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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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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遛狼也是陈阵一天中最愉快、又是最累最费力的劳动。
  小狼猛吃猛喝、越长越大,身长已超过同龄小狗一头,体重相当于一条半同龄小狗的分量。小狼的胎毛已完全脱光,灰黄色的新毛已长齐,油光发亮,背脊上一绺偏黑色的鬃毛,又长又挺,与野外的大狼没什么区别了。小狼刚来时的那个圆圆的脑门,变平了一些,在黄灰色的薄毛上面,长出了像羊毛笔尖那样的白色麻点。小狼的脸部也开始伸长,湿漉漉的黑鼻头像橡皮水塞,又硬又韧。陈阵总喜欢去捏狼鼻头,一捏小狼就晃头打喷嚏,它很不喜欢这种亲热的动作。小狼的两只耳朵,也长成了尖勺状的又硬又挺的长耳,从远处看,小狼已经像一条草原上标准的野狼。
  小狼的眼睛是小狼脸上最令人生畏和着迷的部分。小狼的眼睛溜溜圆,但是内眼角低,外眼角高,斜着向两侧升高。如果内外眼角拉成一条直线,与两个内眼角的连接线相接,几近45度角,比京剧演员化妆出来的吊眼还要鲜明,而且狼眼的内眼角还往下斜斜地延伸出一条深色的泪槽线,使狼眼更显得吊诡。陈阵有时看着狼眼,就想起“柳眉倒竖”或“吊睛白额大虎”。狼的眉毛只是一团浅黄灰色的毛,因此,狼眉在狼表示愤怒和威胁时起不到什么作用。狼的凶狠暴怒的表情,多半仗着狼的“吊睛”,一旦狼眼倒竖,那凶狠的威吓力决不亚于猛虎的白额“吊睛”,绝对比“柳眉倒竖”的女鬼更吓人。最为精彩的是,小狼一发怒,长鼻两侧皱起多条斜斜的、同角度的皱纹,把狼凶狠的吊眼烘托得越发恐怖。
  小狼的眼珠与人眼或其它动物的眼睛都不同,它的“眼白”呈玛瑙黄色。都说汽车的雾灯选择为橘黄色,是因为橘黄色在雾中最具有穿透力。陈阵感到狼眼的玛瑙黄,对人和动物的心理也具有锐不可挡的穿透力。小狼的瞳仁瞳孔相当小,像福尔摩斯小说中那个黑人的毒针吹管的细小管口,黑丁丁,阴森森,毒气逼人。陈阵从不敢在小狼发怒的时候与小狼对视,生怕狼眼里飞出两根见血毙命的毒针。
  自从陈阵养了小狼并与小狼混熟之后,常常可以在小狼快乐的时候,攥着它的两个耳朵,捧着它的脸,面对面,鼻对鼻地欣赏活狼的眉目嘴脸。他几乎天天看,天天读,已经有一百多天了,陈阵已经把小狼的脸读得滚瓜烂熟。虽然他经常可以看到小狼可爱的笑容,但他也常常看得心惊肉跳。仅是一对狼眼就已经让他时时感到后脊骨里冒凉气,要是小狼再张开血碗大口,龇出四根比眼睛蛇的毒牙更粗更尖的小狼牙,那就太令人胆寒了。他经常掐开小狼的嘴,用手指弹敲狼牙,狼牙发出类似不锈钢的当当声响,刚性和韧性都很强;用指头试试狼牙尖,竟比纳鞋底的锥子更尖利,狼牙表面的那层的“珐琅质”,也比人牙硬得多。
  腾格里确是偏爱草原狼,赐与它们那么威武漂亮的面容与可怕的武器。狼的面孔是武器,狼的狼牙武器又是面容。草原上许多动物还没有与狼交手,就已经被草原狼身上的武器吓得缴械认死了。小狼嘴里那四根日渐锋利的狼牙,已经开始令陈阵感到不安。
  好在遛狼是小狼最高兴的时段,只要小狼高兴,它是不会对陈阵使用面容武器的,更不会亮出它的狼牙。噬咬,是狼们表达感情的主要方式之一,陈阵也经常把手指伸在小狼嘴里任它啃咬吮吸。小狼在咬玩陈阵手指的时候,总是极有分寸,只是轻轻叼舔,并不下力,就像同一个家族里的小狼们互相之间玩耍一样,决不会咬破皮咬出血。
