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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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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只住了一天,李兰茹就要回李家梁子。家义看她瘦得脱了形,想留她多住几天。李兰茹说:“我是偷偷回来的,哪还敢多住?”家义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搜出来递给她。李兰茹不接,说:“两个孩子现在都放在你这儿,你不用钱?”家义说:“用钱我再想办法。乡里鸡子好买,你把这钱拿去买几只鸡,炖了给自己补补。”李兰茹看他一眼,说:“还是你留着,苏苏换药还要花钱。”
李兰茹走进林业站大门,老于正一个人在院子里搬木头,看见她,吃了一惊,问道:“你咋这快就回来了?”
李兰茹进城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在汪苏身上,没感觉什么不适。回来时,又累,心情又不好,一路上呕吐不止。下了车,人晕得简直站不住。
老于一看她的脸色,忙丢下手里活,过来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下碗面疙瘩。”李兰茹无力地说:“我啥都不想吃,只想喝水。”老于说:“你快歇着,我马上去倒。”
李兰茹刚在自己房间坐下,老于已经端着半碗水进来了。“这是凉开水,你先喝点儿。我去给你做饭。”李兰茹把水端起来,一气喝下几大口,发现老于端来的竟是糖水。老于平时很节省,每月的二两糖总是攒着舍不得吃,等月末回家带回去给孩子们。汪苏和汪若在时,他也从不拿出来。他家里有七个孩子,老大已经出嫁了,最小的才十岁。老于很巴家,针头线脑的小东西,都记得往家拿,但从不沾公家的,公私在他那儿分得十分清楚。糖水很甜,李兰茹却直想哭。她抬头看看老于,发现老于也正盯着她在看。四目相对时,老于赶紧把目光躲开。她感动地说了句:“你还放了糖。”老于红着脸说:“你先躺会儿,我做好饭给你端来。”
李兰茹靠在床上晕晕乎乎刚迷糊一会儿,老于端着一碗面疙瘩进来。李兰茹闻见饭香,才觉得饿了。刚才还说不吃,这会儿却风扫残云似的,很快把一碗饭吃光。老于说:“你一个人不吃,两个人都饿着。”
过了半个月,家义打电话来,说汪苏已经拆线,叫她不要操心。电话里嗤嗤拉拉全是杂音。家义在那边喊,她在这边喊,几乎喊得嗓子都哑了,才把一件事说清楚。
胎儿在一天天长大,李兰茹却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轻,走路像踩在云上,飘飘忽忽地。拿镜子一照,里面一个脸色苍白、眼圈青黑、颧骨高耸、头发枯黄的女鬼正看着自己。老于不停地催她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没事儿。又过了一个月,她连抬腿过门槛的力气也没了,才到乡卫生院去找医生。
医生一看她的脸色,就叫去验血。结果出来,血色素只有五克。医生说:“你得住院。”李兰茹苦笑着说:“我恐怕住不了院。”医生说:“你必须得住院,这可是两条人命。”李兰茹想了想,说:“要是那样,就难为你给我开个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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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30)
揣着病假条,李兰茹坐车回城去找单位领导请假。在单位把持实权的还是红卫兵,大小事情,都要交与他们定夺,真正的领导成了聋子耳朵。病假条递上去,红卫兵说要开会讨论。李兰茹就坐在隔壁屋里等结果。单位有个领导,妻子也姓李,和李兰茹沾点远亲。李兰茹听见他大着嗓门说:“想住院就叫她住呗,还讨论个啥。你们没看见她那张脸,白得跟石灰一样。要是搞出点啥事,可与我没有相干,我可是表了态的。”连唬带吓,红卫兵讨论不下去了,只得在李兰茹的病假条上歪歪扭扭签上字。
