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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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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陈副团长看了看手表,确是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可是,这些围住他的知青呢?
“到我们那里去吃。”李卫东突然提出。
“对,到我们那里去吃。”“看看我们平时都吃些什么?”“看看我们住的是什么房子?”知青们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极好的、可以展示真实生活状况的机会。
能让慰问团了解他们的实际情况,也许比他们自己到各级领导部门去反映强上一百倍。他们的邀请吃饭行为,迅速发展成一种几乎带有强迫的意识,一致要求慰问团到他们那里去。
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次斗争考验的老干部,作为这支慰问分团的领队,陈副团长的意志是很难被左右的。他有绝对的权利和足够的理由按原定计划在大队部吃午饭,他相信大队的干部们已为他们准备好丰盛的食物。然后,召开正式的大会,结束一天的工作,平稳而有序。然而,面对这群眼巴巴地等待他做出决定的知青,他心里按步就班的工作作风和感情用事的天平正在倾斜,他无法拒绝知青们的邀请,尽管这种邀请带有某种程度上的强迫。但是,他的天平终于倾向了知青们的一边。
“好,到你们那里吃午饭。”他果断地说。
“乌拉!”有人兴奋地高呼起来。“乌拉”是苏联俄罗斯语言,意即“万岁。”
“乌拉!”许多人同声应合,似乎知青们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走啊,走呀,回去煮饭了。”“煮饭了,煮饭了。”知青们欢欣雀跃,一个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兰忠泽大吃一惊。这突然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他仿佛预感到这样发展下去,对他极为不利,凶多吉少。虽然他也明知回天无力,不可能阻止慰问团到知青那里去,但他仍想在最后的时刻把他们留住。他挤到前面,拉住陈副团长的手:“陈团长,饭都准备好了,先吃了再下去还不迟。”
“是呀,这是大队的一点心意。而且,欢迎会也还没开。”公社刘书记也劝阻说。
陈副团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吃饭才来的。再说,大家都在这里,欢迎会不就等于开过了吗?现在,马上到生产队去。”他斩钉截铁地说。他迅速地把人员召集过来,做了简短的解释和分工,然后,在知青们的簇拥下,坚定地向前走去。
洁白的墙壁,平整的地砖,宽宽的走廊,红红的屋顶,一排排整齐的知青宿舍,在各生产队最显眼的地方建起来了。金秋时节,知青们终于搬进了新居,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
自从贯彻中共中央(73)21号文件以来,各级党政部门对有关下山下乡的政策做了一些调整和补充,并迅速落实下去。补助款发放了,知青宿舍盖起来了,一些伤残知青果真回城了,克扣口粮的现象没有了,打骂知青更成为当前一忌,谁也不敢在这风头上犯禁,对严重侵害知青利益的各种犯罪行为,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清查。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知青们确实感到,这一阵日子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
正当知青们忙着清洗地板,悬挂蚊帐,摆设床铺,整理他们的新宿舍时,正当农民们以有点羡慕又点妒嫉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这一系列变化的时候,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像一阵风暴,迅速地席卷整个山村,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部卷了进去。
“兰忠泽被关起来了。”石兰一进门,就显得有点紧张地说。
白晓梅正往墙上钉挂毛巾的钉子,一听这消息,不由心中一震,锤子击打时稍稍一偏,钉子“噗”地飞了出去,拇指却挨了重重一锤。她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但她没有喊出声来,只是用右手紧紧地握住那受伤的指头,慢慢地转过身来。
“真的?”与白晓梅两个人合住一个房间,正认真地擦洗着新发的桌子的王莉莉吃惊地问。
“真的,我刚听金发说的。他刚从大队回来,他说今天从县里来了一个专案组,一来就把兰忠泽叫去问,可不知怎么就不让兰忠泽出来,已经通知他家里中午送饭。
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石兰急急地说。
白晓梅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头顶,双脚站立不稳。
她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地搅着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一阵恶心直涌上来,鼻子一酸,喉头一片苦涩,可很快嘴里又像吃蜡似的变得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兰忠泽,你也会有今天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终于落网了——白晓梅只觉得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在慢慢地吐出来。
自从打击各种破坏上山下乡的罪犯,特别是打击奸污女知青这种最令人深恶痛绝的罪行以来,各地都织了专案组,认真查处。白晓梅一直盼望着哪一天把兰忠泽也抓起来,以解心头之恨。但是,她不敢去找有关部门控诉,即使是慰问团来的那天,陈副团长问大家有没有受到什么迫害时,她也只是摇摇头,把这事压在心里。
过后,她看到兰忠泽没事般地照样当书记,照样地大声说话,照样地指手画脚,她的心几乎冷了。她不知道兰忠泽刻在她心里的耻辱什么时候能抹掉?这痛苦还要持续多久?她只能苦苦地等待着。现在,兰忠泽终于被关起来了,这块压在心头的沉重石头终于搬走了,她怎么能不觉得解气呢?她恨不得立即冲到兰忠泽的前面,狠狠地抽他几下耳光。她热血沸腾,浑身感到充满了力量,脚也站直了。
可是……白晓梅刚移动了一下脚,不由又停下来了,一团阴影迅速地笼罩着她。
兰忠泽是为什么被关起来的呢?是不是因为与她的事呢?还是其它什么事情败露呢?
