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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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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没?”边说边用指头敲敲刚摆出来的两个风箱。老梁木匠忙应:“拿来啦。”
长安被爷爷拉下来坐在扁担上看着木器。老梁头脑门上都是汗,衣裳又皱又烂,衣领折起的地方已经磨断了,只有系扣子的地方还连着衣裳,左边胳肢窝下开了线,黑乎乎的腋毛露了出来——这是老梁头赶市儿专门穿了件体面的。老梁头堆起笑脸给胖老头打开风箱让他看,又拿过搓板让他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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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3)
胖老头拿出几张钱递给老梁头说:“你给我送家去?我身体不好拿不动这么多东西。”老梁头把钱整整齐齐对折了放在贴肉的口袋,又用小别针把钱和衣裳布别在一起才说:“行!俺全凭大早上卖一会儿哩,要不,俺中午给你送家去?”胖老头说:“就让你这个孙子去给我帮个忙吧,他给我搭手抬一下就成了,不远,就在尚德路。”
到了胖老头家,他让长安在院子里等一等,长安吃惊地站在院子里看从没见过的气派,他没见过谁家有这样大的院子和房子。院中间种了不少城墙根没见过的花草,地上铺了光洁的青砖。在厨房的门口吊着一条风干的腊肉,长安更吃惊了,这样大的一块肉!居然不吃却吊在这儿!
胖老头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小纸包从大屋出来,笑眯眯地说:“拿着,去你爷那儿吧。”长安有点疑心那是不是真馍——太大又太白了,他不知该不该要,脚却像施了咒一样迈不开,更要命的是他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咕咚”一声连他自己都听得清。长安羞得小脸通红,想把自己的脏手脏脚藏起来才好,胖老头又来拉他的手,他才下决心接了。
这一天简直跟过年一样,爷俩从没吃过这样的白馍,更不用说小纸包里让人香得直卷舌头的腊牛肉了。爷儿俩的好运气还不光是这,没到中午他们就把带来的木活全卖完了,老梁头把二十块钱用别针别在衣裳里头,又买了十斤杂和面和二斤盐才说:“走!给你买鞋去!”长安却揪着绑在扁担上的麻绳说:“还是先给你买衣裳吧。”老梁头怔了怔说:“我都老了,摆那谱做吗?下月你上学了,还是不穿鞋人家笑话你哩。”
“爷爷,胖爷爷的房真大,院儿也大,有块肉吊在院里呢!驼背老头为啥不把锅盔馍给你看?”长安终于有机会问他的问题了。老梁头笑着拧孙子的耳朵:“人家的命好呀,人家祖先就有这院这房。你眼红吗?头些年你亲爹家的院儿比他的大呢,你现在可跟着我挨饿。你看我这样能买得起白面馍吗?人家卖东西挑人哩。——你可千万甭跟别人说你亲爹的大院子,要不就完啦!千万记住!”长安听不懂,见老头紧张地叮咛,赶紧点点头。爷儿俩进了供销社,因为口袋里有钱,老梁头问价有底气。
“多钱?——一双小孩儿的鞋就要三块半?”卖鞋的女人面无表情,看着长安的光脚片点点头,爷儿俩傻眼了。长安拉着老梁头就走,老头儿不甘心地嘀咕:“这么贵?……没便宜的?”卖鞋的女人摇着头,老头不理长安拉他,狠狠心说:“那就买双吧,娘的!三块半就三块半!”长安急了,转身就跑。老梁头看看鞋又看看长安,犹豫着赔笑脸说:“是这……我下次来买!”
老梁头和长安回来的时候,郝玉兰正挺着肚子在门板上打袼褙,她用刷子在裱到门板上的破烂布片上又刷了层稀糨糊,把布头裱上去用手拍平,这样一层层裱好干透就有了结实的鞋底料了。有时玉兰找得到烂胶皮轮胎,就剪下来到修鞋的张歪脖那儿钉上当鞋掌,既隔水又防潮。
“大伯,风箱都卖完了?”老梁木匠嗯了一声,看看他俩没精打采的,郝玉兰又问,“这是咋了?”
