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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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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做得很棒,”然后又是,“真的,很棒。”他回头看修女斟完茶回房没有,但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虽然他其实挺精神的。“我走了很久,”他虚弱地说,“要不要帮你把石英挂起来?店里的员工喜欢放到墙上,我知道你也会喜欢的。据说有促进身体恢复的功能。”她张开眼睛,看到了他的目光。“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坚持多久。他站起来,系在绳子一头的石英从他指间滑落,左右摇晃。他假装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它挂起来。窗外的天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没法分辨到底是云还是太阳,花园里有个修女正漫不经心地推着轮椅上的病人走过草坪,轻轻地说着什么。哈罗德纳闷她是不是在祈祷,很羡慕她的淡定。
哈罗德感觉从前的情绪和画面又回来了。它们曾被他埋葬了那么久,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天天承受这种折磨。他抓住窗台,努力深呼吸,但是燥热的空气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
他又看见开车送莫琳到丧葬承办人那里见戴维最后一面的那个下午。她带了几样东西:一朵红玫瑰,一只泰迪熊,还有一个枕头。在车上她问哈罗德给戴维准备了什么,虽然明知他什么都没带。那天的太阳压得很低很低,刺了他眼睛一路。两人都戴了墨镜,莫琳到家也不愿意摘下来。
在承办人那里她对哈罗德说想单独和戴维道别,哈罗德惊讶了一下。他把脸埋进手心,坐在外面等着,直到一个路人主动递了根烟给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抽烟,哈罗德还是接过了。他试着想象一个父亲会对死去的儿子说些什么,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路人点了三根火柴才帮他把烟点着。浓重的尼古丁味瞬间充斥了喉咙,一路烧下去,把他的内脏搅得倒过来。他站起来弯腰对着垃圾桶,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在他身后,空气被一声刺耳揪心的哭叫划破,像动物在嚎叫,哈罗德镇住了,他的手撑住垃圾桶边缘,整个脸对着垃圾桶里的东西。
“不要!”莫琳在殡仪馆里哭号,“不要!不要!不要!”哭声好像打在他身上,反射向头顶金属一样刺眼的天空。
哈罗德喘着气对垃圾桶吐出一堆白色泡沫状的呕吐物。
她出来时不小心碰到他的目光,手像闪电一样戴上墨镜。她哭得那样厉害,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他惊恐地发现她瘦了这么多,肩膀像衣架一样挂着身上的黑裙子。他想走过去抱紧她,也让她抱紧自己,但他浑身都是香烟和呕吐物的味道。他低头在垃圾桶边徘徊,假装刚才没有看见她,她直接走过他上了车。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阳光底下像玻璃一样闪耀。他擦擦脸和手,终于跟了过去。
回程车上,两人都一声不吭。哈罗德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他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告别。莫琳有,但他没有。这个区别永远都会存在。后来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火葬仪式,但莫琳不想接受任何致哀。她挂起窗帘,挡住人们窥探的目光,虽然有时他感觉那更多是为了不让她自己看见外面的世界。她埋怨了一段时间,责怪哈罗德,然后连埋怨都停止了。他们在楼梯上擦身而过,与陌生人没有两样。
他想起她那天从殡仪馆走出来戴上墨镜前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契约,使他们余生面对对方都只能言不由衷,生生撕裂了他们曾经最珍爱的东西。
在奎妮即将去世的这间疗养院里想起这一切,哈罗德痛得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以为当他终于见到奎妮,他可以对她说谢谢,甚至再见。他以为两人再聚首,会在某种程度上赦免掉过去那些糟糕的错误。但没有什么聚首,甚至没有一句告别,因为他认识的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哈罗德觉得应该留下来,就这样靠着窗棂,直至自己接受这一点。还是应该坐下来呢,如果坐下来会好受一点。但是还没坐下他就知道不可能了。无论坐着还是站着,他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可能将这个事实嵌入自己的认知:莫琳的情况竟已衰退至此。戴维也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哈罗德把石英绑在一个窗帘挂钩上,打了个结。它在阳光下打着转,那么小一块,几乎叫人难以注意到。