李兰茹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天天服硫酸亚铁,吃得胃里像刀绞似的疼。到预产期临近,血色素终于升到九克。可生产时,医生又说是横胎。大家都有些紧张,怕李兰茹扛不过这一关。家义站在产房外面,看见医生护士出出进进救火一样步履匆匆,觉得自己正站在一座独木桥上,四顾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桥下面就是无底深渊,时间像停滞了一样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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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黑,护士从产房抱着襁褓出来,对家义笑着说:“恭喜你,是个儿子。”李兰茹说:“两个女儿都是我取的名字,儿子的名由你取。”家义想了几天,找出一个“萱”字。解释说萱又名忘忧草,宜男,而且古人常以萱代指母亲。李兰茹怀这个儿子受尽艰难困苦,要让儿子永远记住。李兰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苦中取乐的意思,认为很好。儿子就叫了汪萱。
李兰茹对家义说:“你吃了那么多苦,这个儿子算我补偿你的。”
11
一九六九年春,城里又有一批居民下放。街上到处贴着红纸标语:“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刚刚平静下来的茅山,又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被划进下放名单的家庭,开始了迁徙前的大动荡。陈旧的木板墙后面,灰尘四起。
益生堂的房子早已是街道上觊觎的一块肥肉。第一次城镇居民下放,就有人提出让他们下去。只是那时家礼还在医院上班,家义在学校已经做了校长,家廉和繁丽又刚刚去世。好多因素加在一起,才使得逐人占屋的计划胎死腹中。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网开一面了。
家礼没有做任何的抗争。他的心,像秋后的树叶,正一天天枯萎,生命的活力正从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像烛光一样慢慢黯淡。魏学贤劝他像自己一样硬扛,他摇摇头说:“从公私合营那年起,我就在硬扛,总想把益生堂的招牌扛着不倒。后来不行了,又想把我这个家扛着不倒。眼看着又不行了。这一二十年,我都是在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拍拍自己肩膀。“我这把老骨头承不起二两肉了。”
家慧哭着说:“你这一走,啥时候才能回来?”家礼说:“益生堂都没了,我回来在哪儿落脚?”家慧就哭得说不出话。
家礼吞吞吐吐半天,说了句:“我心里有件事,装了好多年,一直没敢跟你们说。我要能活着回来,就说给你们听。要回不来,只好带进棺材算了。”
家慧抽泣着说:“啥事你快说出来,也免得我们惦记。”家礼神情委顿地说:“还是等以后吧。”魏学贤送他出门。家礼说:“我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家义?”魏学贤说:“等他太平了,我跟他一起去青峪河看你。”家礼摇着手说:“别来,别来。”他指指心窝。“这儿有就行了。”
魏学贤站在夜色里,看他顺着窄窄的街巷踽踽独行,那么落寞和萧索,内心真是肝胆俱焚。他惊讶地发现,家礼的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驼了,他头顶上那线窄窄的灰蒙蒙的天空,显得那样狭小和暗淡。
玉芝对下放的事不表示好恶,只问下放的地方叫什么。家礼告诉她是青峪河,她点点头。“哦,青峪河。我知道这个地方。”过一会儿又来问:“是莲花池吧。”家礼说:“不是莲花池,是青峪河。莲花池不是家贞婆家吗?”她一副恍然的表情说:“哦,是的,是的。莲花池是家贞婆婆屋里。”但到了第二天还是问:“家贞在青峪河,我们去了,不是要跟她搁( 做 )邻居了?”