如果不是与她的事,那怎么办呢?如果是与她的事,又该怎么办呢?得想想,认真地想一想,别把事情搞糟了。她心里像是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王莉莉又问。
“金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查一张证明什么的?兰忠泽不承认。专案组的人发了火,桌子拍得很响,马上宣布兰忠泽不能出去,并叫张畚箕去通知家属送饭来。
问畚箕也不说。“石兰把她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马聪明刚好走到门口,听了这些,忙向其它人招呼:“喂,你们快来,兰忠泽出事了。”
大家纷纷走来,石兰又把事情讲了一遍。大家听了,不由升起一个谜团。经兰忠泽开出的证明多得数不清,是什么证明这么严重,值得专案组重视,并对兰忠泽采取如此严历的措施呢?每个人都在猜想着,想解开这个谜。
“会不会是招工的事?”游清池若有所思地说,“年初县农械厂招工,应该是知青的名额,但后来被他的一个表弟顶替占用了,是不是这次被查出来?”
“我看不一定是?占用知青名额招工的不只他一个,而且一查户口就知道了,根本用不着对他这样严厉。”李卫东接着说。
“会不会是贪污的事?”王莉莉想了想,说,“建桥花了那么多钱,他会不会从中捞一把呢?”
马聪明马上把王莉莉的想法否定了,说:“他哪会那么傻?贪污只是在账上改一改,哪里需要证明?谁会把自己的罪写在证明上呢?”
“那会不会是为了女人的事?”侯成宝说,“我看他那眼睛很不老实,走到哪里总往女人堆里钻,不出事才怪呢?”
大家七猜八猜,可谁也猜不准究竟什么是答案。末了,马聪明有点兴灾乐祸地说:“像他这种人,抓起来肯定错不了的,等着瞧吧。赶快干我们的事,晚上再好好地庆祝一下。”
大家很快又散去了,忙碌起各自的事。而且,按约好了的,为了庆祝住新房,晚上知青们要合在一起吃一顿,快快乐乐地过一晚上,需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
白晓梅心事重重地重新拿起锤子,找到刚才钉了一个眼的地方,像出气似地一锤下去,钉子牢牢地钉在墙上。
一盏小马灯高高地挂在从屋梁上垂下的一条铁线上,发出桔黄色的光。尽管它并不怎么亮,但还是把整个房间照得一览无遗。一张小桌子上,摆着的一大碗饭和一小碟菜,早已凉透了。从那稍稍冒尖的饭和那尚成一堆的菜可以看出,这些饭菜还没被动过。一双筷子和一支笔平放着,还有一本笔记本。靠后墙的地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摊着一张草席,一床棉被糊乱地堆在墙角上。
兰忠泽靠墙坐着。才一天多的时间,他整个人便蔫了下去。原先胖胖的、红润的脸陷了下去,显得有点苍白;以前那转动灵活的眼睛,变得有点呆滞,只是死死地看着那昏暗的墙壁。他已经对时间的概念产生怀疑,否则,为什么现在的一天比以前的一年还难过?而一年多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呢?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兰忠泽几番得意几番销魂,却把种子播在周艳玲身上,周艳玲怀孕了。这使他两人都大吃一惊,如果任其生长,那大起来的肚子必将毁去两人的前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胎。虽然公社卫生院能做这种手术,但万一遇到熟人就糟了。只有到县医院才保险,那里谁也不认得,悄悄地去悄悄地回,神不知鬼不觉。打胎需要证明,那还不容易?随便填上个子虚乌有的姓名,也就混过去了。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周艳玲已经上大学去了,再也不会有谁知道这件事。可问题偏偏出在这件事上。那位县医院妇产科医生在一次偶然的时候说出曾经给女知青做过人工流产手术,并对招工、招生时的例行体检所发现的许多女知青已非处女大感震惊,因为这位医生一眼就看出这些女知青都是在近期内被破的身。说者嘘嘘,闻者吁吁。事情传了出去,却引起有关领导的注意。已经离开农村的女知青,是难以调查考证的,但医院里的纪录却有据可查。结果,兰忠泽开的那张证明被抖了出来,按图索骥,一下就查到他的头上。专案组经过认真调查研究,最后认定:这张证明大有文章。