  这一个多月来,小狼长势惊人,而它的体力要比体重长得更快。每天陈阵说是遛狼,实际上根本不是遛狼,而是拽狼,甚至是人被狼遛。小狼只要一离开狼圈,马上就像犍牛拉车一样,拼命拽着陈阵往草坡跑。为了锻炼小狼的腿力和奔跑能力,陈阵或杨克常常会跟着小狼一起跑。可是当人跑不动的时候,小狼就开始铆足力气拽人拖人,往往一拽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陈阵被拽疼了手,拖痛了胳膊,拽出一身臭汗,比他干一天重活还要累。内蒙高原的氧气比北京平原稀薄得多,陈阵常常被小狼拖拽得大脑缺氧,面色发白,双腿抽筋。一开始他还打算跟着小狼练长跑,练出一副强健草原壮汉的身板来。但是当小狼的长跑潜能蓬蓬勃勃地迸发出来后,他就完全丧失了信心。狼是草原长跑健将,连蒙古最快的乌珠穆沁马都跑不过狼,他这个汉人的两条腿何以赛狼?陈阵和杨克都开始担心,等小狼完全长成大狼,他们如何“遛狼”?弄不好反倒有可能被小狼拽到狼群里去。
    第二十七章(5)
  有时,陈阵或杨克在草坡上被小狼拽翻在地,远处几个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都会笑弯了腰。尽管所有的牧民都认为养狼是瞎胡闹,但大家也都愿意看热闹。全队牧民都在等待公正的腾格里制止和教训北京学生的所谓“科学实验”。有一个会点俄语的壮年牧民对陈阵说:人驯服不了狼,就是科学也驯不服草原狼!陈阵辩解说:他只是为了观察狼,研究狼,根本就没打算驯服狼。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解释,而他打算用狼来配狼狗的计划却早已传遍全场。他和杨克遛狼被狼拽翻跟斗的事情,也已经成为牧民酒桌上的笑谈,人们都说等着听狼吃母狗的事儿吧。
  小狼兴奋地拽着陈阵一通猛跑,陈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奇怪的是,以往一到放风时间,小狼喜欢无方向地带着陈阵乱跑。但是,近日来,小狼总拽着陈阵往西北方向跑,往那天夜里母狼声音最密集的地方跑。陈阵的好奇心又被激起,也想去看个究竟。他就跟着小狼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比任何一次都跑得远,穿过一条山沟,小狼把陈阵带到了一面缓缓的草坡上。陈阵回头看了看,离蒙古包已有三四里远,他有点担心,但因有二郎和黄黄保护,手上又有马棒,也就没有硬拽小狼调头。又小跑了半里,小狼放慢脚步,到处闻四处嗅,无论是草地上的一摊牛粪、一个土堆、一块白骨、一丛高草和一块石头,每一个突出物它都不放过。
  嗅着嗅着,小狼走到一丛针茅草前,它刚伸鼻一闻,突然浑身一激凌,背上的鬃毛全像刺猬的针刺那样竖了起来。它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恨不得把整个脑袋扎进草丛中去。小狼忽然抬起头,望着西边天空的晚霞长嗥起来。嗥声呜呜咽咽,悲切凄婉,再没有初次发声时那种亢奋和欢快,而是充满了对母爱和族群的渴望和冲动,将几个月囚徒锁链生活的苦痛统统哭诉出来……
  二郎和黄黄也低头嗅了嗅针茅草丛,两条大狗也都竖起鬃毛,凶狠刨土,又冲着西北方向一通狂吼。陈阵顿时明白过来:小狼和大狗都闻到了野狼的尿味。他用穿着布鞋的脚扒开草丛看了看,几株针茅草的下半部已被狼尿烧黄,一股浓重的狼尿臊味直冲鼻子。陈阵有点发慌,这是新鲜狼尿,看来昨夜狼仍在营盘附近活动过。晚霞已渐渐褪色,山坡全罩在暗绿色的阴影里,轻风吹过,草波起伏,草丛里好像露出许多狼的脊背。陈阵浑身一抖,他生怕在这里遭遇狼的伏兵,蹿出一群不死心的母狼。他想也没想,急忙拽小狼,想把它拽回家。
  就在这一刻,小狼居然抬起一条后腿,对着针茅草丛撒尿。陈阵吓得猛拉小狼。母狼还在惦记小狼,而囚徒小狼竟然也会通风报信了。一旦小狼再次与母狼接上头,后果不堪设想。陈阵使足了劲,猛地把小狼拽了一个跟头。这一拽,把小狼的半泡尿憋了回去,也把小狼苦心寻母的满腔热望和计划强行中断。小狼气急败坏,吊睛倒竖,勃然大怒,突然后腿向下一蹲,猛然爆发使劲,像一条真正的野狼扑向陈阵。陈阵本能地急退,但被草丛绊倒,小狼张大嘴,照着陈阵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陈阵“啊”地一声惨叫,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恐惧冲向全身。小狼的利牙咬透他的单裤,咬进了肉里。陈阵呼地坐起来,急忙用马棒头死顶小狼的鼻头。但小狼完全疯了,狠狠咬住就是不撒口,恨不得还要咬下一块肉才解气。
