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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调-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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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鸾看着她泫然欲泣却故作镇定的样子,心中只觉痛楚难当,轻轻扶住她的螓首按进自己怀中。怀葑以前央求自己时也是这般神态,这一模一样的表情叫他如何抗拒……
吴洵归离去时的话犹在耳边,冷漠而字字惊心:“家父从未授过任何有关封印的咒文,抑或是我落崖出走时年纪尚轻,未得父亲真传。”他撇撇嘴,神色带嘲,“再有,你可知吴氏祖先为防止族人对外泄露天枢秘术,自创一种叫反施术的咒文,能让人忘记已研习过的咒术。父亲当日气我冥顽不灵,是否对我施展过也未可知。”完墟在一旁听得杏眼圆睁,那炯炯目光如火炬般,似要在吴洵归身上灼出两个大洞来。
重鸾与他对视半晌,眼神终是闪了闪,接着缓缓垂下眸来。他平静地朝吴洵归拱手一揖,语调不能再淡然:“如此,便是怀葑命中劫数,不得外力可救,公子费心了。”待得吴洵归同完墟远远消失在谷外,他才回转了身,面上依旧无澜无波。他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片迷茫,模模糊糊地竟看不清回谷的路。
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他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目标。其余所有在他来看皆是虚无,唯有一个怀葑,是他的情之所衷、魂之所萦,满心满眼就只有她的真,她的笑,她发呆起来惘然的神情。
他觉得身上有万千斤的重,压得再无力反抗,只得伸出了手扶上身旁古树,不让自己颓然倒下。喉中一股腥甜上涌,檀口一张,鲜血撒在地上,衬着黑色的泥土殷红殷红,妖冶刺目。
他又何尝不知她的心事,何尝不能读懂吴洵归有意的欺瞒以及恶意的威胁。怀葑无法勘测与重鸾的未来,便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步步惊心,只怕行差踏错一步便会陷他于万劫不复境地。她心智恢复,胸中有天下,已经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重鸾必会为她倾尽一切,即便是违抗命数也在所不惜。但她已绝不容许自己将他拖累……
她的目光依依,眷念着他每个动作中流露出的深情,贪恋着他宽阔怀抱中的温暖。当她倚着他的肩头开怀地笑时,眼神中分明是深深的不舍与哀伤,那般的痛彻心扉、铭心刻骨,他亲身经历着,又岂会不知,又岂能视若无睹!
脸上湿湿痒痒,略略有些冰凉的指腹在反复摩擦着,有个声音击玉般清澈动听:“大哥,觉醒之后怀葑还是怀葑,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啊。如果我把过去全忘了,大哥就提醒我,在我耳边不停不停地讲,直到我想起来为止,你说这样可好?”
重鸾抬头看去,只觉得隐隐约约不甚清晰,他眨了眨眼,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脸颊,而怀葑的脸瞧着却更加糊涂了。那双洁白的柔荑愈发慌乱起来,一下一下,搓得他的脸好烫,“若真忘记所有前尘旧事,大哥,请你不要对怀葑失望,常常陪在怀葑身边,待我忆起来后,大哥要如何惩罚怀葑都行。又或者,那将会是个新的开始,就像当初在清源山溪边相遇一般,我们再重头来过?那个时候,你为才子,我为佳人,可好?”
他狠狠地眨眼,终于看清了她,苍白的脸上盈盈泪痕,泪水顺着尖尖的瓜子脸落下,前襟一片濡湿,却仍弯着唇带着笑轻轻地和他说着话。重鸾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捧着他的冰凉小手颤抖地如此厉害,他又岂会不知怀葑真正的心意。
他重重叹了口气:“傻丫头,你这又是何必!”
