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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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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卫东坐在开往县城的汽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想着这三天来的见闻,不由感慨万千。三天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里,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就是三年又怎样?自己不也是快要三十岁了吗?如果一个人是在较平稳的环境下,时间的流逝也许算不得什么,自己两年的学校生涯,不就是这么的一闪而过?而一个人如果是在逆境中挣扎,那别说三年,三天,哪怕是一分一秒也是非常难熬的,这种经历他也曾经有过,如此,白基兴这二十年,又该如何评说呢?
幸好,苦难总算成为过去。白基兴的平反只是时间问题,从林业学校毕业的李卫东安排在县林业局,也有了一份令人漾慕的工作。另外,李卫东与白晓梅多年的恋情,也已经接近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只要再想想办法,把她调到林业系统,就是当一名临时工也行,那么……这一切,又在李卫东的眼前展现出一幅激动人心的画卷。
汽车很快到了县城,李卫东匆匆下了车,来到县林业局。他简要地向办公室主任述说了这几天的经过并请了假,然后,又急匆匆地赶到汽车站,蹬上了开往青石坑的汽车。到了青石坑,向人借了辆自行车,他又马不停蹄地直奔青龙潭而去。中午时分,他又来到了生产队。
“卫东,刚回来?”刚刚收工回来的张金发正要进屋,见李卫东骑着自行车过来,便停住脚打了个招呼。
“刚到。”李卫刹住车,用一只脚支着地。
“还没吃饭吧?到里面吃。”张金发热情地说。
自从李卫东到县林业局工作以后,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发生了转变。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知青了,而是县里的干部,所以,大家对他显得客气起来。但是,李卫东自己并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对这些相处多年的人们,依然保持着一种真挚纯朴的感情。也正因为如此,每次他回生产队,都被认为是自然不过的事。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等会再来。”李卫东说着,摆正车把就要走。
“是不是基兴的问题?有什么新消息?”张金发看李卫东那急切的样子,估计是有关白基兴平反的事,便关切地问。
“是的。”李卫东点点头,“我回去跑几天,他们说过一段可能要派人来调查,所以我先赶回来,让他做好准备。”
“有什么好调查的?不就是他当时说的那几句话吗?那些话现在说一百遍都没事。他的档案我看过,也没什么大问题,当了这么多年的右派,确实太冤了。”张金发有点不平地说,“你先去吧,等会我再去看看。”
“那我先走了。”李卫东说着,奋力一蹬,自行车便向前急速驰去。
李卫东来到小庙前,支起自行车。他见厨房的门开着,便大步走了进去,与刚要出来的白晓梅几乎撞了个满怀。
“你?”白晓梅站住了,惊喜地望着李卫东。尽管李卫东国庆节前来信说,他将利用放假的时间去打听一下有关她父亲的事,一有消息就告诉她,只是没想到李卫东这么快就到来了。
“你爸呢?”李卫东一眼看到厨房里只有白小松一人在吃饭,忙问。
“他在江边。”白晓梅拿过一条毛巾,递给李卫东,“先擦擦,看你,满头是汗的。”
“那我去找他。”李卫东说着就要走。
“急什么!他马上就来。”白晓梅嗔怪地白了李卫东一眼,“到了这里还怕没得说?”
李卫东转头看了看去江边的路,略顿一下,才接过毛巾,擦了下脸,然后,走进厨房,在桌子边坐下来。
“我爸的事怎么样?”白小松放下筷子,看着李卫东问。
“已经有点眉目了。现在就等具体落实了。”李卫东有点兴奋地说,“我去找了教育局、派出所,还有他原来的学校,都认为像他这样的情况应该平反。”
这时,收工后到江边擦洗一阵的白基兴走了过来,拿着毛巾站在门边,听到李卫东的话,不由百感交集。
“爸,你要平反了。”白小松站起来,大声地说。
李卫东也站了起来:“教育局的同志说,像你这种情况的人很多,都属于当时错划的。但因为时间太久了,有些原始资料在‘文革’时丢失了。‘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同志也说,尽管档案里面一般都有记载当年的事,但毕竟不是很详细,所以,要你把当时的情况重新写成报告,尽快送去。”
“情况?”白基兴的脸顿时沉了下去,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令他懊恨不已又苦不堪言的过去。突然,他的眉头一扬:“我这里有一份现成的,把它整理一下就行。”
说着,转身走出去。
李卫东见白基兴出去,不由有点纳闷,便问白晓梅:“他?什么时候写过?”
