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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口-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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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闻言一愣,侧过头来把狐狸细细打量了遍,就像以往从不认识的那般,疑惑道:“哦?”
狐狸挑眼扫了他一下,径自迈开步子走了,声音飘飘地从口中逸出来:“我大人大量,确是原谅你了。”
他走的极欢快,仿佛要跃起来一样,根本掩不住心头的愉悦。
杜衡怔怔地看了他许久,脑袋里半晌也转不过弯儿来,末了也只有笑着摇了摇头:“我却是真看不明白你了。”
狐狸知道了在杜衡的心底,自己占了一个别样的位子,心情便极是爽快,别的事自然也就不在乎了,只开始专心地琢磨,该如何教杜衡明白这感觉便是所谓的人间情爱。
杜衡大约觉得今天是不会再有人来求助了,便拍了拍狐狸的肩膀,示意他回山里去。
狐狸恩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缀在他身边走,手里也不知几时变出一把扇子来,只管倜傥地摇着,一路悠悠的走,活像个外出游春的公子哥。
街角的水粉铺里聚了几个妙龄的少女,正簇成一堆选着胭脂珠花,其中一个无意间一抬眼瞥见了狐狸,登时红了脸,一面用水袖掩了口,一面折过身与同伴咬耳朵,眼神却依旧挂在狐狸身上,半晌也不舍得挪开。
絮絮的低语在女孩子中迅速布洒了开来,不消片刻,那些姑娘就都搁下了手头的物件,全把注意力集中到狐狸与杜衡身上了。
狐狸适才就听见窸窣的声音,加之天性使然,便冲那些姑娘们抛去一个蛊惑的笑意,他看着那些小少女通红着脸露出娇羞的样子来,心情就愈发的大好了,再转眼去看杜衡仿若不察、专注前进的身影,一条计策就涌上心头来。
他伸手牵住杜衡的衣袖,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别走那样快,瞧见没,那儿的女孩子都在看着你呢。”
杜衡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挣了出去,连看也不去看一眼,也低声道:“去招惹她们做什么。”
狐狸笑起来:“怎叫招惹?”说着,细细把杜衡打量了一遍,揶揄一般笑道:“说来也奇怪,照你这模样,也该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怎么你身边却是这样冷冷清清的。”
杜衡撇了撇嘴,啧了一声,刚想继续前进,却被狐狸拖住了,便只得也站在那儿,半晌,皱了皱眉,正正经经地道:“小时,师父曾有说过,世间的女子最是讲求礼数,万一冒犯了,只怕对她们不好的。”
狐狸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带了几分好笑冲着他摇了摇头:“你的礼数固然周全,可太过礼貌往往又是一种疏离,也难怪谁也不敢同你亲近。”
这世上就是这样,你与人勾肩搭背,许会叫人觉得太不庄重,可你一言一行合乎礼仪,却又有人觉得你一板一眼,难以接近。
杜衡那样常年独居的,自然不易寻到最切合的与人相处的法子,也无怪乎山下的人对他一味敬仰,却从不敢亲近了。狐狸想了想,发现打从一开始起,自己对杜衡来说就是与旁人不同的,立时通身舒爽,不由地笑的更灿烂了,便倾了身,附在他耳旁,用循循善诱的语调道:“喏,我便来教教你。那些女孩子们,顶喜欢样貌好的,另外最是喜欢甜言蜜语,你便是同她搭讪,举止亲近了,她也只觉得欢喜哩。你莫要顾忌那许多,照着平日和我相处的样子就好。”
杜衡听了,只是笑出来:“怎么会同你一样。”
狐狸明明知道这话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可心里还是不由地一震,禁不住笑了一声,急忙板了板脸,搡着杜衡向那群少女走过去:“同别人交往没多么困难,依你的模样绝对吃得开的,你试试便知道了。”
狐狸其实只在心里头打着两个主意。
一是让杜衡和那些女孩儿接触,如果他动了心,便能明白对自己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第二个,则是万一他不曾动心,自己便借得这机会,好好告诉他缘何自己在他心里与众人不同。
可狐狸不久后便后悔了。
杜衡学着他的模样,竟也同女孩儿们聊的不亦乐乎。
狐狸初时一面同身边的少女搭讪,一面偷眼去看杜衡,先看见他脸上难得灿烂的笑容,觉得格外赏心悦目,可后来,看他谈笑风生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扎眼。
狐狸的心尖泛起一缕酸涩的感觉,淡淡的,却别样难受,他知道自己大约是醋了,可又暗暗埋怨自己的气量怎地这样小,就想不去在意,但脸色还是无法控制地暗沉了下来。眼前女孩子娇花一般的面庞和身上清新的气息再也没有一点儿吸引力了,他突然开始悔恨,怎就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他的耐心仿佛刹那间磨没了,眼里泛着无趣的神采,嘴里不耐地应答着姑娘们的话语,冷不丁听见杜衡沉的嗓音,问:“怎么了?”