怀葑一震,久久不能言语,最后终是抬起了头,缓缓说道:“相依相守三载,你我早已不能分离,只是身为此代先知,我的命已偏离轨道太多,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大哥,一旦元神解封归位,便再无转圜余地。我不可能再记得过去,怀葑将不再是大哥的怀葑,而是天下的曲氏怀葑。命系天下,遗忘过去,再相见时,连最亲近的大哥也只是形同陌路。
先知一说乃经史典籍记载所避讳之事,即便能从古书上窥得一二,所编录的章段总是加予了后人猜测杜撰的成分,也不尽数完整真实,又哪里比得上亲身经历来的有体会呢。大哥,从开天眼那刻起,元神觉醒,元识逐渐消怠,怀葑不仅仅将遗忘一切,更将陷入永恒的混沌中,言语行动再不受自己控制,直到再次轮回……大哥,记得一切的人才最痛苦呵,所以,你离开这里,慢慢地也忘记我罢。”
——只是,只是……用我一世的苦楚,只换回与你三载的相守,我不甘,不甘哪……若可以奢望,我希冀更多、更多啊……
重鸾震惊地无以复加,这先知竟是要以毁人元识为代价来做得!这就是为何前朝先知皆为皇命所护,一辈子幽居深宫不得见人,原来便是这般不得启齿的原因!他心痛如绞,毫不犹豫地拉她入怀,身体相贴,不分彼此,恨不能把她揉进体内,从此骨肉相溶,血脉相连,生同生,死同死,再也无法分离割断。
这个傻丫头啊……可知今时不同往日,曲氏一族在前朝尚有朝廷庇佑,如今天下人皆以为先知根脉已断,到时她该又如何自处,普天之下又有何处是她这死而复生的曲氏怀葑容身之所?若被心怀鬼胎者窥知,一如当年灭她全族之人,以她介时的混沌之识又如何自保?岂可知,她那般的活着,叫他如何放得下这颗时时牵挂的心,如何忍心独自离开!
怀葑轻轻从重鸾的怀中挣出,取出袖中巾帕为他擦拭脸庞,一寸一寸,小心翼翼,自己眼中的泪珠却又不听话地滚落。
她吸了吸鼻子,弱弱地挤出一丝笑容,纤手缓慢抚上他的额,“大哥,我不愿你念着我时时思苦,不如……待力量恢复得足够,趁元识未失时,让我为你抹去这段记忆可好?”重鸾哽咽难言,伸出手又牢牢握住了她。
两人相拥无语,直到香炉里炭火烧尽,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飘渺回旋,愈浅愈淡。重鸾终于缓缓吐出口气,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心:“大哥那么喜欢和怀葑在一起的每一刻,又怎会舍得遗忘它们。不要再动用觉醒的力量了,大哥答应你,剩下的日子我们开开心心过,再不管此间之事,可好?”
“大哥……”怀葑未料到他的妥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傻孩子,是谁说觉醒后我便不能守着你?难道我一走了之就真会眼不见为净么?”怀葑闻言脸色白了白,重鸾见了安慰地笑笑,“当年在云中村认你时,众人不都说你痴愚?可大哥看来却无妨,我们不也开开心心地一道过了三年么?若你当初怕连累我而执意离开,抑或是我没坚持留你下来,我们还能是现在的样子么?”
怀葑垂眸半刻,终忍不住破涕为笑:“怀葑懂了。”
“那你可愿同大哥一道继续走下去?”他抚着她的青丝,深深问道。
怀葑一怔,接着激动地重重点头,引地重鸾莞尔。他对她张开臂膀,唇畔眉角的执着坚定如阳光般绚烂耀眼。怀葑原本哭得花花的小脸配上肿胀的双眼更是皱成一团,她却不管不顾,直直地往重鸾怀中扑去。
“大哥……”
第十五章 返乡
初升的朝阳把天边流动的浮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丽妆,空气中仍残留着清晨露水的味道,微风拂过丛林带起阵阵炫目的绿色潮汐,别样地风姿秀美,令人见之忘忧。
重鸾将水袋浸入溪中装得满满,又将一路采集的果子清洗干净,这才起身向不远处的一株老银杏走去,树下的怀葑斜斜倚着树干,正目不转睛地含笑望着他。
她接过水袋拔出木塞,伸手递还给了重鸾:“大哥领着怀葑走得颇辛苦,理应先喝。”
重鸾将她汗湿的鬓发理至耳后,摇着头笑道:“傻姑娘,你又知道我方才未曾在溪边先自行解渴了?”
