好看的眸子掩了,躲在密云般的睫毛下。
唇色依旧有些苍白。
莫青璃细细瞧着她精致秀美的睡颜,忽然好想走过去。
然后轻轻的抱抱她。(。pnxs。 ;平南文学网)
这时,女子清风停驻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墨色眸子里掩着的星光就那么晕了开去,仿佛点亮了暗夜里漫天流动的星辰。
“汐儿。”女子睁开眼瞧着她,低声道。
莫青璃心里有些内疚:“我……扰你歇息了。”
“无妨,我原也不打算歇息,就是等得有些疲累,眯了一会儿”,钟离珞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等人?我么?
“为甚么不睡会儿?”莫青璃径直走过去,看见打开的书的封皮上几个大字写着《黄帝内经》,心道她看的书还真是杂,从古到今,从医到文,俱都涉猎。
“在等你啊,我的状元爷。不过,你比我料想的要稍晚一些,原本以为你会过来用午膳,怎知你脸皮薄到如此地步。”钟离珞合上书,放到枕边,用眼觑着莫青璃,唇角隐隐约约一丝浅弧,瞧上去似笑非笑。
“此话怎解?”
“你敢说,你没有一回府就往右相府跑,又因为到了午时,你不好意思过来同我们一起用膳,才在外边随意吃了一些,现下还偷摸地进我房间?”钟离珞把盖在腿上的被子掀开,素手将落在胸前的墨发都捋向脑后,拿过枕边的白色流云发带绑了。
“我哪里有?”
“我怎么却闻见某人……身上有张大爷家葱花的味道?”说罢还煞有介事的在房中嗅了嗅。
莫青璃:“……”
这人,难道是狗鼻子么?连谁家葱花的味道都能闻出来。
钟离珞看着莫青璃一脸无奈的样子,淡道:“你骂我是狗。”
莫青璃道:“我没有。”
“你心里有。”
“好姐姐,你可饶了我罢。”莫青璃苦笑着求饶。
钟离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弯下腰拿来搁在榻边的白色长靴,穿上,终于转移话题道:“状元爷这是来给我道喜?”
她姣好的面容被流泻下来的墨发挡着,从莫青璃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和光洁白净的额头,那睫毛遮掩下的情绪,莫青璃看不见。
“钟离丞相告诉你的罢,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皇上赐婚的事情?”莫青璃瞧着钟离珞有些吃力的样子,将塌边的轮椅推将过去,却并不敢上前帮忙。
她太骄傲了。
“赐婚?这我倒不知,爹没有告知我。”
钟离珞直起身来,并没有坐到轮椅上去,右手指了指身边的床榻,让莫青璃坐过去:“来”。
莫青璃忙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她许是躺在榻上休憩了一会儿,胸前衣襟散落开来,里面的中衣微微凌乱,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甚至那精致好看的蝴蝶状锁骨也暴露无遗。
雪肤半露,眼眸如星。
莫青璃看得心跳蓦然加快,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你……大白天的衣襟散乱,成……成何体统。”莫青璃边道边低头伸出双手替她将衣襟拢好,手却一时有些抖,总也弄不整齐。
钟离珞低头瞧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子,眼睛弯了弯,柔软的宠溺从眼底漫了上来,随她动作。
莫青璃的手却抖得愈发厉害,脸也烫了起来。
“还是我来罢,笨手笨脚。”钟离珞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唇角的弧度却一直没见减小,冰凉的手指覆在莫青璃手上,引着她的手替自己整理凌乱的衣衫,她肌肤冰冰凉凉,好似一匹上好的苏州织锦缎面,平滑舒适,质地柔软,触上去便再不忍放开。
莫青璃抬眸瞧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因着笑意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瞧来朦朦胧胧,多了三分清妩。
一个愣神的工夫,衣裳就整理好了,忽然手下少了那一抹清凉,莫青璃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失落,也不知在失落甚么。
好想抱抱她,甚至,再摸摸她。
“汐儿你说……”女子的手若游鱼般探了过来,勾上了她的脖颈,又带来了那股凉意。
声音低哑,说不出的魅惑。
“说甚么?”莫青璃轻轻呢喃。
两人靠得太近,女子身上一丝清冷梅香混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叫她一时难以思考。
“赐婚的圣旨快要到了罢,成婚以后,我是唤你夫君好呢?还是唤你娘子好呢?”
