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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风月栖情:和月折梨花(出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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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幼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们的驿馆,才步入房中,我已听到安亦辰叹气:“栖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招惹过他!”
安亦辰颇有几分恼火的模样,点着我的额,道:“当了我的面,就能亲热成那样!”
我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妒嫉么?”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缩,变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罢了。在你心里,只怕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为然地准备着出门的披风,道:“他本来就是个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时哑然,然后叹道:“栖情,喜欢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来的九五之尊,怎么会不幸呢?”
安亦辰却没有被我的玩笑逗开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个。”
我将软毛香色荷花暗纹地披风扣好,诧异地盯着安亦辰。
从昨晚开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深闺怨妇一般,隐了风雨将至的某种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态,笑着解释道:“罢了,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则王子给气晕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复正常,指挥安排人备车备礼物时极是安祥淡定,仿佛那种不安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只是幻觉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们以后会不快乐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在找到答案时无论如何掩不住自己的惊诧和悲哀。
或者,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验一下我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来到秦先的安国将军府时,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见一带粉白墙壁旁,垂柳如烟,初萌的嫩芽如鹅黄的粟米,娇幼如花。沿了墙边,种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当花时,红紫白黄,艳美夺目,芳香四溢。
到了畅朗门前,更见朱户金扉,高大门庭,巍峨匾额,赤金大字。分站两边的汉白玉石狮,威武霸猛,在略嫌清冷单薄的初春景致中更形气势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车来,一边派人先将名贴从门房送进去,一边叫下人将礼物从车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错的宽大石阶,曳了裙裾,缓缓向紧阖的朱门走去。
这时阔大的朱门突然开了,几个守卫躬身向内迎侯。
身形极魁伟的秦先,正微笑着将一人从门内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呼吸忽然停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的誓言,在看到那个一身玄灰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后,突然跃出脑际,如利刃般磨挫在心头。
我僵硬着身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个让我恨痛了无数个日夜的男子,紧紧攥住了衣襟。
这时,那男子在与秦先告别寒暄后,带了随从径踏出包金门槛,一回头却对上我的眼睛,沉着的眸光顿时收缩成尖锐的痛楚,钉子般钉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已在瞬间,变作惨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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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鲜花!我要鲜花!
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三)
一只大手包住了我紧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沁凉。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松开衣襟,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耳边已听得安亦辰雍容宁和的问侯:“原来越国的太子殿下,也来拜访秦将军么?可真是巧了!”懒
越国太子!
我缓过神来,渐渐回复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经云淡风轻,如今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淡笑发问:“我该叫你一声白衣,还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发白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只是涩然一笑,轻轻道:“秦王妃爱叫什么,在下便是什么吧!”
秦王妃!
越太子!
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阂已比沧江更加宽广。
我心头如给千针万针般细细扎着,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我皇甫栖情不过是晋国一个区区命妇,犯不着殿下如此谦卑吧?若是传了开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丢了大越的颜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转到我和他紧握的手上,唇边弯出轻淡的笑纹,一如当初温润,却多出了不知几许的忧伤。他缓缓抚着腰间的蟠龙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虫
他略略一揖,飞快从我身畔擦肩而过,骑上侍仆牵来的马,带了随从绝尘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带于风中猎猎拂动,缭乱如心。
而我鼻尖,似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芳香。
那是……白衣的气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地猛将,又怎会保持那个医者白衣的清新纯朴?
是……我的幻觉吧?
泪光莹然时,我的身体已不自禁的颤抖,那积攒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时,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牵了一步,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态了。
只听安亦辰已向着秦先温雅微笑道:“秦将军,许久不见,似又比以前精神许多,想来一身武功,又精进不少了罢?”
当日浏王军队和安氏军队曾合力对付过宇文氏,想来在那时秦先已与安亦辰相识了,此时见面,秦先亦有欢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见到安兄和栖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经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着上午就要带她去见见你们,因越太子来访,硬是给耽搁住了。来,来,快到府中去!”