白晓梅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白基兴很快又回到厨房,手上拿着一叠已经发黄了的稿纸:“你们看,就是这些。”
李卫东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我的检查。“这……?”他疑惑地看着白基兴。
白基兴喜形于色,指着上面的字说:“这就是我当年写的检查底稿,我的问题都在这里,这也是把我定罪的依据。这种东西本来我是不会留的,可那时没几天就要我写一次检查交代,翻来复去也是那些,干脆把底稿留下来,需要的时候抄一遍。
后来,每次运动一来,也是照抄,不知抄了多少遍了。没想到今天还有用,只是这次不是认罪交代,而是平反依据。“
听了白基兴的解释,李卫东不由松了一口气,白晓梅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就赶快送去。”白小松急不可待地说。
“送当然要送,但也要重新整理补充一下。现在是平么摘帽,而这些是定罪戴帽,如果这样送去,那帽子怎么摘得下?”白基兴有点幽默地说。
“那就先吃饭吧,吃完赶快写出来,让卫东带去。”白晓梅在一旁盛了一碗饭,催促着说。
“不,这一回我要自己送去。”白基兴郑重地说。他接过饭碗,坐了下去,埋头大口地吃起饭来。
“六队的基兴,马上到大队部来。六队的白基兴,马上到大队部来,有重要事情。”挂在树上的高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同时,连接到全大队家家户户的小广播匣子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白晓梅听到广播,不由一怔:这个时候,要父亲马上到大队部去,是什么急事?
重要事情?她猛然悟到,这是好兆头,也许要对父亲平反了。
赶快告诉父亲!回过神来的白晓梅转身就向门外冲去。父亲今天上山割茅草,根本不知道这关系到他与全家人命运的转折会在这时到来。必须尽快告诉他。
白晓梅一路小跑着,村子里那些坑坑洼洼左回右转的小路不断地被她甩在身后,那些悠哉游哉的鸡们鸭们,在她的冲击下四处逃窜;她顾不上与碰面的人打招呼,也不管人们是用什么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自从白基兴把报告送回去,李卫东也接连回去几次,每次带来的消息都令人欣慰——对右派平反的工作进展神速,甚至有些人已被原来工作的单位接收了。但是,白基兴一家在高兴之余仍不免有点遗憾,毕竟,落实有关政策的工作主要由市里有关部门及原来的工作单位经办,而白基兴又不可能老是呆在城里等待,所以,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这里翘首以盼。
白晓梅跑出村子,又跑上了通往山前的小路,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而且,小路又是开始向上斜,她不得不慢下来,但她并没停下,仍然一步步地急走着。
山脚下,一前一后两大担茅草正晃晃悠悠地过来了。白晓梅定睛一看,正是弟弟与父亲,便又憋足劲小跑过去。
“姐,你跑什么?”走在前头的白小松站定,惊诧地问。
“大队要爸——马上去,我就赶快来告诉——”白晓梅大气都喘不过来。
白基兴很快也走过来,放下肩上挑着的茅草,绕过白小松,到白晓梅跟前问:“什么事?”
