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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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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伍占江身上。

  从凤友的眼睛里,伍占江已经看出了一切。他的身子,在一点点缩短。他的心,抽成了原大的三分之一。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那样一种怪物质,它,要把他的所有的脑髓都抽出去。那里,空洞和迷茫,一点点朝着所有的角落漫延。凤友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比另外那人,提早半个小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注意到的是此人脸上尽管因为恐怖而畸形,还是有着种灰灰的光彩。是岁月本身,在那里留下的记号。此人一生中把自己的小小的理想,发挥到了极限。用他那并不发达的想象力,就逼死了不知多少人。其中有地主,也有贫农。有的是他的仇人,也有他的亲戚。他是那类农民意识的信奉者:你死活不管,我得劲就成。巴兰屯原有一户姓王的,早已搬走了。就因为他家成份高,一直受到了伍占江的照顾。而其代价,就是全家的女人,上从七十岁老太,下到八岁小孙女,都要成为他的泄欲器。而且,不能有任何的不乐意。对刘颖的迫害,集中地反映出了此人的本质。他把刘颖弄到这里,住在他家,是为了巴结县委。这是他的生活哲学。用集体的东西,换来他个人的关系。在农村,这是最普通的当官思路。

  巴结的对象不存在了,他自然就要做点事,在另一方面满足自己。这类事,他做得太多,太熟,从未想到,有一天它会作为一个因由,把他置于命运的深渊。凤友直视着他的眼睛,了的目光逼得弯曲,垂到了一边。这时候,凤友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对此人说。他要把最痛切的恨,骂出去。要在他的这个时刻,折磨他的神经,让他心胆俱裂。但是,他最后,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他们之间,所有的关系都已明确。不是简单的人与人的夫系。甚至,也不是一般的恩怨。凤友感到内心的那个冲动时就清楚了,这样的解决,是这个人的命运,也是他自己的命运。

  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去时,他的最后一点表情也消失干净。他心里起来的那一阵悸然,也象涟漪一般,归于平静了。他们的眼暄都盯着他。他知道,他们不是在看他的脸。不是在看他的眼睛。而是在注意着他的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它,包在一块旧布里。黑黑的布。当他走动的时候,那布就从上面脱掉了。里头就显出了一根长长前东西。是一根木头。好像是一根烧火的棍子。它的表面工,真有火烧烟熏的痕迹。事实上,它就是一直埋在炕洞子里。伍经理在那里,开始狂叫起来。他的眼睛瞪得象牛眼一样了。发出的,却是比牛还响的叫唤。他哭着,流着鼻涕,哀求凤友放他一条生路。他在痛烈地揭发,一切都是田家喜干的,跟他本来没有关系。他又大叫所有的祸害就出在乡里的那个王助理身上,是王助理最先动的手。他把那个晚上的布置说成了别人的死令。他伍占江完全是被逼。他可能不是好人,然而他却没想过对刘颖犯罪。

  埋在那里,有多少年了口浸人知道。是姜家的一个秘密。四爷临死时,才把它说出来。要老姜头把它藏好。是不是跟他爷爷有关?老姜头这样想,可是,没敢这样问。他想把它扔掉。一时间,不知扔到何处。于是,也象四爷做的那样,把它用布缠好,放进了炕洞。当地人,绝大部分,都把家旅前秘密藏入炕洞。田家喜也在骂。他没有求饶。他的脸上,甚至没有惧色。他一直看不起凤友,认为自己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把姜家小子碾碎。此刻,他不抱有一线希望。他认为姜凤友不过是装腔作势。目的不过是吓唬人。想把他田家喜吓倒,那是没门。他这样叫嚣的时候,声音渐渐小了。因为,他终于看出,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子。老姜头,自以为藏得神不知鬼不觉,从此,这东西再不会出世。换句话说,它所代表的一切,都成了历史,跟姜家再也没有关系。他没想到,有一双小眼睛,早把他的举动看在心里。在很小的时候,凤友就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他知道,那布里包的是什么东西。

  他并不企盼什么人来救他,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从上星期伍大咂儿突然发疯,一边大叫自己是“姜家老丫儿”,一边拼死地掐那安徽人,伍占江便明白:命运,已经找上头来,再也躲不过去了。伍占江把眼睛闭着。他不敢看,也不想看。他此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从天外飞来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这样盼望。那东西的唯一使命。就是把他快快带走。他不要在这个世界上再存身。对他来说,这太可怕了。而最后的时候,他忽然悟到了,那个东西,他所盼望的,原来就在眼前。就在姜凤友的手里。在那个东西和凤友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否则,为什么偏偏给他发现?为什么在发现以后,他再也不能忘掉它?它的作用,在他的心里,为什么再也挥之不去?凤友停了下来。那两人的眼睛也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他们都在关注着它。而它,也在关注着自己。一声微响,那根棍子就分成了两截。