士兰急了,说:“妈,人家忙得恨不能两只脚搬上来当手用,你还要在这儿颠三倒四地问过来问过去。烦死人!”她不想下乡,却又不得不下。士霞赶着结了婚,可以留在城里了,她才十六岁,这条路还不允许她走。
士林不到十岁,下乡的事只有他一个人抱无所谓的态度,每天追着人问青峪河好玩不好玩。皮蛋骗他,说青峪河那儿都是哑巴,去了没人跟他说话。狼又多,专门吃儿娃子,儿娃子天黑出来,被狼遇见了,就会把他的雀雀一口咬下来。家瑛在一边听了,骂皮蛋:“你个砍头的,尽嚼些牙巴骨吓他。”
整整收拾了两天。不想搬走的东西,一些给了家慧,一些给了家瑛。带走的,还没装满一辆车。临走的头天晚上,家慧和魏学贤悄悄来送行。家瑛也送了两双胶鞋过来,嘱咐家礼:“到那儿别跟在城里一样,总是跟人好言好语。我告诉你,人都是贱骨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要想活命,就得不要命。”士兰说:“三姑,干脆你跟我们一起走。”家瑛笑着说:“你倒想得美,我跟你走了,我那一抓筋都给饿死?”士兰说:“饿不死。等我们种了粮食,给他们送来。”家瑛说:“你还给我送粮食?你去了有没有饭吃还说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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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31)
下放到青峪河的有好几家。走的那天,一辆卡车拉着好几家人,敲锣打鼓从城里出来。家礼面朝前坐在车上,背对自己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县城,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正在断裂,断口处咯咯吱吱往外流着血。
到了青峪河,家礼、玉芝和士兰都算劳动力。三个人评定的工分,士兰最高,六分,家礼和玉芝都是四分。队里专门有记分员。出一天工,记一天工分。到年底,将工分累计折合成人民币值,再按这个币值分配口粮。每人每月能分二十多斤毛粮,去皮去壳后只有十四五斤,干稀搭配能吃二十多天。夏秋季好过点,队里分了菜地,没有粮吃,就吃各种菜秧豆秧。无水无盐,用白水煮了充饥。冬季最难熬,口粮吃完了,几乎就是干饿。
玉芝在乡下学会了做很多杂粮饭。她把打过米的谷糠用细筛子过一遍,过出来的糠面和点水调成糊状,在锅里做成贴饼子。没饭吃的时候,就拿这个充饥。士兰有一次连吃两天的糠面饼,小腹憋胀,却拉不出大便,蹲在厕所挣得两眼流泪。第二天队里抬树,她两腿像筛糠似的发抖,汗顺着发梢往下滴。到了半山一座干打垒的土房子前,再也走不动,就坐在门前的石岸上喘气,气还没喘匀,从门里走出一个女人,弯腰看看她的脸色,说:“你这是饿的吧。”士兰不认识她,心里又虚,头一阵阵发晕,浑身瘫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试了几次想站起来,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重得抬不起来。女人对士兰说:“到屋里歇会儿吧,坐着喝口水。”她把手伸到士兰腋下,半扶半拽地把她往屋里弄。士兰浑浑噩噩地由着她。
屋里空空的,一张大方桌和四条长板凳都没上过漆。顺墙放着两把椅子和一些农具,地上斑斑点点的有些鸡屎。女人把士兰扶到板凳上坐下,转身进了灶屋。士兰听见她把枯柴折断塞进灶洞的声音,心想八成是在给自己烧水喝。没曾想那女人出来,手里竟端着一碗水煮荷包蛋,上面漂着厚厚一层油花。士兰睁大眼睛傻了似的看着女人,口里湿湿地有涎水漫出来。
女人说:“你要不嫌孬,就吃两口。”士兰两眼贪婪地盯着碗,却没有动手。她弄不清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好的东西吃。不要说是荷包蛋,如今这年头,就是一碗苞谷面糊糊,能在别人家吃到也是不易。
女人看士兰不动筷,温和地说:“我认识你爹。那年我儿子得百日咳,到益生堂看病,他给免了药钱。要不是他,我儿子的命多半就没了。”士兰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过去,听得呆了。女人指着碗说:“快吃,一会儿凉了。我放的猪油。”
士兰捧着碗先喝了一口汤。汤是甜的,筷子触到碗底有沙沙的感觉,那是还没融化的白糖。她用筷子一搅,发现有三只鸡蛋,这几乎是一个农户半月的盐钱。喝完最后一口汤,她用袖子抹着嘴,竟抽抽咽咽哭起来。女人过来把碗收在手里,说:“女子,别哭。人在世上活,谁没个难没个灾的?”