说话间,他已侧身伸手将我们让了进去。
我在近乎木然的惊怔中,被安亦辰拉了进去,一路只听得安亦辰温文有礼从容不迫地与秦先叙着旧,品赏着阔朗的花园景象,脑中空白一片。
直到见到厅中迎出一名少妇,执了我的手,叫着“栖情妹妹”时,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堆起笑容,拥住那女子,强忍着的泪水趁机滂沱而出。
经历生死离别重相逢的姐妹情谊,却只占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却为突然见到宇文清后的迷茫和哀伤。那种情绪突然的释放,让我哭到心神俱疲,浑身颤抖。
秦先在旁笑道:“可见得是亲姐妹了,近四年没见,哭成这样!”
安亦辰却没有作声,但我已觉出他的眸光正凝在我耸动的脊背上,波澜涌动中带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瞒不过他!
我任何情绪的波动,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如他早知道宇文清也来到了浏州。
这件事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昨夜突然出去,并非起夜,而是去见茹晚凤,知道宇文清也来了,所以他一直心神不定。
他不把昊则放在心上,因为我心里没有昊则。
但他不可能无视宇文清。
那个我拼了性命不要只求见上一面的男子!
那个我和他缠绵之时还唤着他名字的男子!
那个在婚后依然如幽魂般横亘于我们中间,让我们几度争吵的男子!
可对如今的我而言,宇文清如何能与安亦辰相比!我又怎能再为那个男子伤了他的心?
微微打一个哆嗦,我放开雪情,勉强笑道:“是哦,我们快四年没见,如今都好端端的,应该开心才是!”
雪情脸上淡淡的脂粉被泪水冲得有些花了,却不掩那如百合般清芬雅洁的清美容貌,她偏着头,拭着我脸上的泪水,笑容清婉:“对,到如今……我们都算是幸福的了。”
一时侍女过来,端来热水,为我们拢了袖子,重新洗了脸,匀了面,方才落座说话。
洁净的清水敷过面颊,冲去咸湿的泪水,终于让我镇定下来,侧头看向雪情。
她迤逦一身水碧长裙,青丝云笼,不经意的装扮间,随处可见珍贵的珠缠玉绕,更显得天然贵气,衬出肌肤水润洁白,却比记忆中丰满不少,看来与秦先一起生活,过得很是不错。她那一双眸子,已完全不见了受尽蹂躏初出宫时的空洞可怕,出落得和杨淑妃极是神似,闪着明媚聪颖的芒彩,却在与我对视时,凄伤的笑容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国破家亡的大难,我们都受尽了屈辱,但终于,我们都熬了过来,走到今天,算是幸福吧?
把秦府前的意外相遇置之脑后,我不但幸福,而且无忧无虑。就如当日在皇宫中有父母为我打点一切般,如今,我有安亦辰给予我一切,最好的物质享受,最幸福的婚姻,还有,最完整的感情。
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一)
我的性情骄纵任性,他却一直包容着我,爱惜着我,将所有的爱情,都放到了我的身上。
他曾说,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他都只要我一个。
他做到了。
他不负我,我不负他,我们必定会幸福,幸福而完满。懒
而秦先早与安亦辰坐了,笑道:“女人家么,就是眼泪多。当日我才把雪情接到浏州来,也是一天到晚眼泪不干。后来成了亲,小孩子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泪水不住。我就烦这个。”
安亦辰的面容很平静,只在眸光转过我时,温柔中泛过一抹苦涩,但很快消逝不见,只向秦先微笑道:“哦?已有了侄儿了么?怎不请出来见见?”