  那个灵牌上,忽然响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凤友的手中,就出现了一把长长的刀。雪亮的刀刃,把最后一缕夕晖完全吸收。在它的刃口处,就闪出了惊人的血红。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小郭心里有气。昨天,他刚跟女朋友保证过,这个星期决不再加班。未来丈母娘家的煤棚子,让老母猪给拱塌了。他吹了好几次牛,要给盖一个砖瓦结构的。这个星期要再盖不成,他吹掉的,就有可能是女朋友了。今早刚一上班,局长就亲自布置了任务。有一件案子,必须加人加班来审。小郭还未及请假,局长已经任命他为主审员。他笑了笑。局长刚一出门,他就把那笑容扯掉,朝局长扔过去。事实是,他把钢笔扔到了门上。小郭年纪虽轻,已是预审科的副科长。老科长经年休养,实际上,他是代科长之职。县公安局里,只有他一个在省公安党校进修过。局里人人都看好,不出几年他就是局长的接班人了。心知自己重而道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案卷拿到了跟前。拼着再挨一回骂,好歹跟女朋友也要说清楚。打开卷宗,他只看了一眼,眼皮就跳了一下。把案情看完,他的脸已经发白了。

  三页纸的案情,没有必要多看的。他却发现自己在看第二遍。把案卷合上,他的手有点发麻了。抬头,他看看墙上的表。离吃中饭还有一个钟头。他本来要提早走,去县工会见女友的。他把这个安排忘了。坐在那里,他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好久,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在那个屯子里,竟有如此之人。他想的是这个,又不是。他觉出了,在这案子的后面,有一种他所不解的东西。就是它,引他深思。看守科的小张,就在楼道上,跟别人说笑。他想叫他进来,了解一下情况。以他的急性子,特别想见见这个叫姜凤友的人。起身,到了门口,他又坐了回来。他又看了一遍案情。然后,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那个中午,他忘了吃饭。整个下午,他都在准备这个案子。初审没开始,他已经全力投入了。从来没有过的,他对案子本身有了兴趣。那个晚上,在女朋友家,他挨了骂。可是,他心不在焉,没有及时地声辩。结果,挨了更多的骂。两天以后,他才叫小张矗把那个姜凤友提进来。坐在桌后,他跟记录员小李说着话。他的耳朵,听着的是楼道的动静。这个案犯,还未见面,已经给了他这样的印象:现存的一切法律,对他可能都不适用了。

  凤友进屋的一刹那,他在椅子中坐直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好长时间,保持着沉默。

  这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中等身材,二十刚出头。有一张白净的脸,一双有神的眼睛。他的嘴紧紧地抿着,看来,那是他的一种习惯,嘴角处有深深的纹理,说明了这一点。虽然,他剃了光头,却一点也没有犯人的神情。就是说,他的眼睛对什么都是直视着,没有一点畏缩与躲闪。他看着小郭,那么认真。可是,小郭觉得,他的眼神好怪。似乎,他是在看月亮上的什么景物,或者,在看更远的天体上的异象。他,有着真正的分析的表情。然而,又明摆着,他什么也不分析。他只是看着,以最平淡的语调,他回答了小郭的问题。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同样,以平凡的语言,回答了关于案情的问话。他的表情,实在是小郭所不。懂的。因为,他的平和的外表之下,几乎有一种深深的幸福。小郭不知道,在未来的三个星期里,自己就要为了弄懂这个再也不能不加班了。结果是,案子审完,他发现自己已经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而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没有成功。没能把它完全搞清楚。

  “伍占江,还有田家喜,这两个人,把你的媳妇强奸。”小郭手翻案卷,嘴里说着,“你就把他们两个弄到山上,砍了头。是这样吗?

  他看着这个人。到现在,他还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事实。更难想象,就是这个学生模样的农村青年所为。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那一点,才是他领会整个案子的关键。“是这样。”凤友说。看得出来,他对回答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因为。他不再关心这个事实。在他心里,没有了跟现实之间的那种联系。“为什么?”小郭问。案情已经很清楚。是这个年轻人为报此仇,把那两个支委杀掉了。在农村,这类情形不是没有。然而,小郭还是要提出这个问题。在小郭的感觉里,这个人不是为了复仇。甚至,他也不是出于一时的激愤。看到凤友之后,这个印象更明确了。在案情的背后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必须这样。”凤友说。他的神情,分明是在问: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问这问那呢?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呢?所有这些审讯,最终要达成什么结果呢?他几乎要叹气了。因为他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却没有人能理解了。一句都不可解。他要是说多,这里的人,就更要认为他精神失常了。

  这个提审,他的眼神,和他的口气,不就是带出了如此的推断吗?那个“为什么”里头,不就是要确定,凤友是不是有心理上的病症吗?