怀葑鼓了鼓腮帮,撅着嘴将脑袋扭向一旁不去看他。“怀葑敬爱大哥之心乃和大哥爱护怀葑一般别无二致,必是忍得辛苦也要让对方早些解渴的,遂大哥的话实不可信。”
重鸾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弯弯,那眉梢都染着喜悦。“好啊,大哥听你的,先喝。”他仰头饮了几口,怀葑见状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水小口喝了起来。
树下休息片刻,待得怀葑体力恢复少许,两人才起身继续往清源山上走去。自三日前慎重盟下约定,不欲再管此间之事,只求剩下的时光能两人相濡以沫,相伴而游,重鸾便打点了环渠谷事物,收拾细软,与怀葑布衣青衫踏上了旅途。
从前闲聊时重鸾曾说起过自小成长之地,当时怀葑便十分向往,时常憧憬落霞双涧的钟灵秀毓,两人就说定往曜州方向去,一路游山玩水。这一去没有个具体打算,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这安静古朴的棋州小镇,尤其在怀葑看来,此去凶多吉少,恐再无归还可能,便提出要最后祭拜一次吴夫子一家,顺道探望阿全夫妇。
怀葑心下凄然,此番离开便再无可能相助于阿全,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接二连三为霜佳改命,如今虽得以延长寿数,但命数脱轨、失去掌控,自己究竟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呢?
重鸾静静地看着怀葑点算她在清源镇和云中村未竟之事,心头一片涩然,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唯有在她征询他意见的时候强笑着匆匆点头。
这与安排自己后事有何区别,而他又何尝不知怀葑的苦。
他叹一口气,想起自己也有三年未见长平,虽然每载他必会捎来短信,告之关老爹与云中村的境况,但总不及亲自探望来的妥当,遂告诉了怀葑,两人决定在离开清源镇前最后一次拜访云中村。
行走不过片刻,怀葑的步伐又渐渐慢了下来。重鸾一手挡在额前,抬头望了阵天,然后从随身行李中取出一袭草衣来,披上怀葑的肩:“日中暑气奔涌上腾,最是严酷之时,我们虽在林中行走却也不得疏忽。且将这披着,遮去些热来要好。”
他又转过身去,二话不说将怀葑背了起来。她正要挣扎,却听重鸾道:“你身子虚,不宜长途奔累。再说前头路还很长,若大哥不为你代步,我们今晚可就要在野外露宿了。”她脸一红,这才乖乖伏在他肩头停止了抗议。
两人顺着云中村人出山采买的路径上山,那路虽没有正儿八经地休憩过,却也比丛林小溪里跋涉来得方便适宜。远远的一团白点速度适中、由远及近地行来,等走得近了才发现一个面貌清隽的男子正背着一位娇俏女子,那女子的双脚踩着绣鞋,正随着走路的节奏前后晃着。
怀葑偷偷地笑着,只将双手牢牢地拥住身前俊挺的男子,耳鬓厮磨,甜蜜无双,背着她的重鸾嘴角也噙着弯弯的弧度。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怀葑取出袖中巾子帮他擦拭,接着拿下头上草帽,一下一下为他扇着风。
两人一行沉默无语,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重鸾的璇光白玉因着动作缓缓从衣领中露了出来,怀葑“咦”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一股沁凉无比的气息从手心蔓延而上,她顿觉每寸肌肤都从水中出来时那般,舒爽轻松。
怀葑满足地闭上眼,正想深吸一口气,谁知眼前陡然亮了起来,一束光似从天边强行闯入,有些什么片段从她眼前飞过,却因为那亮光而耀眼地不敢让人逼视……她一松手,那玉坠又滴溜溜落进重鸾的前襟,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没入了衣衫。
“这是爹娘当初的定情信物——璇光白玉,离家时父亲赠我护身之用,怀葑喜欢么?”
