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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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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睁开眼睛剐了他一眼:“我怎会认错你?”
“可,可是……”杜衡似乎还不曾从惊吓中缓过来,也难得露出这种为难的神态来,却见狐狸哼了一声,径自截断了他的话:“够了,我不想听。”
他张了张口,不知怎的,到底真不曾说话。
狐狸呼了口气,又转过头来把他牢牢盯紧了,只道:“你做的糕点,我向来极喜欢,你明日还会来么?”
狐狸的面上平平淡淡的,可杜衡分明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一丝极为认真恳切的意味,心中便想,如何也不能拒绝的,才想着,就已经点了点头,许诺一般说道:“只要你喜欢,我便会来的。”
狐狸的脸上就泛起满足的笑意来,轻轻喃喃了一声:“那我便等着了。”然后拍了拍掌,周遭茫茫的雾色同烟气一样散去了,街巷的景致又渐渐显了出来。
杜衡瞧着他回身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就看的滞了,过了好久,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拢在嘴边,笑着冲他喊了一句:“明日请早!”
狐狸背对着他点点头,心里幽幽地想:明日他可当真会来?
杜衡又立了许久,方才转了身与他背向着走开,就是心底居然也泛起一丝合着焦虑和期盼的感觉来,叫自己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本应心境空灵,不存外物的,可那一刻居然奇妙地想:明日,那狐狸可当真会来?
金浅老实地站在原地等狐狸成功带着杜衡回来,却依然只瞧见狐狸一人的身影,心底里暗叫了一声不好,暗暗担心大王这时可又是十分失落了。
但狐狸面上的表情叫他捉摸不透,分明是噙着笑的,还有几分倔强的意味,大摇大摆地晃到自己面前,指了指上次住过的那间客店吩咐道:“进去要两间房,晚上住这儿候着了!还有,回头告诉山里的那群小狐狸,不准偷懒,若有哪个犯懒,待我迎亲时,拿他的毛皮来做垫子!”
金浅立时更加混乱了,却也只得先做了狐狸吩咐的事,好容易安顿下来,就小心翼翼地问:“大,大王,可是杜公子愿意同你回来了?”
狐狸摆弄着桌上的白瓷茶杯,闲闲地摇了摇头:“他压根把本大王给忘了。”
“那您……”
狐狸晃了晃杯子示意他斟茶,慢慢品了一杯,才嗤笑一声道:“也罢,算我应得的,是我往昔时磨蹭,才酿了这个结果,我也给他个机会,从今日算起,一天一句,我把当日没说出口的话仔细告诉他听,同他说上一月,若他能想起来,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想不起……”狐狸耸了耸肩:“那也就怨不得我了,只得用抢了。”
金浅听得瞠目结舌:“他,他可是上界的神仙哪……您……”
狐狸从怀里摸出那块玉牌和那些碎玉,得意地往上扫了一眼:“定情信物在我手上,还怕他抵赖?”
余下的时光倒是清闲的过了,狐狸似乎心情不错,入了夜竟还施了点儿小术法,把客房弄的金碧辉煌的,才安心地睡去。
待天边才刚刚泛了白,他也不用金浅来唤,自己又起了个大早,倚在窗口看杜衡东张西望的卖糕。
金浅一面帮他束头发,一面好奇地问:“大王,怎么不下去?”