“广播叫你赶快到大队,有重要事情,我猜是不是市里来调查,就赶来。”白晓梅感到胸口的气顺多了,把散在眼角的一缕头发往边上撩了一下,说。
“叫我?马上去?”白基兴心头猛地一跳,难道这盼望已久的一天真的来到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那条蜿蜓的小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快去呀,站着干嘛?”白小松一把掀下肩上挑着的茅草,猛地推了一下白基兴。
白基兴被推得得往前紧迈几步,他回过头,看着那些茅草,还想说什么。白晓梅看出来了,便说:“你先走,这些我挑回去。”
“那我就先回去换件衣服,还有……”白基兴踌躇着,欲走还停。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衣服?”白小松大声地打断了白基兴的话,嚷了起来。
“那……”白基兴看了看身上那贴满补丁,褴褛不堪的衣服,“我先走了。”
说完,大步朝前走去。白晓梅与白小松,也分别挑起茅草,紧紧地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来到了村子前。这里,那条笔直的机耕路直指大队部方向,而那条拐进村子的路则显得坑坑坎坎。
白基兴看了一眼村子里那座高耸的祠堂,以及那丛不知在屋脊上生长了多久的已显枯黄了的蒿草,他突然感到那丛蒿草在西斜的阳光下正变得一片金黄。他不再犹豫了,他不想再去换一下衣服了,他几步走过叉道口,在机耕路上急步而行。
“白基兴,六队的白基兴,马上到大队部,有重要事情……”架在路边高高的桉树上的高音喇叭又响起来了。白基兴循着声音看了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时,张瑞祥骑着一辆自行车急驰而来,在白基兴前停下,风风火火地说:“你到哪里了?让我找半天。”
“我刚从山上下来……”白基兴解释说。
“快上车,快上车,市里好几个人来落实你的事。”张瑞祥不等白基兴说完,把自行车转过头,催促着说。
白基兴急忙坐在后架上,张瑞祥推着自行车猛跑几步,跨了上去,用力地踏动起来。自行车顿时像离弦之箭,向前奔驰而去。
大队部里,烟雾缭绕,张树根正与几个客人东一句西一句地交谈着。看起来,他们之间的正事似乎已经谈过了,但客人并没有马上就离开的意思,而张树根也以那山里人所特有的好客天性,极力款待,但也只能是往客人还没喝完的茶杯里再斟上一点茶罢。毕竟,他们还有一件事情未了结,心里还不是很踏实,只能以这种无关紧要的话语与显得有点多余的动作来打发时间。如果不是客人中那位穿着警服的年轻人频频看表,时不时流露出一丝急躁的眼神,人们也许还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闲聊呢。
年轻的民警又一次看了看手表,又探询地看着张树根,用一种尽量放松的语气说:“是不是再催一下?”
张树根歉意地笑了笑。尽管话筒就在他的身后,只要他对着话筒开口,他的声音马上就可以传遍整个大队。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又一次往那快要满了的茶杯再斟上一点茶,说:“再等一下,走路也要一会儿。”
其实,张树根此时心里也一样的着急,喊了几次广播,白基兴还迟迟不来,难怪客人们着急。但是,他们事先没通知,说来就来,叫他一时到哪里找白基兴?不过,他知道白基兴不会走到哪里去,昨晚他还碰见过,只是……他见那年轻的民警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吮了一下,便忙又给斟上。
年老的客人看上去不急不躁,他责备地看了年轻民警一眼,然后,又抽出一支烟,用那快吸完的烟头对上火,问张树根:“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马马虎虎能过就是了。”张树根苦笑了一下,“工分是一年比一年多,但分配却是一年比一年少。而工分值越低,大家越没干劲。今年的年终还不知怎么过。”
“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措施,提高一下大家的积极性,比如定额或什么的?”年老的客人像是聊家常似地问。
“什么都试过了,不顶事。”张树根有点沮丧地摇了摇手。突然,他看到一辆自行车正朝这里来,这使他顿时振作起来,也使他从这种尴尬的状况中解脱出来了。
“来了,来了。”他如释重负般地说,几步就走出门。
自行车到门前停了下来,白基兴下了车,然后,与张树根、张瑞祥一起走进门。
见屋里有几个陌生人,不由有点激动起来,可是,当他发现他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时,想到自己的身分及这一身装束,不由自惭形秽,便在一边默默地站着。
“这位是市‘落实办’的老宋。”张树根指着那位年老的客人说。
老宋微笑着朝白基兴点了点一下头,转而指着另外两个人说:“这位是县‘落实办’的老黄,这位是你原来所住的街道的民警小王。”他见白基兴还站着,便指着靠近桌子的一张椅子说:“坐呀,坐下来慢慢谈。”
白基兴有点拘谨地坐了下来。他感到心跳得厉害,他预感到,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他多么希望立刻就听到关于自己的问题的处理结果,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眼下,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从市里来的老宋,不就是自己命运的宣判者吗?
他感到喉咙口有一团火,灼得他口干舌涩;他的眼睛流露出欲望,希望从老宋的嘴里吐出甘霖般的话语,以解他的焦渴。他使劲咽了一下,又舔了舔嘴唇,等待着。
“喝杯茶,来。”老宋说着,把一杯茶放在白基兴前面,“最近生活得怎样?
