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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仇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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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巧月又信步来到前院。这时候,正是五更时分,大门已经打开,家丁仆人挑水,扫院,乱哄哄开始忙碌,后园也传来工匠们打火炊饭的嘈杂。她走出大门,站在台阶上,抬眼远瞭。

  忽然,她惊叫一声,一脚踏空,骨碌碌从九级礓礤上滚落下去……

  ‘

  
  (二)                                      

  
  
  仇家靠在竹躺椅里假寐,柳笛儿悄悄进来,又悄悄出去。

  仇家叫住他问:“有啥子事情吗?”

  “兆老爷府上来人问,后天能不能按时开业,让你今儿个下晚过去一趟。还有……还有……”

  “还有啥子?……痛痛快快地说嘛!”

  “……找了个丫头,怕……怕你骂……”

  “咋个?找了个小媳妇?你还小嘛,着哪样急?”

  “啥子吆,给你找了个使唤丫头,照管你的起居……”

  仇家略一沉思,说;“用的着的人,你就找嘛,早与你说过,要找几个伙计,这么一大摊子,不是咱俩就能干好的。……我们去看看。”

  一个穿蓝布扎染白色梅花偏襟镶枣红边夹袄,黑色粗麻布散腿裤,头上缠黑色生丝帕的姑娘坐在礓礤上,低着头正抠鞋子上的泥巴,旁边摆了十七八个大坛小罐,还有一个老大的包袱。见主人出来,慌忙站起来要磕头,柳笛儿拉住她,说:“先生不让人家给他磕头,你就别惹他不高兴了。”

  仇家指着坛坛罐罐,问姑娘:“拿了些啥子?”

  姑娘看看主人,不知咋得,忽然一扫满脸腼腆,露出几分顽皮。她抿着嘴笑了,说:“你别管,明天就知道了。……现在别打听。”

  仇家咧咧嘴,冲柳笛儿说:“你安排好她。哎,你叫啥名字?”

  柳笛儿抢着说:“她叫柳眉儿。柳树的柳,眉毛的眉。”

  “你给起的名?咋就随了你的姓呢?”

  “我是姓柳,自小就叫柳眉儿。跟笛儿大哥,没得关系。”

  仇家不相信地看了看俩人,没说话,走了。

  现在,仇家想得是十天前清晨那一幕,心里觉得特别歉然,觉着特别对不住巧月,他绝不是有意吓唬她。

  那天,几个仆人把他抬进前院耳房,连捶背带窝腿,又灌红糖姜汤水,折腾好一气,他才悠悠地“醒”过来。大伙儿问他是干啥的,咋个昏倒的,咋个昏倒在这里。他只说了句,我是个郎中,就又“睡”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兆老爷就坐在身边。仇家挣扎着想坐起来,兆老爷赶忙拦住,说:“……简慢了,先生。多多包涵吧。一上午我都没在家,也是刚刚才听下人们说起。”

  仇家还是挣扎着坐起,故做懵懂地问:“我咋得了?……我这是在哪里?”

  “得知”自己昏倒在兆府大门外,是小姐发现的,才被抬进来。仇家硬是爬起,给兆老爷磕了头,还张罗着给小姐磕头,给下人磕头。

  “先生千万不要客气。鄙人准备了一杯薄酒,为先生压惊洗尘,如果身体能行,还望赏光……”话说得谦恭,手下却一点不客气,没等说完,硬是拉起仇家就走。

  先是进大伙房彻彻底底洗了个澡,重新打了辫子,换了兆老爷才刚给自己做的新衣服,然后随着兆老爷进中院,过月亮门,到了东跨院。只见满院盛开的石榴花掩映着五间正房,东西各四间厢房和一口小巧的鱼塘,南墙下一丛箭竹绿得正新,榴花映衬中满眼的碧色仿佛正在流淌,一座竹亭立在鱼塘一侧,围着竹亭摆满瓷盆,大朵大朵的牡丹将放未放,漾出一派富丽之色。

  进得正房,仇家看见,堂屋和两间东里屋打通成一气,满架满架的书卷,壁上挤挤挨挨的字画,一张楠木条案摆得满满当当,砚台摆了四块,笔架摆了四个,可是四个笔架上只挂一支毛笔。地上散乱地扔着鼎、瓶、罐、瓠、觞,铜器、石器、磁器、角器,坐椅上蒙了一张老虎皮。整个布置凌乱拥挤,做作不堪。仇家搭眼一看就想笑,不知这是兆老爷的书房,还是疏于整理,懒怠归置的库房。

  俩人在西里间落座。酒过三巡,兆老爷开口说:“还没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台甫表字,仙乡何处?”