狐狸啧了啧嘴:“着什么急?”——我等了他这么些年,好歹也要我报复一下不是。
杜衡的糕饼卖的飞快,转眼蒸屉就空了,狐狸支颐在窗口瞧他弯腰收拾好东西,又抬起头来东张西望,心里就涌上一点点得色的喜悦。
他正高兴着,不想杜衡的目光就这么对了上来,远远地便瞧着杜衡笑了笑,冲自己挥了挥手,面庞上一双眸子亮得如星。
狐狸只觉得把戏被拆穿了,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有点儿不甘地走了下去。
杜衡侧着头看他行过来,和气地笑道:“不是说请早么?”语调里却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味。
狐狸转了转乌亮的眼眸,也笑着回他:“反正你肯定留着我的份儿了。”
杜衡微微惊讶了一下,却又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仍是摸出一个尚是热气腾腾的纸包递给他:“我也不知怎地,居然真替你留了份——你倒似比我还清楚会这样。”
狐狸也不急着拿,只一把握了他的手,不由他挣开,仍是一字一顿道:“我是喜欢你的。”
狐狸察觉到杜衡的手僵了一下,就笑着去看他的面色,也只瞧见他仍挂着那分神采,就是眸子里一时有些暗沉看不清明,片刻,就听见杜衡笑了笑:“你倒真能开玩笑,我可同你不熟。”
狐狸不去理他,只唤出一层云雾来把周围裹了,自己挨了近了去看他,笑着盯着他的眸子,道:“当真不熟,那你的眼神慌什么?”
杜衡吸了口气,想把眼神转开,可终究没有,最后还是微微垂下眼帘,长眼睫把眸光都挡了,就听他喃喃着说:“因为我也奇怪,听着你这话,我心里是极欢喜的,偏偏又疼的紧。”
狐狸的眸光也是微微一颤,欣慰地想,他到底还是有点儿印象的。但自己终是不忍见杜衡难过的模样的,便淡淡地笑起来:“若是难受,你还是不去想它了,明日我想吃点水晶包子,你能弄来么?”
杜衡抬起眼打量了他一下,嘴角泛起笑意来,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日复一日,杜衡每日的来,狐狸亦每日去,只是那句话是必说的。
杜衡虽不见回应他,可又分明同狐狸熟悉了起来,狐狸本对他把自己忘了这件事耿耿于怀,便接着这个机会,三天两头叫杜衡换着糕饼的花样,或是躲藏起来让杜衡等着,过了许久才慢悠悠地晃出来。
杜衡自是不介意的,笑如春风,一一包容了,无论多久都甘心候着,给狐狸的糕点也总是留着的,怕被空气吹的冷了,还用仙术暖了起来。
狐狸就也得到了小小的满足,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就觉得寻他那许多年所历的苦痛烦闷也算得报了。
两人就这样乐此不彼地处了下来。
狐狸有时也想,杜衡当年天天问自己是否喜欢,那毅力真是令人膜拜,换着自己如今说这种不知几时才有应答的话,不出三五天就已失落的很了的……
但他心底毕竟还是高兴的,杜衡即便是不记得自己了,却依旧愿意许自己一个承诺,到底显得自己在他心里格外不一样一些。
只是璧还山上的狐大王到底不止甘心这样的:难得说出口了,可那人却听不明白了。
狐狸数着期限将尽,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忿恨地碾了碾牙齿:“最后一日了,金浅,告诉胡将军,叫他准备了。”
狐狸叩了叩桌上的玉牌,鹅黄的灯烛下,璧玉温润的光彩里晕出杜衡的笑意来。
于是狐狸也笑起来:等不及了呢,杜衡,你再想不起,我可要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还是两章呢~
所以说虽然失忆了,但不是很虐的~
他们正趁着这段时间欢快地玩着买卖游戏呢!!!》 ~
杜衡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虐杜衡的!!!
先贴上来,明天再修……终于只剩一章咯XDDD
快断网了TT我得迅速……
昨天回复不了评论,对不起TT 杜衡告别了狐狸,行到没人的地方,才使了仙法,踏着云头回天上的仙府去。
明天要做点儿什么呢?他暗暗的思索,不觉得就露出一抹笑意来——不知不觉,这样的生活居然叫自己欢喜起来了,有点儿奇特,却也很不错。
他想,照这样看来,那只狐狸没准真的与自己有什么纠葛呢,要不怎么平平白白地就蹿出来纠缠自己,要不怎么自己瞧着他的模样,心里就会觉得格外的舒坦呢。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半空里降下来,沿着白玉九曲桥行过云水池上,打算去竹林里静修一会儿,他抬手摁了摁额角,觉得那儿隐隐有些疼,可一会儿便又觉得,心里似乎有点儿空落落的,缺失了什么一般,终是没个着落。
可才刚刚转下了桥,掌风的青檀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穿着月白的衣裳,手里拎着一条绒绒的毛领子,见了他,欢天喜地的打招呼:“景明仙君,又去摆摊子了?”
