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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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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祸梅花来老姨家越来越频了,这不要紧,但她后来再来,不和俺批判老姨了,而是挨个屋翻,从衣柜到厨房,从卫生间到衣帽间,一翻就是半天。俺怕老姨发现,不让她乱动。梅花其实也不是翻,就是看,她有时还要闻味儿。有一天她把老姨夫的衬衣托在手上闻,叫俺看见了,俺的心一下子窝住了,俺想起咱歇马山庄母狗发情时,公狗贴到母狗身后闻味的样子。梅花闻老姨夫衣服的样子,就像乡下公狗闻母狗。说真的,俺这么愚笨的人,要不是想到狗,打死也想不到男女关系上。梅花闻完味,砰一声把柜门关上,扑到床上大叫起来,她叫的是老姨夫的小名,鲁铁蛋——
就是这天,俺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俺很着急,有好几回,都想回家跟你三姨讲,可是想了想还是张不开口。那样的事,实在是不好张口。后来,老姨上大连的时候,老姨夫夜里回来,梅花总要跟上来,说来和俺做伴,送俺回家。他们常在一块儿应酬,大家都知道,很正常,可是进门又磨磨蹭蹭不肯马上走,坐在沙发上和老姨夫逗着笑话,你一句我一句一说就是半夜。他们白天在一起上班,晚上一块儿陪客,夜里还这么黏乎,太不正常了。纸终是包不住火,有一天,梅花还是忍不住把什么都泄露给俺。那天老姨老姨夫都上了大连,吕作平也出差不在家,梅花下班就抱着一个纸包来到老姨家。她进门跟俺说,姐,今晚咱俩不走了,都住这儿。你知道,俺给老姨当保姆,还从来没有住过老姨家,俺有些犯难。梅花不管俺,进门就主人似的在老姨的卧室里忙了起来。梅花一层层揭手中的纸包,像揭什么珍贵的宝物,揭到最后一层,吓了俺一跳,你猜她拿来什么,她和老姨夫的婚纱照,有一尺那么大……光是她对老姨夫有什么就够吓人的,老姨夫竟然和她一起照了相,这是天大的祸呀!俺又吃惊又害臊,一下子蒙了,心口扑通扑通跳,两眼直冒金星。
岸边的蜻蜓(6)
梅花拿起照片,上了桌子,把老姨和老姨夫照片拽下来,把她的挂上,俺怎么阻拦都不行。梅花疯了,梅花绝对疯了,老姨夫也疯了。俺大哭不止。那天晚上,俺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俺一再掐自个儿胳膊,俺不知道俺是谁,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梅花一直没说话,把那双杏眼瞪得牛眼那么大,痴呆呆瞅着墙上的照片……后半夜,见俺哭声不止,梅花也哭了。她边哭边说,姐,没什么大不了的,俺是一厢情愿,俺偷了老姨夫的照片,到电脑公司做的。
俺不哭了,觉得天又擎起来了,觉得只要熬过这个夜晚,天亮了,梅花把照片拿走,俺的心就会亮了。可是你知道,俺的心不但没亮,却更黑了。梅花第二天早上往下取照片时,说了一句吓人的话。她说姐,有了这一夜,我的魂就留在老姨夫家了。梅花走后,在老姨家里,俺不敢抬头,一抬头,就觉得挂照片那个地方有个黑洞,洞里有梅花的脸。到后来,俺觉得老姨家整个就是一个洞,黑幽幽的让人害怕。
那天梅花走,就再也没来,即使老姨不在家,她也没来。可是从那天起,俺的日子就不是日子,心老是提在嗓子眼儿。俺不敢正眼看老姨,不敢正眼看老姨夫,早上上班不敢往厂子看,回娘家大伙聚堆儿时俺笑不出来,俺就觉得会出事儿,俺不是不相信老姨夫,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会出事儿。这不,到底出事了……
六
那天下午,因为讲述,因为在讲述中一程程回到过去的情景,恐惧再一次回到黑桃的眼睛里,她那惊惧的样子,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果子。事实上,梅花和老姨夫的事与黑桃没有半点关系,我宁愿相信,即使没有黑桃在老姨夫家当保姆,即使黑桃不向梅花讲述老姨和老姨夫的矛盾,该发生的也照样发生,那只不过是偶然遇到的外力而已。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梅花对老姨夫,怎么就有了那么深的感情?梅花居然因老姨夫而丢了魂!