雪情顿时也笑了,道:“小家伙才十五个月,淘气着呢!”一边已让人叫奶妈将小公子抱来。
不一时,一个妇人果然牵了小小男童过来,长长睫毛,一双眼睛,如水银般透亮漆黑,颇肖雪情,却是虎头虎脑,结实骨架,又与秦先相类了。
他一见雪情,立刻咧开才出了两颗板牙的嘴巴,含糊地叫着:“娘,娘,噢啊……”
挥舞着小小的胖手,小小的身躯歪歪扭扭地冲向雪情。
秦先大步走过去,只一拎,已将小家伙抓到手里,抱在怀中哈哈笑道:“小慕雪乖啊,你母亲还要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呢,不许去吵她!”虫
小家伙却不理,挣了两挣,没挣开,哇地哭起来,将头扭向雪情,伸过软软的小手去,泪汪汪好生可怜。
雪情见状,忙走过去安抚着,却不去抱他。细观雪情腰身,果然有几分发福,分明又有了三四个月身孕了,的确不宜再去抱十五个月大的胖儿子。
我忙立起身来,伸手将小家伙揽到自己怀中,笑道:“来,宝贝,姨妈来抱抱!”
也许我长得和雪情有几分相似吧,小家伙瞪我两眼,居然止了哭泣,牙牙地咬着字:“姨……姨……”
秦先大笑道:“可见是一家人了。这娃儿,挑人得很,连我都不要,更别说生人了。这会子却腻上栖情公主了!”
眼见小家伙小手抓啊抓,摸着我挂于外衫上的一串东珠项链,扯啊扯的,忙将它取下,挂到小家伙脖中,笑道:“姨妈送给小宝贝玩啊,再大些可以当弹珠玩呢!”
这串东珠颗颗硕大饱满,圆润光洁,自然颇是贵重,但雪情也是出身皇家,知我并不看重这些,何况以秦王富贵以及对我的宠爱,也不会在乎这些,遂只向小家伙笑道:“慕雪,还不谢谢姨妈?”
我拍着小家伙淡黄的茸茸头发,笑问:“他叫慕雪?秦慕雪?”
正觉得这名字有几分女气时,秦先已笑道:“对,下面再有孩子,男的就叫思雪,女的叫恋雪。”
雪情已经红了脸,嗔怪地瞪了秦先一眼,却不见怒意,反渗出绵绵的欢喜和情意来。
身块足有雪情双倍大的秦先只是嘿嘿笑着摸头,泛出微微的得意来。
我恍然大悟。
秦先,雪情。
秦慕雪,秦思雪,秦恋雪,所传达的,都是同一种情意。
这种情意,必然随着孩子的成长,愈加绵长醇厚。
从安国将军府告辞出来,天早黑了。一路之上,安亦辰的脸色阴沉灰黯,我瞥见了,想起我乍见宇文清时的失态,不由心下惴惴,无端地浮起一层愧疚来,讪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待回到房中,忽听安亦辰叹道:“栖情,你的姐姐,看来很幸福。”
我迟疑了一下,过去拥住他,柔声道:“亦辰,我也很幸福。”
“你真的觉得,你很幸福么?”
安亦辰指肚微凉,拂着我的脸颊。飘荡的天蓝蜀锦袍袖软软贴在脸上,袖口小小的米珠,如凉凉的泪滴滑着,婉转着淡愁缕缕。
我仰头微笑:“若我们也有个和秦慕雪一样聪明可爱的孩子,我会更幸福。”
安亦辰明星般的黑眸带了缠绵的温柔和迟疑的担忧,探索般在我面庞转来转去,终于叹息道:“栖情,我们会有孩子,一定会有孩子。”
捧住我脸庞,他俯下头,微微颤抖的唇吻向我,潮湿而沁凉。
我挥去脑中任何的杂乱思绪,与他唇舌相抵,缓缓厮磨,专心让他感觉我的恋恋情意。
我很满足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要有任何的改变,所以,我绝对不想今天的事,对我们目前的感情造成任何的破坏。
安亦辰是我的夫婿,最亲密的夫婿,而宇文清,已是外人,甚至是敌人。
安亦辰的敌人,就该是我皇甫栖情的敌人。
我该恨他,恨他!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提宇文清的事,我没有勇气说。而安亦辰,居然也没有提,仿佛昨天的那一场相遇,只是我的错觉。
第二日,便是云太后的大寿了。
拜寿的人群中,依稀见到玄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我也不敢细看,若无所觉般随了宫女入内宫专为女眷开的宴席之上。