他想也不想挥挥手:“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无趣的很!”
话音落地,身边的少女便哀哀地撒起娇来,嫩的滴水的声音里,跳脱出杜衡惊诧的问语:“啊?什么?”
狐狸一震,从迷离中惊醒,一扭头恰恰对上杜衡慢慢转来的眸眼,再流连到他的手上,才发现适才那句话,原不是对他说的,不过是关切一个不小心划伤了手的女子而已。
狐狸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喉头难受地一梗,面上的闲适彻底挂不住了,烦躁和憋闷阴霾一样盖在脸上,他把手抱在胸前站着,嘴里不耐地啧啧了两声。
杜衡奇怪地看着他,片刻,埋头伸手在那女子的伤口上一拂,又含了笑低声说了点儿什么。
狐狸就看见那个女孩子红着两颊点了点头,就不愿再看下去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立时掉看视线去。
杜衡却向他走过来,道:“还是回家吧。”
狐狸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就是沉寂着走。
他们的脚程都快,不多时就快行到山下了,杜衡忽然停了下来,扯了扯狐狸的衣服:“你别像个女孩儿一样,时不时就生气的。”
狐狸早也把当初诱杜衡去勾搭女孩子时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半天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也别总琢磨着我在生气。”
杜衡咧开嘴开怀地笑了笑:“我同她们也不过聊的略微熟络了些,可是从来不抱非分之想的,你若是喜欢她们中的哪个,我绝不会干扰你们的,你可莫要生气。”
狐狸侧过头,微微鼓了鼓腮帮:他压根就不清楚自己生气的原因哩。
可听着杜衡说从不抱非分之想,狐狸的心情又莫名地晴朗了一点儿,他把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周,突然问杜衡:“对了,你看适才那些女子,再看看我,有什么不同么?”
杜衡忍俊不禁:“噗,这,这本就没有可比之处呀。”
狐狸斜了一眼:“有什么不能比,都是人,你就看不出不同来?”
杜衡便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问:“这,这要从哪儿说起?”
狐狸不耐地瞪了瞪眼睛:“随便,别婆婆妈妈的。”
“恩……”杜衡沉吟着开了口,“不同之处,大约在于,恩,我同她们,似乎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同你这般亲近的地步吧……”
他说着,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过那双总散着温暖漂亮的光彩的眼睛盯着狐狸:“阿琼,我怎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呢?”
“这是都是爱呀!”一句话的事儿,可对于杜衡这种不解相思的人来说,解释起来一定十分的麻烦。
狐狸想,要不用个什么方法,诱他自己说出这真相吧。
他心里盘算着,就借故不和杜衡往山下去,把杜衡一人打发走了,自己却晃荡到山里,攀着一棵黄栌树吼:“侯青遥,下来!”
只听见树梢一阵抖动,一只金色的猴子沿着树干蹿下来,落地就变作一个眼神活络的青年,冲着狐狸躬身打了个揖:“大王唤我何事?”
狐狸用手点着下颚,斜斜地瞟过去:“我问你,你酿的酒,有没有给杜衡喝过?”