  “小人贱姓仇,单名一个家字,因为是草民,没有表字。祖籍更是个小地方,江西抚州人。”

  “咋就流落到这儿来了呢?”

  “唉,一言难尽呀!不怕兆老爷笑话,我已经讨了三个月饭。”

  仇家的“故事”早就编好。他家祖孙三代行医,救人无数,活人无数,到了他这一代,兄弟三人各个小有名气。谁知战乱一起,全家失散,三千里投亲不遇,却落入土匪手中。三个月前几股土匪火拼,他趁机逃了出来。钱没了,药没了,一身还象点样子的衣服也被扒去,只得讨饭度日。前几天他病了,时而冷时而热,几天没讨到一口吃的。至于怎么昏倒在兆府大门口,自己也弄不清。

  兆老爷几次想打断插话,使劲忍着,使劲憋着,才没失礼。好容易告一段落,赶紧抢了话茬,问:“先生行医多年,有一种病可治得?”

  仇家笑笑,故意卖关子似地闷了一会儿,说:“……兆老爷可曾听说过,有名的病好治,没名的病不好治?只要患的病有名,在下就敢夸口,说句大话——能治。”

  “快,快,快叫你家小姐!快叫你家小姐!”兆老爷迫不及待地喊叫。

  清晨昏倒在台阶底下的巧月,被抬回房间就醒了。醒是醒了,就是不说话,不理人,任丫鬟仆妇围着又叫又唤。她面朝墙壁躺着,满心烦躁,想撵人又懒怠开口,想发怒知道也无用,她闭了眼睛,装做沉睡,慢慢地“打”起噗鼾。丫鬟仆妇见小姐睡着了,一个个悄悄退去。巧月心里失火一样,乱糟糟没个头绪,明明做了很好的梦,咋个大清早就遭遇个路倒儿?不该这么晦气嘛,自己的命就这么苦?她默默地哭着,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竟嘤嘤有声,哭湿了枕头,哭湿了被头。哭着,哭着,她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多长时间,丫鬟翠儿冒冒失失闯进来,大喘着气叫道:“小姐,小姐,……是个郎中,……是个郎中……”巧月一下子坐起来,楞楞瞌瞌看着她,说不出话。

  梦真的应验了?郎中!清晨救起的竟是个郎中?是她虔心礼佛感动菩萨,菩萨给她送来救星?是她一心向善打动上苍,上苍给她派来郎中?她疑疑惑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楞楞怔怔坐在床上发呆,直到老爷派人来叫,说是要给她看病。

  巧月欲走还停,想要打扮一番。拿起衣服又去洗脸,脸还没洗又去匀面,想了想还是先给菩萨上柱香吧,不小心又碰翻供盘,真真是小庙着火,慌了神,乱了套。……要是这个郎中真的有本事,真能治好自己的病,是给他五百石租谷的地呢,还是嫁给他呢?要是嫁给他,他长得什么样呢?弯腰驼背?连咳嗽带喘?一脸毛胡子?……巧月想,当时真的是鬼使神差,要不好端端得咋就跌倒了呢?仔细看上一眼该多好。她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直到兆老爷二次派人来叫。 

  见小姐进来,仇家连忙站起,撩衣曲膝就要跪下去,谢出手相救之恩。兆老爷赶紧拦住,拉他坐下,说:“仇先生千万别多礼,你是先生,小女是你的病人,该她拜你才是。”

  “没有小姐相救,我可能真成了路倒儿,救命之恩焉有不谢之理?兆老爷你不要拦挡。”

  趁着俩人正在撕扯,巧月款款道了万福,涨红着脸说:“谢先生不辞简慢,为小女子把脉疗疾……”

  被强按在椅子上的仇家只得放弃挣扎,端端坐好,平静心态,喘一口气,说:“请小姐伸出手,让小可一观。”

  尽管听柳笛儿说过,自己也有所猜测,但还是吃了一惊,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咋得了这种病,仇家甚至有点可怜她。他擒脉,闭着眼,晃着腿,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良久,站起来,一拱到底,说:“恭喜老爷,恭喜小姐……”

  说完,坐下,端起酒杯,一口酒,一口菜,自斟自酌,自搛自吃,再也不说话。

  兆老爷惴惴地问:“……先生是说,小女的病可治?先生可以措手?”