他眨了眨眼,半晌突然笑了出来:“原是唤我,差点儿听不惯了。”
青檀啧啧了两声,好奇地凑了过来:“怎地,还有人不这样叫你?——说来,你不是最清心寡欲的么,怎么近来老是往下界钻呢?那天我哄你去巡境,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他便也认真地想了想,就想起狐狸埋头吃糕的样子,还有那一双乌黑的眼睛,闲下来时总是盯着自己的,仿佛怕自己跑了一般,没有一刻不带着欢喜和希冀的色彩,他想着便不禁想笑,但刚勾起嘴角,就觉得心头被狠狠地挂了一下,疼的发凉,他便笑不出了,最后只点了点头,幽幽地说:“那时我哪里知道,那儿会这样叫人牵挂不舍……”
青檀瞧着他的面色变换,不明就里,一时倒也有些慌,忙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这样别这样,我说笑的,说笑的……”
杜衡吸了口气,悠悠地吐了出来,突然转头盯了他:“在人间时,我是叫杜衡么?”
青檀愣了愣,不确定地道:“恩,似乎……是吧?”他到底也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好意思,就又匆忙挥了挥手,辩解一般道:“你在人间时,我们都是不许去瞧你的,知道那名儿也没用,我便不去记了。”
杜衡不介意地笑了笑,一会又喃喃自语一般说道:“那我回来前的事儿,你也不知道了?”
青檀也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有点儿失职,面上都快泛了红了,支支吾吾说道:“你,你是丹阳接回来的,去问他不就得了!”
杜衡瞧见他的模样,也不好再问下去,就宽慰一般说道:“我明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着急的,你别这样了。”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也不想去竹林了,便同青檀告了辞,可才行了三两步,突然又起了一点儿疑惑,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来向青檀问道:“为什么回了天庭,会把在人世间的一切都忘了呢?”
青檀盯着他看了半刻钟,垂下眼来悻悻地说:“别问我,我修行不够,还不曾去人间历过劫。”
杜衡只得笑了笑,点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却又暗暗地想,又为什么,有的事儿偏偏忘不干净,隔了千万层云雾那般,看不清楚,又分明在那儿,仔细去想,心里就无端难受的紧,偏偏又无法控制般停不下来,时不时就想知道它的真颜。
他如今也不知自己回来多久了,人世间所历的一切,同朝暮时漫漫的云岚一般,散去了便不着痕迹,竟是丝毫也想不起了。于是时光也变得模糊,算来一天也如同一年,一年也就似一天,下下棋、看看书,往天庭上走一遭,难得下界在属地里逛逛,不过如此,也只有如此。
可他却记得,自己在那狐族的璧还山下的小镇里,足足摆了二十九日的摊子了,那只狐狸从他平乏无味的生活中冒出来,就像往死水里掷了颗石子,涟漪一圈一圈荡起来,自己也再不希望重新平静下去。
他又想起狐狸的神情面容,心里益发难受起来,胸口的空虚一日较一日来的严重,有什么呼之欲出,可终究无法探出最初的一点苗头来。
他调头循着云水池边往自己的府上行去,一路看见云水池层层的雾霭里,从西天引来的千瓣莲若隐若现。
都是一样的……他突然这样想。
他记得第一次去瞧那莲花时,就与青檀说:“这莲花这样的美,传说每瓣上又蕴了佛法,就这样种在这池里,也不怕被人摘了?”