从黑桃家出来,我的眼前一片迷乱,好像黑桃把悬在她头上的黑洞搁在了我的眼前,使黑桃家的楼道口黑幽幽的,使我下楼时深一脚浅一脚。在那黑幽幽的前方,有一张面孔,一直在忽明忽暗地晃动。他是大姨夫。大姨夫在老姨夫厂里做门卫,回来后,我还一直没有见到他。他的面孔之所以出现在我眼前,是因为那天下午,在我临离开黑桃家的时候,黑桃支支吾吾,向我透露了另一个信息。她说,在她最难熬的日子,她曾把梅花和老姨夫的事找大姨夫谈过,可是大姨夫的态度让她非常意外,大姨夫不但没想细听,反而火了,把她好一顿训,说她做事不动脑袋,当保姆就当保姆,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在我的印象里,大姨夫对姥姥那个家族里的事从没放弃过责任。如果说姥姥那个家族是一张网,那么大姨夫就是一个掌网人,网绳的任何一次抖动,都在他的把握之中。他重体面,讲家教,眼睛里向来揉不进沙子。在乡下那些年,他像一个大家长,对每一根网绳的风吹草动都能作出迅速反应。当年梅花一夜之间从我手中夺走吕作平,他把三姨三姨夫找回家好一顿训斥,说翁家后人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有伤祖宗也有伤风化。有好长时间,他不允许三姨三姨夫登他家的门,好像他家的门面就是祖宗的门面。翁家的祖宗,我的姥爷,其实只是一个买卖人,不识字,但他因为见过世面,在歇马山庄算得上头面人物。姥爷因为见过世面,在一行女婿中对大姨夫格外高看,大姨夫也就因为姥爷的高看,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翁家的中心。逢年过节,他拜完姥爷,再就不动了,而其他姨夫们,拜了姥爷,还要拜他。后来姥爷去世,老姨夫办厂办得红火,小辈们全在老姨夫厂里打工,家族的中心眼见着向老姨夫这边偏移,大姨夫家门庭渐冷已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就连少有几次回歇马山庄的我,都听到“王先知落威了”这样的说法。可是事情总有转变,老姨夫把工厂搬到城里时,正赶上大姨夫退休,不知是他感到突然回到家里不适,还是受不了门庭冷落的打击,他主动提出到老姨夫厂里做了门卫。厂长和门卫,有着天壤之别,可大姨夫这门卫,不是一般的门卫,他有文化,教过书,不管多么小的事情,都有文字档案。他张榜公约,建立秩序,给老姨夫新厂立下了良好的风气。重要的是,站在门口,家里人的一切举动,他都会一网打尽。因为他了解情况,老姨夫敬他,厂里大事小情,都跟他商量,他不但再一次成为掌网人,且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姨夫的灵魂,家族的灵魂。逢年过节,老姨夫拜完大姨夫,再就不拜了,而其他人却要大姨夫老姨夫一块儿拜。拜到老姨夫,得到的是赏钱,拜到大姨夫,得到的往往是人生教育。在我的想像里,大姨夫听说了梅花和老姨夫事件,如果不是把梅花骂个狗血淋头,至少也该找老姨夫谈谈,让老姨夫有所警觉。我是说,无论如何,他不该是那样的态度。
和梅花的办公室一样,大姨夫的警卫室装备很现代,豪华饮水机,阔气的办公桌,无绳电话。除了我一早进院的那条两楼之间的细长过道,正门口是惟一的进厂之路,从这惟一的道路进院,大姨夫一下子就看见了我。
事实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最应该依靠的,就是大姨夫。他倒不一定能够力挽狂澜,但总会成为大家的精神支柱。可是不知为什么,家里人谁也没有提到他。或许,他是翁家最后的依靠,大家不愿看到他被击倒。毕竟,这件事情太重大。
岸边的蜻蜓(7)
大姨夫已经很是苍老了,前额光秃,白发稀落地贴在两鬓,遭到水冲的草地一样。看见我,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现出一丝笑意。大姨夫的表情一向是严肃的,即使微笑,也是水泥板上反出的光,有着坚硬的质地。因为心底装着疑惑,我能感到,我的表情有些拘谨。虽然大姨夫很少批评我,可我对他还是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拘谨和畏惧加到一起,可以想到我是怎样的手足无措。我根本找不到一句要说的话,心里的想法仿佛晴天里的雪,一见到大姨夫严肃的面容,立刻化掉。