那青年立时眉飞色舞起来:“那自然是有的!您还没来的时候,我酿的新酒总是先送给杜仙人尝鲜的!”末了嘿嘿一笑:“如今,第一壶都是您的了!”
狐狸的眉梢泛起一点儿得意,嘴里啧了一声,仍是平平淡淡地道:“你酿的酒,品着还不错,就是清了些,你不是不会酿酽酒吧?”
侯青遥把眼睛瞪的同铃铛一样,挥动着手嚷嚷:“大王怎可这样小瞧我!只因清酒喝着不易醉,不致误事,故而我才多献清酒给您和杜仙人喝的,酽酒自然是有,端看您要多烈的了。”
狐狸眯起眼轻轻哼笑了一声:“我往些时候曾听说过一种千日酒,饮之可醉千日,不知你可有这种?”
侯青遥也笑了起来,颇有些自得地说:“岂止醉千日,就是梦百年的酒也有!”
“好!”狐狸拍了拍手,“那你去取一坛酒劲儿大些的来,也别太烈,能叫人半醉半醒便好。”
侯青遥便道:“大王,那也得先说说是给酒量如何的人喝,我心里也好有个底数不是。”
狐狸挑起眉:“若是杜衡那样的呢?”
“杜仙人可是好酒量!”侯青遥有些烦恼地蹙起眉尖,但只片刻又舒展了开来,“对了,前天才酿好的佛香碧,只要三杯,一定包他醉过去,大王不妨也试试,酒劲儿可足了!”
狐狸嘿笑了一声,暗想,我才不能也醉了呢。口中便道:“好,你顺便再拿个鸳鸯壶来。”
侯青遥依言去做,终究是疑惑起来,忍不住问了句:“您究竟拿这些物件做什么用呢?”
做什么呢?狐狸一想着,就觉得通身都有和风拂过,分外舒畅,而心头更是止不住欢喜,便把嘴角也勾了起来,眉梢眼底尽是盈然笑意:“诱供。”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恢复勤劳更新的状态!握拳~
佛香碧
弦月半弓,光华如水,琼花树生长的繁茂,枝影婆娑,被月光倒映在院里,像一幅丹青一样,柔柔地掷在石桌椅上。
狐狸在鸳鸯壶里分别装了佛香碧和色味相似的竹露酒,又在桌上排好了酒具,单等杜衡回来。
他支颐地坐着,也不知怎地,只是觉得今天的夜色格外的好,而自己格外的想笑。几乎时刻都要露出笑意来了。
且他又觉得,今夜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往常那弯月爬上半空似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可今天,都等了这样久,它也才微微挪了分毫。
狐狸禁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然后站起来在院子里打转,却又时不时分了心思,去看山路上是否飘来杜衡拎的那张竹灯笼的光,他闲逛了两圈,又悻悻地坐下来,心里有点儿不耐,但又期待的很,完全不觉得恼,他啧了啧嘴,拎了壶子起来,刚想斟酒,又觉得杜衡恐会察觉出异样,打算罢了,又迫不及待早一刻让他喝下,纠结了好一会儿,自己突然笑了起来:这样坐立不安,简直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幽会情人一样,实在惹人笑话!便也不顾虑那样多,挽了袖子,小心地把酒水分盛在两个杯子里,暗暗记牢了。
他正专心盛酒,院门忽然吱呀一响,他心中有鬼,自是被狠狠一吓,酽香的佛香碧沁出来不少,他暗暗心疼地啧了啧嘴:还想若真有用,往后还可以拿来做点儿别的,真真可惜了!且心里终究还是怦怦地跳得飞快。他极力做出自然的模样,转过去看见杜衡,几乎按捺不住,就想站起来拉他过来直接灌两壶酒。
他倾身站起,都离开椅子不少了,忽又反应过来,这绝不是自己平日会做的行为,就又一屁股坐回去,表情难免有些纠结。
杜衡不懂他的诡计,看着只觉得好笑,一面挂灯笼一面问:“今天又是怎么?”