怀葑眉头微皱,不明白方才的预知到底为何,却也不想引起重鸾担心,便微笑着道:“这块玉,很有灵气呢……大哥以前甚少谈起自己的父母,但每回谈起总是带着笑,那般弯弯的眉眼,让人一见之下也被浓浓地感染到。”她的大哥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神色之中洋溢着的,是一种无比柔和温暖的幸福。
重鸾呵呵地笑了起来,“闲云野鹤,偏得山中自在人;和衣卷帘听松雨,竹楼茅舍,但比瑶池地;丝琴不理抛书卧,吟风咏月,伴君独揽幽兰香。爹娘之间话并不算多,但心意相通,常常只需一个眼神,爹就知道娘下个动作是什么。幼时曾以为所有夫妻皆是如此,待得出了落霞双涧,见识了世态炎凉,才懂得父母间的鹣鲽情深,实非常人可比。”
“夫妻……”怀葑眨了眨眼,眸子里有些迷茫,“就像阿全和霜佳那样么?”
重鸾唇边的笑渐渐隐去,却未发一语,不置可否。怀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并未发觉他的反应,只是有些出神地叹着:“阿全瞒了霜佳下山找我,三番四次求我为她翻排命格,如此,也算是一番深情了罢。大哥,很久以前在清源山,我便知道他爱慕霜佳,毕竟那样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云中村没有几个。那时心智未开,只模糊觉得心中有股幽涩之气,就算远远看上他俩一眼,都会闷闷地一天。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倾羡。”
她搂得重鸾更紧,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一朵朵笑花在颊边盛开,“可是现在怀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了!”
重鸾背对着他,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温和地就像暖阳悄悄穿过云层,打在绿柳摇曳的未名湖上,明丽美好,化得开任何愁苦。
他缓缓地停了下来,直起身子,让怀葑从他背上滑落。
“大哥?”她面带疑惑,半仰着头斜斜看着他。重鸾转了过来,阳光从他的背面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熟悉的男性气息压下,淡淡地带着一股茯苓的甘苦,轻缓地围住她全身,叫她怦然心动。
风微微地吹着,两人的呼吸交缠起伏。那些光点透过他的发丝洒下一片温暖,痒痒地在脸上轻抚,她沉沦着,但愿从此不复苏醒。
“怀葑,我们成亲罢。”
她猛地抬起头来,在他眼中看到了璀璨的星光。“爹娘行踪不定,无法为我俩定媒,在加上这几月你身子也不好,大哥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俊脸微赧,稍稍将头偏过一边,“如今便要去到怀葑养父之处,大哥这几日老是在想,他老人家想是地下有知,定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不若请他为我们证婚如何?”
他解下颈间的璇光白玉,反手系到怀葑的胸前,脸更加红了,“大哥身无长物,也就这块玉有些意义,今日便赠与怀葑,作为盟誓信物,从此缘定,再不反悔!怀葑,你可愿?”