  两条大狗惊得跳起来,黄黄一口咬住小狼的后脖子,拼命拽。二郎狂怒地冲小狼的脑袋大吼一声,小狼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被震得一哆嗦,这才松了口。
  陈阵惊吓得几乎虚脱。他在他亲手养大的小狼的狼牙上,看到了自己的血。二郎和黄黄还在扑咬小狼,他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小狼的脖子,紧紧地夹在怀里。可小狼仍发狠挣扎,继续狼眼倒竖,喷射“毒箭”,龇牙咆哮。
  陈阵喝住了黄黄和二郎,两条大狗总算暂停攻击,小狼才停止挣扎。他松开了手,小狼抖抖身体,退到离陈阵两步的距离,继续用野狼般毒辣的目光瞪着陈阵,背上的鬃毛也丝毫没有倒伏的意思。陈阵又气又怕,他气吁吁地对小狼说:小狼,小狼,你瞎了眼啦?你敢咬我?小狼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慢慢从火山爆发般的野性和兽性的疯狂中醒了过来。它歪着脑袋再次打量面前的人,好像慢慢认出了陈阵。可是,小狼眼中绝无任何抱歉的意思。
  伤口还在流血,已经流到布鞋里去了。陈阵急忙站起来,把马棒深深地插进一个鼠洞,又将铁链末端的铁环套在这个临时木桩上。他怕小狼见血起邪念,便走出几步,背转身,坐在地上脱鞋卷裤。小腿肚子侧面有四个小洞,洞洞见血,幸好劳动布的布料像薄帆布那般厚实坚韧,阻挡了部分狼牙的力度,伤口还不太深。陈阵急忙采用草原牧民治伤的土法,用力撸腿挤血,让体内干净的血流出来冲洗毒伤,挤出大约半针管的血以后,才撕下一条衬衫布,将伤口包好扎紧。
  陈阵重又站起身,牵着铁链把小狼的头拉向蒙古包,指了指蒙古包的炊烟,大声说:小狼,小狼,开饭喽,喝水喽。这是陈阵和杨克摸索出来的,每次结束放风遛狼后能让小狼回家的惟一有效方法。小狼一听到开饭喝水,舌头尖上马上滴出口水,立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头也不回地拽着陈阵往家跑。一到家,小狼直奔它的食盆,热切地等待开饭添水。陈阵把铁环套在木桩上,扣好桩子头上的别子,然后把獭子的脖颈递给小狼,又给小狼舀了大半盆清水。小狼渴坏了,它先不去啃骨头,而是一头扎进水盆,一口气把半盆水喝了一半。每次放风后为了能把小狼领回来,必须一天不给它喝水,在遛狼时等它跑得“满嘴大汗”,又渴又饿的时候,只要一提到水,它就会乖乖地拽着人跑回家。
第二十七章(6)
  陈阵进包换药,高建中一见到狼牙伤口就吓得逼着陈阵去打针。陈阵也不敢侥幸,急忙骑马跑到第三牧业组的知青包,求赤脚医生小彭给他打了一针狂犬疫苗、上药扎绷带,并求他千万不要把小狼咬人的事情告诉别人。交换的条件是不追究小彭借丢《西行漫记》一书的责任,而且还要再借他《拿破仑传》和《高老头》,小彭这才算勉强答应下来,一边嘟哝说:每次去场部,卫生院就只给三四支狂犬疫苗,民工被牧民的狗咬了,已经用了两支,大热天的,我又得跑一趟场部了。陈阵连连说好话,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保住小狼。小狼终于咬伤了人——草原规矩极严厉,狗咬伤了羊就得被立即处死,咬伤了人就更得现场打死,那么小狼咬伤了人,当然就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了。养狼本属大逆不道,如今又“出口伤人”,小狼真是命在旦夕。陈阵上了马,忘记了对伤口的担心,一路上拍着自己的脑袋,真想让脑子多分泌出一些脑汁来,想出保住小狼的办法。
  一回到家,陈阵就听到杨克和高建中,正在为如何处置这条开始咬人的小狼争论不休。高建中嚷嚷说:好个小狼,连陈阵都敢咬,那它谁还不敢咬啊!必须打死!以后它要是再咬人怎么办?等咱们搬到秋季草场,各组相隔四五十、六七十里,打不上针,人被毒牙感染,狂狼病可比狂犬病厉害,那可是真要闹出人命来的!