老头苦笑了一下说:“唉,原想着卖了风箱给长安儿买双鞋,不是该开学了吗,再咋也不能到学校打赤脚吧。谁知道一双就要三块五!”老头有点生气了,“一双小孩的鞋就要三块五毛钱,一个风箱也不过四块钱。三块五,吃人呢!——顶小半袋棒子面呢!”
这价钱也让玉兰生气,这些钱得下河洗上十天纱呢:“真是吃人哩!”老头看了一眼白家门板上花绿绿的破布片,心里一动但马上收回眼光。郝玉兰一拍大腿说:“不要紧!俺给孩子做双又结实又舒服的布鞋。”老头感激地看着她不知说啥好,长安也有点高兴起来了。
“他大娘,这咋好意思呢?你这一大家子人,你这身子也这么笨了,俺还是另想办法吧。”老头想想还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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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4)
“中啦,中啦。客气啥哩,大人能凑合,小孩没爹没妈够可怜了就别凑合啦。不过俺家可没布啦,你家不是有好些穿不成的衣服?你给俺拿来,俺今儿就刷上糨子晾上,赶他上学鞋就中啦。”
郝玉兰一年到头都在做鞋,一家六口人加上郝玉兰的爹娘,八口人十六只脚,这双做中了那双又露脚趾了。郝玉兰做鞋两三双一起开始,灶头放一双,烧火做饭时纳几针;跟老四拉架子车腰上掖只鞋底,坐在路边歇劲时摸出来再纳上两行;晚上吃罢饭,她再就着老二写字的煤油灯把白天纳好的鞋底和鞋帮上在一块。她的针线活实在不咋样,针脚太大,老是歪歪扭扭,两只鞋放在地上不是左拧就是右翘,她却认为,只要不露出脚趾就中啦,她也实在没力量求好了。
白老四说头俩老婆都是飞针走线的好针黹,郝玉兰懊恼起来赌气说:“看不上去逑!人家是你一大匣子大洋娶来的,跟你过的是手不剥葱脚不沾地的日子。我哩?再下工夫做鞋,全家人都穿着新鞋饿死啦!她做得再好,她儿子的鞋还不是我做?”白老四一天全在外边跑,穿鞋当然费,玉兰给他做的鞋曾在半路底面分家,让他出尽洋相,最后用绳把鞋底绑在脚上才能回家,听了她这话又气又恼想揍她一顿才解恨。
郝玉兰说归说,给白老四再做鞋却格外细心起来,她找来老二的铅笔在鞋底上画线,争取针脚都在直线上,又求人画了鞋样,用过去做两双鞋的时间给白老四做了一双。果然得到老四的表扬,她却说:“你当我做不好哩,那是没时间。要是像你那死鬼老婆一样让你养着,我还能给你的鞋帮上绣花哩。”
拾壹
开学第一天梁长安很是快乐,放学回家话就没停,啥样的桌子啥样的同学,上课前要一块儿唱歌放学要一块儿站队唱歌,还有一个老师说他长得好看……他现在有一个“班主任”姓马,下课后还打了盆水给他洗了脖子呢。老梁木匠拿着墨斗指挥长安在木板上画线,笑着听他唱歌一样说话。
长安问老师说我的脖子像黑油轴,啥叫油轴呀?老梁忍不住大笑了。长安洗得白白净净的,眉清目秀挺体面,老梁头说你长大和你爹一样是个美男子。长安不敢接话,盼他多说点啥,老梁头默默把墨斗里长长的线卷起来,爷俩的眼睛都盯着墨线头上“L”形的小木块一点点收回来卷在墨斗边上。“你就像这墨斗线,离爹娘再远心还是连着是不?你长大还要找爹是不?”长安听他问就摇摇头,心里茫然起来。
“你想你亲爹我也不反对,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也不知你在这儿,跟我这叫花子一样的老骨头过这种日子。”老梁木匠弓着背无力地坐在木桩上,长安也顺势坐在地上用指头在爷爷膝盖上轻轻划着,打着补丁的裤子下边是硬硬的骨头。
“你放学要跟白莲花一块儿走哩,你俩刚好一个班。”老梁头努力做出笑模样,摸着他的头说,长安却小声说:“她是女的,走得又慢,俺不想跟她走!”隔壁玉兰家的白莲花也不停地说着学校里的事,她也不愿意跟长安一起走:“跟他一块儿走同学们笑话哩。你没觉得他穿得那么烂,像个要饭的?”