工分够不够吃?“他庄重又不无和蔼地问。
白基兴一口把茶喝光。他感到喉咙不那么痛了。尽管老宋并没有说出他急切想要得到的话,但那种亲切,把他的自卑一下子扫掉了。他迎着老宋的目光,坦诚地说:“这里的条件就是这样,能活下去就是了,也基本上适应了。挣的工分勉强够吃饭,但其它的就没有了。”
“你两个孩子都在这里?”老宋又问。
“不在这里又能到哪里?”白基兴苦笑了一下。
“都几岁了?”老宋又把一杯茶倒进白基兴已经喝光了的茶杯。
“大的二十……八,小的二十五。”白基兴想了想,说。
“都不小了。”老宋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他看着白基兴,良久,才说:“你的材料,我都看了。当时对你的处理,是错误的,让你吃了不少苦。这不但是你一个人的苦难,也是我们国家的一场灾难。在当时的错误路线指导下,这种灾难是很难避免的。现在,这种错误总算得以纠正,你的问题也会得到最后的解决。”
听着老宋那感人肺腑的话,白基兴不由热泪盈眶。他站起来,紧紧地握住老宋的手,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感谢党,感谢人民,给了我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谢谢你们,谢谢!“他一一地与所有人握手,并鞠上一次躬。屋子里顿时洋溢着一股隆重而热烈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在为白基兴即将获得的新生而感动。
老宋重新把香烟拿出来,递给白基兴一支,然后又一一递给屋里所有的人。他等大家情绪又稳定了,才走到白基兴跟前,神情严肃地说:“白基兴同志,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布,以前对你所作的错误结论,一律撤消。但是,由于以前对所谓犯政治错误的人与事,处理都是非常草率的。这给我们现在的平反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你就是属于这种情况。我们查阅了所有的原始档案资料,对你的鉴定只是‘有右派言论,暂不戴帽子,内部控制使用,’也就是说,你不算右派。所以,对你的情况,只能作出特殊处理。但像你这样的情况,其它人也有,你并不是唯一的。请你能够理解。”
白基兴越听越感到不是味道,当他听到“你不算右派”时,头脑“嗡”的一声,仿佛裂开了,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只看到老宋那嘴在一张一合着。
“你不算右派。你不算右派!”白基兴感到这几个字像隆隆的雷声,在他的头顶回响着。我不算右派?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被当右派看待?如今,右派分子可以平反,可以扬眉吐气了,可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竟然连右派都不是?他仿佛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浑身都凉透了;他要挣扎,可却连思维都冻僵了。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血色全无。
“我是右派,我真的是右派!”白基兴终于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喊叫,然后,像一团烂泥似地瘫了下去。
白晓梅一步不停地把茅草挑到厨房后面,肩头一斜,顺势将茅草掀在地上。她顾不上把茅草堆到一起,甚至连捆绑茅草的绳子都顾不上解开,便与白小松急冲冲地向大队部走去。
远远地,可以看到一辆吉普车停在大队部外面,白晓梅不由激动起来:果然被她猜着了,市里真的派人来了。这一来,父亲有望了,一家人都有望了。她只感到眼睛一片湿润,两脚一阵发软,几乎不能行走,一下子,落在白小松后面一大截。
“姐,快走呀。”白小松在前面站住,回过头大声喊。
“我,走不动了。”白晓梅双脚一阵哆嗦,身子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她想走,但脚却迈不开。是不是因为连续跑了这么一会,太紧张了呢?她想蹲下来揉一揉脚,不想,身子一晃,重重地跌坐下去。
“姐,你怎么啦?”白小松大吃一惊,急忙跑过来,伸手就要拉她。
白晓梅轻轻地推开白小松的手:“没什么。让我歇一下吧。”说完,用手在腿上轻揉着。
白小松不放心地蹲下,也帮着在白晓梅的小腿上轻轻地揉了一会,问:“好点了吗?”