我站了还不到三分钟,就谎称有事逃出屋子,扬长而去。
七
下午四点,我接到老姨夫电话。老姨夫说,春天,回来也不打个招呼,今晚我请你吃饭。老姨夫电话里的声音响脆、洪亮,听不出半点异样。相比之下,我的声音倒有些异样,哦噢了半天,好像是我做了见不得老姨夫的事。
这些年来,没少吃老姨夫的饭,当然不是在家,而是在大连。老姨夫看重家族里任何一个在外的人,不光是家族,也包括歇马山庄的,凡是在外,他都重视。每次来大连,只要有时间,他就打电话把大家叫到一起。有我,三姨家的二胖,歇马山庄在市政府秘书处工作的老刘家胜川。他把我们叫到一起,问我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老姨夫请家里人没有目的,请刘胜川,也没有目的,他只为宠我们。在那样的时候,老姨夫极有风度,一个长者的风度,一个有钱人的风度,一个家乡走出来的优秀企业家的风度——报纸上这么说,说他是优秀企业家。老姨夫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很精神。老梳着平头,不是那种一般的平头,而是烫过的那种,一头的卷儿,仿佛钢丝一样,让人想起美国黑人的头发。老姨夫的胡子长得稀疏,却在嘴角处微微上扬,要与头发试比高低的样子,给人永远的春风得意之感。酒桌上,老姨夫一贯话少,不善表白,但给你的信息是健康的,战无不胜的。我最欣赏老姨夫这一点,天大的事,自己扛。还有他那看不出任何功利目的的行为方式。他发达起来,靠的是头脑灵活见缝插针,可是在生活中,你很少见他急功近利。我就亲眼看到巨大的缝子裂在他眼前,他就是不插的事实。刘胜川告诉他,南韩正有一个地热项目在中国找加工厂,老姨夫听了,无动于衷,把我都急出一身汗。过后,他跟我说,万事顺其自然,刘胜川一个秘书,我不能打了他饭碗。后来我知道,看不出功利目的,正是他的目的,他需要在无目的的交往中了解信息。因为事过不久,就听说老姨夫与南韩签订了地热产品加工合同。通过什么路子,我根本不知道。在我看来,老姨夫的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隐匿的网络,像无线电网络一样,它不但通着世界,还通着世道人心。
与那样的饭局一样,老姨夫看上去散漫,随意。老姨夫约了老姨,还约了黑桃女婿,那个好喝好赌的二姐夫。老姨夫把我们拉到黄海酒店的一个包间,让我们自己点菜。老姨当然首当其冲,老母鸡的劲头十足,几分钟,就点了十几个菜,这个春天爱吃那个春天爱吃,让你觉得满桌子都是春天。老姨把饭桌搅得春意盎然时,老姨夫微微笑着,冲我频频举杯,上扬的胡须和眉毛一起蹙动着,呼应着他诡秘的眼神。老姨夫无目的中的目的,这时也就显露出来了。他希望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事情危急的程度。他知道此事的主动权在吕作平那里,而我又是深入虎穴的人。我的表情向他透露了什么样的信息,我不知道。有老姨和二姐夫在场,我想我准确不到哪儿去,没准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是说,我其实看到老姨夫时的感觉很不好,仿佛有一块脏东西挂在了他略略上扬的胡须上,让人不舒服。然而虚伪有时是一种本能,当老姨点的菜端上来,我居然一惊一乍的,分外高兴的样子。吃饭时,我倒从老姨夫对老姨顺声顺气的呵护中得到了信息,那便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希望打破家族正常秩序,他在努力修复与老姨的关系,从而增强抵御病毒的能力。