狐狸假装平淡地撇嘴:“那个侯青遥送了新酿的酒来,我正好也想喝,就顺道等你一起了。”
杜衡立在灯笼下看了片刻,就慢慢走过来,笑着道:“真巧。”
狐狸顶爱看灯下杜衡的模样的,暖黄的灯火永远能给他勾一层金色的轮廓,他本就是煦暖如和风的,此刻更添了一层淡薄的柔,这样的感觉,是与狐精惑人的媚完全不同的,只教人觉得舒服,又不失应有的阳刚,落在狐狸眼中,却是美好的像神祗一样了。
他是有愣怔了那么片刻,忽又反应过来,略显尴尬地问:“什么真巧?”
杜衡变戏法一般拎出一个小食盒来,摆在桌上,一层一层打开,香味儿立时溢了开来。
杜衡把小碟从食盒里取出来,就在桌上摆开了冰糖蹄髈、芙蓉蟹茸、辣子鸡丁,还有两盘糯米做的糕点,末了,又端出一盘翡翠一样的蔬菜来。
狐狸看的眼睛都直了,一时也不顾着哄杜衡喝酒了,只是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
杜衡把食盒拿到厨房里仔细收好,才又回到了石桌边,解释道:“昨天见到的姑娘里,有一个叫秀秀的,说要出远门走亲戚,她听人说我画的符灵验,便托我写了一点儿。就这点儿事也不好要人的钱,她却不肯,就拿了这些东西做谢礼。”
狐狸听说是姑娘送给他的,立时有些恹恹。
却见杜衡埋头在袖袋里翻找了一番,突然掏出一个青紫相间的物件来:“对了,还有这个。姑娘家自己绣的,硬是要我拿着,不收也不是,可惜我平日不喜欢挂香囊的,你说,好看么?”
狐狸蓦地很想龇牙:这是人对你有意思!你还收了做什么!嘴上便说:“这又什么好看。”
杜衡愣了愣,就要把香囊再塞回去:“……这样……原想你若喜欢,我便给你的,既然觉得不好看,那就算了吧。”
狐狸的眼睛登时亮了一下,噌地把香囊夺到手里:“诶,算了,给你才叫做浪费,我还是收下吧。”
“你不是说……”
狐狸再也耐不住了,还不及杜衡说完,就伸了手一把拉过他,把他摁在椅子上坐了,径自挑了一杯酒搁在他面前:“别废话了,再说下去一个晚上都没了,喝!”
杜衡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口,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狐狸心头直打鼓,不敢看他,却又不想挪开眼睛,便僵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瞟他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万万别发现这酒有古怪!
“嗯?”杜衡果然睁开眼睛看他,“今天这酒,似乎比平日的烈?”
狐狸故作无事地啧嘴:“那些同清水一样的,喝着没劲!”
“可是,万一醉了……”
“你醉了,爷伺候你!”狐狸一口喝干自己杯里的酒,实在气恼他迟迟不喝,就从椅子上立起来俯身过去,抓着他持杯的手往他嘴里一倒,总算大功告成。
杜衡被吓了一跳,差点儿被酒水呛着,埋头咳了一会儿,抬起脸时,面上就慢慢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呛的还是酒的作用。
狐狸看他的脸颊爬上了两片霞,心头泛起甜丝丝的喜气来,忙偷眼去看他的眼睛,只见还是一如往昔的清澈,就又有些不甘,各又斟了两杯,仍旧说:“喝!”
杜衡这次倒是自觉,点了点头,就拿了杯子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果然好酒。”说着,斜了眼睛去看狐狸,黑亮的眼眸里已经泛起两点水色,“下回若还有……再,再弄一壶来!”
狐狸见他眯起眼笑,心头就是一窒,便也笑着回过去,眼神只顾牵在他的双眼上,一个劲儿地琢磨,杜衡眼里潋滟的水光会不会落下来,若是淌下来,是不是也同金人玉盘上盛的仙露一般清亮。
正犹豫间,杜衡伸了手来要去拿酒壶,他心里一惊,慌忙摁住,笑道:“我来,我来。”
杜衡恩了一声,乖乖地撤了手。
狐狸便不动声色地往两个杯里斟了不同的酒,开始琢磨几时开口才比较恰当。
杜衡眨了眨眼,一仰脖又咕嘟吞下一盏,然后冲狐狸晃了晃杯:“完了!再来!”