——你可愿?你可愿?一如当日体内药力挥发,她尚存一丝清明时听到的话,宛如天籁,宛如甘霖,宛如在永夜中的唯一亮光,即便就这样死过去了,她也不后悔来人世这一遭。
怀葑定定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眸中泛着浓重的漩涡。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启唇:“好。”
他在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听到了极不和谐的一个音调,却似山中洁净的清泉般洗涤去了胸中的所有烦恼。喜悦如潮涌般无法控制,他笑了,笑地云淡风轻,却是怀葑这辈子眼中能看到最清晰、最美丽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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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申时两人才到达云中村。村中景致与三年前一般无二,依旧是伴山的茅屋瓦房,檐下黄发垂髫相伴作乐,鸡鸭猫狗成群而憩,一派怡然自得的桃源风光。
怀葑深深叹了口气:“物是人非,想不到再次回到这里,我竟然是此般心境,未有伤心,未有害怕,唯存感慨。”
“过去种种皆已成为身后尘沙,再不必理会。你于此处的人缘寡薄,从前是过客,以后也只会如此。既已想开,便没有什么再放不下的。”怀葑点点头,同重鸾一道先往最近的阿全家去了。
云中村鲜有外客,重鸾和怀葑初一进村消息便传了个遍,远远来了不少人,有些是重鸾三年前行医救治过的,眼中依旧含着尊敬,却因怀葑之事而带了些许畏惧。有些却纯粹看热闹,想再见一见当年于众人手中救下不祥女子的人物。
几个眼尖的瞥见藏在重鸾身后的绝色女子,不禁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视线黏着再也挪不开去。重鸾微有不悦,正欲开口,旁边的木门“吱呀”一下开了,走出了阿全、张爷和李爷三人。
此次拜访仓促,怀葑并无致信阿全,遂当他见到两人时面上不无震惊,但随即恢复了过来,露出异常激动的神态,朝着里屋喊道:“霜佳,赶紧出来,快来见过……见过小谢先生和……”
一个布衣女子缓缓从里屋走了出来,隔着篱笆墙可以瞥见她略显丰腴的体态,还有步伐中依旧带着的一丝少女般的袅娜。重鸾微眯了眼,认出了眼前的少妇。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略略明显的痕迹,三年的时光在他面前似乎成了形,有了质。
抑或是,翻排命格所带来的后果之一?
眼神拂过他们,她的脸上带起了笑,让重鸾记起了那年柳树下手握荷包、含情脉脉的少女。回眸弯唇,含着青山绿水的柔媚。“原来是小谢先生和怀葑哪,还不快请进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皆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盯着站在重鸾身边的怀葑。此时的她面容洁净,唇红齿白,除了墨黑的瞳没有光彩之外,可说全身上下无处不婉约娟秀,与众人印象中唯唯诺诺、话都说不清的那个痴愚小女孩判若两人。怀葑转过身来对着人群,施施然一福身,浅笑嫣然:“怀葑见过各位,问叔伯婶嫂安。”
“妖孽!”不知是谁私底下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大家扑捉。立即有人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更有甚者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如避蛇蝎。重鸾剑眉黯沉,眼中已露寒光,谁知手一沉,竟被怀葑拉住了衣袍:“早已无所谓的事情,大哥又何必理会。知道大哥心疼怀葑,就算千夫所指,怀葑亦甘愿。”
她低低地说着,面色平静如湖水。重鸾放下心来,忽略村人憎恶的眼神,拉起她绕过眼中含毒的张爷李爷便随着阿全进了门。三年未见,为何云中村人对怀葑的忌惮、厌恶有增无减?他望着眼前含笑并肩的阿全夫妇,胸中好似嵌入了块石头,沉重异常。
“小谢先生也不打个招呼,我们都未有准备,这可如何是好……霜佳,赶紧去隔壁借些蔬果荤腥来,好准备晚膳。”霜佳听话地答应了声,低着头转身出了门。阿全笑着继续说:“霜佳产后体弱,最近才恢复,我为了照顾她一直没有去狩猎,所以家里……你们俩可千万别嫌弃,今日可定要在我家用膳,让我们夫妻二人好好招待!”
他转向怀葑,面上有些尴尬:“霜佳不知你对我们的恩惠,但她温柔善良,小谢先生又救过我一命,怀葑便不要计较她的怠慢罢。”
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阿全赶紧道了个歉跑进里屋,门上的布帘也因他的匆忙揭开了一角。怀葑侧首而望,只见阿全正娴熟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轻轻地摇晃着,面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一抹小小的黑影飘过,朝着阿全迅速驶去。怀葑一惊,却来不及阻止那影子飘上阿全的肩头。它和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极其轻缓。
她生生压制住上前的冲动,可是胸中的疑惑、怜惜仍忍不住陡然涌出。她只觉得额间隐隐地烧灼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烙下一个印。胸口传来凉意,怀葑下意识伸手握住了璇光白玉,任凭那股清爽之气透过手心延入肌理,最终舒缓了额上的焦躁。
她又看了眼抱着孩子幸福笑着的阿全,默默地低下头去。
第十六章 誓愿
——是什么让你那么眷恋,即便来世仍带着前生的记忆,忍受阳间煎熬之苦,也要徘徊在有缘人的身边,放弃轮回,落为荒魂?你不悔,当真不悔?
