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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英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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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方正刚越说越诚恳,说到最后,竟自我感动起来,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赵省长,章桂春书记真不简单,让我们佩服啊!这位同志既有政治敏感性,又有高度的责任心!不但冒着暴风雪及时往现场赶,翻车砸断了腿,还让人用担架抬着到农民群众中做工作,身上落满了雪!我们公安局去解救吴总的一位副局长都感动得落了泪!在电话里哽咽着和我说,老章真是硬骨头啊……”

赵安邦听不下去了,忙把秘书叫进来,唬着脸交待,“快去问问气象台,银山那边是不是还在下雪?还有,让省政府值班室马上给我汇报银山的情况!”

秘书走后,方正刚继续说,像英模事迹报告团成员做英模报告似的,“我们石亚南书记知道情况后,打了个电话给桂春同志,劝他快到医院去。桂春不听啊,说他守土有责,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能给省委、省政府添乱!”

赵安邦气哼哼的,“他这乱添得还小?我现在不但担心章桂春的伤,更担心那些农民同志啊,这么大冷天,又有暴风雪,万一冻死冻伤几个怎么办啊?!”

正说着,秘书又匆匆进来了,“赵省长,气象台说,银山和文山以及我省北部地区的暴风雪停了,不过气温普遍下降了十度,西伯利亚冷空气又南下了!”

这时,省政府值班室的电话也过来了,汇报了半天,不知汇报了些啥。

方正刚眼见着赵安邦绷着脸在那里听。听到最后,赵安邦厉声批评说:“……老陈,这种突发事件你们咋也不向我汇报呢?我当真病得要死了?别给我强调理由,也别提裴书记!老裴不让说是关心我,我理解!可你们也得理解我,我是省长,要对汉江省发生的一切负责任的!这不是什么小事,暴风雪的天气,零下十几度,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停了一下,又指示说,“把这几天的情况简报全给我送来,对,就是现在!另外,和银山市保持联系,事态的发展随时向我汇报!”

方正刚又有些怕了,赵安邦这么认真重视此事,自己的虚构搞不好就有露馅的可能,便赔着小心说:“赵省长,我也真是多嘴,原以为这事您知道呢!您现在还病着,也别管得这么细了,毕竟还有裴书记和那么多副省长、副书记……”

赵安邦又把火发到了他头上,“方正刚,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问你:章桂春什么时候断了腿?不就是摔坏了一只胳膊吗?你看你夸张的,还上了担架!”

方正刚一怔,争辩道:“赵省长,我也是听说的,哪……哪能这么准确呢!”

赵安邦没好气,“那我告诉你准确的:摔断腿的是位秘书同志,不是章桂春!”

方正刚想,这真是万幸,章桂春的秘书还真摔断了腿,否则,他这欺骗领导的罪名就坐实了,现在则只是技术性问题,便说,“那总是有人摔断了腿嘛!”

赵安邦没再纠缠腿上的细节,挺不客气地把西洋镜揭穿了,“别狡辩了,你和石亚南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无非是要趁机给银山上点眼药嘛!正刚同志,我告诉你,你也转告石亚南:别自作聪明,更别想借我和省政府的手来帮你们否定银山的项目,吴亚洲只要愿意在银山投资,我和省政府一视同仁,照样支持!你刚才说的不错,章桂春这种轻伤不下火线的硬骨头精神你们倒是可以学一学!”

方正刚懊悔不迭,觉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你这臭嘴,就是把不住门!又不是你文山的事,你瞎关心啥,让咱省长误会了吧?”

赵安邦讽刺说:“行了,行了,正刚同志,别和我演戏了,你今天也算立了一功,让我知道了银山独岛乡的事!”又说,“你们也别把吴亚洲和亚钢联当成文山的资源!不客气地说,这位企业家和他的企业还是我在宁川扶持起来的!”

方正刚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吴亚洲是在宁川起家的,常提起您……”

这时,省委书记裴一弘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方正刚很识相,见赵安邦接起了裴一弘的电话,没再继续说下去,向赵安邦招了招手,悄然退出病房,走了。

出门一上车,方正刚立即给石亚南打了个电话,把这次汇报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判断道:“石书记,也许我们有点弄巧成拙,这次汇报效果看来不太好啊!”

石亚南说:“还有更糟的呢,你从我家刚走,银山副市长老宋就到了,把我家古大为从上海接来了,把老古感动得不行,我都不知和老古说啥才好了!”