郝玉兰生气了:“看把你阔哩!俺也要过饭哩,你也别和我一堆走啦——你同学没见长安穿的是新鞋?”
“新鞋又咋啦?又不是球鞋。他说那四不像的话谁愿意听呀?俺班有人说河南话有人说西安话,上课时俺们都说普通话,就是没人说他说的那种话。不过俺老师夸他聪明字也写得好哩。”白莲花有点不甘心了。
拾贰
锦华巷的女人们都很能生,怀里的孩儿还吊在奶上,肚里又让种上了,谁家媳妇的肚子也不闲着。老蔫媳妇生了七个孩儿还是不歇怀,眼看肚子大得快生了,老蔫只好拿着空口袋去借面,老宁妈边给他舀粮边说:“咦!你媳妇老能生!她要是过去在宫里当娘娘,保管能生个太子。”老蔫张着面口袋等她装包谷面,蔫蔫地说:“俺女人简直不敢挨,一不留神就怀上啦。谁有啥法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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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5)
老蔫媳妇说大白杨有几家卖盖房用的苇箔铺子,到处找人去编,编一个两丈二的苇箔能挣一块二哩。玉兰一听立马说:“那咱一块儿去。”老蔫媳妇笑了:“在大白杨哩呀。光走去就得两三个小时,晚上再走回来,一天和你家白老四走得一样多了。俺快生了,可走不动路了。人家一天能打三四个箔,俺紧死忙活只能打两个,你要想去俺给你指路。”
“天爷哩!那一天不就能挣四五块钱?顶咱洗几天油线哩。俺一定要去,别说是大白杨,就是走到南山底下俺也不怕。”她啥活都干过,不管是到咸阳背菜、去三桥拉红苕还是到铲河砸石子,哪个地方不远?“嫂子,能从河南跑到西安,俺还怕从小东门跑到大白杨?俺明儿就去。”
白老四不让郝玉兰去打箔,因为她也怀了孩儿。她却说才怀了四五个月,哪能就歇手?只要能揽上活,管他是干啥也比在家光吃饭强啊。
郝玉兰干了第一天居然打了六个箔!连别的苇箔店的人都跑来看她打的箔,说还有这么快的手。她有些得意,老板媳妇说,你不用天天跑回家,就住在我这儿,管三顿饭哩!她说家里还有五六张嘴,晚上等俺回去做饭哩,你不用管,俺明天赶八点就到这儿。
第二天一早,她果然不到八点就在门口了,后边跟着白东京,背上是一岁多的白槐花。她挺着肚子,穿着白老四的灰对襟衣裳,两只缠过又放开的解放脚上穿双土布鞋,鞋底上,黄巴巴的泥糊得半寸厚,夜里下雨了,路上泥泞。老板媳妇说:“快把孩儿解下来吧,先一人喝上碗包谷糁。”玉兰三两口就喝完了,赶在木架边开始打苇箔,白槐花坐在她脚边的地上玩。
郝玉兰顾不上多操心她,一心打着苇箔。她的手真快,手指翻飞着,把十几个缠着细麻线的小砖块在苇帘上前后交错,旁人还没看清那结打得结实不结实,吊着线的小砖块也还在摇晃着,她已经把一根新芦苇又放在上边,从左到右飞一样编过去了。有人说真快呀,你编过这活吧?郝玉兰手并不停,只笑着摇摇头,白东京骄傲地说,俺妈过端午节的时候给民乐园饭店包粽子,一天能包一千三百个哩!人家都说俺妈的手会飞哩。
老板媳妇看他说话老成逗他说:“你妈能干,那你哩?”白东京说:“那俺也给你打箔吧。”果然拉了个木架子,抱了一大抱芦苇准备编,她只当他说玩笑话,说你才五六岁,跟你妹妹玩吧!玉兰却说:“嫂子,不瞒你说,俺领他来就是让他来干活的。他听说你这儿管饭死活要来,俺说你去白吃可不中,他说他也能打箔哩。几个月前过端午节,他硬跟着俺给饭店包粽子,五天也包了上千个。嫂子,你让他试试吧。”老板媳妇看着白东京,他也不错眼地盯着她,小脏脸上又是泥又是汗,她叹口气说:“那你就试试——反正编坏了还能拆。”小白东京听了赶紧找了堆小砖头缠麻线打起苇箔来。
郝玉兰晚上领着两个孩子到家已经很晚了,白东京才进锦华巷就说,总算到家啦!白槐花这会儿在她妈背上睡醒了,也不清地学话说:“到家啦!”白老四在门口接过白槐花,小保在床上睡得正香。白莲花端来大碗小声说:“妈,你吃饭吧。”郝玉兰长出口气靠着灶边的小板凳坐下,把脚上的脏泥鞋脱下来,捏着肿得老高的脚,又揉着大肚子说:“这儿咋发麻地疼哩?”她接过碗吃起来,饭没有味,“白莲花给妈捏点盐,吃盐补劲哩!”