山间微风徐徐,绿树葱芒,鸟啼婉转,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景色。霜佳远远地站着,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山崖边负手而立的重鸾。
崖下含着水汽的清风涌上,扬起了他宽大的衣袖,发出飒飒的声音。他的长发被卷起,抛落,在空中凌乱地飞舞,他却不动如山,若有所思——这样异常的安静与环绕在他四周嚣张的气流格格不入,强烈的对比如钉子一般扎在霜佳的眸子里,痛得她眼神有些模糊。
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想不到这几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窥不破。
重鸾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投在她身上,令她猛地一颤,脸微微发起烫来。黑曜石般的瞳孔与那年第一次见到时并无二致,如此熠熠闪烁,明净地能把黑夜照亮。她有些心虚,就像被他看透了残破的自己,有些拔腿逃走的欲望。
“是霜佳呵。方才同阿全说过,重鸾自上回造访便难忘此处美景,驻足欣赏一番别处看不到的山水风光,待晚些时候我自会回去,如何又劳烦了你来?”他嘴角弯弯,笑得那么让人心动。
霜佳低着头,轻轻道:“阿全和怀葑说着话,我插不上嘴,出来吹吹风。”
“哦?”重鸾挑了眉,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浅笑,霜佳却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只听他道,“其实霜佳不用回避什么,阿全忠厚老实,单凭他又如何瞒得了你任何事。”
“先生说笑了,阿全哪里会有事需要隐瞒我。”她眨了眨眼,依旧垂首敛眸,娴静非常。
“以霜佳之智,又岂会不明白。”他并没有很在意她的口是心非,却也微微露出不耐。他将头偏过一边,看着对面山头上一道洪波奔流,突然静默下来。
两人之间就这么站着,良久无话。山崖上的水汽浓重,山风都要比林间凛冽地多,霜佳觉得身体肌肤寒冷异常,她的心好似被扔进了极北的冰洞之中,冷到了每根筋脉,每根血管里。
“夜了,霜佳不如与我同回?”他叹了口气,眼中终闪过不忍,解下自己外套为她披上,“若是冻出病来,怎让我向阿全交代,怀葑那傻丫头又该着急了。霜佳也该珍惜自己,不要费了那么多人的苦心。”
她蓦地抬起头来,眼中交杂了一片怨怼、感激、无奈……矛盾至极,看得重鸾又是一声叹。
“果然是你泄露了我和怀葑的踪迹。”他的面色平静无澜,她却看到了底下酝着的汹涌波涛。
以云中村人的忌讳,没有人会在乎他们俩的行踪;长平和关老爹向来与他有书信联络,却从未提及吴洵归一字半句,所以也不可能是他们。那便剩下了熟知怀葑的阿全,他心无城府,又爱妻情切,被霜佳看穿也是情理之中。
“你所做的该远远不止这些罢,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重鸾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一如既往地温和无害,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感情来。她低低地笑了起来,渐渐大声起来,最后只能蹲在地上,抚着肚子免得笑岔了气,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
重鸾静静地站着,心中却无法漠然看待这一切。因果生缘,因果皆缘,他可能无权置噱她的做法,但为了怀葑,他不想霜佳再错下去。他望着她立直了身体,姿态中还带着少女时的风华。她的眼角含讥,薄唇却勾了起来:“当年三赠荷包不果,霜佳可是很不甘心呢。”
话音刚落,却闻得重鸾冷笑一声,口中蹦出的字冰凉没有温度:“若真是如此,霜佳便太小看自己了。”
云中村遗世独立,在清源山外没有任何人脉,这也是为何当初关老爹差点客死他乡的原因,遂村民们轻易不可能离开这里。怀葑是个特例,她一来不为众人所容,二来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在他引领下离开清源山也无可厚非。
村中人少见外客,三年前他初来时,村人都敬他礼让恭谦,人又是温润如玉,怎能不勾起怀春少女的一片情动。只是那般的思慕也只是年轻时的憧憬,寄寓了每个女子对于爱情的渴望,但现实摆在眼前,又有谁真的会摒弃自己的生活,随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远走他乡?即便能干美丽如霜佳,脱离了云中村也只不过是毫不起眼的一介平凡女子,何况重鸾无意于这里任何一人,她再怎么想脱离云中村到外面的千千世界看一眼,也不该以这种方式。