细论起来,东燕的天下,依旧是皇甫氏的天下,作为皇甫君卓的妹妹,当年顺安帝的嫡长公主,我的身份,依然相当尊贵。本来,我只和雪情相伴在一桌,打算静静地再说阵体己话儿,但不久那些命妇知道了我的身份,纷纷前来招呼。
想到大晋目前对于东燕的态度是和而不是战,这些夫人们可得罪不得,只得端雅有礼地微笑着,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衣香鬓影中。
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二)
不过一两个时辰,已将那些夫人们熟识了一大半,可心口却发起闷来,壁上高挂的红绸赤金万寿图,灿烂夺目地晃得眼晕。因为安亦辰的刻意维护,我在大晋极少出现在这等场合,应付久了,便觉乏了,不由对安亦辰好生佩服,他周旋于核心权力的斗争漩涡之中,终日勾心斗角,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雍容尔雅气度,想来也很疲惫吧?竟从未听他叹过一声苦!懒
恰好雪情也累了,正扶了腰在一张红木软垫雕花靠椅上轻喘,遂二人一起先向云太后告退。
云太后听说,一边叫人赏了八宝黑水晶如意、浏州丝罗、白银镀金香球悬等物,一边笑道:“累了就先去歇着吧。若有机会,多进皇宫来玩玩。——说到底,你们两个,总是燕国的公主啊!”
她最后一句,带了一种略嫌矜持的神情说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我可不可以认为,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说的?
雪情为安国将军夫人,自然对东燕忠心耿耿,而在我,对皇甫君卓所建立的燕国,并无对原来大燕王朝那样的归属感。若有一日燕、晋交战,只怕我会毫不犹豫站到大晋一边。
寻常所说的出嫁从夫,我并不以为然,但一路艰辛流离度过,安亦辰已成为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云太后的意思,是提醒我还有一重身份,是大燕王朝的公主?虫
我恭谨地回答:“太后说得极是,栖情记下了。日后有机会,必定禀明大晋皇帝,多与秦王回来探望太后娘娘!”
我说着,即以最合乎身份的礼节端庄告退,绝不流露出丝毫不悦以及不以为然,却是明白地告诉去太后,我已是大晋高贵的秦王妃了。
遣侍女分别告诉了安亦辰、秦先我们先行离去的消息,我才与雪情相携出了宫,看她扶了腰,有几分吃力地上了车,方才登上自己的车驾,径回驿馆。
刚扶了茹晚凤的手踏入驿馆,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甚至是熟悉的飘云散蔼,只是当年那种明净中的涩滞,似更加明显,甚至带了种萧索的落拓。
只是,此次传来的,是箫声,而非埙声。
心跳霎那漏掉了一拍。
恍惚,又见幽篁竹影里那白衣胜雪的少年,手持陶埙,眸如明珠,温润向我凝望,道无情,却有情。
白衣,不,该说是宇文清,他身为大越太子,应该也如安亦辰一般,前来谋求与东燕交好,以解除与晋敌对时的后顾之忧吧!
听雪情说,他前去找秦先,也是为当年父兄对杨淑妃和雪情造下的罪孽致歉。雪情虽恨透了宇文昭、宇文弘等人,却对这个宇文清并无恶感。更何况他以越太子之尊亲自前来,纵然秦先、雪情对宇文清再仇恨,一时也无法向他翻脸。
既然连秦先都想拉拢,此时的皇宫宴席,百官齐聚,正是他大越太子游说群臣依附于越的大好时机,至不济,也可以阻止安亦辰对于东燕群臣的笼络。他该知道,安亦辰虽说不上能言巧辩,但心思玲珑,机变百出,天然有种让人信服的人格魅力。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竟放弃么?