“你的肚子疼哩?是太用力了吧!明天能去不?”白老四有点不放心。玉兰丢下碗就爬上床说:“咋能不去?管三顿饭还挣八块多钱!俺一天打六七张箔哩。”看见这么多钱,白莲花和白西京都啧啧着欣喜起来,二林只抬了下眼皮就接着写作业了。白老四捏捏钱也少见地笑了一下:“那你就早睡吧,明天早点回来,不贪多打那一张箔,人还是要紧哩。”玉兰见他心疼自己就笑着点头,她问白东京,你明天还去不去了?他大声说:“咋不去?俺也打了一张哩!中午还有白杠子馍吃!傻子才不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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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6)
说话间郝玉兰从褥子下边摸出鞋底纳起来,白老四骂道:“娘那脚!咋还不睡!你是想累死哩?”她低声说:“长安没双鞋穿,天天打赤脚。俺紧紧就做出来啦。——俺身体好,睡一觉起来,哪儿都不疼啦。”
拾叁
天很冷,长安又薄又硬的烂棉袄撅着嘴有点漏风,他腋下夹着书本,抄手缩脖子回到锦华巷。老梁头摸出封信递给他:“看看写的啥。”
“你大伯要来西安!”老梁头听了信喜滋滋地说。长安却记得他上次听信的时候很伤心,上次大伯的信里有张相片,有个小女孩,爷爷喃喃地嘟囔:“好好地又去认养个女孩儿,老大这一枝儿算是绝了后啦。”还不住骂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当时长安问他啥叫“绝了后”,他摆摆手说:“他没有姓梁的亲儿子啦。”长安自作聪明地说:“我也不是你姓梁的亲孙子哩。俺亲爹也没有了姓他姓的儿子,你也不跟我说他姓啥,俺只得还姓梁……”话没说完爷爷就对长安吼道“你赶紧给俺滚得远远吧”。长安被他推搡着吓得哭起来,他就径自站在屋里仰着脸伤心地叫:“老天爷!我咋净养了这些白眼狼呀!”
现在爷爷高兴,长安也咧嘴笑起来,老梁头突然收起笑在小屋里左右打量小声说:“这五口人咋住哩?”他退到门口装作才进屋的样子,紧着眉头往房里四顾望着,长安忙坐到床上觉得自己不占地方显得屋大点。老梁头大跨了两步到了床边,回头望望门口,也坐在床上。
“我当爹的得让他一家三口有个睡觉的地方不是?可这……”
晚上老梁木匠领长安找老乡老方头。他领着长安进了小东门,走了两三个路口就到了老乡们租住的东安市场。走过狭长的小巷就见一个小院,几间房里住得满满登登,每间都住了两三户人家,房中间吊几张粗苇席就算隔了几家子男男女女。小院里堆着半人高的旧麻袋、烂铁丝,几个破木箱上放着块烂木板,用作切菜擀面。厨房只有一个泥灶头全院人公用,院角一棵槐树上挂满了烂自行车轮胎、干菜、大蒜辫子,上边拉了几根粗麻绳,胡乱搭着几件衣服。
老乡们见老梁头来了,都“叔叔、大爷”地叫着问他吃了吗,又说:“长安这孩子个子见长呢。”