两人额头相抵,莫青璃几乎都能碰到她秀挺的鼻梁,女子垂落的长发有几缕落到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鼻尖,微微呵着痒。
心里、眼里只剩下了女子温柔的眉眼,一双黑眸仿佛浸在了黑水晶中,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影子。随即女子阖上了眼,那张秀逸绝伦的脸愈靠愈近。
莫青璃瞧着她细密的睫毛,一时间恍惚入了魔一般,也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怜卿
已然未时末。冬日的太阳愈发的暖人,叫人心里也舒适起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招牌旗帜高高飘扬,年代久远的青石板散发着古朴的气息,不刺目的日光淡淡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上,于这繁荣的江南古城又添了几分难得的朦胧与诗意。
衣裳华贵的公子佳人缓缓而行,衣着朴素的城中居民穿梭于街里街外,像走入了一幅画中。
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在这街道慢慢走着,轮椅的车轮轧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嘎的声响,仿佛已然走过了几百年的时光。
“汐儿你看那个……”二人在这街道安静的走了许久,钟离珞忽然指着左前方,脸上有着淡淡的欣喜。
“甚么?”莫青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古董铺子?
“我想吃。”
吃?古董可以吃么?
莫青璃眼风扫过四周,瞧见那古董铺子左侧有个小小的糖炒栗子摊位,摊后中年汉子手里一柄锅铲用力上下翻炒,两手袖子高高挽起,旁边的妻子坐在一旁穿针引线做针线活,时不时拿起手边的丝帕替丈夫擦汗。
推着轮椅过去,可见锅里糖分焦化,焦香四溢。
摊头站着一两位客人。
莫青璃低头,见钟离珞正抬眸看她,还一本正经的问道:“带银钱了么?”
“没有。”
说是没有带银钱,莫青璃却故意推着轮椅往那个方向走,走到了那精巧摊位前。
“大哥,来一包糖炒栗子”,钟离珞向中年男人道。
“好嘞”,男人宽厚一笑,利落的铲了一铲滚烫的栗子装入防油的小纸袋,双手在布衫上用力擦了擦,将袋子递给钟离珞道:“姑娘,刚出锅的,小心烫。”
钟离珞接过小包,抬头望着莫青璃笑,一丝得逞的意味,然后自己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莫青璃回过神来,给了中年男人五文钱,追上去站到轮椅的侧面,抚额:“我不是说我没带银钱么?”
“我知道你肯定带银子了。”
莫青璃假作严肃:“我若是没带呢?”
“那就把你押在那里,给人家打杂”,钟离珞从油纸袋里捏出颗栗子,专注的剥壳,而后薄唇轻启,咬了一口,难得一脸餮足的模样。
莫青璃挑起右眉:“为何不是将你押在那里?”
“你舍不得我,”钟离珞忽然转头看她。
墨色眸子里仿佛黑暗中的水流在涌动,幽邃深深,内里却是翻涌上来的散漫笑意。
知道对方是说笑,却仍旧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是,不舍得。
六年前,她还有英武的父王,温柔的娘亲,和善的小厮和丫鬟,老实敦厚的管家伯伯,舍不得后院的老槐树,逃不开门前的桃花香。
放不下过往的人和事。
而今,她只剩下她了。
也只有她一个,还陪在自己身边。
有些害怕,若是她也离开自己,要怎么办?
半晌,莫青璃低下头,直视女子深沉若海的黑眸,认真道:“是,我舍不得。”
非但舍不得,而且是不能舍得。
原本只是互相开个玩笑,只是不经意间便忘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是自己的错。钟离珞微微侧头,瞬也不瞬地望着那个神色肃穆的女子,忽然伸出左手捉了她的腕,轻轻捏了捏,没有放开,亦没有说话。
腕上玉般洁白的手指冰冰凉凉,掩在素白的衣袖下,在那苏州雪锦上绣着的白木槿的衬托下,愈发剔透,莫青璃有些怔。
长久的静默。
“走罢”,莫青璃左手轻轻反握她的手,右手推着轮椅向前。
“对不起”,有温柔的声音散在风里。
莫青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左手又用了几分力。
我知道。
二人这般走着,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铺散在道路两旁,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街边的小摊小贩们脸上都漾着喜悦的笑容,各自准备收摊,这一日的忙碌也到了头。
“小伙子,钟离小姐。”
不经意间,莫青璃竟推着轮椅又走到了那卖馄饨的小摊,方才仗义的老汉用力挥着手热情的向二人打招呼。
“张大爷”,钟离珞温和的回道,莫青璃也冲老汉点点头。
那馄饨摊还没有收,但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经准备回家了,摊位上也没有别人。
橘红色的夕阳映在肆边小旗上,给这简陋的小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平添了几分静谧与安宁。
安静如水的日子,惹人艳羡。
钟离珞拍了拍莫青璃的手背,示意她过去。
二人在桌旁坐下,张大娘用抹布在桌上来回擦了许多遍后,用粗瓷大碗倒了两碗茶水过来。
“钟离小姐,还有这位公子,请喝茶,我们这也没甚么好茶水,这茶叶都是我们自家新炒的桂花茶,您尝尝?”张大娘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好。”
莫青璃看钟离珞一脸自如,似乎与这对老夫妇很是熟络。
抬手端起茶,仔细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醇而不烈,果然是好茶。
张大娘道:“钟离小姐,您身旁的这小伙子中午还在我这吃了馄饨呢,我家老头子还闹了个笑话,您和他?”