昨天早上,专案组一来,就找到兰忠泽。因为大队革委会的大印一直在他手中,那张证明的字迹也认定出自兰忠泽之手,而证明上的那个姓名,查遍所有的花名册,根本无此人。所以,这张证明只能由兰忠泽来解释。而兰忠泽更清楚,如果把这张证明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那手铐与铁窗也就非他莫属了。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当时为逃避罪责而费尽心机玩弄的花招,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成为无法抵赖的铁证。但他并不甘就此束手被擒。他百般抵赖,一会儿说是别人托他开的证明,可却讲不出是什么人找他开的;一会儿说时间太久了,早已忘记了,想不出来,妄想蒙混过关。然而,专案组并非三尺小儿,那么容易被骗,为防意外,断然对他采取隔离审查的措施。并且,对所有可能与兰忠泽沾上边的人逐一审查,找出疑点,争取早日突破。在其它大队干部的共同配合下,名单很快列了出来,有关人员一个个被叫去询问,而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那些心存疑虑的人,在这场强大的政治攻势鼓舞下,很快抛弃犹豫,大胆地站出来揭发兰忠泽的罪行。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审判兰忠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门外,不时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以及说话声。虽然见不到外面,但兰忠泽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他想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可厚厚的墙壁隔住了视线。
他坚起耳朵注意分辨,想从脚步声和说话声中判断究竟是谁来了?他特别担心的是白晓梅的到来。按他的估想,如果他一口咬定过去的事情忘记了,那专案组要想调查到周艳玲,还需一些时日。要是侥幸的话,周艳玲闭口不说,那就变成无头公案。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谁愿把自己的丑事公睹于世?只要拖过这一段风火口,也许还有希望躲避这一关。但如果白晓梅把那事情说出来,即使周艳玲不说,那他也是注定完蛋了。至于与妇女主任张彩云的瓜葛,今天一早他就承认了,毕竟她不是知青,大不了被挂个作风不正罢了。当然,这一切想法,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事态的发展哪能由得他?此时,外面的每一个动静都令他心惊肉跳,惶惶无终日。
“咔嚓”,并不怎么大的声响,却把兰忠泽吓了一跳,使他从臆想中惊回。挂在门上的锁被打开了,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照在兰忠泽的脸上。兰忠泽被照得睁不开眼,看不见灯后的一切,但他已从那皮鞋落地有声的脚步中知道是专案组长严大成来了,便急忙站起来。
“想得怎么样?”手电筒熄灭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一个魁梧的身躯发出,严大成站在屋中央。他的身后,紧跟着民兵营长张大炮。张大炮负责对兰忠泽的看管。
“我有错,我不该和彩云发生关系。这是我头脑里资产阶级的影响,我一定要痛改前非。”兰忠泽避重就轻,并做出一付彻底悔悟的样子。
“还有什么?”严大成继续追问。
“还有一次……还有一次拿队里的水泥去铺家里的猪栏。”兰忠泽想了一下才说出来。
“我问你证明的事。那个人是谁?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严大成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笔记本掂了掂,“啪”的一声甩在桌上,“这里都是我们调查来的材料,你要不要看看?党的政策你也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究竟要走哪条路,由你自己挑。”
兰忠泽瞟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不由浑身一阵哆嗦。他不知道那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也不知道专案组究竟掌握了多少材料?“我想想,我再想想。”他有点绝望地说。
“我再给你提示一下。吴莲英,不会忘记吧?还有的,我现在暂时不说,给你留条出路。不过,我可警告你,若要人不知,莫非已莫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再给你一个小时时间的考虑,到时,可就由不得你了。“严大成重重地把话说完,与张大炮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又是“咔嚓”一声,锁也锁住了。兰忠泽顿时陷入一片恐惧之中。严大成的话无疑是对他的最后通牒。不管专案组掌握了多少材料,但起码他对吴莲英奸淫未遂的事已经被知道了。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那么,一个小时后,白晓梅的事情会不会也被专案组掌握了呢?吴莲英的事也许还可以狡辨一番,可白晓梅的事却是无法抵赖的。他完全清楚后果的严重。现在去坦白,也许还会从宽处理,否则……