“也罢。”他松开了目光,轻轻叹道,“霜佳,你是个好姑娘,有着深爱自己的丈夫,现在还有了可爱的孩子。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羡慕,我与怀葑,过一日算一日,不知哪天她便会离我而去,所以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寸光阴。霜佳,你不明白,外人如何说三道四、横眉冷对,我和她皆不在乎,这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意见。何况,我与她已有婚约,即便村人看我们如同魑魅,那又如何?”
她闻言惊得怔在当场,结结巴巴道:“你……当、当真?”
重鸾一笑,霎那间清华尽显,比那晚春初夏的似锦繁华更加耀眼夺目,“或许在你们眼中,她命如草芥,但在我眼中,怀葑是一颗藏在深海的明珠,很好很好,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霜佳在那笑之中恍惚,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一股苦涩从里而外溢出。她舔了舔唇,依旧是那样的苦。是自己一直选错了路,走错了道么?
“我……我……”她欲言又止,只因太多的话,总找不到个头来起。
重鸾看着她的样子,已然了然于心,“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便不能辜负自己,好好过每一天,善待周围的人,他们会因你而更幸福。”
她从惊愕中恢复,长睫垂下,语气是止不尽的悲伤:“霜佳回不去从前了。”
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起鬓边散发,就像当下的心情,混乱无章。幽幽地听到一声叹息,她依旧低着头,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泪无声落下,没有沾到脸庞分毫,就埋入了土中。
入夏以后白日变长,戌时四刻日头才完全落下去。霜佳便这么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一片赤红色的霞光,半边的天空都变成黄澄澄似水墨渲染而成。
“霜佳姐姐。”
她一惊回头,见是一位悄然而立的娉婷少女。晚霞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使肌肤泛出一股格外朝气蓬勃的金属色来,而她气质如兰,浅笑嫣然,只是眸色暗沉,有股天女临世般的肃然。这就是当年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被人呼来喝去,任意侮辱的痴愚孩儿?
心底泛起一股厌恶来,她动了动唇,终是将头偏向一边,什么也没说。怀葑幽幽地笑了起来,霜佳狐疑地转过头,见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空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两个女子便这么静静凝视着对方,良久不曾移动。
“你现在对我,是恨,是感激,是不在乎,还是别的些什么呢?”怀葑眨了眨眼,终于开口打破了围绕着两人的尴尬,可是气氛却更加浓重了,委实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霜佳不是不意外,她虽能从阿全不慎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猜出,现在的怀葑早已不同往昔,可当她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时,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意外么?”她一语点破霜佳的心思,面上依旧浅笑盈盈。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扇,掩盖住瞳中的晦黯,“我对霜佳姐姐可是更加意外呢。既然知道此举违背天意,命数迥变,且凶险异常,残命无异于妖,你为何要接受我的帮助,一次又一次地续命?”
霜佳盯着她半晌,勾起了唇反问道:“你若是我,可会如此?”
怀葑皱了皱眉,很快答道:“若有牵挂,必会如此。不知霜佳姐姐的牵挂,是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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