狐狸吓了一跳,想,侯青遥不是说三杯见效么,如今再喝,万一一会儿彻底醉了,自己不是白折腾了!可他装作斟酒的模样,一边倒酒一边观察杜衡的神态,又觉得心里没底。
杜衡的眼神还是很清明的,他平日喝的多了些,也会像现今这样晶亮着眼,脸颊绯红的。
狐狸慢慢地坐回去,心里头唉声叹气:啊,他的酒量怎地这样好!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醉了呀!
正在他丧气之际,杜衡出乎意料地斜了他一眼,又缓缓地转了眼神去看手里的杯盏,突然喃喃道:“阿琼,不能喝了。”
狐狸一怔,心头再忍不住地狂喜起来,笑着哄劝道:“再喝一点儿。”
杜衡噗地笑出来,一面摇头,一面道:“真,真不能喝了,你看,我都醉了哩。”
狐狸暗暗撇了撇嘴,想,估计还没喝够,哪个醉了的人会这样老实承认的。就仍是半劝半哄地说:“再陪我喝两盏可好?”说完隐隐觉得别扭,这样的话平日打死他也不会说的,如今未达目的真得不择手段了呀。
却听见杜衡的声音蓦地沉了下去,几乎要含糊到一起一般,轻轻地哼道:“阿琼骗我……若不是醉了,怎会见到你这样的笑,怎会听见你叫我陪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这点儿~明天再来^^
有收获必须要付出~
他真真吃了一惊,伸长的手还未及碰触上杜衡的,就在这句落寞的自语中顿了下来,细微的战栗从指尖上泛起来,直循着筋脉,罗织起一张无形的网,刹时就蒙在了心上。
迅疾地抬眸去看杜衡,竟当真看到他眼里晶亮的水光,悠悠地溢了出来。
狐狸觉得心头那片绒软的羽毛立时幻成了仙人掌,一针一针扎的刺疼,而那两颗落下的水光,也似乎不偏不倚地坠在心上,似乎极烫,又似乎极寒,叫心口微微抽痛起来。
他当时还想着,这水如若盈出来,不知该是怎样一幅好景,可现下一心里却只想,即便坠下来的真是珍珠仙露,他也再不愿看见第二回了。
狐狸心里乱的很,他从不曾想过杜衡竟也会有这样一刻,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手僵在半空,顿了顿,就挪上去想接着那两点光华。
却见杜衡快他一步,自己随手抹了,仔细看了看手上漉漉的水光,也愣了愣,喃喃道:“哪儿的水……”半晌才恍然大悟般淡淡笑了出来,一边抬起眼睛瞟狐狸,咧着嘴道:“你瞧,若不是醉了,能有这一刻么……”说着,笑了两声,似是自嘲一般,跟着又微微皱起眉头。
狐狸觉得心头束着的网又狠狠地紧了紧,也不自觉蹙起眉峰来,想:是,若不是醉了,只怕他终日就只是那样暖暖的笑,一点儿愁闷也不会叫自己知道。
狐狸在这一刻陡然怨起自己的这个花招来,简直想甩自己一个耳刮子,可又怕杜衡再落下泪来,就起身行到杜衡身边去,想着安抚他的法子。
杜衡眨了眨眼睛,狐狸的心里就揪了一下,就怕晶晶亮亮的光彩再坠下来。
可杜衡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只又笑起来:“阿琼,你这什么表情,别是怕我像刚才那样掉了泪吧。呵,你安心,我,我才会不的,刚才是酒气熏着呢……你一看就是叫人伺候惯的,脾气古怪的很——我这样说,你一定又觉得厌烦。阿琼,你愿留下来陪我,就算只为了报恩吧,我也不知该多欣喜了,怎会再叫你担忧我呢?”