方正刚一怔,“哎,我的姐姐,你可是文山的市委书记,别跟着瞎感动啊!”

石亚南说:“是啊,是啊!正刚,我告诉你这个情况,不是准备感动,是提醒你注意:人家这种好招数你们也虚心学着点,得对症下药啊!光有跑的热情不行,还得有技巧!好了,发改委的事你别管了,我对付,你去会会伟业国际白原崴那帮奸商吧,他们又来电话了,想在咱们钢铁立市的新格局里分杯羹呢!”

方正刚不悦地说:“伟业国际和白原崴又想分什么羹?他们控股文山钢铁还不够吗?石书记,不是我又抱怨:你们当初根本不该把这么多国有股转让给他!”

石亚南说:“正刚,你别叫,这不是钱惠人当市长时做的决策吗?人家现在既然有这个积极性,我们的项目规模又这么大,让伟业这种国际性公司入些股有啥不好?向你通报个情况:银山已经放风了,欢迎他们参加硅钢项目的投资!”

方正刚本能地警觉了,“又来了!那咱们先行动:我代表文山宴请他们!”

石亚南却说:“别,别,正刚,替咱文山省点吧!这是白总主动找咱们,刚才电话里和我说了,他也在省城,今晚要在国际酒店请客,要你务必光临!”

方正刚说:“好,好,只要他小子来电话请我,我一定去,你放心好了!”

石亚南却不放心,“正刚,注意态度啊,别把对人家的不满挂在脸上!真能让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集团在咱工业新区填进去几十个亿,我们的风险就小多了!”

和石亚南通话结束没多久,白原崴的电话就来了,口气诚恳,热情洋溢。方正刚打定主意先回家一趟,看看老婆孩子,便信口开河作态说,省委于华北副书记约好要和他谈点工作,'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怕得晚点过去。白原崴表示说,再晚他们也等。

因为意外冒出的这个宴会,和老婆孩子安生吃顿晚饭的计划又泡汤了。

二○○四年这个春节,方正刚过得真叫疲于奔命,从年初一到年初四,没片刻的轻闲。新官上任本来就得烧三把火,何况他是靠党内民主上台的市长,就更得把火烧好了。其实他烧的也就是一把火,借这把火大炼钢铁,这就带来了跑项目、跑资金的紧张忙碌。银山市又冷不丁插上了一脚,更给这份紧张忙碌平添了几分火药味,这四天里,他和同志们在省城净和章桂春手下的喽罗打遭遇战!



啥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章桂春在二○○四年大年初四那天的独岛乡算是深切体会到了。乡政府门前闹点事,在平时没啥了不起,根本用不着他这个市委书记亲自到场。可事情偏偏发生在春节期间,就变得有些敏感了。加上文山方面又别有用心地插了一脚,率先向省委领导做了汇报,小风波就变成了大事件。

省委相当重视。裴一弘和省委值班室不断来电话询问情况,在医院住院的省长赵安邦不知咋的也知道了,刚才还把电话打到了现场,口气严厉地警告他:“如果处理不当,冻死冻伤一个人,省委省政府饶不了你!”还提醒说,“西伯利亚冷空气又南下了,银山地区的气温将下降十度,你这个市委书记心里要有点数!”

章桂春放下电话,不禁一阵苦笑:他咋会没数呢?真没数的话,他今天决不会冒着暴风雪赶过来,更不会在因车祸受伤的情况下,吊着膀子和农民对话。应该说,他还是比较称职的,从一早接到警报到此时此刻,把该做的工作全做了,还拉着投资商吴亚洲对农民广播了一通,能说的也全说了,农民群众就是不听,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代表的是银山市委、市政府,不能轻易让步退却嘛!如果他让步退却了,一级政府的权威就丧失了,好不容易挖来的项目也有泡汤的危险。银山方面如果不压低地价,对吴亚洲的亚钢联进行这种全力支持,人家会来投资吗?可不暂时让步,农民们就不会离去,金川区乃至银山市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就有被破坏的危险,万一再冻死冻伤几个人,他和银山市委就难辞其咎了。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步增大。从早上到现刻儿,七个多小时过去了,乡政府门前的农民群众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越聚越多。章桂春吊着受伤的胳膊,站在乡政府大楼四楼上,居高临下看着聚在雪地上人头攒动的男女老少,心里沮丧极了,也恼火透了,有一阵子真想动点硬的。

吴亚洲那当儿还没走,他和同志们意识到的危险,吴亚洲也意识到了。

吴亚洲先打了退堂鼓,赔着小心说:“章书记,我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而且会在春节期间闹,惊动了省委、省政府,您看,这个项目是不是先摆一摆?”