  杨克低声说:我担心场部往后再不会给陈阵和我打狂犬疫苗了。狂犬疫苗那么稀罕,是防狼或狗意外伤人用的,哪能给养狼的人用呢?我的意见是……我看只能赶紧放生,再晚了,大队就会派人来打死小狼的。
  高建中说:狼咬了人,你还想放了它,你真比东郭还东郭,没那么便宜的事!
  此刻陈阵反倒忽然清醒起来。他咬牙说:我已经想好了,不能打死,也不能放。如果打死小狼,那我就真的白白地被狼咬了,这么多日子的心血也全白费了;如果放,很可能放不了生,还会把它放死。小狼即使能安全回到狼群,头狼们会把小狼当作“外来户”,或者是“狼奸”看待的,小狼还能活得了吗?
  哪怎么办?杨克愁云满面。
  陈阵说: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给小狼动牙科手术,用老虎钳把它狼牙的牙尖剪掉。狼牙厉害就厉害在锋利上,如果去掉了狼牙的刀刃,“钝刀子”咬人就见不了血了,也就用不着打针了……咱们以后喂狼,就把肉切成小块。


  杨克摇头说:这办法倒是管用,可是你也等于杀了它了。没有锋利狼牙的狼,它以后还能在草原上活命吗?
  陈阵垂下头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我不赞成被狼咬了一口,就因噎废食,半途而废。那狼牙尖儿兴许以后还会长出来呢?还是避其锋芒吧。
  高建中挖苦道:敢虎口拔牙?非得让狼再咬伤不可!
  第二天早上,羊群出圈以前,陈阵和杨克一起给小狼动手术。两人先把小狼喂饱哄高兴了以后,杨克双手捧住小狼的后脑勺,再用两个大拇指从腮帮子两边掐开狼嘴,小狼并不反感,它对这两个人经常性的恶作剧举动早已习惯了,也认为这是很好玩的事情。两人把狼的口腔对着太阳仔细观察:狼牙呈微微的透明状,可以看到狼牙里面的牙髓管。幸好,狼牙的牙髓管只有狼牙的一半长,只要夹掉狼牙的牙尖,可以不伤到牙髓,小狼也不会感到疼。这样就可以保全小狼的四根狼牙了,也许不久,小狼能重新磨出锋利的牙尖来。
  陈阵先让小狼闻闻老虎钳,并让它抱着钳子玩了一会儿。等小狼对钳子放松了警惕,杨克掐着狼嘴,陈阵小心翼翼又极其迅速地,咔嚓咔嚓夹断了四根狼牙的牙尖,大约去掉了整个狼牙的四分之一,就像用老虎钳子剪夹螺丝尾巴那样。两人原以为“狼口钳牙”一定类似“虎口拔牙”,并做好了捆绑搏斗,强行手术的准备,但是手术却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完了,一点也没伤着小狼。小狼只是舔了舔狼牙粗糙的断口,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损失。两人轻轻放下小狼,想犒赏它一些好吃的,又怕碰疼了伤口,只好作罢。
  陈阵和杨克都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不怕狼咬伤人了。然而,两人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杨克说:去了狼牙尖,真比给人去了势还残忍。陈阵也有些茫然地自问:我怎么觉得,咱们好像离一开始养狼的初衷越来越远了呢?