缓缓踱向前,假山之侧,绿竹幽径,青萝拂衣,一抹玄灰色的身影,静谧溶于幽篁之中,如幽魂般黯淡着,似随时要消散一般。只有那箫声,似从开天辟地混沌初定时就有了,袅袅缭缭,如青烟般不绝如缕,一丝一丝,纠缠于心间。
无声无息站到他旁边,不顾茹晚凤牵扯我的衣衫,我默然望着眼前的男子。
傍晚的夕阳,已没有温暖的热度,就如宇文清此时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秀逸,却一眼可见清减了许多,原来瓷白的面容,泛着一层黯色,便显出了历经沧桑后的病容。
不必去抚摸,我便知道,他的手和面庞,必然是冰凉的。他的体温,原就觉着比常人要低些,此时形容如此苍白憔悴,想来更是冷得不堪了。
身为大越太子,身畔随时有绯雪那等才貌双全的女子陪伴着,他还有什么不满的,把自己瘦损成这样?
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玉箫,一双深深眼眸,慢慢从我面庞柔柔滑过,似并不意外我的出现。
恬然的阳光从竹影间飘落,依稀可辨他往日眸中倒映天光云影明澈如玉的风采,但更多的,则是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沉郁。
许久,他的长睫微垂,在一圈本就发青的眼圈上投了一道淡淡的黑影,在这样竹香凄寂的春寒料峭中,更显出一种近乎萧索的忧郁。
“秦王妃好!”他缓缓欠身,略略一礼,一如既往的君子风度。
我从没想过再见到宇文清时,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若是换了去年暮春,我在越州见到了他,必然会骂他打他,甚至会一剑杀了他为萧采绎报仇;但我虽远远见了他一眼,终究没和他说上一句话,便在追杀中狼狈离去。
生活于安亦辰荫护之下,我总以为再不可能见到他,以至昨日突然见面,意外得完全失态,只能由了我的本心,去问他,他是白衣,还是那个让我切齿痛恨的宇文清。
他没有正面回答,就如我也没指望再得到任何结果一样。
但此时,我又一次意外见到了他,他居然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驿馆中。也怪不得茹晚凤当天就发现了越国也来了使者,而且是越国太子亲至了。
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三)
这个如四年前一般澹澹从容的男子,似乎变了很多,仅换身深色衣衫,便有了种出尘孤高的尊贵和傲气;又似乎根本没变,唇角微抿时,依然是那个纵我爱我怜我惜我的白衣少年,笑容纯净,如月光般皎洁无瑕。
泛着如黄莲般清苦的笑纹,忍住鼻中层层涌上的酸涩,我裣衽一福:“越太子好!”懒
所有的亲密过往,在两人客气到疏离的问侯声中,如流云四散。
风乍起,春寒透衣,森森的凉。
隔年的落叶在墙角翻转,一片一片,如同枯死的蝶,形状宛如华阳山上,清心草堂后的那些执拗地躺于竹根处不肯离去的枯叶。
一时无语,只看得到悉悉碎风,拂动萧索如死的落叶,唱着寂寞如伤的挽歌。
有迅捷的步伐踩着小径匆匆踏来,竟又是个熟人,自清心草堂焚毁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李婶。
不到一年,她也似憔悴了很多,皱纹深深如刻。
她走到宇文清身畔,将一件灰黑色软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啊啊作语,神情十分忧虑。
“我知道了。”宇文清温和地回答,眸光依旧凝在我面庞,温默地望着我,唇角泊起的弧度,是向上牵动的笑意,却清愁若烟。
李婶有些浑浊的眼睛中几乎有泪光了,在宇文清脸上转来转去,然后转向我,希冀地望着我,哀戚中带了丝乞求。虫
可她求我什么呢?
宇文清正自在地做他的太子,吹他的箫,有什么不顺心的,与我何干。
我转过身去,依旧沿了幽径,走回拼石大道,正落寞前行时,只听身后一阵轻咳,回头看时,宇文清已疾行几步,赶上前来。
他将袖子掩在唇上,似压抑着咳嗽。应该是走得急了,呛着了。
我顿下脚步,淡淡望着他,努力抑着胸口激烈而不安的心跳。
他果然走到我跟前站住,黑眸已咳得蒙上了一层水汽。
“秦王妃,可以到西院坐坐么?”他问得很唐突。
我唇间游出凄黯而嘲讽的笑:“有必要么?”