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兰忠泽仿佛感到白晓梅就走在那其间。他不由更加恐惧,再不说,可能就迟了。他迫不急待地几步冲到门边,张口几乎就要喊“我要坦白”。可是,话还没出口又合上了嘴,因为他听出那脚步声越来越远,向大门外走去。他不由又存侥幸,也许严大成只不过是吓唬他,真正的证据还没到手。只要没证据,那他又何必自投罗网呢?不管坦白不坦白,从轻也好,从重也好,都免不了罪。还不如坚持下去,什么都不承认,说不定过几天又没事了?主意打定,他反感到不那么害怕了。
兰忠泽返身走回去。他突然看到桌上的饭菜,才想起这两天好像就没有吃进什么,而这时肚子却饿得利害,便捧起碗就吃。
饭很快吃完了,兰忠泽在棉被上靠着。他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了一遍,甚至把如何应付专案组的问话都想了。他想用狡辩来减轻自己的罪责,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是她们主动钩引自己的,这样,责任不就更轻了?当然,这一切都是以白晓梅的事没暴露为前提的。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严大成又是铁塔般地站在屋中央:“兰忠泽,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
“我……我都考虑了,都是我世界观没改造好,才会被拖下水……”兰忠泽尽量找一些词来掩盖自己。
“你说什么?是你道德败坏,还反说别人?我问你,你还有什么问题没交代?”
严大成严厉地问。
“我都已经说了,只有跟彩云一个,是她主动找我的。别的再也没有了。”兰忠泽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有,天打五雷轰。”
严大成的手握成拳:“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所做所为?那好,我让你见识见识一个人。”他转过头,对张大炮说:“去把她叫来。”
张大炮一转身走出门外。
兰忠泽感到浑身冰冷,像一桶冰水浇在头上似的,令他哆嗦不已。难道是她?
如果是她,那他刚才所想的一切全都泡汤了。他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一下严大成。
但是,从严大成那稳稳站立的双脚,使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像剑一般的看透了他。
脚步声又来了。那重重而有点急躁的脚步是张大炮,可那较轻但也沉沉的脚步是谁呢?兰忠泽紧张得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只是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他看到自己的脚随着身体的颤抖在稍稍地摇摆着。
“你看她是谁?”严大成猛地一喝。
兰忠泽哆哆嗦嗦地抬起头。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躯立在眼前。
白晓梅怒目而视。
兰忠泽的精神防线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他的身体也一下了瘫了下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坦白,我该死,我坦白,我该死。”他语无伦次地说。
第十八章 雾浓春暧
一九七四年,初春。
雾,浓浓的,稠稠的,人在其中,仿佛掉进了牛奶锅里,睁眼看去,头顶是白茫茫的,前后左右也是白茫茫的。如果再闭上眼睛就地转下圈,就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白晓梅此刻正独自走在这团雾中。她的肩上挑着一担行李:一头是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棉被,里面还包着一些衣服;另一头,网袋里装着脸盆毛巾牙杯饭盆等生活必需品,还有一袋米。这些东西,构成了她即将开始的在另一个环境里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是因为走得急了还是担子有点沉?白晓梅感到身子有点发热,额前潮潮的汗津把垂下的刘海粘住了,稍稍地挡住眼睛。她停下来,把头发拨向一边,又稍稍弯了下脖子和背,把担子移向另一边的肩头。这一来,使她感到轻松了点,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去。