青檀巴巴地看那莲花,眼里的渴望全然没有掩饰,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的轻巧,这千丈迷雾哪是那样容易解开的,你看那花就在眼前,可要触到手,却是万分艰难的。”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又听见青檀喃喃道:“不过,若是有人极喜欢它,只怕怎样的险阻也难不到的……就算历尽千难万险……”青檀突然住了口,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哟,我说笑的。”
杜衡想着那时的场景,慢慢蹙起了眉头:一样的……
他抿着嘴费力的回想,觉得胸口益发闷堵得发疼,可他不想停下来,只是努力地在那茫然朦胧的思绪里捕捉蛛丝马迹。
他想,怎能忘了呢,一定要想起来的……
那人世间的一切,那年冬日里的过往,像天地间纷扬的雪那般,落下来,在他的记忆深处冻结封存。
他一时想不起,想不起那时自己踌躇是否要告诉那只嘴硬的狐狸,说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怕一开口,狐狸便要走,可他又怕自己不说,耽误了狐狸的事。
他想不起那一日雪飒飒地落在山里,自己急匆匆地笼着饭点回来,半山里却见到了久违的师父,师父说,璧还山上的狐狸作乱,他要领着一些天兵来镇压,希望他也能来助阵。
师命难违,何况,那是狐狸的璧还山。
他又开始矛盾要不要把真相告诉狐狸,但最后还是想,待回来时再告诉他吧,先替狐狸保下一个干净的璧还山,没准还能把狐珠取来作礼物呢……
——只是不知,狐狸知道以后,会不会嫌自己多管闲事。
杜衡有点儿踉跄地迈进仙府的朱门,在洒扫的小仙童见了,慌忙过来搀他,急急地唤:“仙君,仙君……”
他听不分明,脑子里也有点儿混沌,只觉得心里那一块寒冰,像是被暖阳和风融了一般,慢慢淌出清澈的泉,化了一点儿,就润润地晕进了心里。
那一日打得还是很惨烈的,小喽啰们都与天兵缠斗在一起,而师父独独领了自己去寻山里的狐大王。
杜衡瞧着那人与狐狸生得七成相像,好容易才硬下了心肠。
他本来不想取那人的性命的,毕竟顾着他是狐狸的亲弟弟,可杜衡却也低估了那人的本事,九琰虽然还不曾把狐狸的狐丹全化为自身之物,但法力也是挺高强的,再加上生了张柔弱的脸,且心思又比狐狸阴毒的多,杜衡在降妖时也是不惜耍诈使计的,可惜到底斗不过他,最后拼着近身重伤了他,还没等松一口气,就觉得心口陡然一凉。
杜衡那时也没有急着去看,甚至什么也不顾得想,只是捕着九琰气若游丝的神色,借机狠心往他胸口一拍,逼他把狐狸的狐珠吐了出来。
九琰阴惨惨地笑了一阵,慢慢幻出原身来,竟然是死去了。
他又觉得那股凉意漫了上来。
他先是想,这下惨了,也不知狐狸到时会多么恨我呢……然后低头就看见胸前透出的利爪,雪白的皮毛上覆着殷红的血。
他沉沉地喘息了两声,咬了咬牙把身子抽了出来,北风携着极度的寒意袭了过来,倒把这胸口的伤冻的麻木,一时也觉察不到疼,半晌痛觉才像蛛网一般一点一点攀缠上全身的脉络,而那血汩汩地涌出来,暖得烫手,仿佛那夜醉人的香雾里,狐狸眼角坠下的泪。
在那一刻,许多事都像画片一样,在眼前脑中一一闪现而过,他居然微微笑了出来,晃了晃身子,坐倒在地上:呵,这招数,狐狸也会呢。
那一夜天色沉的很,雪就想落不尽一般,一刻也不停地洒下来。
那时,师父就袖了手在一旁看,好久使了道仙术,带他离开了这地方,另在一处平坦的地上停了下来,却也不曾来为他疗伤,
他晕晕迷迷,只忽而很难过地想,师父为什么不救我呢?可是因为我喜欢了一只狐妖,叫师父嫌恶了呢?