他想起戴维几乎溺水那天解开的鞋带。想起和莫琳从殡仪馆开车回来,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他看见自己还是个小男孩,妈妈走了,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想着是不是自己越不动,就越有机会死去。而在这里,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却躺着一个与他相交不深但亲切体贴的女人,她努力地抓紧剩下的最后一丝生命。袖手旁观是不够的。
沉默中他走到奎妮的床旁。她把头转过来,找到了他的目光,看着他在身旁坐下。他伸手去握她的手,那样脆弱的一双手,几乎一点肉也没有。它微微地蜷曲起来,也碰到了他的手。他笑了。
“离我在文具柜里找到你那天好像已经过了好久了。”至少这是他心里想说的话,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空气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空荡荡的,直至她的手从他手中滑落,她的呼吸慢下来。一阵瓷器相碰的叮铃声把哈罗德吓了一跳。“你还好吧,亨利?”年轻修女端着一个盘子脚步欢快地走进来。哈罗德再看向奎妮。她已经把眼睛闭上了。“我可以把茶留在这儿吗?”他说,“我该走了。”
30 莫琳与哈罗德
一个悲伤的身影孤零零坐在长椅上,弓着背顶着风,望着海边,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一辈子。天色灰沉沉,海面也灰沉沉,不知道哪里是天连着海,哪里是海连着天。
莫琳停了下来,胸腔里仿佛有把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心上。她一步步走向哈罗德,又停下了,就站在他身旁,虽然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的发尾已经碰到防水外套的衣领,卷成软软的圈,她真想伸出手去抚摸,想得心都发痛。
“你好啊,陌生人。”她说,“介意我坐下来吗?”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外套拉得更紧,移到椅子另一头,让了一点空位出来。海浪打在沙滩上,碎成白色的泡沫,把小石子和贝壳碎片推上岸,留在了那里。涨潮了。
她在他身旁坐下,稍微隔了一点距离。“你猜这些浪走了多远?”她说。
他耸耸肩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身影那么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吃光了,眼睛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像淤青一样。他又变成了另一个男人。好像老了好几年。剩下的一点胡子看着可怜兮兮的。
“怎么样?”她问,“你去看奎妮了吗?”哈罗德依然把手夹在膝盖之间。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又说:“她知不知道你今天会到?她高兴吗?”他叹口气,像什么东西裂开了。“你有——看见她吧?”他点点头,一直点,好像大脑忘记传送停下的信号了。“那你们有说话吗?说了什么?奎妮有没有笑?”“笑?”他重复。
“对呀。她高兴吗?”“没有,”他的声音很虚弱,“她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说?你确定吗?”又是一阵点头。他的沉默像一种病,好像也影响了莫琳。她拉高衣领,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套。她想过他可能会难过,可能会筋疲力尽,那都是因为旅途结束了。但这是一种将周围的生气都吸走的冷漠。
她说:“那些礼物呢?她喜欢吗?”
“我把背包给那些修女了。我猜这样做是最好的。”他轻声说,每个字都小心翼翼,好像随时都有掉进情绪火山口的危险。“我根本不该这样做的。我应该寄封信,一封信就够了。如果我只是简单寄封信,我就可以——”她等着,但他只是向海平线望去,好像忘了自己正在说话。
“但是,”她说,“我还是很惊讶——你做了这么多事——奎妮却什么也没说。”
至少他转过头来看住了她的双眼。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说不出来。她没有舌头了。”
“什么?”莫琳吸了一口凉气,很大声。“我想他们把舌头切除了。还有一半喉咙和脊椎的顶部。那是最后一搏,但还是没有用。没办法做手术,因为已经没有可切除的东西了。现在有一个肿瘤从她脸上长了出来。”
他别过脸,半眯着眼,重新望向天空,仿佛正努力摒除外在的干扰,好更仔细地看清脑子里渐渐成形的真相:“那就是她无法听我电话的原因。她说不了话了。”
莫琳又转向大海,试着想明白这一切。远处的浪是平的,闪着金属的光泽。它们知不知道前方就是旅程的终点呢?
哈罗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有留下,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了。就像收到她的信时一样,也是无话可说。莫琳,我是那种感激钟表的声音打破沉默的人。我怎么可能改变什么呢?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制止一个女人的死呢?”