门外有人喊:“这是谁扛的树,撂在这儿不怕丢了?”士兰连一声多谢都来不及说,吓得赶紧跑出去。“是我的,是我的。我刚来,在这儿讨口水喝。”女人在后面跟出来,帮着说:“她是才来,刚坐着喝了碗凉茶。”天热,来人也看不出士兰脸上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她用袖子抹抹脸,回头看了那女人一眼,说声:“多谢。”扛着树,跟着那人一齐走了。
到晚上,因为那碗汤里的油,士兰肚子里憋了两天的糠面终于排泄出来。她这才相信临走时家瑛说的话,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多余的粮食给城里亲戚吃。
士林因为长身体,总是比谁都饿得快,时常缠着玉芝问:“妈,我们啥时候才能吃干饭?”玉芝就哄他:“过年吧。过年吃干饭。”他于是又问:“啥时候过年?”玉芝又哄他:“快了,快了。”士兰气得说他:“做不得,你倒吃得。”
几个人知道士兰现在脾气不好,遇事爱发火,都不去和她计较。苦难的生活,在女人身上,总是变成双倍的折磨。到了乡下,她不仅要承担最艰苦的劳动,还要忍受一个姑娘不得不面临的生理上的麻烦。每月一次的月经,没有钱买卫生纸,只好偷偷把穿破的内衣撕成条状垫在内裤里。浸湿了,取下来,塞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的地方,然后偷偷下河去洗干净,以备下次使用。青峪河的女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安排自己的例假。她们多半都有很严重的妇科病,腰疼,头晕,经期过长,宫颈糜烂。士兰跟着她们学会了说:“下辈子就是变猪变狗,也不再托生一个女人。”
12
家礼一走,家慧在城里更觉得孤单,除了天黑到章达宣那儿坐坐,她很少出去串门。章达宣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因为没有酒喝,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章婶和孩子们渐渐都躲着他。只有家慧还能跟他唠几句家常。
魏晨已经四岁,性格像个男孩子,天天跟在汪洋后面,大街小巷跑着玩。在外和人起了冲突,总会有人跳着脚叫他们小地主,小右派。他俩虽年幼混沌,却已经知道这两个称呼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别人一叫,剑拔弩张就要动手,动起手来就不顾一切。这天,家慧正在屋里打筷子,听见屋外有人高喊:“魏老右屋里的,你家晨晨又跟人打架了。”家慧三步两步跑出门,见魏晨正被一男孩子揪住头发,身子被迫弯成九十度。虽然处于劣势,却未见示弱,两只手反扯住对方衣襟,双脚在下边一顿乱踢。汪洋则在和另一个孩子撕扯。家慧上前先把魏晨拉开,又去拉汪洋。拉完了回头一看,魏晨又跟别人扯上了。家慧气得甩手在她屁股上狠抽了两巴掌。魏晨不哭,反而涨红着脸争辩:“他先骂我的。”扭头对着男孩子喊:“你妈才是地主婆!你伯是地主公!”家慧生怕她把孩子大人骂出来,赶紧一手拽着一个往屋里拖。几个乡下来的菜农担子挨着担子,在街边上出售自种的蔬菜,笑眯着眼忙里偷闲地看热闹。一个叫花子似的乡下女人,戴顶草帽,蹲在街边歇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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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32)
家慧把两个孩子拽进门,那个戴帽子的乡下女人在眼前一闪,心里不由得一个激灵,也顾不及和他们理论,拔腿又往外跑。
女人还蹲在街边,草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家慧将身体隐在墙角,看了半天,越看,心里越慌。她看看街上,人们来来往往地,没人注意那个戴草帽的女人。正在看着,女人稍稍抬起头,往她这边瞅。就这一眼,她的疑惑立刻烟消云散。思忖片刻,她走出去,故作镇定地挥手冲着女人喊道:“要饭的,我有点麦糠,你要不要?”