他苦笑了一下,转而又想,可,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若光阴倒回到初见那日,且明知往后要照料狐狸、生狐狸的气,可他依旧愿意,重复这样的决定。
他跌坐在地上,面色青白,一手捂着伤处,血汩汩淌出来,黏腻,漫着甜腥,他一时眼前发黑,手上就是一软,晶亮的狐珠啪嗒掉到地上,响动很小,听在耳中却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叫他一下猝然清醒了,沉沉地吸了口气,也不顾伤处疼痛钻心,俯身把那珠子拾了起,殷红的血啪嗒落了上去,他微微一惊,慌忙揪了衣角去擦,动作大了些,又差点儿一头栽倒。
狐狸,狐狸,我还能不能回的去呢……
他忽然觉得心底迸发了一阵比伤痛还要急遽的疼痛来,把他冲击不小,口中呕出一口鲜红,血色晕在狐珠上,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师父的声音隐隐传来“小仙失礼,奈何……望……谅……”
他知道漏过了许多词,可反正脑子也僵了,便也不再开口问,只是想到只怕从此再见不得狐狸的面,不禁心凉,把狐珠紧紧攥在手里,一面努力用衣襟上揩尽狐珠上的血,一面开口就唤了声:“师父……”
他想求师父出手救一救自己,便是实在治不好也无妨,只要能让自己撑着一口气,再看狐狸一眼,于是他艰难地开了口道:“师父……徒儿,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他不曾料到,师父竟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请仙君赐教。”
他模模糊糊,也不觉得什么了,就是一口一口倒抽着冷气,颤着声唤:“师父……求,求师父救徒儿一救……让,让徒儿,再回翠屏山上,看,看一眼吧……”
师父便走近前,慢慢输了道灵气让他缓一点儿,却也只是说道:“仙君今日便要回天庭了,小仙只能暂时缓和些仙君的苦痛,恕小仙不得插手,医好仙君。”
他急促地呼吸着,却慢慢听明白了师父的话语,滞了半晌,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像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呵……师父,您怎么唤我仙君呢……”
师父居然又躬身行了个大礼:“仙君下凡历劫,而今已满百难,可得重返天庭,功法精进,小仙恭贺。”
他仿佛被惊雷劈到了一般,连呼吸也忘却了,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心脏却艰难而急促地跳动了起来,半晌,伤处遽然一痛,口中又呕出一大口的血。
适才续的那股气再也不经用了,他只觉得眼前愈发的昏黑,暗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奋力挣扎地躲开,手脚却渐渐凉了下来。
只怕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并且,若是只能这样鲜血淋漓的回去,还是罢了吧……
他往后一仰,软在冰凉的雪地上,雪片纷纷地落在他的面上、身上,有的凉凉地沁进他的伤口里,立时便被热血融了,一并慢慢淌了下来,只是那针刺一般的疼痛,却纷纷明明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开了口,又似乎只是用脑在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问师傅:“重返天庭……那这世间之事……?”
师父的声音在耳畔悠悠的响起,忽远忽近,却听得字字分明:“凡间之事,缈若过眼烟云,历劫百年,所经之事,也不过一梦罢了,您一旦回天,过往杂事,便能忘却,绝不会沾扰仙君灵识,仙君大可安心……”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苦笑出声,还是依然只是心上那种沉痛的悲叹:“呵……这凡间事,便从此刻起,与我两不相干了么……”
“仙君圣明……”
“那凡间情呢?”
“若按仙家之言,凡间情丝,徒扰精进,本无一用,奈何最为缠人。但仙君心中自有分寸,待得上了天庭,便知分晓……”
凡情,到底是怎样的?