仿佛有股强大的悲伤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哈罗德紧紧闭上眼,张着嘴,发出一连串无声的抽泣。“她是那么好的人,她总是想帮忙。每次开车载她,她都为回家的路程准备一些贴心的东西。她经常问起戴维,还有剑桥——”他说不下去了,全身发着抖,泪水从眼里疯狂地涌出来,五官都扭曲了。莫琳脱下了手套。“你该看一看。你该看看她的,阿琳。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她伸出左手紧紧握住哈罗德的手。她看着他放在大腿上黑乌乌的手指,还有突出的蓝色血管。几周没见,她还是如此熟悉这只手,不用看也知道就是它。她一直握着它,直至哈罗德渐渐冷静,只有两行泪静静淌在脸上。
他说:“一路上我记起了很多东西。很多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忘了的回忆。有戴维的,还有你和我的。我甚至记起了我母亲。有些回忆很不容易,但大部分都很美。我很害怕。我怕有一天,或许很快,我就会又把它们弄丢,这一次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他的声音轻轻摇晃着。他勇敢地吸一口气,开始把自己记得的全都告诉她,有戴维的回忆像最珍贵的剪贴本一样,在他面前展开。“我不想忘记他婴儿时的脸。还有他听着你哼的歌睡觉的样子。我想把这些都留下。”
“你当然会记得的。”她说。她试着笑一下,不想继续这个对话,虽然从他看她的眼神可以感觉到,他想要更多。
“昨天我连戴维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我真受不了有一天我可能会看着你的脸,却不认识你了。”
她感到眼睑一阵刺痛,摇摇头:“你的记忆没有衰退,哈罗德。你只是非常、非常累而已。”当她迎上他的注视,那目光是赤裸裸的。他抓住她的眼神,她也抓住他的目光,过去的二十年消失了。莫琳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野性的、年轻的、像魔鬼一样起舞的男人,那个向她的每一根血管注入疯狂爱意的男人。她使劲眨眨眼,用手擦了一下。海浪依然前赴后继地投身于海岸,越推越高。带着这么大的能量,用尽精力,穿洋过海,载舟驶船,最后的结局就是成为她脚边的一团泡沫。
她开始考虑从现在开始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要定时去看全科医生。可能会感冒,甚至发展成肺炎。要验血,测听力视力,测胆固醇。或许,上帝保佑,还要做手术,然后是恢复期。当然,到了最后,终于会有一天,他们永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她浑身颤抖。哈罗德是对的,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实在是太多了。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是什么,却发现必须又一次放手。她开始想是不是该经科茨沃尔德回家,在那里待上几天;或许再绕道去一趟诺福克,她很乐意去霍尔特走走。但也可能他们不会。要想的东西太多了,她实在没有把握。海浪摔在岸上。又一个浪。再一个浪。
“一点一点来。”她呢喃道,靠近哈罗德,张开了双臂。“噢,阿琳。”他轻声喊道。
莫琳紧紧抱住他,直到悲伤散去。他很高,很木讷,他是她的。“你这个可爱的人,”她摸索着他的脸,亲着他咸咸的湿漉漉的脸颊,“你站出来做了一件事。你连能不能去到那个目的地都还不知道,却还是努力尝试了一切方法。如果连这都不算一个小小的奇迹,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了。”她的嘴唇在颤抖。她将他的脸捧在手心,他们离得这么近,哈罗德的脸已经失去了焦点,她能看到的只是自己对他的感觉。“我爱你,哈罗德·弗莱,”她轻声说,“那是你的功劳。”
31 奎妮与礼物
奎妮盯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世界,看到了从前没见过的东西。她眯起眼,努力对准焦点。是一道粉红色的光,不知怎样悬在空中,慢慢旋转着,每隔一会儿就把一千种颜色的微小光斑投到墙上。它美丽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一直跟着它,直至眼睛太疲倦,她又松开了。
她几乎什么都不是了。一眨眼,她就不存在了。
刚才有人来过,现在又走了。是她喜欢的人。不是修女,虽然她们都是好人。也不是父亲。是另一个好男人。他说了什么走路之类的话,对,她记得的。他走了很远的路。但她想不起到底是多远。也许是从停车场到这里。她头痛欲裂,想叫一杯水。她待会儿会叫的,但是现在,她想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她终于感到很安定、很轻松。她闭上了眼。
哈罗德·弗莱。她想起来了。他来道过别了。
她曾是一个叫奎妮·轩尼斯的女人。她会算账,还写一手极好的字。她爱过,也失去过,这样应该就够了。她触碰过生命的实质,也曾经游戏人生,终于有一天,我们都将关上门,把一切放下。这个可怕的想法伴了她许多年,但是现在?她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只觉得累。她把脸埋入枕头,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花朵一样在脑子里绽放,头越来越重。