戴草帽的女人抬起头,朝她这边看看,又左右看看,迟疑着没动。家慧又喊:“你到底要不要?你不要,我可给人家了。”女人这才缓缓起身走过来。到了跟前,家慧轻描淡写地说:“你跟我来吧。”女人就随在家慧后面,左拐右拐,到了门前。家慧走在前面,下台阶时回头提醒她:“小心点儿,屋里黑。”
汪洋和魏晨又跑得没了影儿。女人走进屋里,从草帽底下向四处张望着。家慧说:“把帽子取下来吧。”女人把帽子从头上缓缓取下来,家贞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完整地呈现在家慧面前。她的头发被草帽压得圆圆的,像一个黑面馍馍。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脑门子上。
家慧倒了一碗水递给她,说:“渴了吧,快喝了。”家贞低头把满碗水一口气喝下去。家慧接过空碗,忍了半天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下来,哭着问道:“几年不见,你咋老成这样?我看着像你,又不敢认。”
家贞坐在椅子上,草帽靠在腿边,抽泣使她的脸扭曲得变了形,许多话蜂拥着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家慧一边抹泪一边劝她:“别哭了,一会儿孩子们回来看见。”家贞抽泣着忍住泪,说:“我这几年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扫地出门时屋里啥东西都抄了。我从益生堂带走的金耳环、金戒指,一件不剩被他们掳走。老的小的憋在一间破房子里,吃没吃的,穿没穿的。我的来秀,五九年饿饭,硬是给饿死了。”家贞双手抱了脸,失声痛哭。
家慧有心想劝她,自己也哭得止不住。家贞边哭边说:“我想你们哪。一是不敢回来,二呢,孩子拖累走不开。这几天我总做梦,梦见益生堂黑洞洞地连个油灯都没点。要不就梦见老三,见了我,只喊姐,别的啥话不说。可怜他死的时候,我不能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家慧唏嘘着说:“大哥他们也下放到青峪河,益生堂这回是彻底干净了。”
家贞用袖口擦了眼泪,上上下下看看屋子,问:“你咋搬这儿来了?原来的房子呢?”家慧说:“叫街上收了。”
家贞叹道:“益生堂人老几代,没害过人,没黑过钱,街上老老小小谁不说好,为啥会落到这种地步?”家慧说:“我跟你一样想不明白。要说做过缺德事儿,这是我们姊妹两个说,耀祖大伯还做得少吗,可是你看看家瑛,虽说也过得不易,但至少不受人欺负,街上没几个人敢惹她。哪像我们,夹起尾巴做人,还怕走路踩了人家脚后跟。”
姊妹俩正在哀哀哭诉,汪洋和魏晨从外面跑进来。魏晨喊:“妈,肚子饿了。”家贞指着汪洋问:“这就是洋洋吧?”家慧点点头,对汪洋说:“快叫五姨。”汪洋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家贞,戒备地站在门口,不愿近前。
家贞苦笑着,眼睛在汪洋身上上下扫视,嘴里念道:“像,像,太像了,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家慧知道她说像谁,怕说走了嘴让孩子们起疑心,忙对魏晨说:“你咋也不叫五姨?”魏晨很老到地说:“她不是五姨,她是叫花子。”汪洋在一边附和:“对,她就是叫花子。”虽说童言无忌,家贞还是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家慧气得甩手给了魏晨一巴掌。“我叫你睁眼说瞎话!”这一巴掌打在背上,打得太重,魏晨憋得小脸通红,半天哭不出声。家贞上前扯住家慧胳膊,说:“姐,你这是何苦。”
家慧也意识到下手太重,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叫:“四姑娘在屋里没?”刚听见声音,人已经到了门前。就这么短的时间,家贞已经把草帽戴在头上。魏晨这时大声哭出来。女人说:“你咋又在打孩子?”家慧说:“不打不成器,天天在外头给我惹事。”女人瞥一眼家贞,笑着说:“哟,来客了?”家慧忙不迭解释:“是个要饭的,来我这儿讨点麦糠。你有事儿?”女人笑着说:“我来借个斧子用用,屋里买了点柴火。”说话间,眼睛直在家贞身上转悠。家慧把斧子找到递给她。她接在手里,边往外走边说:“你有客,我就不打搅了。”临出门,又话里有话地说一句:“她跟你长得可是有点相像哦。”家慧打哈哈说:“是吧,这倒巧了。”
魏晨因为家贞挨了打,正在气头上,听见女人说家贞长得像自己母亲,愤愤不平地插嘴道:“我妈不像她,她是叫花子!”家慧这回不再打她,对她的无礼反而暗自庆幸。
等她送客回来,家贞已经起身准备走。家慧问:“你不在这儿吃晌午?”家贞说:“不了,屋里一会儿都离不得人。”家慧看看她,问:“你还有别的事儿吧。跑一趟城,真的只为了来看看我们?”