宇文清垂着头,许久才道:“我听说你孕五月后小产,病了许久才好,想给你断断脉。你还……信得过我么?”
说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喑哑,如隔了堵水墙般不明晰,不确定,却泛了隐隐的冀望。
“好……”我几乎不加考虑,立刻就答应了,完全无视茹晚凤在身后的拉扯示意。
我信他,即便……即便他已不是白衣。
太医一直让我吃药调理,即便在路途之上,每天都有苦涩的汤药相伴。我早就在疑惑,这些太医,到底有没有真实的本领,保不住我的胎,还在我坠胎五个月后,继续让我吃药。
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不管是萧采绎的,还是安亦辰的。
那个意外丢失的孩子,已成为我心头一根火辣辣的刺,尤其在见到秦家那个肥白可爱的秦慕雪后。
而白衣……宇文清,再怎么想把我赶得远远的,应该也不致会害我。在如今见到他后,我更确定了他对我并无恶意。
他曾是……我的白衣哦!天地看得见,白云看得见,山神看得见,我曾与白衣相爱,发誓生死不渝。
纵然他曾伤害我,辜负我,背弃我……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着,颀长的背影一如当初挺直,宽大的鹤氅在风中飘飞,灰黑的色调说不出的扎眼。
最适合于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胜雪的白衣了吧?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他早已被尘世间的污垢杀戮污染成斑驳狼藉的暗色。
一路沉默,只有李婶随在宇文清身后,不时扭头望向我,发出类似呜咽的断续声线。
宇文清带来的人并不多,但因为身份尊贵更逾安亦辰,也许,更因为东燕、南越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亲来致贺意图改善两国关系,使东燕不得不持了谨慎敬重的态度,为宇文清单独安排了整间西垮院。
踏入厅堂时,宇文清站于一侧,以主人之礼迎我入内。
虽然明白,我跟他之间的疏离和敌对,早是定局。可在他扬臂相请间,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雾气蒸腾。
无声落坐,茹晚凤已小心立于我身后,警惕地将右手搭于剑柄。
宇文清视若未睹,隔了茶几与我相邻而坐,将手放于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郁之色,泛着清水般的清润洁净。
我不想再看那不断勾起我回忆的眼眸和面容,侧过脸去,将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凉的手指搭在我脉间,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间从地底渗出的湿冷潮气,幽幽地砭入肌肤。
但宇文清却似未觉,因专心致志于断脉,他的面容变得极沉静,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干净如晴空素影,又让我有种错觉,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个医者父母心的白衣,洁净如云,温润如玉。
“你……现在还在吃调理的汤药?”宇文清问,眸中一抹愤怒和隐忧一闪而逝。
问闻望切,本是医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调理,从不间断。”
宇文清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又问:“你当真,是怀孕五个月时落的胎?”
“是。”这一次的回答,我更无精打采了。
那是一个噩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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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段时很纠结,自己的感觉,箫声,竹影,拂衣的青萝,都在忧伤着,却没有眼泪。
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一)
宇文清放开了我的手腕,盯着宝相花纹的青砖地面,自语般又问着:“听说你落胎那天,是八月十五?”
他对我的事,倒是打听得清楚。
而我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顿时一身冷汗,冷冷地瞪住他:“这与你断脉有关么?”懒
八月十五向前推算五个月,正是他刚离开我前往越州解父兄之围前后。那时,安亦辰正与宇文氏激战于沧南,大约在一个月后,他才因兵败带兵离去,绝不可能让我受孕。
宇文清在试探我什么?
即便我怀是的萧采绎的孩子,也与他无关吧?
若不是……若不是白天与他亲呢给萧采绎看到,以萧采绎的人品,绝不致那般待我。
想到这一点,我更是羞恼,瞪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与愤怒。
宇文清也从未被我这等冷淡防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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