“她啊。。。。。。”钟离珞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碗,右手扶着下巴,微微侧头瞧着莫青璃。
莫青璃给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笑甚么?
“大爷大娘,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公子,名唤莫青璃,是我未来夫君。你们唤她青璃便行。”
莫青璃脸登时烫了起来,嘴里的茶水也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莫急,喝口茶水也能抢着。”钟离珞凑过去,轻轻拍着莫青璃的背,眼睛却弯了起来。
莫青轻轻璃瞪她一眼,还不是你害的?
一个时辰前。
“成婚以后,我使唤你夫君好呢?还是唤你娘子呢?”女子吐气如兰,呵在莫青璃的鼻尖。
仿佛中了蛊一般,莫青璃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紫烟,小姐醒了么?”
“回老爷夫人,小姐还在歇息。”
门外传来钟离丞相与夫人的询问和紫烟低低的应声。
莫青璃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女子的脸离她约有一掌的距离,璀璨如黑水晶的眸子里敛着浅浅波澜,眼底勾着柔和的笑意。
唇角依稀有甚么柔软划过,是自己的错觉?
“爹娘来了,我去外面看看,你在里边等会儿我。”钟离珞坐到塌边的轮椅上,推门出去。
莫青璃坐在床沿,右手食指抚上唇角,来回摩挲,分不清方才是错觉还是真实。
一时有些怔。
外室细微的对话声不断飘进来。
“爹,娘。”是钟离珞清浅动人的声线。
“珞儿啊,皇上已经赐婚给你和青璃,圣旨已经下来了。”
“这个我知道,青璃她告诉过我。”
“皇上今日上午赐的婚,青璃午间过来了?”是钟离丞相微微讶异的声音。
莫青璃闻言一惊,那人,是故意的么?这么说不是明摆着她来了相府么?大晋虽然较为开明,但是在女子闺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样会遭人诟病,有损女子名节。
钟离珞道:“不是的,爹。是殿试之前,青璃说过会让皇上赐婚的。”
唇角却蕴着丝笑,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内室。
钟离丞相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点头道:“是这样,青璃是个好孩子,珞儿啊,你可要好好服侍他。”
钟离珞温顺道:“是,女儿晓得。”
莫青璃听到这里,总觉得女子一直在强忍着笑意的错觉,服侍自己?自己服侍她才是正理罢。
“对了,爹,婚期在哪天?”
“瞧我,把这事给忘了,钦天监定好日子了,就在下月初一。”
……
“张大爷张大娘,我与阿珞定在下月初一成亲,你们也来罢,就在城东的莫府,离这里不是很远,到时我让府里派人来接你们。”好不容易茶水咽了下去,莫青璃跟着道。
张大爷夫妇连道好好,心说难得钟离小姐的夫君也像她一般没有架子,无论相貌还是性子,俱是相配得很。
“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钟离珞的茶水已经喝完,偏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莫青璃一眼,又转头对着那对老夫妇道。
照晋国风俗,如果要成婚的的话,新郎新娘的喜服最好是由新娘亲手缝制。离下月初一只有半个月,却哪里来得及,依莫青璃的意思,去城南锦绣坊量身,让她们做就行了。
怎料钟离珞却神神秘秘的让她别担心,还亲手拿来尺子比量她的身材。
莫青璃看着拿尺在她身上比来量去的女子道:“我说阿珞,你绣艺再怎么好半月之内怎么可能做好两件喜服,我们还是请绣坊的绣娘罢。”
钟离珞头都没抬:“嘘,山人自有妙计。”
没成过亲的人,自然不知道成亲原来这般繁琐。
纳彩、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幸好最后两项不必,日子是钦天监算好的,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亲迎就更好说了。
可就算如此,因为时间紧迫,前四项都集中在一起,搅得二人是头昏脑涨。
至于那个卫仲卿,赤堂传过来的消息与莫青璃猜的八。九不离十。
晋国开国近百年,钟离家四代为相,家族显赫。是以,钟离珞虽腿脚不便,但是却是直系中最受宠的独女,近年向钟离丞相府提亲的青年才俊算来也有不少,而卫仲卿算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了,听说这两年他统共向钟离珞提了不下五次亲,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去,连钟离小姐的面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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