  “刚才在下就说过,有名的病好治,无名的病难治。小姐的病有名,所以说好治,我能治,能治好,能去根。……不过……不过……”

  “先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兆某决不会亏待人。我曾经说过,不管山野樵夫,贩夫走卒……”

  “兆老爷你误会了,我不是讲价钱,是想向你打饥荒,借十两银子。我现在身无分文,没有药,咋个治病?”

  “应该,应该。即便先生不开口,我也想到了。你先拿五十两去用,不够再来取。”

  当场商量好,由管家梁栋出面帮着租房,置办家具,买磨,买锅,买豆,打造榨箱,先把豆腐坊开起来。仇家自己雇佣伙计,购买药料,添置石臼、铁臼、药碾子配制丸、散、膏、丹。至于说为什么先开豆腐坊,仇家笑着不解释,说以后老爷小姐自然明白。十二天后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遂定了这天开业。

  还有两天就要开业了,兆府有什么事呢,仇家一边走一边嘀咕。

  管家梁栋正在大门口,赶忙迎上来,笑嘻嘻地说:“小姐在老爷的书房等着呢。刚才还问先生到了没有。快里面请……”

  书房里一盏西式玻璃罩南瓜盏美人腰的洋油灯照得亮瓦瓦的,巧月捧一本书似看非看,非看似看,不时溜眼张望着门外,见仇家进来,慌慌张张站起,扔了书,又急忙回身扶住差点带翻的椅子,涨红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劳动先生,真不好意思。翠儿,准备好了吗?端上来呀!”

  丫鬟翠儿将四碟小菜,一壶酒,一副杯碟碗筷摆好,退了下去。巧月又重新抹过碟儿筷儿,提壶斟酒,双手捧杯,说:“薄酒淡菜,不成敬意,请先生满饮此杯。”

  仇家接过,一饮而尽,刚想开口请小姐坐下同饮,又赶紧咽了回去。他自嘲地差点笑出来,一个千金小姐陪你坐坐就不错了,俗眉俗眼的臭男人,还敢请人家同席共饮?巧月又斟上酒,欲说还罢,吞吞吐吐地问:

  “……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先生真的有把握?”

  “小姐的病是由肝气不舒引起的,忧郁伤肝,外邪内侵,肝伤脾,脾伤胃,导致足阳明胃经受损,见于手足,这病有名,叫做鹅掌风。我和兆老爷说过,只要有名,病就好治。不怕小姐笑话我说话太满,我真的有把握,有十足的把握。”

  “那么,先生为什么要先开家豆腐坊呢?该不是行医的本事不大,得靠卖豆腐才能勉强糊口,凑合着喝口稀粥吧?”

  仇家笑了,有点不情愿地说:“按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小姐,有些药料要从豆腐里找。”

  “后天能按时开业?”

  “能。后天辰时末巳时初,请小姐准时赶到,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一时无话,沉默了好久。沉默中巧月似乎又想起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脸“腾”地红了,油灯下看得请清楚楚。一阵熏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榴花的甜香,软绵绵柔腻腻地弥漫在室内,缭绕在室内,油灯在跳,墙上的人影在晃。

  良久,巧月悠悠地说:“先生独身在外,还该找个丫鬟仆妇什么的,帮着打理起居……不行的话,先收…收…收用…用个丫鬟……也还方便些……”

  仇家啥子也没说,这样的话题让他咋个接茬呢。

  回家的时候,已近亥时末刻。还没进门,仇家就听到院子里热闹成一锅粥,仿佛是乱糟糟的集市搬到了家里。

  
  

豆腐仇家(5)
(四)

  
  教场坝新开了家妓院,一开张生意就出奇得好,阔老爷、嫩少爷、大官、小吏、掌柜、伙计、脚夫、杠夫、背夫、马锅头、保镖头、劁猪匠、泥瓦匠,不分贵贱,不分良莠,只要包包里有几个闲钱的,莫不趋之若骛,纷纷赶去凑闹热,烘虚火,平时冷冷清清的僻街冷巷,瞬时间成了赶大集的闹市。