  小彭一连借走了三本好书,两人心疼得要命。全场一百多个北京知青,只有陈阵和杨克带来了几大箱“封资修”经典名著,前两年最疯狂的政治风暴过去了,在枯燥单调的牧羊生活中,知青们也开始如饥似渴地偷看禁书了。因此只要书一借出,就甭想再收回来。但是,陈阵不得不借……要是让三位头头知道小狼咬伤了人,包顺贵就准会毙了小狼。经典名著很管用,果然,在很长时间里,全大队一直没人知道陈阵被小狼咬伤过。
    第二十八章(1)
  世民(唐太宗——引者注)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
  …………
  ……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渊兵复振。
  …………
  上(唐太宗——引者注)曰:“……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卷》
  《同上·第一百八十四卷》
  《同上·第一百九十六卷》
  几场大雨过后,额仑草原各条小河河水涨满,新草场的湖面扩大,湖边草滩变成了湿地,成了千百只小鸭练飞和觅食的乐园。与此同时,一场罕见和恐怖的蚊灾,突然降临边境草原。
  对北京知青来说,草原蚊灾是比白灾黑灾、风灾火灾、旱灾病灾和狼灾更可怕的天灾。额仑草原蚊灾中的蚊子就像空气,哪里有空气的地方哪里就有蚊子。如果不戴防蚊帽,在草原任何一个地方吸一口气,准保能吸进鼻腔几只蚊子。内蒙古中东部的边境草原,可能是世界上蚊群最大最密最疯狂的地区,这里河多湖多,草深草密,蚊子赖以平安越冬的獭洞鼠洞又特别多。蚊子有吸之不尽的狼血人血、牛羊马血、以及鼠兔狐蛇旱獭黄羊血。那些喝过狼血的蚊群,最近已把一个十六岁的小知青折磨得精神失常,被送回北京去了。更多吸过狼血的蚊群,以比草原狼群更加疯狂的野性,扑向草原所有热血和冷血动物。
  在新草场,前一年安全越冬的蚊子更多,因此,这里的蚊灾就更重。
  午后,陈阵在蒙古包的蚊帐里看了一会儿书,便头戴养蜂人戴的防蜂帽式的防蚊帽,手握一柄马尾扫蝇掸子,从捂得严严实实的蒙古包走出,去观察被蚊群包围的小狼。这是一天当中蚊群准备开始总攻的时刻。陈阵刚走出包,就陷入了比战时警报还恐怖的嗡嗡哼哼的噪音之中。
  额仑草原的大黄蚊,不具有狼的智慧,但却具有比狼更亡命更敢死的攻击性。它们只要一闻到动物的气味,立即扑上去就刺,毫不试探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战略战术,如同飞针乱箭急刺乱扎,无论被马尾牛尾抽死多少,依然蜂拥而上,后续部队甚至会被抽开花的蚊子血味刺激得越发凶猛。
  陈阵眼前一块一尺见方的防蚊帽纱窗,一瞬间就落满无数黄蚊。他调近了眼睛的视焦,看到大黄蚊从一个个细密的纱网眼中,将长嘴针像一支支大头针一样空扎进来。陈阵用马尾掸子狠狠地抽扫了一下,几十只黄蚊被扫落,可转眼间此纱窗上又一片黄蚊密布。他只得像扇扇子那样不断抽扫,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陈阵抬头望天,蚊群像是在做战前准备,密密麻麻悬飞在头顶不到两米的空中,草原上仿佛燃起了战火,天空中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黄烟。陈阵想:真正可怕的“狼烟”,应该是草原蚊群形成的“黄烟”。这个季节,草原人畜全进入了战争状态。
  陈阵抬头仔细观察蚊情,好为晚上下夜做准备。他发现这天的蚊群不仅密集,蚊子的个头也大得吓人。黄蚊都在不断地抖翅,翅膀看不见了,看见的都是黄蚊的身体,大得好像一只只虾米皮。一时间他竟然像是置身于湖底,仰望清澈的水空,头顶上是一片密集的幼虾群。
  陈阵的戴着马绊子的白马,早已不敢在草坡上吃草了,它此时正站在空荡荡的羊粪盘上,这里的地上铺了一层羊粪,一根草也没有,蚊子较少。但是,马身上仍然落上厚厚一片黄蚊,全身像是粘上了一层米糠。白马看见主人拿着掸子正在扫蚊子,便一瘸一拐,一步三寸地往陈阵身旁挪动。陈阵急忙上前,弯腰替白马解开了皮“脚镣”,把马牵到蚊子更少一些的牛车旁边,再给它扣上了马绊子。白马不停地上下晃头,并用大马尾狠狠地抽扫马肚马腿和侧背的蚊子,而前胸前腿前侧背的蚊子只能靠马嘴来对付了。千万只黄蚊,都用前肢分开马毛,然后用针头扎马肉。不一会儿蚊子的肚子就鼓了起来,马身上像是长出一片长圆形的枸杞子,鲜红发亮。白马狠命地抽扫,每抽一下便是一层红血,马尾已被血粘成马尾毡,马尾巴的功能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确实发挥得鲜血淋漓尽致。而白马则像一匹刚从狼群里冲杀出来的血马。