一条小路静静地在眼前伸展着,它的前端隐没在那浓密的雾气中。随着脚步的不断前进,那躲在迷团里的小路,以及路旁的小草,还有路下边的水渠,慢慢地从雾里出现,从模模糊糊的影像渐渐地变得清晰可见,但又很快消失在背后的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晓梅走到横跨水渠的大石板上。她决定在这里歇一歇。因为一路上泥土地面太湿了,会把棉被米袋弄潮,石板虽然也因沾上雾气而有点潮,但怎么也比泥地干些。而且,小路从这里开始,就要上山了,她必须恢复一下体力,好继续走上去。
白晓梅回过头,想看一看刚刚离开的地方。可是,除了雾,还是雾,平时在这里能看得见的村子,此刻完全被大雾吞没了。刚才离开村子时充盈于耳的鸡鸣狗叫,牛哞猪嚎,也早已听不见了,四野一片寂静。她卸下担子,站了一会,索性在棉被上坐下来。刚才那么急着离开村子,其实是早了点。
石板下的水无声而不停地流着。白晓梅看着那洁净的流水,思绪也像流水似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那天专案组陈组长找她谈话,告诉了她兰忠泽的其它罪行,并鼓励她放下思想包袱,勇敢地站起来与犯罪行为做斗争。她在经过了一番痛苦的选择以后,终于把兰忠泽奸污她的事情讲了出来,使兰忠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自从这以后,特别是兰忠泽被判了八年徒刑以后,她心里不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到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包裹着她,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像苍蝇似地盯着她,一些人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这简直是在流血的伤口上又撒上盐,使她感到更大的伤痛,难道一个人的不幸也是一种罪过?但她又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面对这一状况暗自饮泣。虽然,父亲理解她,李卫东安慰她,可理解与安慰又怎么能抹去心中的伤痕呢?一想起这些,她的眼眶不由又湿润了。
流水依然从石板下缓缓而过,并从一处处豁口流入一片片水田里,变得一面平镜似的连一丝皱纹也没有。要是人生旅程里也有这么的一个平静的小天地,那该多好呀!前天晚上,张金发在生产队开的“批林批孔”会上告诉大家,大队办的耕山队需要补充一些人,如果谁愿意,可以报名。白晓梅几乎不假思索就报了名。她并不是不知道耕山队的条件比较艰苦。那里远离村子,只有二十多个人,基本上都是年青人,终年奋战在山上,开垦荒山,种植茶叶,培育林木,还有一些果树。由于山上土地贫瘠,又缺肥料,蔬菜很难长大,吃菜成为一大难事,腌萝卜,咸菜叶便成了饭桌上常年不断的菜肴。而且,要想到大队供销社买点东西,来回就得花去半天时间。虽然到耕山队可以挣比在生产队多一半的工分,然而,艰苦的环境和长期的寂寞还是令人望而怯步。许多到那里的青年往往只呆一年半载,便想方设法回到生产队。所以,缺少人手,成了耕山队的另一难题。
白晓梅完全清楚,她这一去,是很难回来的。父亲的伤还没全好,李卫东又去参加县水电站建设,估计要在那里的工地住一年以上,如果她再走,那家里的重担就全落在弟弟身上。她原以为父亲和弟弟会阻止她,可没想到父亲竟是出奇的沉静。
“你去吧,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父亲说的这些话,包含着多么深厚的怜爱呀!他是最知道女儿的心的,能让女儿稍为好过一点,他是什么困难也愿意承担的。
这更令她难割难舍。昨天,她把家里能做的事情几乎全做了,被单都洗了,桌椅也擦了,甚至连那些瓶瓶罐罐也被重新摆得恰到好处。今天一早,她告别了父亲和弟弟,就一头走上山来了。
白晓梅歇了一会,重新挑起担子,沿着山谷中那条小涧边上的路走去。小路弯弯曲曲,像条蚯蚓似地往上爬。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小涧边,在山坡上,盛开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与四周翠绿的青草和小涧里潺潺的流水,组成了一幅美丽的雾中风景画。
看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色,白晓梅觉得心中的压抑减少了许多。虽然是上坡,但她反感到脚步却是轻松的。与其在吵杂的尘世里遭受冷眼,还不如在寂静的幽谷与野花为伴。她突发奇想;要是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不会寂寞的。