为了配合老姨夫,我不停地跟老姨说话。老姨做了整容术,单眼皮变成双眼皮,从眼眉切开,脸皮上拉,使我的话得以在老姨的脸上顺利进行,铲车似的,步步为营。老姨夫也不时参与进来,挖苦道,你老姨现在十八岁,我都不敢看。就像老姨夫嘴上搀和,心底却想着另一件事一样,我表面和老姨谈她的脸,内心却进入了另外一个维度。在那个维度里,镶嵌着另外一张脸。那张脸不是梅花,不是黑桃,也不是大姨夫,而是一个叫着李丽的女人。这是我一直替老姨夫保守着的秘密。老姨夫在大连请我吃饭的某一次,我曾见过这个体态丰盈、脸型圆润的女子。她三十岁左右,是某商场食品代理商,从吉林山沟里出来闯天下的。她不算漂亮,可眉心,鼻尖,下颏,以至脖子,统统散发着一股丰硕的、饱满的气息,像吸足了水分的叶子,娇嫩欲滴。我一直相信,她和老姨夫,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因为她在见到我时,目光里闪着毫无道理的亲切。
当那张脸在我面前越来越清晰时,老姨的脸愚蠢地重叠进来。我的老姨真是愚蠢透顶也幸福透顶,一面向我诬告老姨夫在外面玩小姐,一面向我展示她的苗条、年轻,似乎她并不亚于小姐。老姨的身材,和一般的富婆确实不同,没有丰足的肉。老姨很瘦,脸、胸、腹,哪哪都是瘪的,可这一点儿也不意味她苗条,反而让人看了想哭,像一具骨架。老姨的脸,经过整理,是没了皱纹,眼角、嘴角、鼻窝,哪哪都绷得很紧,可这一点儿都不意味她年轻,反倒让人感到面目可憎,像戴了面具。
岸边的蜻蜓(8)
刚进城时,老姨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她从不修饰打扮,不烫头不化妆,不戴乳罩,印象最深的是她胸前那对奶子,终日布袋一样坠着,咣里咣当。那时老姨一心沉浸在家族搬迁的事业中,似乎那是她惟一的使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频频出入歇马山庄。据母亲讲,她坐车进村,并不在车上引路,而是老早就下车,站在车头,手向后指着,脚向后退着,屁股朝后撅着,抖抖擞擞,样子不好看,可是好威风。我能想像老姨那样子,一定就和企鹅差不多。我一直以为,拯救家族的光辉形象,会使老姨一辈子都不会在意自己外在的形象。谁知几年之后,回燕荡山拜年,再见老姨,她判若两人,头发变成大波浪盘到头顶,乳罩虚假地撑在衣服里,露着半个鸡胸。嘴唇和脸腮都涂了红色,就像旧时烟花巷里的妓女。老姨的变化让人哭笑不得,但心底里还得承认她的进步,至少,她认识到仪表对人的重要,看到了自己的危机。为此,在大连老姨夫为她买的新家里,我曾开过玩笑,我说老姨,您是不是有了外遇?她哧一声笑了,骂骂咧咧道,操,还外遇,俺早就不稀罕男人,和你老姨夫都十几年不在一个被窝睡了。不和老姨夫一个被窝,不意味着没有外遇,情况可能恰恰相反。但我明白老姨的意思,她是说她早就不稀罕那种事了。在这一类问题上,梅花一向敏感,她说,这世上有一种女人,从来就没打开过身体——打开,你懂吗?我,我当然懂。梅花说,老姨就是这样的女人,一辈子不了解男人,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老姨被我们定位为这样的女人,再回家看她描眉画眼,穿金戴玉,心底就有一股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她如此打扮,有什么意义。当然有意义,是老姨觉得在老姨夫面前有意义。那天晚上,老姨夫拿我当灯泡,让老姨抖尽了威风。老姨夫说,你老姨还会走模特步呢。老姨听了,腾一声站起,摇头晃脑走了两下,到后来,她竟找服务员调好麦克,放声高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这哪里是唱,是驴叫,叫人想哭。
八
不管怎么喧闹,都遮掩不了危机;喧闹,只不过是老姨夫用来遮掩内心空虚的一个办法。事实上,那个晚上,在我们闹闹哄哄吃饭时,酒店外面的另一个地方,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交战的双方,先是梅花和她的两个弟弟,之后,是梅花和吕作平。
梅花不回家,在红光宾馆租了房间。下班后,吕作平打出租车跟踪梅花,两个弟弟又在后边跟踪吕作平。吕作平跟踪梅花,是怕她跟老姨夫在一起,两个弟弟跟踪吕作平,是怕惹出更大的麻烦。当吕作平跟到楼梯,两个弟弟抢先把吕作平拦住。他们把吕作平拦在门外,自己敲开梅花屋门。梅花看见两个弟弟,吓了一跳,说,不是吕作平吗?怎么是你们?