  陈阵用掸子替马轰蚊,使劲抽扫马背马前腿,大马感激得连连向主人点头致谢。可是蚊群越来越密,轰走一层,立即就又会飞来一层,马身上永远裹着一层“米糠”、一层“枸杞子”。
  陈阵最惦记小狼,急忙跑向狼圈。狼洞里积了半洞的雨水,小狼无法钻进洞里避蚊。它的薄毛夏装根本无法抵御蚊群的针刺,那些少毛或无毛的鼻头耳朵、眼皮脸皮、头皮肚皮以及四爪,更是直接暴露在外,小狼此时已经被蚊群折磨得快要发疯了。草原蚊群似乎认准狼血是大补,小狼竟然招来了草原上最浓烈的“黄烟”,被刺得不断就地打滚。刺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没命地疯狂跑圈,跑热了连吐舌头也不敢,更不敢大口喘气,生怕把蚊群吸进喉咙里。不一会儿,小狼又蜷缩身体,把少毛的后腿缩到身体底下,再用两只前爪捂住鼻头。陈阵从未想到这个草原小霸王,居然会被蚊群欺负成这副狼狈相,活像一个挨打的小叫花子。但是,小狼的目光依然刺亮有神,眼神里仍然充满了倔强凶狠的劲头。
    第二十八章(2)
  天气越来越闷,头顶悬飞的蚊群被低气压聚拢得散不开去。陈阵用马尾掸子替小狼轰赶蚊群,又用手掌抹它的头和身子,一抹一把“糠”,一抹一把血。陈阵心疼难忍,这些血可都是他用时间和心血换来的啊。小狼却高兴得连连去舔陈阵掌中的狼血,还歪着头在他的膝盖上疯狂地蹭痒痒,蹭得陈阵膝头上一片红狼毛。小狼简直把陈阵当成了救命稻草,抓住不放,狼眼里充满了感激兴奋之意。陈阵又想到了野外的狼群。相比之下,营盘上的草已啃薄了,而山里草甸里草高蚊群更多,狼群一定比小狼更苦:钻洞,蚊群会跟着进洞;顺风疯跑,可前面还是蚊群。旱獭是抓不到了,就算抓到一只,也不够补偿被蚊群吸血的损失。毕利格老人说,蚊灾之后必是狼灾,蚊群把狼群变成饿狼疯狼群,人畜就该遭殃了。草原最怕双灾,尤其是蚊灾加狼灾。这些日子,全场人心惶惶。
  小狼明显地疲惫不堪,但还不见瘦。每天每夜,它不知道要被蚊群抽掉多少血,还要无谓地加大运动量。在猖狂的蚊灾面前,小狼桀骜的个性更显桀骜,蚊群的轰炸丝毫不影响小狼的饭量和胃口。盛夏蚊灾,畜群中病畜增加,陈阵经常可以弄到死羊来喂小狼,小狼就以翻倍的食量来抵抗蚊群对它的超额剥削和精神折磨。小狼在大灾之季,依然一心一意地上膘长个。陈阵像一个省心的家长,从来不用逼迫或利诱孩子去做功课。小狼只需要他做好一件事:顿顿管饱。只要有肉吃有水喝,再大的艰难和灾祸它都顶得住,而且还可以天天带给你出色的成绩报告单。陈阵想,养过小狼的人,可能再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太高的期望。不要说“望子成龙”了,就是“望子成狼”,也是高不可攀的奢望。
  小狼突然神经质地蹦跳起来,不知是哪只大黄蚊,钻到了小狼的肚皮底下,扎刺了小狼的小鸡鸡。疼得它顾头不顾尾,马上改变了避蚊的姿势,高抬后腿,把头伸到肚子下面,想用牙齿来挠它的命根。可是它刚一抬起后腿,几百只饿蚊呼啦一下冲过去覆盖了它的下腹,小狼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那根东西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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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阵撇下小狼,拿上镰刀背上柳条筐,快步走向西山沟去割艾草。前一年蚊子少,陈阵只跟着嘎斯迈去割过一次艾草。搬到湖边的新草场后,连逢雨水,陈阵早就侦察好了哪里长有艾草。雨水带来了大蚊灾,也给草原带来了一片又一片茂盛的艾草。蚊群刚到最猖獗的时候,山沟里的艾草也正好长得药味奇浓。陈阵仰望腾格里,他想假如草原上没有艾草,草原民族究竟还能否在草原上生存?