  兆老爷嫖妓的爱好愈老弥坚,一妻四妾基本上闲置不用,照旧是眠花宿柳,妓院里扎营,直把销金蚀骨黑甜乡当成自家宅院里的安乐窝。可是,这次却没赶上第一拨,后花园的工程到了关键时刻,他一直在监工,很少出门,自然没得到消息。这天傍晌午,听管家梁栋说起,新来的粉头如何如何,再也撑持不住,立即打发他去打前站,付定金,提前给他安排妥当。他自己在家转转悠悠,站不稳,坐不住,心里长了黄茅草似的,太阳刚偏西,晚饭都没顾得吃,就揣上银两,直奔教场坝。

  这是一家家庭式的妓院,亲妈带着亲生女儿树艳帜,挑红幡,做皮肉生意。听说兆老爷要来,妈妈立即挂谢客牌,关掉大门,烹茶,煮酒,打整菜肴浆水,安排时鲜瓜果,单等贵客上门。太阳衔山的时候,兆老爷到了,妈妈把他让到楼上,端了茶,端了果盘,叉着手喜盈盈地说:“老爷且宽坐,待我请姑娘上来。”

  看上去,这妈妈也就三十出头,圆盘大脸,滴溜圆的杏眼,一道细细的弯眉直插入鬓,脸色白皙滑嫩,身材挺拔直溜,一口吴侬软语,轻柔如羽毛,直拂心窝肉,甜腻似蜂蜜,硬挂鼻尖头。兆老爷想,妈妈尚且如此,姑娘不知怎个天仙模样,怎个勾魂摄魄呢,今天本老爷艳福真真不浅哟。正胡思乱想着,妈妈陪着姑娘上来。姑娘笑盈盈地道了万福,坐下,问:“老爷该是第一次光临?”

  兆老爷早就酥麻了半边,大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着姑娘,根本没听见。姑娘笑了笑,接着问:“老爷家该是养了好多鸡?”

  这回听见了,却又摸不着头脑,兆老爷问:“养鸡?养那样鸡?养鸡做啥子?”

  “没养鸡,老爷呆呆地望着天做哪样?该不是提防鹞鹰子吧?”谁惧怕鹞鹰子,山间野物嘛,这话骂得着实。

  “好个小油嘴儿,你挖苦爷。” 好容易止住笑,兆老爷问,“姑娘咋个称呼?”

  “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醒揖手各西东。老爷问个啥子嘛?告诉你真名,没得辱没祖宗先人。胡乱编一个,还不如老爷别问的好。”

  “那也得有个称谓吧?”

  “随老爷阿红阿绿,阿猫阿狗,随便叫,叫啥子都行。”

  “撇脱,撇脱。看不出姑娘还有些丈夫气。”

  “看来老爷是个当官的,咋个也是三品四品。”

  “咋个看出来的?”

  “老爷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嘛。不当官哪里学得会?”

  “好个小蹄子,这么糟蹋爷,看一会儿上了床我咋个收拾你……”

  “好爷哩,饶了小女子吧。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妈妈起身欲走,兆老爷执意挽留,非要拉着她一起喝酒耍子。天下妓院哪有老鸨子和姑娘一起陪客的?妈妈硬是找个借口脱身而去。

  姑娘拿出个庙里签筒样的东西,说:“行个酒令好吗?”

  “忒复杂的爷可不会。”他想得是酒也别喝了,直接上床多好。姑娘不理他,接着说:“行酒令就得按行酒令的规矩,酒令大于军令,谁也不得耍赖皮哟。该是要得?”

  “要得。”

  妓院有妓院的规矩,进妓院有进妓院必讲的风度,兆老爷捏着鼻子也得同意呀。

  姑娘抱起签筒一阵紧摇,一枚竹签“唰”地跳出来,捡起瞄了一眼,她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兆老爷接过去看,签词是——东面日头西面雨  掣签者自饮一杯。

  兆老爷笑了,说:“好,好,照这样玩下去才好。” 

  该兆老爷掣签。竹签跳出来,他拿在手里,笑得弯腰捧腹,说:“要得,要得。就照这样玩下去。”

  姑娘接过一看,也笑了。

  竹签上的词儿是——太阳出来红彤彤  前一饮者再饮一杯。

  兆老爷来了兴趣,捋胳膊挽袖子,也不按规矩,抢过签筒就摇。谁想跳出这样一签——没脸没皮 自饮三杯。

  这回轮到姑娘捧腹。

  俩人输输赢赢,渐渐喝起了兴头。姑娘又掣一签,签词是——有客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掣签者鼓琴一曲。姑娘略一犹豫,说我哪里会鼓琴,玩一把家乡杂耍吧。说着,把盘盘盏盏重新摆过,然后冲着兆老爷嫣然一笑,玉腕微动,纤指微动,竹筷已经击出一串乐音。