大弟说,三姐,你就别上班了好不好,人咱丢不起。
梅花看看大弟,没有吱声。
二弟说,你不上班,再向姐夫认个错,姐夫就原谅你了。
这时,梅花哭了,边哭边说,我上不上班老姨夫说了算,不用你们管,我又没错。
事到如今,不但不认错,还有脸提老姨夫,脾气暴躁的大弟突然蹦起来,嗷叫道,你还有没有脸了你,你丢尽了脸了你——听到大弟喊,门外的吕作平嗵一声推开门,冲向梅花……见势不妙,二弟给我打了电话。
当我赶到宾馆,梅花早已不哭了,而是披头散发趴在床上,两只手抓着床单,脸紧贴着被子。两个弟弟一个在沙发上吸烟,一个在走廊里来回走着,而吕作平,则像一条死狗,缩在卫生间的墙角。屋子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空气好像凝住了。许久,坐在沙发上的小弟嘟噜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承认,姐夫要求又不高,就是不上班,这算什么。
我在梅花旁边坐下来,思考着小弟的话。我想,不承认也正常,毕竟当着弟弟的面。可是我刚坐下,只见梅花手向外挥过来,大声喊道:滚蛋滚蛋,都快给我滚蛋——
我愣怔片刻,赶紧站起,想,是否滚蛋的也包括我。可是我刚站起,梅花的手一把抓过来:春天你别走。
示意两个弟弟把吕作平推出去,我便从床头转到沙发上。也是的,一个人碰到这样的事情,最需要的是冷静下来,而不是作出什么选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逼她选择,显然是不近人情的。见我移到沙发上,梅花向我招招手,要我回到她的身边。回到她身边,梅花再次握住我的手,仿佛生怕我离开。她说,春天,我坚持不住了,我该怎么办?
我没吱声,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梅花说,都是报应。
我还是没有吱声。
梅花说,我上班,我怎么能不上班?
你是说厂子离不开你?我终于忍不住。
梅花说,不,是我离不开厂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已经如此严重。
大概觉得我的反应有悖事实,梅花补充说,你不知道,我离开,老姨高兴,我就是不想让老姨高兴。
你,这是什么逻辑,老姨高兴有什么不好?
这句话,好像通着梅花的泪泉,泪水顿时涌出梅花眼角,没一会儿,她就哽咽了。
我不顾梅花反应,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说,你总得替作平想想,你让他怎么办?听我这么说,梅花蓦地止住哭,朝我侧过脸,抑郁地看着我,说,春天,你还爱着作平是不是?