是一段遗忘了很久的记忆。那么近,近得她几乎能尝到它的味道。她在儿时家中的楼梯上跑下来,穿着她的红皮鞋。爸爸在叫她的名字,抑或是那个好人,哈罗德·弗莱?她跑得很快很快,一直在笑,因为太好笑了。“奎妮?”是他的声音,“你在吗?”她已经能看见他的轮廓,高高的,背着光,但他还在不停叫着她的名字,目光到处搜索,就是看不到她站在那儿。她胸中一顿,突然喘不上气。“奎妮!!”她渴望他终于能找到她。“你在哪儿?这女孩跑到哪儿去啦?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说。周围很亮很亮,即使闭上眼,她还是能看见一片银光。“准备好了!”她提高了声音,好让他听到,“我在这里!”窗户那边有个什么东西转了一下,给整间屋子洒下星光。
奎妮张开嘴,想吸入一口空气。空气没有进来,但是另外一样东西来了,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
32 哈罗德、莫琳与奎妮
莫琳很冷静地听完了那个消息。她订了一间向海的双人房,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她给哈罗德放洗澡水,帮他洗头。她细心地帮他剃了须,又涂了点保湿乳。一边帮他剪指甲、按摩脚,一边向他坦白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让她后悔不已的一切事情。他说他也一样。他好像感冒了。
接完疗养院的电话,她握住了哈罗德的手。她把菲洛米娜修女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奎妮最后走得很安详,几乎像个孩子一样。有个年轻一点的修女坚信奎妮走之前喊了一句什么话,仿佛见到了哪个她认识的人。“但路西修女还非常年轻。”菲洛米娜修女说。
莫琳问哈罗德想不想一个人待会儿,他摇了摇头。“我们一起来面对。”她说。遗体已经移到另一间房,在礼拜堂旁边。他们跟在一个年轻修女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任何词语此时都太生硬易碎了。莫琳能听到疗养院里传来的声音,低沉的对话,短暂的笑声,还有水管的嘶嘶声。还能依稀听到室外有小鸟在叫,抑或是在唱?她感觉体内有个世界将她吞掉了。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下,莫琳又问了一次哈罗德想不想自己进去。他再次摇了摇头。
“我怕。”他说,那双蓝色的眼睛寻找着她的。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惶、悲痛、无奈。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遗体。“我知道,但是没事的。我也在。这次会没事的,哈罗德。”
“她走得很平和。”修女说。她是个胖嘟嘟的女孩,脸颊上有两朵粉色的玫瑰红。如此年轻活泼的女孩照顾着将死之人,还能保持这样的活力,莫琳很是安慰。“她去之前还带着笑容,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
莫琳瞥了一眼哈罗德,他的脸苍白得好像血都流光了。“我很庆幸,”她说,“我们很庆幸她能走得这样平和。”
修女走开几步又折返回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菲洛米娜修女想问两位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晚祷?”
莫琳礼貌地笑笑,现在开始做信徒太晚了:“谢谢你,但哈罗德太累了,我想他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年轻修女平静地点点头:“当然。我们只想让你们知道,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她握住把手,推开了门。
莫琳一走进去就认出那种味道了。是那种结冰一样的凝滞,混着一丝焚香的痕迹。一个小小的木质十字架下面,躺着奎妮·轩尼斯曾经的身体,白色的头发梳顺了铺在枕头上,双眼紧紧闭着。她的手臂放在床单外面,手心松开向上,好像主动放开了某样东西。她的脸微微斜向一边,挡住了那个肿瘤。莫琳和哈罗德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又一次意识到生命可以消逝得如此彻底。
她想起了那些年前躺在棺材里的戴维,想起自己抱起他空空的头,一遍又一遍亲吻他,不能相信自己的不舍不够将他带回来。哈罗德站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握成拳。
“她是个好人,”莫琳终于说,“她是个真正的朋友。”她的指尖突然感到一阵温暖,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说。不仅是为奎妮,为戴维也是一样。虽然那件事将他们生生切开了,像一把刀子将水果切成两半,分别丢进黑暗中,但他们的儿子毕竟做了他想做的事。“我错了。我真不该怪你的。”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手。
她注意到从门缝透进来的光,还有疗养院依稀的声音,像水一样填满这片虚空。这房间如此阴暗,细节都看不清了,连奎妮的轮廓也模糊起来。她又想到那些海浪,想到生命没有结束就不算完整。她会一直站在哈罗德身边,无论他想站多久。到他迈步离开,她依然跟着。
他们出来的时候弥撒已经开始了。他们停下来,不知道应该道谢,还是应该悄悄离开。哈罗德让她稍微等一等。修女们的声音响起,编织成歌,有那么一个美丽的、稍纵即逝的瞬间,悠扬的天籁让她的身体充满了欢欣。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心扉,莫琳想,如果我们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我们可以走了。”哈罗德说。