老梁头喜滋滋地说:“老大儿子要来西安呢,就是和老方头说这个事哩——疯子没来你这儿?他有些日子没去我家里了。”
老方头说:“可巧他说今儿要来呢。”老梁头和老乡们说了会儿话,疯子梁进了院儿,一见老梁木匠就大声嚷嚷道:“大叔,您老咋有空闲了!”他把长安举了起来,长安最怕他这一下,赶紧“疯大爷,疯大爷!”地叫着,疯子才嘿嘿大笑着把他放下来。疯子梁其实不是疯子,他同老梁头在河北老家一个村,沾些远亲。
大家说着话来到南院门的泡馍馆,没等掰完馍老梁木匠就把大儿子明辉一家三口要来西安住的事儿告诉了疯子梁,老方头说:“怪不得你这么高兴,是得喝两盅!你马上能享儿子的福了。”疯子梁来劲了:“大哥来了俺心里欢喜!”老方头掰着馍说:“你这三个儿子,俺看最后只有老大靠得住。”老梁木匠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感。
疯子抢着说:“依俺看,大爷心里还是偏向老二哩。他把长安包袱一样甩给你,跟媳妇舒舒服服到内蒙古过日子了,让你这么大年纪带着长安受累。”
长安立刻盯着他,老方头忙偷偷踢他:“瞎说吗呢,那是老二怕老头没伴闷得慌。俺倒是想领个小孙子玩玩,可怜老婆儿子让日本人给打死了,‘寡夫’也当了十几年。年前老家侄儿说接俺家去,俺说等俺收不动破烂再回去。——现在俺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来!咱喝!”大家举起杯子里的散装白酒灌进嘴里,品味着没说话,老梁木匠说:“俺有事求你们。”
疯子梁说:“大爷,这话我最不爱听。当年不是大哥领我去天津卫闯,俺就饿死在老家了。大哥对俺好,俺给您干啥都是该的,说吗‘央求’?你就命令俺!”老梁木匠都笑了,老方头说:“老梁头,你就命令他好了。”
叶落长安 第一章(17)
老梁头想在屋里做个吊铺,房子就成了两层,平白多出一间似的。只是房子会低得多,上层只能猫腰了,他打算爷儿俩住上房,儿子一家三口住下房。活好做,在墙上打木楔子,把床铺吊起来就得老乡们来帮忙了。疯子梁大声说交我去办吧,你只把铺做得,俺们一准给弄得好好的。
老梁木匠忙活了半个多月终于把屋里拾掇好了,下边那层进门就是个双人大床,旁边放了口大箱子——给长安的大娘放衣服,他还买了面镜子钉在旁边。老梁头又到八仙庵买了本小日历,把大年三十那天折起来数日子。老王婆见他手里拿着大红的本本儿,就叫住他问:“老木匠,俺今年可有地方看日历啦,哪天过年哩?”他喜滋滋地应着翻看。
老梁头听老郑妈说过,老王婆新中国成立前是西安鸭子坑的红妓女,现在一个人过活:“今儿腊月二十八啦。”老太婆说:“咦!俺是过一天少两晌呀——老天爷咋不把俺收走哩?才过了几天就又过年了?!”
因为老大写信说过年回来;老头干脆过了腊月二十五就没再做活。他打好糨糊又找了一摞子旧报纸把墙和屋顶全糊了一层,进门迎面的墙上,还特意买了张胖小子抱着大红鲤鱼的年画贴上,房子里一下子喜气洋洋了。老郑妈见他又扫墙又糊顶棚就过来串门,跟他开玩笑:“大哥怕是给长安娶媳妇哩?——屋里弄这么光鲜!”