岸边的蜻蜓(9)
这是哪跟哪呀。一股火一下子顶上我的脑门,我站起来,丢开梅花的手,你真没意思,我得走。
梅花忽地爬起来,气急败坏扑向我,不能走春天,求求你了。
九
梅花的故事,是从吕作平打开缺口的。她说,她从来就没爱过吕作平。吕作平也没爱过她。她说这句话时,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生怕我不信她。她说,十九岁那年下学去经编厂时,就爱上老姨夫,吕作平不过是随手牵来的替罪羊。她说,那时,她脱了学生装露出胸脯和后背,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面上班下班,觉得身上有股热腾腾的气流,觉得心底有股热辣辣的渴望。我也有过那种感觉,那是青春期的躁动。梅花说,其实不念高中,下学工作,与身体里的这种冲动有关,那时她烦死了黄毛滴滴的学生。就在刚工作那年夏天,她的渴望得到满足。老姨夫每天下班,把她装到摩托车前边,载她回家。那情景我见过,梅花美极了,“嗖”的一声从学生队伍里穿过,怀里的衣裳灌满了风。梅花说,有时,我在老姨夫前边,有时,我又在老姨夫后边。但最美的,还是在老姨夫后边,两手搂着他的腰,胸贴在他的背上,风里飘荡着老姨夫的汗味,身体里那种感觉,简直太好了。就这么的,老姨夫走进了我的梦,老姨夫变成杏树,被我栽到黑桃二姐家墙外。那个夏天,我栽杏,不是喜欢杏,而是快乐所致,是快乐得不知干什么好。我栽到黑桃二姐家,不是只有她家有地,而是为了躲开家里人的耳目,我不愿意家里人看见我的快乐。谁知那些杏树后来会让我离不开歇马山庄。
后来,你下学,和你做伴,老姨夫不载我,我心里那个别扭呀。二十岁那年,你和吕作平恋爱,你告诉我你将来要嫁给他,对我触动很大,我在想,我该嫁给谁呢?想来想去,我吓了一跳,我怎么想,眼前都是老姨夫。那时我朦胧懂得,我对老姨夫,有了可怕的恋情。于是我开始强迫自己远离老姨夫。你和吕作平热恋的时候,其实是我最受熬煎的时候,我羡慕你们。你们约会让我努力压下去的东西又蠢蠢欲动,我压抑,我从没有过的压抑。你曾问我那个夺你所爱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把吕作平当成了老姨夫。他单独送我,给了我幻觉。跟你说,身体是可怕的东西,当我把身体给了他,我觉得我要嫁的,就是这个人了。
吕作平倒真是救了我,他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忘了老姨夫。他让我远离了一场灾难。可是,当我们结婚,当我让老姨夫把他从茧站弄回来,弄到经编厂,一点点的,老姨夫又变成老姨夫,吕作平又变成吕作平了。老姨夫和吕作平,性格有点像,都话少,可老姨夫话少是有话不说,吕作平是压根儿没话。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老姨夫心里总在想事。老姨夫不断地把外面的东西带回来,给身边人带来希望。不像吕作平,天天一个样,闷葫芦似的。老姨夫是厂长,走南闯北,见识广,让你觉得有靠头,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我,我老拿吕作平和老姨夫比。有段日子,我回家就挑剔吕作平,他动辄一个人喝闷酒,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后悔娶了我。厂子搬迁县城,我是打心眼不乐意的,我哭过好几场。在镇上,下班回歇马山庄,心情不顺,还可以到屯街走走,还可以依在黑桃二姐家墙根儿看杏树。可是来到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一切也并没有那么坏。说起来,离县城近点还是有好处,星期天,有事没事,骑车到百货公司逛,一逛小半天,什么都忘了。我不喜欢人群,可是人群又可以把自个儿埋起来,让自个儿消失,重要的是把老姨夫埋起来,让他消失。而因为离县城近,老姨夫应酬多了,下班就开车走了,不像在镇上时跟我一道回歇马山庄。刚去那段时间,我真是觉得松快,对老姨夫的东西一点点淡了。谁知,我对老姨夫的东西刚刚淡了,有一天,大姨夫找到我。那天大姨夫非常反常,老脸哭抽抽的,天就要塌下来的样子,跟我说,梅花,能答应我一样事吗?