“嗯,”白晓梅点点头。她突然感到,她身子底下的土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从她的脚向全身迅速扩散。坐在这片土地上,竟有一种无可言状的充实。她感到好多了,安然地坐着。
“那我们走吧。”白小松见白晓梅脸色开始泛出红润,便站起来说。
“再坐一会。”白晓梅依然坐着,对土地的眷恋使她不想立即起来。
“那他们……”白小松看着远处的吉普车,不安地说。
“不要紧,只要他们来了,就好。”白晓梅也看着吉普车说。
山风轻轻地吹着,带走了那不停奔走所产生的燥热;天上,一片片白云随风而去,令人浮想连翩。蓝天,白云,大地,山风,白晓梅置身其中,突然悟到,人生虽然坎坷,但世间亦不无温情。
白晓梅坐了一会,重新站起来,与白小松一起朝前走去。
一群人正从大队部走出来。白基兴紧紧握住老宋的手,千言万语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爸,爸。”白晓梅与白小松跑了过来。
老宋看着白晓梅与白小松,问白基兴:“这两个就是你的孩子?”
“是,是。”白基兴既宽慰又高兴地说。
“不容易呀,真是不容易!”老宋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晓梅与白小松说,“你们的父亲是个好人,能坚持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的。”他又对白基兴说:“你自己要多保重,再耐心地等一等,我会尽快为你落实的。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再见。”
说完,与其它的人又一一握手,才坐进吉普车,同来的人也坐了进去。
汽车开走了。白基兴一家与张树根、张瑞祥目送着它渐渐地消失了,还一直站着,看着那个方向,沉浸在一片悲壮与兴奋之中。
“爸,你被平反了!?”白晓梅眼里噙着热泪,用哽咽的声音问。
“什么时候能回去?”白小松也激动地问。
白基兴回过神来,看着一双儿女急切的脸,不由一阵犹豫。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苦笑:“你们自己看吧。”
白晓梅接过一看,不由目瞪口呆。白小松急忙拿过去,只见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经研究决定,补划白基兴为右派分子。
“这,这是为什么?”白小松不由怒气冲天,圆睁双眼问。
“我也说不清。”白基兴无奈地说。
张树根走过来,用手轻轻地拍着白小松的肩头,说:“这是非常万不得已的。
你父亲以前并没有正式戴帽,所以只好补一顶,暂时戴一下,马上就可以摘下来。
这只不过是一种手续,不要紧的。“
听了张树根的解释,白小松才平静下来,白晓梅也松了一口气。是的,自然界的一切是那么丰富多采又变幻莫测,人世间的行为规范又岂能一成不变,永不逾越?
“好了,我们回家吧。”白基兴接过那张象征着他多年来风风雨雨,荣辱兴衰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然后,领着他的女儿与儿子,朝着那裹在苍茫的群山怀抱,沐浴着晚霞光辉的小山村走去。                                             
尾声
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至十二月十日,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仍然坚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党中央的号召,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占主导地位,成绩是主要的。”的观点,并提出“今后若干年内,还要继续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但同时也承认知青工作“‘统筹兼顾’的方针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贯彻落实,城乡劳动力的安排缺乏整体规划,知青工作的路子越走越窄,下乡青年中的不少实际问题长期未能解决,安置人数过多的地方增加了农民的负担,”作出了“调整政策,逐步缩小上山下乡的范围。”“城乡广开门路,妥善安排知识青年。”的战略决策。特别是对一些下乡多年的老知青,“要本着‘国家关心,负责到底’的精神,”“逐步安排他们从事有固定工资收入的工作。”“对一九七二年前下乡的,优先安排,两年内基本解决。”并对其它有关知青工作问题作出了规定。
中共中央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以《中发(1978)74号》文件向全国发出通知,同意并转发了《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若干问题的试行规定》。
至此,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虽然名义上还在继续着,但实质上已经没有任何积极意义了。通知发出后,全国掀起知青返城的热潮。各省、市、自治区按照中共中央(1978)74号文件精神,制定了各种相关的政策:招工,转干,病退,困退……不一而足,只要能让那些知青回城,任何理由都能成立。知青们在一片“回家了”的欢呼声中,迎来了等待多年的曙光。
大返城开始了。
从一九七九年初开始,数百万知青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带着满身的伤痕,一脸的困倦,从边疆,从草原,从黄土地,从黑土地,从那些抛撒下青春、汗水和泪水的地方,又回到了他们原来出发的地方,走完了他们人生中的一次轮回。