章桂春虽说不悦,却不好对吴亚洲发作,便道:“吴总,开弓哪还有回头的箭?什么摆一摆?遇到矛盾就解决嘛!我对你和你们亚钢联的所有优惠承诺全算数!知道吗?就在今天,我们常务副市长老宋还带着人在省城帮你们跑项目呢!”

吴亚洲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宋市长刚才还来过电话!”指着楼下的农民群众,却又说,“不过,章书记,这些农民的眼睛真厉害,让我害怕啊!我咋觉得我就像电影《 燎原 》里的那个资本家,被愤怒的工人包围了?”还提到了文山,“我们在文山上了七百万吨钢,征地六千多亩,像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

章桂春这才发作了,指点着金川区委书记吕同仁和区长向阳生说:“你们听听,听听!让我怎么回答人家吴总啊?吴总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嘛,两千五百亩地都不能顺利征下来,良好的投资环境从何谈起?今天这笔账我给你们记着呢!”

吕同仁和向阳生相互看了看,各自擦拭着头上的冷汗,谁都没敢辩解。

吴亚洲看来是真动摇了,和他握手告别时又说:“章书记,其实,这个项目咋过来的,您心里最清楚!我和亚钢联在文山投资规模这么大,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这里的农民同志又是这么个态度,我真怕给你们闯祸添乱啊!”

章桂春拍了拍吴亚洲的手背,“不要再说了,吴总!就算闯了祸也和你无关,这里的风波咋处理是我们的事,你就等着节后来正式签合同吧,我也过来!”

吴亚洲忐忑不安地走了,走得倒挺平静,没再引发骚动。章桂春站在楼上会议室注意到,因为有他的到场,楼下僵持中的群众没为难这位大投资商,主动让开一条道,目送着文山的几部警车和吴亚洲的宝马车缓缓驰出了乡政府大门。

然而,包围乡政府的农民们仍没有散开离去的迹象。此前的喧嚣已随着几场无效对话的结束步入了令人压抑的沉寂。这是一种可怕的沉寂,中国农民身上固有的倔强和坚忍,在这种一拼到底的沉寂中展示得一览无余。天寒地冻没有消减他们抗争的勇气,按向阳生的想法,指望他们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自行散去怕是很不现实。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必将有人倒下来,现在气温可是零下十几度啊。

向阳生却说:“不怕,章书记,就……就算冻伤几个,也是他们自找的!”

章桂春一听就火了,“你们不怕我怕!裴书记和赵省长都盯着我呢!”

吕同仁这才说:“章书记,是不能这样僵下去了,你看能不能做点让步?”

章桂春思索着,颇为不安地问:“小吕书记,那你说说看,就算让步,又能怎么让呢?当真答应农民的要求,放弃这两千五百亩地,不上这个大项目了?”

吕同仁试探说:“章书记,我的意思能否在征地补偿上做些退让呢?起……起码达到文山那边征地的补偿标准嘛,甚至可以略微高过他们的标准……”

章桂春有些不耐烦,“文山是文山,银山是银山,这不是啥过硬的理由!”

吕同仁苦苦一笑,“是,是,章书记!可……可事情不能老这么僵着吧?总要解决吧?我……我今天就把想到的都说说,给您和市委决策提供个参考吧!”

区长向阳生有些怕了,阻止道:“哎,吕书记,咱们还是听章书记的吧!”

吕同仁没睬向阳生,“章书记,独岛乡有些情况你也许不太清楚:这次征地涉及到的两个行政村都刚换过届,这新一届村委会还都挺能干的哩……”

章桂春“哼”了一声,“是很能干啊,都鼓动村民们包围乡政府了!”

吕同仁没被吓住,“章书记,我得向您汇报清楚:这次闹事与村干部还真没关系,村干部一直帮我们做工作!问题出在征地补偿和三个砖厂上!这些砖厂过去包给了村干部的亲属子弟,去年才收回来,村民们好不容易分了点钱,现在又断了财路,人家当然不干嘛!另外,我们地价定得也实在是太低了,和文山那边相比,一亩地少了三千多块,现在种地效益那么好,农业税、特产税全没了,种粮还有补贴,外出打工的农民们都在倒流回乡,征地环境也不是太有利啊!”