我说什么事?大姨夫说,有客户时,跟你老姨夫去应酬。咱家里人,没有不尊重大姨夫的,可那天我立即就说不行,我不喜欢。这时,你猜大姨夫怎么样,他居然激动得发抖。他说,好孩子,我是担心你老姨夫走下坡路。你二姨夫说得没错,咱一大家子,就是这燕荡山上的一块补丁,弄不好,说撕就撕下来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你知道大姨夫的意思吧,他想让我监督老姨夫,不让老姨夫变坏。大姨夫把事情说得那么重,我只好答应,可是,这等于把我往火海里送。我答应陪客不久,作平也被安排跑远程,都是大姨夫的主意。你能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时光,在灯红酒绿的餐桌上,抬头是老姨夫的脸,低头是老姨夫的喘息,对老姨夫的感情,怎么能不回来。
这时候,偏偏老姨又出现了。再早,老姨不上班,后来,她也要上班。自始至终,老姨夫一直很喜欢我,让我做厂里出纳,让我兼管材料。老姨要工作,老姨夫就只有让我把材料让给老姨管。老姨上班,就坐在我的隔壁。坐我隔壁,也没什么,老姨对我们翁家劳苦功高,就是把我的工作都要过去,我也说不出什么。问题是,这么些年一直在老姨夫身边,我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有一些事,老姨夫离不开我。有一天县人大领导来厂里视察,老姨夫领着在厂子里转,转到后来,领到我办公室,让我招待。结果,那些人刚走,老姨就跑过来,骂骂咧咧说,把俺当什么人啦,嫌俺拿不出手吗!我常常跟老姨夫应酬,老姨从来没在乎,这件事,她却在乎了。从此,就再也不理我了,对所有人都好,就不对我好。从大连回来,给大姐二姐,给所有姐妹都买东西,就不给我买,好像是我抢了她风头。你是皇后,谁敢抢你风头?也就从那回,老姨打扮起来了,衣裳两套两套买,穿到我面前,还故意摇头摆尾。我也是,偏不服,你不给我买,我自己买。我没你有钱,可我比你年轻。我穿上漂亮衣裳,也有意到她窗外走,走给她看,把她气的呀,脸都差点歪了。再早,咱老姨最宽厚了,看咱姐妹谁穿得好看她都高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想想也是,人嘛,都在变,老姨在变,她把自个儿当成了皇后,也就容不下别人了。就连黑桃二姐也在变,老姨宠她,她就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不但打扮起来,走起道来吱吱扭扭的,见家里人头不抬眼不睁,还得家里人向她点头哈腰。你没在院里干你不知道,老姨宠谁,谁就有地位。
岸边的蜻蜓(10)
我跟老姨夫干了这么多年,管账从没出过差错,老姨最宠的,该是我才是。一气之下,我就开始了反击。我反击,不是向老姨争宠,而是向老姨夫。老姨夫已经很宠我了,可是我不想要那样的宠,我想从老姨夫的腰包掏钱,我想要他给我买衣服。我的招法很简单,就一句话,我告诉老姨夫我爱他爱了好多年,是他导致我不幸的婚姻。跟你说过,没有哪个男人拒绝爱情,老姨夫也一样。老姨夫貌似拒绝我,听完后火冒三丈,骂我混账。可是第二天,再见到我就不一样了,他板着脸跟我说,你过来一下。但你能听出那声音后面的绵软。我跟过去,他随手甩给我一个信封,是钱。我成功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你知道,我压根儿没想让老姨夫接受我的爱情,只图物质回报。可是,我错了,错就错在,我骨子里,是真的爱老姨夫的,他像棵杏树栽在我青春期的梦里。我得到的物质越多,情感积累越厚,时间一长,自觉不自觉的,就觉得老姨夫是我的了。物质这东西也怪,得到越多,越觉得不够。你懂吗,我觉得整个厂子都是我的,我也有了皇后一样的感觉了,尤其在老姨不在家的时候。老姨不在家,我觉得我就是老姨。那时,我理解了老姨以关心的幌子表现出的霸道,我也变得霸道起来,我不喜欢老姨在家,我留意老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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