家贞迟疑半天,才说:“来利得了肺病,乡卫生院说吃胎盘可以补。”家慧从没听说过这处偏方,有些半信半疑。“不吃药,就吃那东西管用?”家贞说:“哪还吃得起药?拖到今天不死算他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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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33)
家慧面露难色,说道:“到哪儿去找这东西呢?”皱眉想了会儿,突然一拍腿。“士云在医院,她兴许有办法。”家贞说:“真是的,我咋没想到她。”她把帽子戴好准备出门。家慧试探着问:“你不去看看家义?”家贞表情复杂地说:“不见了,我不敢连累他。”家慧听她像是话里有话,再看她的神情也有些特殊,心下困惑不解,问道:“你跟家义……”家贞没容她问下去,朝门外瞅瞅,说:“昊昊呢,咋没见?”家慧叹口气说:“她看屋里困难,去年说啥不上学了,跟着士霞在砖瓦厂做小工。学贤为这还把她打一顿。”家贞问:“姐夫还好吧?”家慧说:“他也老了,下苦力下得腰都佝了。”家贞说:“我就不等他回来了,我得赶紧走。”
家慧找了个布袋,把墙角一个罐子上面扣着的搪瓷盘子拿下来,说:“你不在这儿吃饭,我也不留你。我给你装点豌豆面,你拿回去。”家贞忙去抢她手上的布袋,说:“别拿,我打空手来,咋能带东西回去。”
家慧用肘子把她的手一挡,说:“咋的?姐的东西你也不要?我喊了叫你进来给你点麦糠,你空手出去,人家不起疑心?刚才进来那人,是街道干部。明的说来借斧子,实际就是来看你的。”她舀了两碗豌豆面,用手掂掂,咬牙又加了两碗。然后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两块钱。“这钱你也拿着,到街上买两个饼子路上吃。”
家贞不接,说道:“豌豆面我拿着,钱就不要了。你也是四五口人吃饭,一点钱不容易。”家慧扯过她的手,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说:“我们再难,城里抓钱,总比乡下容易。”家贞哽咽着把钱接了。家慧忍着泪说:“快把眼睛擦擦,免得出去叫人看见。胎盘我找士云想办法。等弄到了,就给你送去。”她把家贞送到门口,没敢送出去。在门里看着家贞跨过门槛,上了台阶,她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哀哀地哭了许久。
第二天,家慧找到士云,商量弄胎盘的事。士云说:“这倒不难,我跟产房的一个护士要好,叫她帮我弄头胎生儿子的。”家慧没想到自己认为千难万难的事,在士云这儿变得这么容易,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笑着说:“你多上点儿心,能多找就多找几个。”士云笑着说:“四姑,你以为找胎盘跟薅野菜一样?”