章桂春这才警觉了:看来这位区委书记不糊涂,从某种程度上说,比他头脑要清醒,已经注意到了最新农业政策带来的一系列变化。汉江省已宣布从今年起取消农业税和特产税,农民种粮能赚到钱了,对土地就不会轻易放弃了。这一点他和同志们应该想到,却偏偏没有想到。文山估计是想到了,所以提高了地价。

吕同仁继续说:“章书记,不知您注意了吗?从去年十月开始,粮食局部紧张的兆头就出现了,先是省城,继而是文山和银山,粮价一路上涨。根据国家统计局刚公布的数据,去年粮产量只相当于一九九一年的水平,而我国人口已增加了一亿多,粮价能不上涨吗?许多农民和我说,现在的形势让他们喜出望外啊!”

章桂春听明白了,“小吕书记,你别说了,提高征地补偿可以考虑,但不能在这种逼宫的情况下考虑,而且,我们和吴亚洲也还要有个协商的过程!”

吕同仁意味深长地道:“章书记,只怕和吴亚洲很难协商吧?如果没有低地价的优势,他为啥一定要把五六十个亿投入到我们这里来?”

向阳生也插了上来,“就是,您知道的,吴总精着呢,无利不起早啊!”

章桂春默然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你们是不是也要逼宫了?”

向阳生不敢声辩了,赔着笑脸,打起了哈哈,“哪能啊,章书记!”

吕同仁却说:“章书记,有个话我一直想说,强扭的瓜不……不会甜……”

章桂春火了:“我的脾气你们应该知道,一口吐沫砸一个坑!就算提高征地补贴,吴亚洲不愿出这笔钱,这个项目也得上,市里给些补贴就是!我还就不信搞不过文山的那个方正刚了!别忘了,方正刚当年可是和我一起搭过班子的!”

向阳生是他的老部下,知道内情,马上讨好说:“那是!章书记,当年方正刚还是你赶出金川的哩!不是这次公推公选,到咱银山来做副市长都不可能!”

章桂春挥挥手,没好气地道:“行了,不谈方正刚了,说眼前的事:看看该咋收场啊?再过两小时天就黑了,总不能让农民群众就这么在外面过夜吧?”

向阳生咧了咧嘴,哭也似的笑道:“章书记,总不能请他们到楼里过夜吧?”

这倒提醒了章桂春,章桂春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哎,为什么不能请他们到楼里过夜啊?吕书记,向区长,你们现在就广播一下,请他们就到楼里来!楼里有暖气,有话慢慢说嘛!今天解决不了,明天后天解决,反正是放假,不影响办公,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就不会冻坏人了,我们对上对下都能做出交待!”

吕同仁和公安局的同志也都认为这主意挺好,事情就这么仓促决定了。

然而,让章桂春没想到的是,广播过后,农民群众却仍在雪地上站着,没谁敢踏进乡政府大楼一步。让村委会的同志问了问才知道,农民群众竟然认为这是他和政府设下的一个圈套,担心进了大楼,会被扣上个啥罪名,让公安局抓走。

实在没办法,章桂春只得托着摔坏的胳膊,亲自出面向农民群众广播,说是天寒地冻的,夜间气温还要进一步下降,言辞恳切地请农民兄弟到楼里过夜。农民们这才涌进了乡政府大楼,转眼间把政府大楼变成了乡下的车马大店。

这时,赵安邦又来了一个电话,章桂春把请农民进楼避寒的决定说了说。

赵安邦当即予以肯定,说:“好,好,桂春同志,你们这个决定很好,是负责任的态度!不要怕丢面子,丢点面子比冻死人,闹出更大的乱子要好得多!”又指示说,“还要进一步缓和矛盾,想办法供应饮水和食品,一定要注意卫生!”

这真是太荒唐了!供应了饮水、食品,农民群众还不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却也不敢和人家省长同志争辩,只得硬着头皮应道:“那我……我们尽量安排吧!”

赵安邦又问起了他的伤,“哎,桂春,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不行就进医院吧,让其他同志处理,你只要掌握着大局,在医院指挥就行了!”

章桂春本来已想回城,可听赵安邦这么一说,反倒不愿走了,“赵省长,我没事,胳膊已经在金川区医院上了夹板!再说,这种时候我真不敢离开啊!”

赵安邦说:“那你自己掌握,别倒在独岛乡了!另外,你们也考虑一下,现在矛盾这么尖锐,这两千五百亩地是不是缓征呢?先做通农民的工作再说吧!”