  乐音轻飏,始而如鸣泉滴石,泠泠叮叮,续续断断,清脆醒耳;继而如流泉出潭,顺势而下,疾且杂踏,声渐振耳;再而如飞泉泻瀑,裂帛碎瓶,惊魂摄魄,声彻云霄……

  把个兆老爷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酒也惊醒了一半,他拿过酒壶,自斟自酌,一口一杯,连声说仙乐,仙乐,该浮三大白,三大白。

  歇了一气,他抱起签筒又摇。签词是——吃饺子没蒜  重来一遍。

  再摇,这回出来的是——狗钻连环套  快给下家摇。

  姑娘接了,摇出签儿,瞟了一眼却藏在背后,再不拿出来。兆老爷好奇,绕过去,掰开粉手,硬抢了看,上面写着——江上橹儿慢慢摇  姑娘脱去裤一条。

  兆老爷笑得差点坐到地上,一边笑一边揉肚子,一边揉肚子一边手指戳点着姑娘,说不出话。

  姑娘很快从尴尬中缓过劲儿来,说:“老爷,千万别耍赖哟,脱吧。”

  “那样?姑娘该不是要我帮你脱吧?”

  “老爷请看好,上面明明写着,姑娘脱去裤一条。是让姑娘我帮老爷脱去裤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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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仇家(6)
兆老爷差点被绕进去,想了想:“不对!你赚算我呢。如果说让你脱我的裤子,该是说姑娘去脱裤一条。上面明明是姑娘脱去裤一条,说得是你呀!——不行,酒令大于军令,快脱,快脱!”

  俩人争来吵去,乱了好一阵,姑娘叹口气:“唉,没得办法。遇上你这样的赖皮。”

  说着,站起来,走到屋中央,慢慢掀起粉纱罗裙,款款解开腰带,褪去水红罩裤,轻轻搭在旁边椅子上。夏天,穿得少,脱了罩裤,罗裙下就只剩下梅红色的又紧又短的亵衣,灯光下似雪若藕的白腿闪闪露露,露露闪闪。姑娘倒没什么,没那么回事似的依旧谈笑风生,饮酒搛菜。兆老爷可有点沉不住气起,你看他两眼血红,呼哧呼哧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眼看就按奈不住了。

  唉,按奈不住也得忍着,也得憋着,也得乔模乔样坐得端端正正,不能不讲规矩,不能猴屁股着火,不能霸王硬上弓呵。

  姑娘乜斜着眼瞅着他,不说话,沉默着,好久好久才故意压低声音,软腻腻酸叽叽地说:“老爷,该你抽签了。”

  兆老爷摇出的签是——小寡妇上坟  去褪姐儿裙。

  饶是兆老爷这样的嫖妓高手,也没见过如此场面。俩人越玩越高兴,越玩越上瘾,酒越喝越高,衣着越脱越少,醉眼朦胧中再看姑娘,只剩下件红兜肚。

  都说美人要在“三下”看——月下、帘下、灯下,可是又有谁知道灯下看光屁股美人的韵味呢。兆老爷才刚晓得姑娘高张的艳帜下,为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骛,争先恐后,生怕赶不上趟,挤不进门。

  酒冷肴残,俩人的衣服也一件不剩,都跑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姑娘抱着签筒,懒得再摇,直接抽出一支,凑到灯下眯着眼看,签词儿是——嫦蛾思凡会孙猴  一展歌喉曲未休。

  姑娘扭摆扭摆地走到地中央,左手持小碗右手持竹筷,醉态可掬地展颜一笑,亮歌喉,吐芳芬,绕梁之音带着酒韵儿顿时彻耳。

  在阅人无数的兆老爷朦胧醉眼里,姑娘无疑是西施王嫱织女嫦蛾。看着那滑腻白皙的肌肤,大如笆斗的肥乳,圆如磨盘的屁股,细如黄蜂的柳腰,柔如初月的削肩,再思摸自己一生嫖妓所遇,无非是些土狗木鸡罢了,没得令人汗颜。这时候,只听姑娘唱到:

  小楼昨夜雨兼风,

  银钗剔灯红,

  檀郎一去水流东。

  衾冷似铁又似冰,

  素手懒弄筝,

  相思一曲唤谁听?