杜衡说着,就伸了手来把狐狸的手腕抓住了,他抓得那样紧,叫狐狸微微嘶了一口气。
狐狸知道杜衡当真醉了,可他没想到,醉了的杜衡会是这样一副样子,叫自己见了那熟悉的笑意,也只觉的心疼,想做的事想问的话,几乎要被抛到脑后了。
杜衡闭起眼吸了口气,往手上又施了点儿力,睁眼看狐狸时,眼睛里明亮的迫人,却又晕了点点疑惑神色,他把狐狸往自己这儿又拽了一点儿,很是困惑地问:“可我确是烦的很……阿琼,今夜说的都是醉话,你应我不把它当真,那我就同你说件事儿。”
他却也不等狐狸答应,就自顾说了起来,眼里的笑意倏然弥散开,就像三月的桃花瓣上噙的春天:“阿琼,我再不舍得你走了……”
狐狸早也放弃希望了,不曾想杜衡冷不丁主动讲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察到胸膛里早也狂喜一般跳动起来。
“可是……”杜衡微垂下头,低了声絮絮地说,“我怎该这样想呢,你自有你的归处的,不该束在我这儿,但一想你走,就觉得心头疼的很。阿琼,连师父也不曾说过这样的感受的……我也说不分明这究竟是什么……阿琼,你有过这种感觉么?”说着,就又抬了头把狐狸一看,微笑起来:“看你这模样,只怕答不出的。”
狐狸直视着他的笑意,眼里幽幽暗了点儿,趁着他手劲儿松了,一下挣出来,反手把杜衡的手腕攥在手心里,俯下身子贴近他的面容,沉着声道:“莫小瞧我,既然你问了,只当好好与你解释。”
杜衡仰着脸看他,面上醉意陶然,却只是笑:“好,你且说。”
他的呼吸带了酽香的酒气,软软拂在狐狸的脸上,狐狸倏地眯起眼一笑,只道:“这便教你。”然后松出一只手来抚在杜衡的脑后,俯身目标明确地吮上杜衡微张的唇。
视界里是杜衡因惊诧微微放大的眸子,狐狸闪了下眼睫,一边趁着杜衡一时的不知所措攻城略地,一边含糊地吩咐:“闭上眼。”
杜衡眨了眨眼,当真阖起了眼睛,狐狸在心里无比开怀地笑了下,然后专注地与他缠绵起来。
狐狸是惯使这样的花招的,却难得体贴地顾及杜衡,才片刻便分了开来,舔了舔嘴唇,笑道:“怎样?”
“你,便是教我,教我这个?”杜衡脸上火烫,一边微微喘着,一边问道,“你莫要欺我,我,我也是见过的,世间情侣便常如此。”
狐狸勾起嘴角笑起来,桃花眼弯成月牙状,带了戏弄的神色道:“原来你还知道这个。那你现在,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杜衡住了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半晌吸了口气:“你,你是说……”
狐狸仍是调笑一般道:“你不舍我走,可对?你一心只对我好,可对?适才那样,是顶亲近的事儿,你也不厌与我那般,可对?”
杜衡居然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狐狸嘴边的弧度益发翘起来:“你虽不是什么神仙,却是不近凡情,人间的情爱,就是心里挂着对方,不舍他走远,只为了他好,只想愈发的与他贴近。你且掂量,你心里的烦恼,是因了什么?”
“那阿琼,我,便是喜欢你了,是么?”
狐狸的心里跳落了一拍,然后疯狂地蹦动起来,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全身的血脉,传递着欣喜的信息:好歹是教他明白了这感觉!
可狐狸还不及点头,就被杜衡环了脖颈,压下了身子来。杜衡竟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轻轻咬噬着他的唇瓣,然后探着舌尖,小心地同他纠缠在一起。
狐狸心里微微惊讶,暗暗咋舌:天,这可危险,这家伙虽有许多事儿不明白,可是学得倒快!
他又不甘落了下风,正想好好反击,就被杜衡微微推开了点儿。
狐狸眯起眼睛看杜衡,打算再凑过去,却被杜衡一手抵住。
“做什么?!”他这一晚上说了好些平日里绝不会说的话,心里其实挺别扭,再碰上杜衡这样聪明的“学生”,那份不甘心就分外的显出来,一心想叫杜衡瞧瞧自己的厉害,可没想就这样被杜衡拦下了,难免不爽。
“好你个狐狸!”杜衡挑眼看他,嘴边似笑非笑,“原来竟耍了花招!”