  凤友微微笑了。他看着那个提审,那个紧握着钢笔准备记录的女书记员,看着屋子里的柜子,上面的标签,看着窗户上的铁条,把眼睛就眯了起来。“为什么呢?”小郭问,“为什么必须这样呢?”小郭觉出,自己这样的问法是愚蠢的。看着凤友,他为他的嘴角的笑纹而深思。他觉出,这个农村青年,已经体验出了人生的微妙的真理。对此,他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这样的感觉,一旦出现,他就想把它克制住。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它,那么生动地显理在心里,他几乎想把它写下来了。“因为。”凤友说,“这是我的人生使命。”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轻飘飘出来。小郭以为他是在戏谑。然而他看出了,在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戏谑的意思。“为什么不到乡里,到县里,找公安部门?”小郭问。话出口时,他便醒悟了:这个问题,已经由凤友在刚才的话里,作出回答了。他轻劝地咳了一声。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这个问话收回。

  “这是我的人生使命。”凤友道。

  他强调了“我的”这两个字。看着那个提审的眼睛,他心想:难道,他会理喻这两个字的份量吗?他所代表的机构,怎么会考虑这样的因素?他张了一下嘴巴,想把这两个字的真义说明白。那提审的目光,使他意识到了,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了。他就把两手在大腿之间夹紧,更轻地叹了口气。审讯一直持续到晚上。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几乎天天如是。小郭处于一种奇怪的境地:每当他觉得自己取得了进展,最后,总是发现一无所获。他对这个农村青年接触越多,越不理解他;了解得越深入,心里也就越迷惑。在此期间,别的提审员也审过。他们都认为,这个姜凤友不是神经有病,就是心理变态。在各方面,他们都看出了他的不正常。小郭的看法,与他们不同。他把凤友的不正常,归诸于更为复杂的因素。复杂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有时候,他又觉得,它不是那么复杂。事实上厂它太简单。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失去了悟解它的机会。

  案子结束前的一星期,他最后一次提出了凤友。因为没有什么更多的情况,这最后的审讯,实际上,是他个人的一次心理经验。他总以为,虽然历时三个月,他们还是什么也没审出来。局长和其他人都很满意。小郭在心里,一直有着这样的希冀:他能从这个人的身上,发现别人无法发现的东西。

  “你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吧?”小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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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地盯着凤友。三个月了,此人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人,会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吗?他几乎入神了。凤友点了点头。“可是。”小郭更尖锐地观察,“你,并不害怕。”凤友又点点头。“能说说,此刻你在想什么吗?”小郭问。凤友舔舔嘴唇。他看着小郭时,头稍稍歪向了一边。“什么也没想。”他说。小郭一眼就看出,他说的是真话。小郭知道,此人从未说过一句假话。除了真诚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目的,他,不再需要任何别的。“可是。”小郭字斟句酌,“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凤友只是看着他,毫无表示。“你认为自己不是凡人。”小郭说,“你把自己当成了神。你以为,自己就是执法的人。你觉得,自己不是杀了人,而是铲除了邪恶。完完全全,你是生活在一种幻觉中。在那里你有一种满足感。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怕了。是这样吗?”凤友凝视着他,好久好久。最后,他轻轻摇摇头。

  “你说的,完全错了。”他小声道,好像,怕自己的话把谁惊醒。“我从未把自己当成别人,更不要说神了。我就是我。做这件事,我不是怀着快感。也没有什么满足。那是我的人生的一部分。我要的是最完满的人生。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他对小郭,对所有审问者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案子,也就永远地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结案以后,凤友的家人,来看过他一回。他的妻子刘颖来过两回。公安局的人注意到,这一家人都很奇怪。他们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大哭大恸。他们悲哀,几乎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骄傲。是的,他们一家人,几乎怀着骄傲的心情,跟局里的人说起凤友。也就带着那样的表情,他们跟他见面,他们流泪,小声地哭。然而,最后留在心底的,不是绝望。他们跟他的关系,除了亲情,还有着更不可言传的东西。刘颖第一次跟家人同来。第二次,她是一个人来的。跟凤友在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远远超出了限定。看守员事先得到了小郭的关照,对于这个犯人,在各方面都予以宽容。因而,也就不去多作理会。刘颖离去时,人们注意到,她的脸上挂着泪痕,神色却更显坚定。她的举止,她的眼神,给了人们这样的印象:当别人以为她伤痛欲绝时,她却得到了一个真实的保证,那就是,她不会跟凤友分离。他们有了一个可能,不仅不分离,还要永远地厮守在一起了。也许那是一个启示。是凤友给她的,也是她自己的悟性使然。在外人的种种猜测中,没有一样能作完满的解释。看着她的样子,只能在心里轻轻地叹一口气。凤友,以及跟凤友有关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生命的常识。