  妈妈进来续酒。大概见惯这种光着屁股的玩法,不惊诧亦不回避,只是嗔道:“夜深啦,你不嫌冷,不怕姐夫凉着!这娃儿,真苕道。”说着,给兆老爷换热酒,换热茶,“天可不早了,姐夫,俩人歇了吧。”

  “妈妈,你别管。乱掺和啥子?快去吧,快去吧……”姑娘颠着一对笆斗大的乳房,扭着黄蜂般的细腰,满脸不高兴。

  兆老爷哪知其中窍道,摇摇晃晃站起来,强拉妈妈坐下喝一杯。似乎是盛情难却,妈妈坐下,端起酒杯,想了想,又放下,起身走到床前,拿块被单,抖了抖,嘴里嘟囔着:“你不怕冷,也不怕凉着姐夫。来,姐夫,披上点,披上点……”说着,走到兆老爷身后。

  突然,被单里抖出一把尺二尖刀,迅雷不及掩耳直插兆老爷后心。兆老爷什么人?战场上摸爬滚打,血海尸山侥幸逃出来的老兵油子,什么阵仗没见过。他杀过人,也一次次被人追杀,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线线一丝丝。战场上千百次死里逃生摔打出来的,哪里会轻轻易易遭人暗算?

  好象凭着第六感觉,兆老爷双脚勾住桌撑猛地向后仰去,柳罐斗子大的脑壳铁榔头似地硬生生撞在妈妈的胸口上,砸得她踉踉跄跄倒退四五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兆老爷珍珠倒卷帘,翻转起扑过去,抬脚直扫妈妈的面门。姑娘早就举着座椅劈头盖脑砸来,兆老爷举火烧天架住,抬起的扫堂腿转向,去取姑娘的命门。

  妈妈鲤鱼打挺跃起,抄了烛台掷去,端端正正砸住兆老爷后脑勺,砸得他黄狗抢屎爬在桌上,盘盘碗碗哗啦啦飞了一地……

  娘母俩有备而来,又略具武功,兆老爷呢,事出仓促,又被酒醉色迷,还挨了重重一击,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老油条,势也均,力相敌,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便宜,谁也压制不住谁,打斗越发激烈。

  兆老爷从桌子上滚落地面,躺在那里佯装不动,偷着眼观瞧。妈妈和姑娘略微喘气,一瞬间同时扑上来,一个直踏小腹,一个猛踹脑壳。

  兆老爷睃眼瞧得仔细,不慌不忙,看着两只要命的脚电光石火般临近,春燕剪水扫倒妈妈,探手抓住姑娘的脚髁,顺势送出,直直地送到床上。娘母俩被击跌倒,都有点筋疲力尽,爬不起来。兆老爷来了劲,抖擞精神,冲到床前,扯开姑娘的腿就要动强。

  姑娘不急不怒,反而嫣然一笑,细眯着的眼睛透出妩媚或风骚,似鼓励又似怂恿,一动不动软瘫了一般,仿佛打斗半天就是巴巴地等着这一刻呢。

  兆老爷胆壮如虎,气壮如牛,直冲冲趴了上去。姑娘蜷腿,一招兔子蹬鹰,踹在卵根子上,随即顺势跃起,直冲冲扑向麻袋也似的跌倒在屋门口的兆老爷,抬脚就取面门。这时候的兆老爷捧着小腹,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这一脚挨得着着实实,疼得彻骨透心,哪里躲得开疾如霹雳闪电般的一击,眼睁睁看着黄泉在即,命悬一线,这一线也即刻就断,间不容发,刻不容缓了……

  “砰”地一声,紧接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院里院外楼上楼下呼儿喊叫打呀杀呀乱成一片。随即屋门倒地,一伙持刀弄仗的人闯进来,梁栋打头,破着嗓子喊:“老爷没事吧?老爷没事吧?”

  娘母俩被牢牢摁住,捆了起来。光不溜丢儿的兆老爷爬起来,恼成羞,羞成怒,一迭声地喊:“……送衙门,送衙门,……拿我的片子,……”喊着,喊着,一屁股软瘫在地上。

  天已大亮,太阳依着凤翅山欲出未出,撒一片星星点点的黄金碎片在树梢草丛,石壁溪涧,茅舍田畴,晨岚笼纱,晨露晶莹,晨风凉爽。归家途中,惊魂甫定的兆老爷此刻最恨的不是那娘母俩,而是关键时刻出手搭救他的管家梁栋。他带来更坏的消息——家里出事了,事儿出得更令人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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