狐狸看着他酒劲儿上来,眼神分为迷离,脸颊和嘴唇又因了适才的吻而润红起来,就觉得心头燃动了一小簇的火,几乎难耐,却冷不丁听杜衡这一句,忙狡辩道:“不曾!”
杜衡仍是那样斜睨着他,面上的神情也没变:“别骗人,我尝出来了,你喝的酒要比我的清淡的多!”说着,一把把狐狸推到一边,却禁不住酒劲上头,就支在石桌上,另一手一甩,抖出纸符来对着狐狸,“往常,当,当真太纵着你了!”
狐狸抽了口气,打了个激灵,暗想,今天这代价可要大发了!忙琢磨起躲避的方法来,眼睛骨碌碌一转,就笑道:“别,你醉成这样,还等着我服侍你呢。”
杜衡的眼都惺忪了,大约也看不清狐狸究竟在哪儿,便也把夹着纸符的手搁下来,迷迷糊糊笑了下:“好,也好,但你也免不了罚!”
狐狸挑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好,你说罚什么?”
杜衡支颐着把沉沉的酒气吐出来,突然眯起眼笑了下:“你刚才骗,骗了我三盏,我只要你自罚,自罚一盏便是。”
狐狸耸了耸肩,暗想,好了,完事儿了,现下你可以早点儿醉过去了。再转念一想,就牵起了笑来,回身当真又斟了一盏佛香碧,举到杜衡面前:“瞧好,我喝了。”
杜衡夺过来看了看,点头道:“确是这个。”然后递过酒杯,撑起精神,饶有兴致地看他喝。
狐狸一口把酒倒进嘴里,垂眼看杜衡,见他已然醉的酩酊,再无法分神顾着自己的举动了,就在心底十分得意的一笑,俯身扳起杜衡的脸,轻轻捏开他的嘴,把口中的酒液一点儿一点儿渡去了一半,然后才将剩下的咕嘟咽了下去。
杜衡没防到他竟有这招,持符的手却被狐狸捉着动弹不得,只得由着他灌,清亮的酒液从嘴角里溢出来,他还顾不得揩,就觉得醉意袭来,脑袋里晕乎的很,又似乎都木了,就也再不顾想其他,一阖眼任自己沉沉地坠进了醉乡里。
狐狸见他软软地向前靠向自己身上,知道他终于醉了,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泛起极欢喜的心情,更有一分得胜的愉悦,几乎要欢乐地哼一首小曲了。
他胡乱扯着袖子,轻柔地把杜衡脸上的酒渍揩干净,然后把他弄回卧房里去了。
狐狸难得勤劳地取来水和布巾帮杜衡擦脸,再为他除了外裳,仔细把他安顿在床上,然后在心里哼笑了一声:自己这样忙碌,也不曾觉得厌恶,反倒喜滋滋的,简直反了常了。转头看见杜衡安静地阖目睡在卧床上,心头又被撩拨地有点儿痒。
他不由自主地往杜衡那儿俯下身子去,听见他浅浅而绵长的呼吸,看清随着起伏微颤的眼睫,又嗅见晕了酒香的气味,不知不觉,呼吸也沉重了起来,他慢慢地伸了手去,几乎要搭在杜衡的衣领上了,突地生生止住。
罢了,也不及这一刻,万一叫他以为自己灌醉他只为做这事,那就不好了。狐狸咬着牙想了想,伸手搭在杜衡枕边,埋头又狠狠地吻了他一下,才仿佛泄了心头梗着的不甘一般,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他才推开屋门,还不及出去,就听得杜衡那儿传来一线响动,他心道不好,可就在犹豫往哪儿躲的时候,已然被一张纸符贴住。
杜衡不知几时醒的,斜倚在床头看他,见他哀叫着在一道光线里化成一只狐狸,也心满意足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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