  当刘颖擦干眼睛,沉稳地走出大门时,她再不看别处,只把目光对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是天地相接之处。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更无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凤友跟她在最后一次谈心时,所传达的一切,就这样,永远地埋在了她的心底。

  行刑的头一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一大早,法警们就乘着专用卡车,来号里提人了。凤友跟着警察出了门,就被雪光映得眯上了眼睛。虽然戴着手铐脚镣,他的动作还是轻快、灵活。上车时,两个警察架着他。没等他们使上劲,他已经跃进了车厢。车子朝北驶去。天冷,又太早,一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凤友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样的问题上:下雪了,而且,它有着什么目的。他的眼光就朝远处延伸。铺满雪的街道,房屋,灯柱,主席塑像都在接受着他的检视。这样,他就更能肯定,那个目的确实存在。阳光初照,把白雪显得更加洁净之时,他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那个目的。卡车出城,进入了北郊。白雪厦在大片的田野上,如同一张巨大的纸。凤友顿时有了激动。在他看来,它不是别的,正是天地之间的一次接触。它要表达的,是一个宏伟的感情。如果有可能,它要把这激情写下来,写在这巨大无比的白纸上。

  他就有了一个冲动。虽然手不能乱动,他还是动了一下。他想把它举起来。他觉得,自己可以完成这个。他可以在这张巨大的雪原上,写下什么。那一定是最激越的文字。他要写得龙飞风舞。因为,他要表达的,是前无古人的感觉,是一种超出人类的庸俗的激情。法警把他的胳膊按住了。他喘息着,眼睛更疯狂地看着那边。那大片的雪原,引起了他的想象。他觉得,在一秒钟之内,自己已然完成了。一种奔腾的热情,已经化为天书,写在了那块雪做的纸上。他已经把自己表达得淋漓尽致。他要自己放松。于是,他就舒了一口气。对着法警,他差一点有了笑容。法警把他的胳膊放开。看着他的样子,他们在心里更有疑忌。车行三十里,来到了桦花江边。在江堤之下,有一片沙丘。那里就是法场。从满州国时起,就有了在此处决犯人的传统。

  远远地,看着沙丘上的枯树荒草,也已被雪压抑着。那洁白的力量,竟然胜过了荒芜。凤友的心里的冲动,就再一次产生。对他来说,此时已经没有偶然性。这雪,这洁白,这压倒一切的力量,全跟他联系着。对此,他没有一秒钟的怀疑。现在就更加肯定了。所有那些污秽的、残破的、丑陋的、灰暗的东西,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要成份。它们是不可战胜的。每时每刻,它们都在蔓延,在征服,在统治。它们把绝望和失败,散布到了人的心里。人们一天比一天气馁。因而它们就更强大,更有力。一夜之间,情形就变了。那洁白的雪,就盖住了一切,也战胜了一切。

  它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一千里,一万里,把丑恶远远地推开,把整个的世界净化。那么白,那么美,它不可能不是一首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而且,它自己就在歌唱着,欢呼着,把它的诗情朝着更广阔的方面渗透。凤友的眼睛湿润了。头一回,他不为自己的泪而羞。不管他的目光投向哪里,雪的光芒,总是朝着他闪耀。那洁净的美,那无边的召唤,都是为他而发。他发着抖,也要回应。他把嘴张大,也想着对那披着百雪的山脉发出和声。

  车停下了。法警把他架了下来。

  凤友脚踏着雪,听着那清脆的响声,心头不由得一动一动。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捧了一把雪。在当警们惊讶的注视下,他把雪送人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他的样子,完全不是为了解渴。他的嚼声,也没有任何吃东西的意思。他,只是要接近雪,再接近。他要跟雪化为一体。他自己已经是某种雪的组合。执刑法警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是最后要要求吗?”凤友问。他的平淡,使法警答不上来了。自己走到了行刑地点,他看了看天地,才慢慢地跪下。按照要求,他应该朝北才是。那样,有江堤作为背景,会有安全的保证,不致于流弹失于控制。凤友看好了自己的方向,朝着东边直直地跪住了。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雪花清楚地闪烁着花纹。他深情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又一次热泪盈眶。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刘颖最漂亮的时候,就是在接吻的一刹那。那时候,她的笑容,就明亮地把她的脸映出了光华。她的动人的眼就闪现出情波。而当他的嘴唇亲上去时,就发现她的美丽那么惊人,一时之间,竟不敢动了。