老头嘿嘿一笑说:“长安还小,是俺大儿子要从天津来啦。”
拉架子车的男人们还在外边跑着。哪怕一年到头锅里没沾过肉星星,女人们都想法儿割了点肉,就算只有一指宽也细细心心和大葱剁成馅等男人回来吃饺子。老宁弄来只羊头煮了起来,满巷子都是肉香在飘。老郑家却买了副猪下水,老郑妈一大早就坐在巷口外的水管子底下翻洗,也搁锅里煮上了,几个小孩儿不知在哪儿拾了些没捻子的散鞭炮架在石头上,点上火猛丁一声闷响。
梁老大的信却在年二十九寄回来了,说媳妇病了不能回西安过年了。他给老梁头寄了十块钱。
锦华巷跟往年一样只有老郑家门口贴了对联,长安在门外的泥地锅前拉着风箱烧火,老梁头搅了碗棒子面糊糊捏了撮盐呆呆在灶前站着,长安不见他把糊糊下锅,仰脸才见老头脸上挂着泪。长安慌得起身,老梁头醒过神:“长安,这世上还有你不嫌俺这个老头子吧?”他说着把棒子面糊糊倒进锅里,眼泪也掉在长安的脸上。
拾肆
年三十了,白老四跟往年一样,把架子车扫干净,铺上两床旧被子让郝玉兰和一窝孩子坐上,就拉上车到玉兰娘家过年了。郝玉兰娘家是个小独院,是当年白老四给的彩礼钱买的,和锦华巷的热闹一比,这儿的年味要淡得多。家门口贴着红对联屋里却冷清得很,郝玉兰冲里屋叫了几声爹,才见郝仁义黑青着脸拿着烟袋从里屋出来,一群外孙赶紧叫着“姥爷”,说过年好。
白老四见老丈人不高兴,硬着头皮叫:“爹,俺来给你拜年哩。”郝仁义还是吊着脸瞅也没瞅他,冲着里屋说:“他娘的!过啥年哩。”又把脸冲着金玉的屋骂:“还没过门就把咱的主给做完啦?啥时候来不中?非得大过年给人弄个骚气,一年都过不好。”
白老四知道老丈人一直不待见自己,也明白这话不是冲自己说的,就从玉兰手里接过用小被子包着的白梅花哄逗着,郝玉兰不知道爹为啥生这么大的气就叫:“娘,俺回来过年啦,金玉,你咋不出来哩?”
“叫啥哩!回来就回来呗,大喊大叫让谁迎接你哩?”玉兰娘在里屋气冲冲地回了一句,又小声说年年这么早就回来,还不是赶着吃晚上饭?声音小屋里人还是都听见了,玉兰咬着嘴唇噙着泪呆住了。郝仁义不答应了:“咋啦!你还有理啦!玉兰还不是怕你一个人累住?这好闺女你往出骂,此地松的闺女你倒盼着儿子给你往家引哩?人家骂你‘河南担’你忘了?”
玉兰娘没敢应声,金玉从屋里出来说:“爹,她爸说的话你咋能放她身上哩?算了,初一我也不领她来咱家了,你别生气,咱过个好年吧,俺姐俺哥不是都来了吗。”说完又给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上前劝了半天老头的脸色才好了点。她见灶房冰锅冷灶,泡着一大堆脏碗,知道娘一赌气就不干活了,让白莲花拉风箱烧了锅热水洗涮起来,收拾完才拿出带来的肉又剁又包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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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8)
年夜饭是胡萝卜大肉饺子,胡萝卜切得很碎,薄薄一片肉切得更碎。饺子包得不慢,却煮了很长时间,郝仁义家的大铁锅早就有裂纹了,能看见灶火映出弧形的亮光在锅腰上,锅底所幸还能用,一次做饭只能两三碗,再多了,汤水就漫过裂缝滴在火里吱吱作响了。眼下十来口人吃饭,郝玉兰把锅斜坐在灶膛上,煮了好几锅才把饺子煮完。她说:“过完年俺拿上锅,让俺锦华巷的王大瘸子给补一补!”玉兰娘却哼了声没理她。
才上饭桌,孩子们就围着老头拜年要压岁钱,郝仁义笑着说:“别急!别急!老规矩忘了?”白莲花乖巧,忙跪下给姥爷姥姥叩头:“姥爷姥姥过年好!”郝仁义笑起来,从兜里摸出一沓子崭新的五毛钱:“俺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看谁的头叩得响,俺还要给他双份哩!”
二林、白东京和白西京争抢着叩头拜年,连不到三岁的白槐花也和哥姐抢地方要挣压岁钱。玉兰笑着看孩子们大笑大闹并不去管,她知道老爹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场热闹哩,刚才爹不高兴家里就阴沉沉的,她巴不得这样的欢笑声再多些、长些。
郝仁义给一人发了五毛票,又拿出一张说:“俺看今年二林比往年叩头叩得响,这多一份就给他了。二林,你平时可要多听你妈的话哩。”二林高高兴兴接过钱,白西京眼红地说:“年年都是二林哥,俺明明比他叩得多!”