大潮退后,满目疮痍。飘扬了十多年的知青旗帜,终于无可奈何地倒了下去,横亘于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大堤在一瞬间彻底崩溃了。上山下乡,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迁徙,回归,周而复始劳而无功的运动,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宣告寿终正寝。
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以她那博大的胸怀拥抱着整个世界。灿烂的阳光穿云破雾,照遍了这个小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生命都因此蒙受着她的恩赐。人世间的美丑善恶,悲欢离合,在她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与短暂,唯有她的光辉才是最伟大的永恒。
“再吃一点吧。”张瑞祥见白晓梅站起来,便劝说似地说。从今天早上起来,他就一直小心着,只是,他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做得不周到,而唯有白晓梅再多吃一点,他的心里才会踏实些。
“已经饱了。”白晓梅确实感到肚子饱了。尽管今天早上的菜与以往是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一碗咸菜,还是那一盆青菜,还是那几条小鱼干,可她却觉得,今天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也说不出究竟是变得好吃了还是什么。总之,她确也比以前多吃了小半碗的饭。
“那——”张瑞祥不知该再说什么了,“碗放着就好。”
“我顺便洗就是了。”白晓梅说着,连同张瑞祥吃过的碗也拿起来。一起放进木桶里洗净。然后,像往常一样,擦干手,从容地说:“我先过去了。”说着,走了出去。
自从白基兴回城后,白小松按照有关“父母身边无子女照顾,可办理一个子女回城”的政策,春节过后不久也办了回城手续,回到了城里。这一来,剩下白晓梅一个人,煮饭烧菜便显得既费事又有诸多不便,就在张瑞祥家里搭了伙,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倒也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
今天,是白晓梅离开这里的日子。她是全大队最后一个办理回城手续的知青。
回城!多么令人振奋的字眼。为了这一个愿望,不知有多少知青为此付出多少磨难,演绎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也因此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然而,就是这么的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白晓梅反倒显得出奇的平静,既无大悲,亦不狂喜,在超然的状态中面对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
白晓梅来到宿舍前,凝神伫立。走廊上的梁架椽角,蛛网倒挂;墙壁上的白灰,已经斑驳不堪,有的地方开始脱落了;一个个紧闭的门悄然无声,整排宿舍已经是人去楼空,往日的嬉闹已是一去不复返了。看着这一些,她的心里不由有点潜然了。
白晓梅走进她住的房间。她今天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已经捆扎好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了,只有一床被子,蚊帐以及几件衣服和一个挎包而已。其它的东西在白基兴与白小松回去的时候都带走了,而带不回去的东西也早已经给了别人。所以,她只要把扎成一捆的东西往后一背,就可以走了。
时间还早着,况且,“五。一”节开通了经过大桥,直达公路后端的班车。这样,搭车就无须再去青石坑,只要在大桥边等就行了。
白晓梅看着已经变得陌生了的房间,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寂。她迫切地需要有点什么来充填。她拿起扫把,从屋里后角开始扫起来。尽管地板昨天已经洗得很干净了,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把墙角,竹床底下,桌子底下——凡是扫把够得着的地方都扫了一遍。她把那些着得见的沙粒及看不见的尘埃都扫出门外,又奋力地把它们扫下走廊的台阶。她看见沙粒落在了空地上,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才如释重负般地直起腰来。
干净了,已经很干净了。她在心里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在这阳光中慢慢升腾,终于变得一片透明。
突然,一道模糊的字迹映入白晓梅的眼帘,她不由自主地朝那写在过道墙壁上的字迹走去。
马聪明到此一游——这是马聪明临行之际顺手用木炭写下的。
白晓梅站在字迹前,默默地审视着。马聪明的字迹,既是对当年苦难生涯的一种自嘲,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戏谑,但又何尝不是对人生、对知青运动的一种诠释?
她的心又一次的释然了。
白晓梅决定走了。她走进屋里,把东西提出门,又习惯地掏出锁匙。她的手在半途中突然停顿了,她看着那片锁匙,幌然想起,已经不需要再锁门了,这里的一切都将在她跨出的这一步后永远的不再属于她了。她又走进屋里,把锁匙放在桌子上。
可以走了。白晓梅把挎包背上,正要去提被子,张瑞祥急冲冲地走来了。
“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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