  他第一次跟她接近时,是多么笨拙啊。当她的身子挨上来时,他自己一下子慌了。因为下身的胀起,也因为他对这个事实的恐惧,他是多么可笑地躲着她啊。当她问他为什么时,他又是如何地脸红,如何地羞惭欲死啊。最后一次见面时,刘颖跟他之间,感情的交流,达到了极境。他们都知道,因而,最后他们什么也不说了。他跟伍占江他们胡说的几个“证据”,有一个可能不是胡说了。刘颖最近接到了县里的通知:邬秘书的恶行已经被揭露,刘颖母亲的罪案,都是他一手策划,那一百万块钱,都落在了他的手中。刘颖妈可能得到最后的解脱。而刘颖的劳教判决,也已经正式取消了。她会回城,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对伍占扛的那些“根子”的进一步揭露,就由她来完成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和孩子的生活也有了保证。

  凤友想着孩子,想着他的小手,他的尖细的小嗓门,心里涌起了暖流。宝光只有五个月大,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可他总是盯着他的妈妈,看也看不够。因为他知道,妈妈最漂亮。看见妈妈,他就高兴了。凤友用肥皂吹出一个大泡。宝光看见了,咧开没牙的嘴,乐了。一下于,他竟然站了起来。先是扶着墙。后来,就哆哆嗦嗦自己站住了。他的小屁股,前后晃着。他拍着小手,朝着肥皂泡欢呼。以后,凤友闲下时总是帮着他站起。为了鼓他的劲,先是给他吹肥皂泡。那泡儿的美丽,把宝光引入了奇境。他拍着的手,叫唤着。他抓它们,自己就摔到了地上。刘颖心疼,生了气。凤友娘抱起孩子,骂着凤友。宝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他不哭了。直直地看着凤友,他乐了起来。脸蛋上的酒涡,那么可爱的动着。他的眼睛象极了刘颖。而他看着凤友,那样的笑逐颜开,凤友一时不知所措了。那一刻,他觉出了人生的辉煌。法警上前,指出了他方向的错误。凤友摇首。他的表情,无比严肃。“我不是可以有个最后的要求吗?”他轻声道,“这,就是我的要求。”眼睛凝视着东方,他知道,爷爷的坟墓,就在那边。那个灵魂的声音,低低地,又已经传来,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把自己的目光跃过了雪原,跃过了雪岭,跟那里的信息,最后一次沟通。

  也就是此时此地,那个苦恼着他的问题,忽然闪亮了。他就知道,自己对它的不可解内涵,有了真正的解答。他的存在,跟他的虚无,原来都是一回事。它们只是他的本身的两个方面。因为,他的肉体,他的生命,他的物质的存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运作,眼下一步把它的本质显现出来。没有此刻的紧张,他不会有这样的领悟。只有这时的人生,才能够洞察秋毫。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一下子看清了他不可能看清的东西。所有的存在,都是不真实的。唯一的真实,就是那不存在的东西。那是他的灵魂。或者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名字:是他的本质。它不可能存在于具体的地方。因而,它跟他的肉身没有关系。它是永恒的。在他生前,或者,在他死后,它,都以自己的方式存活。它,永远在空间和时间中穿越。为了它,他才有的那股冲动。为了它,他才知道什么是完美,什么是不完美。他的理想,原来就是它。它,决定了他的真正的追求。

  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他对那个最完美的世界的追求,在这雪花的映射中,已经得到了满足……

  他的眉毛,由于刚才的紧张,本来是紧紧地拧着的,渐渐地舒展了。他的那一口气,因为过于集中的心神,一直是提着的,一点点呼出了。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和。他的眼中,又映出了雪的光芒。因为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灵魂获得了最深沉的感应。

  姜家的先人,都为他感到骄傲。他自己的血液中流着的是纯洁的元素。他不是简单地报了仇。一种不可能平复的的污染,被他洗清了。一次最重大的危机,被他解除了。姜家的那万劫不返的耻辱的记录,由于他的作为他对理想的追求,而得到了挽救。在最后的时刻,他为自己和自己的租先,赢得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抗。

  这无边的雪原,告知了他的胜利。他的一生,要在此得到最完满的结果。他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一种随时可以飞升的感觉,使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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