二林和白东京、白西京有了压岁钱,在家就待不住了,却一分钱也不舍得花,到街上拾了不少别人放过的没头没捻子的哑炮,坐在屋里剥出黄黄的炸药粉,拿姥姥的线香放明花,倒也玩了一个晚上。
大年初一一大早,金玉的对象还是来了,和金玉站在门口商量了半天不敢进门。郝仁义在后院正和几个外孙玩闹,玉兰慌慌张张跑进来,玉兰娘见了问:“是不是那闺女来啦?你让她进来。——这事迟早也得成,老东西还想犟过俺?”她不管玉兰瞪着眼就往大门外走,嘴里亲热地说:“是西珍来啦?快进屋,还提这么多东西干啥。”
西珍长得很好看,穿了件水红的罩棉袄褂子,头发用手绢扎着系了朵花。她不会说河南话,知道郝仁义嫌她的西安话,就只笑着点头摇头回答玉兰娘,实在不行才小声学着河南话回答几个字,马上就跑了调,逗得小孩儿们偷偷笑着学她说话,白老四瞪着眼吓唬他们却没用。郝仁义连正眼也没看西珍,她走时说:“大伯,这是俺爸让我给你拿的西凤酒,让俺给你拜年哩!”全家人都憋着气等他,他连眼皮也没抬:“搁那儿吧。”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别别扭扭过去了。
金玉送走西珍回来小声说:“不知道明天俺到西珍家受啥洋罪哩。”玉兰见爹没在人家面前发作就松了口气,故意说:“爹你脸定得咋恁平哩,人家给你说话你连眼都不抬,人家西珍长得漂亮哩,怕你生气还一个劲学说河南话,真难为她啦。”玉兰娘见玉兰哄得老头高兴说:“俺看这闺女中!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还有个正式工作——她舅说只要她和咱金玉把关系确定就给咱金玉转正,那咱家也有公家人啦!”她得意地笑着,郝仁义却说:“好看个啥?那么大个脸,金玉,她那牙咋恁黄哩?”金玉没想到他挑了个这毛病又急了说:“俺咋知道哩?你连看都没看……反正牙黄可以刷。”
玉兰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轻松解决了,避开玉兰娘老头才叹口气说:“玉兰呀,俺不想为难他俩了,人家闺女诚心哩,说的醋熘河南话也算表了心迹啦。”
大年初二晚上白老四才和玉兰领着孩子们回锦华巷,几个男孩子拉着车在前面疯跑,白老四怀里抱着白梅花,吊着脸一声不吭只顾走路,白莲花陪着妈走在后面跟不上。玉兰说:“老四,你急着撵狼哩?你在外头拉车练得一双好腿,俺们可跟不上。”到锦华巷口郝玉兰跑着撵上白老四问:“你吃哑药啦?到底咋啦又不说,俺忙活三天了,累得直岔气,你倒让俺跟着你跑哩。”
叶落长安 第一章(19)
白老四说:“累死活该!以后过年俺再也不去你娘家啦,要去你去!”郝玉兰明白他是嫌爹给他办难看伤面子了,就赔笑说:“俺知道你委屈啦,俺爹不是冲着你,他是怪俺娘和金玉哩。”白老四突然大吼起来:“中啦吧!怪你娘他咋不冲着你娘?怪金玉他咋不冲着金玉?骂人家西珍是此地松,当人家面他咋一个屁也不放?俺是咋着他啦?他给俺办难看俺还不尿他那一壶哩!”
他的声音太大了,怀里的白梅花惊醒了“哇”一声哭起来。老吕家的门开了,老吕探头出来说:“是谁呀?咋啦?……”借着屋里一点光他看见白老四脸上流着眼泪,就边关门边说:“是四哥呀,喝多了吧?赶紧回去睡吧。”
白老四并不避人,只管抱着大哭的孩子走着喊着:“他不就嫌俺老嘛,俺也四十七八的人,咋能让他说弄个没脸就弄个没脸?太欺负人啦,俺还当着孩儿的面哩……”他停下来,扯着白梅花的被子擦眼泪,玉兰要抱白梅花他不让,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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