他们在黑暗中顺着海岸散步。野餐的家庭已经收起了食物和椅子,只剩下几个人在遛狗,和几个穿着荧光外套跑步的人。他们谈了很多:最后一朵芍药,戴维上学第一天,天气预报。都是很小的话题。月亮很高、很明亮,在深不可测的海面投下颤抖着的影子。远处海平线上驶过一艘船,灯光明灭,但实在太慢,无法辨认它在往哪个方向航行。这片景象充满生机活力,与哈罗德和莫琳格格不入。
“这么多故事。这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她说道。哈罗德也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却塞满了其他东西。他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意识到的,也不知道这个发现让他高兴还是悲伤,但他肯定奎妮会一直陪着他,戴维也一样。还有纳比尔、琼、哈罗德的父亲和那些阿姨,只是他们不会再有斗争和过去的伤痛。他们会成为他走过的空气的一部分,就像那些他在旅程中见过的路人一样。他看见人们作着形形色色的决定,有些决定既会伤害他们自己也会伤害那些爱他们的人,有些决定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些决定会带来欢欣快乐。他不知道离开贝里克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突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幕,哈罗德在跳舞,突然发现隔着一整个舞池的莫琳在看着他。他还记得那一刻疯狂地挥舞四肢的感觉,仿佛要在这个美丽女孩的见证下甩掉过去的一切。他鼓起勇气,越跳越起劲,双腿踢向空中,双手像滑溜溜的海鳗扭动。他停下来仔细观察,她还在看着他,这次她碰到他的目光,忽然笑了。她笑得那样乐不可支,抖着肩膀,秀发拂过脸庞。他生平第一次不由自主地穿过舞池,去触碰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天鹅绒一样的秀发下,是苍白而柔软的肌肤。她没有回避。
“嗨,你。”他说。他的整段童年时光都被剪掉了,只剩下他和她。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路都已经连在一起了。他知道自己会为了她做任何事。想起这一幕,哈罗德浑身都轻松了,好像心底某个很深的地方,又暖过来了。
莫琳将衣领拉到耳朵旁,抵御渐浓的寒意。背后小镇华灯已上。“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她问,“你想回去了吗?”
哈罗德打了个喷嚏。她转过身,想给他找一条手帕,却听到一下短促的像是擤鼻子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他啪一声捂住了嘴巴。又是一下擤鼻子的声音。不是喷嚏,也不是喘息。是哼声,窃笑的哼哼声。
“你没事吧?”莫琳说。他好像在很努力地将什么东西含在嘴里。她抓住他的袖子:“哈罗德?”
他摇摇头,手依然紧紧贴在嘴上。又是一声。“哈罗德?”她又问一遍。他两只手都举起来捂住脸,好像想抚平两边的腮帮子。他说:“我不该笑的,我不想笑的。但是——”他噗一声狂笑出来。她还是不懂,但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也许我们是该笑一笑了,”她说,“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哈罗德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转身看向莫琳,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这件事来了。但你还记得舞会那一晚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她开始笑出声来。“对,记得我们笑得像两个小屁孩一样吗?”“噢,你到底说了什么,哈罗德?”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狂笑,只好捂住肚子。莫琳看着他,此时也咯咯笑开了,随时也可能爆发出来,只是还没有他笑得那么厉害。哈罗德已经笑得弯下了腰,看来真是笑到肚子痛了。
笑声中,哈罗德找机会说道:“不是我,不是我说了什么。是你。”
“我?”“对呀。我说了一句你好,你就抬头看着我。然后你说——”她知道了。她想起来了。笑声从她腹部深处爆发出来,像氦气一样充满了全身。她啪一声捂住嘴:“当然!”“你说——”
“对对对,我——”但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他们试过了,但每次一张嘴,就又爆发出新一轮的狂笑,毫无办法,止都止不住。他们只好抓住对方的身体,稳住自己。
“哦,上帝,”她急促地说,“噢,天啊。那话根本连小聪明都算不上。”她又想笑,又忍着笑,发出的声音既像抽泣又像尖叫。紧接着又一重笑巨浪一般袭来,莫琳猝不及防,一连打了好几个嗝。这回更惨了。两人都抓着对方的手臂,弯下腰,笑得不可开交。眼睛笑出了泪水,脸都笑痛了。“人家会以为我们一起犯了心脏病的!”她笑着吼道。
“你说得对,连好笑都算不上。”哈罗德边说边用手帕擦眼睛。有一会儿他好像正常了。“那就是爱的威力。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一定是我们太快乐了,所以才觉得那么好笑。”
他们又一次牵起对方的手,走向海岸,两个小小的身影映在黑色浪花的背景下,越走越远。只是刚走了一半,肯定有谁又想起了那句话,再次激起一轮狂笑。两个身影就这样拉着对方的手,站在海边,在笑声中摇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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