  狗们都怕草地里的蚊子,没有跟陈阵走,仍趴在蚊子比较少的牛车低下避蚊避晒。陈阵往西山沟走,他看见远处小组的羊群都被放到草少石多风顺的山头上,只有在那里,羊群才能呆得住。羊倌们个个都戴着防蚊帽,虽然热得透不过气来,但谁也不敢脱帽。
  山沟里草深蚊密吹不到风,陈阵汗流浃背。他的劳动布外衣已湿了一大片,许多大蚊的硬嘴针刺进厚湿布,刺了一半就刺不动,也拔不出。于是,陈阵衣服上出现许多被自己嘴针拴住的飞蚊。陈阵懒得去拨弄它们,让它们自作自受飞死累死。但不一会儿,他就感到肩膀头上狠狠地挨了一针,一拍,手心上一朵血花。
  陈阵刚一走近一片艾草地,蚊群就明显减少。地里长满近一米高的艾草,灰蓝白色的枝茎,细叶上长着一层茸毛,柔嫩多汁。艾草如苦药,牛羊马都不吃,因而艾草随意疯长。陈阵一见高草就职业性地放慢脚步,他握紧镰刀,警惕地弯下身体,做好战斗准备。老羊倌们常常提醒知青羊倌,夏天放羊的时候一定得留神艾草地,那里草高蚊子少,是狼避蚊藏身的地方。狼为了驱蚊,还会故意在艾草地里打滚,让全身沾满冲鼻的艾草药味,给自个儿穿上一件防蚊衣。
  没有狗,陈阵不敢深入,他大吼了两声,不见动静,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艾草地。陈阵像见到救命仙草一样,冲进最茂密的草丛一通狂割。草汁染绿了镰刀,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药香,他张大了嘴敞开呼吸,真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裹上艾草气息。
  陈阵割了结结实实冒尖的一大筐艾草,快步向家走。他抓了一把嫩艾草,拧出汁抹在手背上。果然,惟一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没有多少蚊子敢刺了。
  回到包里,陈阵加大炉火,添加了不少干牛粪。再到柳条筐车里找出一年来收集的七八个破脸盆,他挑了最大的一个,放进几块燃烧的牛粪,又加上一小把艾草,盆里马上就冒出了浓浓的艾香白烟。
  陈阵端起烟盆放到狼圈的上风头,微风轻吹,白烟飘动,罩住了大半个狼圈。草原上,艾烟是黄蚊的天敌克星,烟到之处,黄蚊惊飞,连吸了一半血的蚊子都被熏得慌忙拔针逃命。刹那间,大半个狼圈里的蚊群便逃得无影无踪。
  艾烟替小狼解了围。可是小狼见了火星和白烟,却吓得狼鬃立,全身发抖,眼里充满恐惧,乱蹦乱跳,一直退到狼圈边缘,直到被铁链勒停,还在不停地挣扎。小狼像所有野狼那样怕火怕烟,怕得已经忘掉了蚊群叮刺的痛苦,拼命往白烟罩不到的地方躲。陈阵猜想,千万年来草原狼经常遭遇野火浓烟的袭击,小狼的体内一定带有祖先们怕火怕烟的先天遗传。陈阵又加了一把艾草,挪了挪烟盆,将白烟罩住小狼。他必须训练小狼适应烟火,这是帮它度过最苦难的蚊灾的惟一出路。在野地里,母狼会带领小狼们到山头或艾草丛里避蚊;而在人的营盘,陈阵必须担起狼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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