章桂春马上叫了起来,“赵省长,有个情况我得反映一下:这次独岛乡农民之所以闹起来,和文山有很大的关系!文山不按牌理出牌,抬高了征地价格!”

赵安邦反问道:“文山为啥要抬高地价?现在农业是什么形势啊?农民种地积极性这么高,地价不提行吗?桂春,你少抱怨,我看你不是麻木就是迟钝!”

章桂春没敢再说下去,放下电话就想,看来这一次和文山的竞争,他和银山是有些被动了。本想以低地价的优势吸引投资,现在看来是自找了一场麻烦,农民们不干,搞不好还会吓跑吴亚洲,文山的石亚南和方正刚只怕又要得意了!

好在他也留了后手,在拉住吴亚洲和亚钢联的同时,也向省内最大的一家跨国投资公司伟业国际伸出了橄榄枝。伟业国际实力雄厚,资产规模高达四百多个亿,旗下公司遍布海内外,在此轮钢铁启动前,已捷足先登,控股了文山的文山钢铁公司。更有意思的是,伟业国际老总白原崴和方正刚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银山将其拉过来的希望不是没有,这阵子,常务副市长老宋一直在暗中做工作。

正这么想着,手机响了,新华社驻汉江记者站的王站长竟要来这里采访!

章桂春压抑不住想发火,可开口却是一连串哈哈,“你凑啥热闹啊?我们这个硅钢项目还不知啥时开工呢,你就是想为我们做宣传也没必要这么积极嘛!”

王站长说:“不是,不是,章书记,我听文山方市长说您被车撞断了腿,躺在担架上还坚持工作,是不是?好像你们独岛乡农民正在你那儿闹上访吧?”

章桂春心头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方正刚这是造谣放屁!王站长,我告诉你,我腿没断,我牢牢站立在银山的大地上,让那位方市长哭泣绝望去吧!”

王站长说:“章书记,咱们谁跟谁?要不我过来一趟,帮你老哥辟辟谣?”

章桂春心想,这种场面岂能让这位王大记者看到?便说:“这样吧,等节后你再来,我给你们记者站留了几箱五粮液,还有些土特产,你最好开个车来!”

王站长直乐,“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哥哥你该不是要收买我吧?”

章桂春没心思和王站长逗,“行了,就这么说吧,我现在正陪省委领导!”



大年初四雪后的傍晚,伟业国际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白原崴心情不错。

站在省城国际酒店顶楼总统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看着白雪覆盖下的省城景色,白原崴对身旁年轻漂亮的办公室女主任林小雅感叹说:“看看,多好的雪城景致啊,南方城市已经多少年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雪景了!满目银装素裹,一派洁白,一场大雪让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纯洁,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留恋!”

林小雅看了白原崴一眼,嫣然一笑,“白总,今天您的心情好像不错嘛!”

白原崴从窗前回转身,“是啊,是啊,小雅,你难道不觉得心旷神怡吗?”

林小雅迟疑了一下,挂在嘴角上的笑意消失了,生动的大眼睛里浮出一种颇富美感的忧郁,一时间显得那么楚楚动人,“说实话,我真找不到这种感觉!”

白原崴笑问:“为什么?如果不是要等方市长,我还真想下去踏踏雪哩!”

林小雅一声叹息,“白总,你不觉得雪色下的这种纯洁美好很虚伪吗?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太阳一出来,冰雪就会消溶,血泪和罪恶都将暴露在阳光下!”

这话太煞风景了!白原崴脸一沉,定定地看着林小雅,“小雅,你怎么了?”

林小雅摇头道:“没怎么,当你大发感慨时,我不知咋的突然就想起了山河集团昨天跳楼自杀的那位下岗工人!据文山那边的人说,这位下岗工人才四十二岁,就因为喝了一瓶四五元钱的劣质酒,和老婆吵了嘴,便从六楼跳了下来!”

这事白原崴倒真不知道,“哦,有这种事?昨天不才年初三吗?就跳楼?”

林小雅点点头,“所以我就想,当那位失业工人跳下来以后,鲜血肯定会把地上的雪染成一片艳红,我们对这个企业的收购竟然造成了这样的血泪悲剧!”

白原崴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不得不正视这起死亡事件。林小雅就是林小雅,漂泊欧美长达十年的经历,使她满脑子民主人权、社会公正思想。许多在他和国人眼里司空见惯的事,在她眼里却像塌了天。看来这个漂亮的女硕士对伟业国际和目前的国情还要有个适应过程。林小雅海归入盟伟业的时间毕竟才三个月啊。

于是,白原崴语气温和地开导起来,“小雅,我承认,这是个悲剧,但不能说就是我们集团收购造成的嘛!没有我们的收购,那个山河集团还是得破产!”