甜蜜的、伤人的、磨心的?
他把和狐狸在一起的时刻抓出来怀想,就想到平日和他一起洗刷欢笑时轻松的心境,想到醉里他半哄半劝的诱惑,想到帐里香雾下叫人面红耳赤的心动,再一想,却是每每一脸欢欣地把特意买来的东西给他看时,他却平平淡淡敷衍一般低低地一哼。
杜衡的心刹那凉了下来,疼得刻骨,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原来,平时总想无所谓,到底心中还是怀有希冀和期待的……
原来凡情,总算来竟是这般纷扰复杂,叫你有喜有悲,既然这样,纠缠不清,是不是徒扰了人心……
又仿佛自己,到底陷在这场爱恋里,益发的贪婪,贪婪到不舍得对方离去。
狐狸是璧还山的王啊……他到底是要走的……自己兀自的痴缠和隐瞒,实在对他不起……
“师父……师父……”他急切地唤起来,生怕晚了那一刻,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仙君有何交代?小仙可为仙君代劳?”
他挣扎着坐起,扯着惨白的唇,微微笑了下:“把这狐珠,交给翠屏山上的狐妖九琼,就说,我回不去了,他再不用陪伴我了……”
他阖上眼,沉沉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觉得魂灵轻悠飘荡出躯壳,慢慢腾上云端,有什么熟悉的涌入脑海,又有什么纷扰的,慢慢从思维中剥离……
狐狸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他明白的。
只是,只是狐狸……
只是狐狸不曾明白,有些话,纵使明知是假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见,也会当成真了的……
还有狐狸,把你的天下和自由,都还给你……
那时他想,如今这样,大抵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上天降此惩罚吧,那还是,忘了吧……
小仙童听得杜衡的呼吸益发急促,瞧见他面上的神情似乎极是难过,更加慌了起来,益发大声地唤:“仙君,景明仙君!”
杜衡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慢慢抬起眼来向他一望,然后摇了摇头,笑道:“无妨……”
小仙童退了两步,手足无措地立了一阵,咬了咬唇,从怀里抽出一条雪白的绢子递过去:“仙君若不嫌弃,请用……”
他也没去接,仍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只是心里乱的很,歇一下便好,你自去忙吧,无妨的……”
小仙童忐忑地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道:“可,可仙君您……”
您为何流泪了呢……
凡世间的记忆如破堤的水一般冲涌上来,可刹那又骤然消失了。
他分分明明已经想起了一切,但眨了眨眼,又似空无一物。
杜衡坐在仙府院里的桌旁,慢慢伏下身来,垂头就看见青色的衣袖上,一点晕开的水渍……
他念了咒平定心绪,却又有一句话清明地在耳畔响起:“若按仙家之言,凡间情丝,徒扰精进,本无一用,奈何最为缠人。但仙君心中自有分寸,待得上了天庭,便知分晓……”
所以我才又想起了么……
他默默对自己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然后把脸深深埋进衣袖里,缓慢地吐息平复心情。
只这一时忽然又忘了……但又什么关系,他喜欢他,不管要历多少的险阻,必能想起来,在一起。
完结HE!