过了一个星期,士云托着一包东西来找家慧。家慧见了,竟有些害怕,不敢伸手去接,说:“送佛送上天,帮人帮到底。你再跑一趟,给你五姑送去。”士云面有难色,说道:“我要上班,不能请假。”家慧犹豫着说:“魏昊倒是能送,可她一个姑娘家,沾这东西毕竟不好。”士云想了想,说:“叫士霞去。她那活儿,反正是做一天有一天,请假好请。”家慧歉疚地说:“你们姐俩都是拖儿带女的,按说不该劳你们跑腿。”士云说:“四姑你咋说这话!”拿着胎盘一溜烟儿又走了。
胎盘送到莲花池,家贞鬼鬼祟祟地避着人洗干净了,谎说是猪肚子,放在灶上炖得烂熟,端给来利一个人喝。几个孩子闻到香味儿,都想尝一口。家贞说:“来利有病,容他吃两顿独食。等他病好了,我包你们都有吃的。”汤是白的,像稀牛奶一样。来利糊里糊涂吃了,还吃得挺香。别人因为没有生病,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凭嘴里口水恣肆。
益生堂 第三章(1)
1
魏昊打小工的砖厂在城外,每天上班要走半个小时。她干活很卖力,话又不多,砖厂的人都喜欢她。十四岁那年,她的胸部开始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家慧说:“你该穿小衣服了。以后出进、说话都要把自己当大人看了。”她扯了两尺粉色的棉布,把魏昊带到一个做缝纫的幼时女伴那儿做了两件胸衣。穿上这种胸衣,魏昊渐渐地有了一种女人的情怀,开始温柔地对待自己的身体,迷惑而沉醉地,甚至带着一点甜蜜的苦恼观察着它的每一个微妙的变化。青春在胸衣的束缚下悄悄成熟,不显山不露水地丰满着一个女人最动人的秘密。
家瑛说:“昊昊大人了,该上心替她寻个人家了。”她的皮蛋也大了。两家亲密的关系让她滋生了结亲的梦想。但她一直不敢把这个梦想说出来。她顾忌的不是家慧,而是魏学贤。家慧嘴上说:“我舍不得她走。”心里想的却是:我们是右派人家,一般人不愿上门,愿意结亲的,依魏家以往的门风又未必看得上。道不同不相与谋!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看到士霞匆忙完成的婚姻麻烦不断,不愿意魏昊也是这种结局。家瑛说:“总不能说你舍不得,就把昊昊一辈子留在屋里做老姑娘吧。”家慧说:“她还小,这事还是等几年再说。”
这年春天,砖厂来了一个男孩子,名叫张波。他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眼睛圆而大,眼神略带些忧郁,透着一种跟他的年龄不大相符的离群索居。周围人见他生得瘦长,都叫他“电线杆儿”。他干活不偷懒,反而有一种疯狂的热情。来了不几天,大家就愉快地接纳了他。
一起搬砖的有个女人,外号叫孙大炮,平时喜欢开些粗俗的玩笑。每当一批车装完开走,等下一批车来时,男人们就故意逗她说粗话。张波从来不参与,但也不回避。他和魏昊一样,已经有了生理上的苦恼。这种玩笑,能使他得到一些莫名的满足。
魏昊这几天来例假,总是远远地躲着人。砖厂没有厕所,上厕所要走很远。干硬的皮纸因为不能及时更换,常常将她的大腿根磨破。让汗水一渍,钻心地疼,走路就本能地两腿略向外分。孙大炮说:“女人这点事最磨人。我八岁就整这事儿了,到如今,快有三十几年。你这身坯子,啧啧!”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造孽!造孽!”
搬砖都是一传一递,魏昊去上厕所,时间一长,就有人问:“魏昊去哪儿了?咋半天不见人?”孙大炮挺着胸前两只硕大的乳房,两手往腰间一叉,说:“你要是屎憋急了,会去哪儿?”问的人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去你床上啊。”孙大炮弯腰捡块碎砖在手里,追了那人就打,嘴里骂道:“王母娘娘的床也是你上的?有屎喂你媳妇吃去。”围观的人一阵大笑,倒把魏昊给忘了。
往常这种时候,魏昊总在一边远远坐着,别人不来打扰她,她也不去打扰别人,有一种闹中取静的自在。自从张波来了,再遇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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