林小雅争辩说:“可事情本来不该这样,国外破产企业也不少,但都没有这么残酷!所以,有时我就想不明白,中国的改革在普世价值观上有什么意义?”

白原崴道:“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很有意义嘛!二十六年搞下来,国家民族富强崛起了,老百姓普遍生活水平提高了,全世界都承认!当然,也出现了些问题,不可避免。历史在呼啸前进的过程中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样或那样的代价,这是不以谁的善良愿望为转移的,有什么办法呢!”不愿再谈下去了,吩咐说,“小雅,这样吧,你通知文山那边,给这位去世的工人家庭发些补助!”

林小雅点了点头,当即请示,“那么,补助标准怎么掌握?”

白原崴说:“三五万吧,记住:是补助,不是赔偿,我们没有赔偿义务!”

林小雅便取了最大值,“那就五万吧!”又不合时宜地议论起来,“白总,我们是不是也太过分了?那位工人为一瓶四五元钱的劣质酒跳了楼,这个春节,我们在酒店这套总统套房里大宴宾客,夜夜狂欢,四五天花了将近三十万啊!”

白原崴真不高兴了,脸一拉,“两回事!我们这是工作需要,你不要把它扯到一起!”略一停顿,又缓和口气说,“小雅,你光看我大摆宴席,就不知道我们钢铁产品的出厂价格又上涨了不少?这几天两千多万的额外利润又进账了!”

林小雅不理他这碴,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报上说,文山市委书记石亚南今年请了两个孤儿一起过节,我想,我们是不是也能为弱势群体做点什么呢?”

白原崴灵机一动,“可以啊!小雅,我们拿点钱出来好了,两百万吧,在文山慈善基金会里搞一个扶困救助项目,你具体张罗,让党委田书记牵头好了!”

林小雅脸上又现出了可爱的笑容,“白总,这就对了嘛,我们作为一个大型企业集团,就要有个美好的企业形象,决不能给社会一种为富不仁的印象!”

白原崴笑了起来,“那当然,我们既然已经全面控股了文山钢铁,决定把今后几年的战略重点摆在文山,就要做文山最大的慈善家,建立企业形象!哦,小雅,今天就是个机会,他们的市长方正刚马上要过来,这个慈善家就由你来当,你在我和陈总谈正事前,先向方市长宣布一下吧,为正式会谈敲个开场锣鼓!”

林小雅聪明过人,听出了他的意思,“白总,你俗不俗啊?好好的慈善事业转眼就被你变成了公关手段!让方市长怎么想?人家本来就对咱伟业有看法!”

白原崴想想也是:这位方正刚市长可不是前两任市长田封义和钱惠人,而且对钱惠人此前代表文山市政府和伟业国际集团签下的两个股权合同都有保留。伟业对山河集团的收购,方正刚认为是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伟业对国有大型企业文山钢铁的股权受让,方正刚的公开评价是:这是战略决策上的失误,既没看到钢铁产品的上行趋势,也和文山未来钢铁立市的定位相悖。正因为如此,方正刚才说动石亚南,在原文山民营工业园的基础上启动了城南工业新区,拉着原本做电力设备的宁川著名民营企业家吴亚洲为主担纲,一举上了四大钢铁项目:二百五十万吨的铁水,二百三十万吨的炼钢,二百万吨的轧钢,二十万吨的冷轧硅钢片,还配套上了一个热电厂和一个焦化厂,统称六大项目,总规模已大大超过了伟业旗下的文山钢铁公司。

陈明丽和伟业国际高管层,包括做过文山市长的集团党委书记田封义,对此全都不屑一顾,认为这是新形势下的大跃进。惟有他不这么看。他看到的是风险和机遇的并存,在他看来机遇似乎还更大一些。而且,有些风险并不是坏事,正因为有风险,他和伟业国际才有抢滩获取机遇的可能,当真没有风险,他和伟业国际就注定要被方正刚排斥在这场政府主导的钢铁新格局之外。因此,在年前的董事会上,他提出,把上市公司伟业控股即将发行的二十亿可转债改变用途,部分投入到工业新区的项目中,在文山钢铁立市的新格局里打一下根桩,分上一杯羹,伸进一只手。为了伸进这只手,今天就要和那位年轻的文山市长好好握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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