今天仙府上的空中,阳光晴好,金丝一样的光线弹动着落下来,缱绻在院里琼树终年不落的叶上,流转出翡翠一样温润的色泽来。
杜衡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渐渐平定了下来,就缓缓坐起来,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天空出神。
他直看到天上渐渐团聚起暗沉的云气,又恍惚记得青檀手上拎的毛领,才想到如今人间正是严冬,天帝下令应下界的节气,落一场雪下来。
他瞧着天色阴沉了下来,觉得有些疲惫,便轻轻叹了口气,打算先回房里歇会儿。
杜衡躺在玉床上浅浅入眠。
他还不知此刻窗外恰飘起了雪,就如同他再不曾回去的那一日。
小仙童见他连薄被也没盖,就去柜子里拣了床下界进贡的毛皮来替他小心披上。
杜衡的呼吸浅浅,在骤冷的空气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迷蒙的几如云雾袅袅的梦境里,先是闯入了一个本应陌生却又无端熟悉的笑意,分明地跳脱出来,得意张扬的不可一世。接着,就是一只雪白的大犬一样的生物,灵巧地扑上来,晃着尾巴,翕动着湿漉漉的鼻息,把自己捂在身子底下。
它的脖颈上圈着一条艳红的丝带,悬着的玉片莹透有光。
狐狸,那是一只纯的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狐狸,骄傲的样子,一看就是青丘九尾的后裔。
杜衡醉在这场幻梦里,觉得周身慢慢暖了起来,仿佛是喝了那一杯酽醇的佛香碧,又仿佛是被谁紧紧搂紧怀里,更像是瞧见了那人脸上最真心的笑意,足足让自己能一径儿暖到脚尖。
他笑着伸手,想去抚狐狸蓬蓬的毛,却被他挣了出去,飞快蹿进雪地里,像揉成的一颗面团子,又仿佛一个一点儿也不冻手的雪球,几乎融进那片皑皑的世界里。
偏偏天上有琼花瓣在飞,分明是四月春暖,狐狸伸展着站立起来,慢慢变成一个俊秀的少年的模样,翻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过来,他说:“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本大王给忘了。”
玉片似地花瓣在他们相隔的咫尺间落下来,杜衡不由得想起才见面那时,于是他就笑起来,伸手掂了一片的花瓣,抬眼接下狐狸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动了动唇,道:“你这样厉害,我哪里敢忘,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无论如何也得想起来的。”
狐狸立在树下听了,便收了声,低低哼了一下。
杜衡一心里只想,狐狸,是的,是我的狐狸,我想起来了。
就听到狐狸用他傲气的声音,断金截玉地说:“杜衡,我是极喜欢你的。”
杜衡刹那间明白,或许自己心里最期盼的,便是这句话了,无论是昔年心心念念地想要听,还是回天庭后狠心封藏起这种念想,再不去期待。
终归,那铭在心里的形象慢慢贴合上璧还山下日日盼着吃他糕点的那人,晕成一处再也磨灭不去的影像。
杜衡只欢乐地想笑,又欢乐地想哭,许多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又似乎完全不必去阐述,只要走到那人面前,和他拥在一起,没有隔阂的接触,心意便会相通。
于是他在梦里慢慢地走过去,开口唤那个名字:“阿琼……”
阿琼……阿琼……他猝然睁开眼,周遭寂静地同梦里一般,只有雪簌簌的声音。
落雪了呢……他慢慢从玉床上支起身子,转了脸去看窗外。
银装素裹,暗香潜浮。
是梅侵入了雪,是雪落上了玉阶,是玉阶旁青绿的树凝成了琼枝,是恍惚中的一个寒冬,有人迤迤然行过琼枝下,故作不经意,把一袭温暖的裘衣当头罩下。
他仍似半梦半醒,却觉得心念一动,回过头问:“狐狸哪儿去了?”
小仙童想着他今日格外异常的模样,不觉有些惊惶:“仙君您睡糊涂了;哪儿来的狐狸!”
“哦?”他侧了侧头:“从不曾养过?”
“不曾……”
他便只点了点头,慢慢的站了起来,行到窗子旁,从窗口探身出去,伸手去接一瓣缓缓旋下的白梅,结果先触了一手的雪,寒凉攀上心尖。
忘却不过是那一刻的事,想起来也不过刹那之间,可这一瞬一息,间隔沧海桑田……
他捻了捻指尖冰寒的水,低低笑了一声:而今全都想起了,再也忘不却了,一阖眼就是过往,可只有这时,才又想到,过去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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