耕山队的三排房子盖在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上,房子的边上还辟有一片篮球场大的平地。一道山泉被引到房前一个石头垒成的水坑里,再流到坡下的山涧,终年不断。房子后面不远,就是被开垦出来的梯田,一层一层顺坡直上,种上了茶叶。
房子前往下,也是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田埂围住的梯田,窄窄的田里也种上了各种蔬菜。
“你来了,这么早?”五十多岁的老耕山队长叶来发一见白晓梅,忙从屋里走出来。他感到有点意外,因为按惯例,来报到就算出一天工,早来晚来都一样,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下午才会来的。
“也不怎么早了。”白晓梅有点腼腆地说。
“我还以为你们下午才会来呢。”叶来发说。
“反正今天是要来的。早上我没事,就先来了。”白晓梅的脸泛起一阵潮红。
因为早上她几乎是逃离似地走出生产队的,有事没事并无关系。不过,撒这么一个小小的谎,也是不足为过的。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叶来发显得很高兴。他是土改时期入党的老党员,他的家就在小庙边不远,与白晓梅家是近邻,平时相处都很好。他对白晓梅一家的遭遇,很是同情。也正因为如此,白晓梅才会毫不犹豫的来到耕山队。而且叶来发也非常高兴白晓梅的到来,耕山队虽说大部分是青年人,却没有一个能把报纸读完整,至于写点什么,更是无能为力。眼下,“批林批孔”运动正在深入开展,耕山队同样也要学习文件,批判林彪和孔子,这些事让白晓梅去做,那再合适不过了。
“到里边去,到里边去。”叶来发热情地说着,并帮着把白晓梅肩上的担子卸下,抱起棉被就往屋里走。白晓梅也提起网袋走进屋里。
这间房子既作为耕山队队部,也是叶来发的卧室,是这排房子的第一间。里面除了一张床,几只椅子和一张办公桌,好像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人们注意的东西了。张来发把棉被放在床上,指着一只椅子对白晓梅说:“你坐一下,我去烧开水。”
白晓梅把东西放在地上,拦住张来发,说:“不用烧了,我口不渴。”
“真的不渴?”张来发看着白晓梅额前的汗津,疑惑地问。
“真的。”白晓梅点点头回答。其实,这时候能喝点开水当然是很好的,只是她不想自己一来就给叶来发添忙。
“那么?那就等一会再烧。”叶来发在床沿坐下来,“你来这里,就要像在家里、生产队里一样,也用不着客气。大家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你刚来也许住不惯,但住久了也就没什么,我不也住了这么多年了?”
白晓梅听出叶来发话里的意思,是希望她能长久的住下去,便说:“我会住下去的。”
“能住下去最好。”叶来发满意地点点头,“以后这里发展了,是不会比生产队差的。我们这里的茶、果树,再过几年收成会更多。到时想来还不一定来得了的。”
他有点自信地说。
白晓梅听得心里都觉得有点热乎了起来。虽然促使她来耕山队的动机并不是为了增加收入,然而,如果心境能轻松,而生活又能改善,那不是更好吗?她仿佛置身在那满山的茶园里,感觉一片清新。“我想是会好起来的。”她对叶来发,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桌子上摆着好几本小册子,一本笔记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白晓梅顺手拿起一本小册子,一看,上面写着《林彪与孔丘是一丘这貉》,其它几本分别是《批判林彪复辟资本主义材料汇编》,《孔孟之道与林彪的“571”工程纪要》等。叶来发忙凑过来,把笔记簿推向白晓梅,说:“你看我这样写行不行?”
白晓梅拿起笔记本一看,不禁哑然一笑。只见在《批林批孔》的标题下,写着“林彪和孔子和孔丘和孔老二都是复辟资本主义的复辟分子……”
叶来发感到有点不自在,像小学生明知作业不及格,正等老师发落似的,好一会才问:“写得不对?”
“你把名字都搞乱了。”白晓梅把笔记簿放在叶来发前的桌面上,“孔子、孔丘、孔老二都是同一个人,被你变成三个人了。”
“一个人?不是三个人?”叶来发张大了眼睛。
“是一个人,叫孔丘,其它的……”白晓梅怕叶来发不理解,想了想,便用最通俗最易懂的方法解释,“好像一个人除了名字以外,还有别名,绰号,像‘大头’,‘爱吃’或者是‘啊傻’一样。”
“噢——”叶来发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我就觉得奇怪,广播里老是讲‘孔家村’,‘孔家店’,还有那几个姓孔的都要批判,难道那个村里都是坏人?
原来只是一个。“
“‘孔家村’并不是一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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