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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那个秋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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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的人口处,自己完全成了黑白影片的主人,有一种英雄赴死的好味道。酒鬼戴上耳塞,举枪,瞄准,枢机。砰的一下,真是妙极了。其实子弹打在哪儿又算什么呢?子弹的意义不在目标,而在“出膛”。“出胜”的感觉真好。
  酒鬼一连打了九发,却有七发脱了靶。酒鬼放下枪,看 一眼左右的人们,人们正屏气聚焦,目光和动作里全是奥林匹克的神圣意味。酒鬼便想笑。酒鬼再一次拿起枪来的时候却走神了。他转过枪口,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左眼,然后,眯了右眼往枪口里头看。枪口报黑,如一只婴儿的瞳孔,弥漫出纯真无邪的黑色光芒。酒鬼干脆便把枪口掼到自己的右眼上去了。
  他保持了这个姿势,走神了。上帝都没有猜得出他在那个瞬间里头想了些什么。酒鬼沉思良久。突然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喂,兄弟。”酒鬼还过神来。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枪,手里的手枪却被一只手托起了,又迅猛又有力。酒鬼的食指还套在扳机上,这一托就抠下去了,于弹贴着他的额头飞向了房顶。一只日光灯管被击破了,地下室里响起一声空洞的爆炸声。酒鬼立即被两个男人握住了,另一个人一把夺过他的枪,对了酒鬼就一个嘴巴。酒鬼被掼在地板上之后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酒鬼眨几下眼睛,傅告懂懂地问:“怎么了?”两个男人就把他往外架,一直架到出口处。出口处的石头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灯与石头一同都有了杀机。都有些恐怖了。酒鬼大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酒鬼的模样绝对是一个被架出去行刑的死囚犯。两个男人沿着石阶把酒鬼一直送到洞口,扔在了地上。其中的一个指了酒鬼大声说:“你想死我们不管,别死在这儿。别弄脏了我们的生意!妈的!”
  酒鬼一个人钻进了一家酒吧,要了一瓶上等烈酒,只手,厉声责问说:“你犯了错误,让我承受什么?”
  酒鬼说:“交警!交警呢?”酒鬼指着天,大声说:“让他走开!”


  秋天的意味越来越浓了。大街上有了梧桐树的落叶,它们体态很轻,十分散乱地贴在水泥平面上,叶子的凸凹轮廓也就分外有了凉意。
  红枣坚持每天到李建国的面前露一次脸。到李建国那边露个脸不算太难,困难的是必须和舒展一起排练。排练的次数多了红枣都有些害怕这位“阿妹”了。说不上怕什么,红枣就是怕面对她,怕和她对视。一和她对视红枣就会觉得舒展的目光能长出蜈蚣的爪子来,爬到他的瞳孔里去。每一次排练对红枣来说都是受罪,像判了什么刑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说什么也不能这样下去的。红枣壮了胆子便往李建国的办公室里去,他~定要请求李建国让自己从这对“金童玉女”中解脱出来。
  红枣走进1708号办公室,开门的不是李总,却是越剧小生被麦。李建国刚刚从大班椅上站起身,似乎正要出去。李建国对红枣说:“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红枣只好站在那里干等。被麦却走到大班桌的后面去了,坐到李建国总经理的转椅里去。她决定利用这个短暂的瞬间拿红枣开开心,做一个小游戏,坐也是坐着。被麦坐好了,拿过李总的香烟,打火机,自己给自鬼不是男人。酒鬼决定把耿东亮叫来,陪他说说话,陪他喝点酒。酒鬼站起身来,打了~个趔趄,走到吧台,拿起了投币电话。他搞下了耿东亮的寻呼号,他要把这个小伙子呼来。他一定会来。羞怯的男孩才是好男孩。
  呼完了耿东亮酒鬼就回到座位上去,他喝了一杯,又替耿东亮喝了一杯。酒不错,有了歌唱的迹象,寻呼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酒鬼愣了一会儿,把手伸到腰里去,取下了耿东亮的BP机。酒鬼看了半天,把BP机扔在了桌面上,大笑起来,高声叫道:“傻小子,我不是你!”
  凌晨两点酒鬼已经大醉了,但是能走路。他走到马路的正中央,一边走~边叫喊。他说,傻小子,我不是你。他说,傻小子,我不搞同性恋。他说,傻小子,来看看我。他说,傻小子,我早就不中用了。他说,傻小子,让我抚摸你的皮肤。他说,傻小子,你害怕我做什么?
  他说,傻小子,你把我扔在了酒里。他说,傻小子,别他妈做什么歌星梦了。他说,傻小子,你为什么躲着我?他说,傻小子,你找不出第二个让我喜欢的人。他说,傻小子,一个吻等于三两白兰地。他说,傻小子,今晚你睡在哪里?他说,傻小子,我们都是河蚌,要不就是甲鱼或乌龟。他说,傻小子,我为什么不是女人?他说,傻小子,你为什么不是姑娘?酒鬼仰起头,站住了,就仿佛上帝就站在五米的高空,他伸出一只手,厉声责问说:“你犯了错误,让我承受什么?”
  酒鬼说:“交警!交警呢?”酒鬼指着天,大声说:“让他走开广秋天的意味越来越浓了。大街上有了梧桐树的落叶,它们体态很轻,十分散乱地贴在水泥平面上,叶子的凸凹轮廓也就分外有了凉意。
  红枣坚持每天到李建国的面前需一次脸。到李建国那边露个脸不算太难,困难的是必须和舒展一起排练。排练的次数多了红枣都有些害怕这位“阿妹”了。说不上怕什么,红枣就是怕面对她,怕和她对视。一和她对视红枣就会觉得舒展的目光能长出蜈蚣的爪子来,爬到他的瞳孔里去。每一次排练对红枣来说都是受罪,像判了什么刑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说什么也不能这样下去的。红枣壮了胆子便往李建国的办公室里去,他一定要请求李建国让自己从这对“金童玉女”中解脱出来。
  红枣走进1708号办公室,开门的不是李总,却是越剧小生筏麦。李建国刚刚从大班椅上站起身,似乎正要出去。李建国对红枣说:“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红枣只好站在那里干等。被麦却走到大班桌的后面去了,坐到李建国总经理的转椅里去。她决定利用这个短暂的瞬间拿红枣开开心,做一个小游戏,坐也是坐着。被麦坐好了,拿过李总的香烟,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而后猛吸一口,把鼻孔对准红枣的方向,被麦歪着脑袋,目光是斜视的,她就拿自己斜视的目光紧紧地盯住红枣。红枣一和漂亮的女孩子独处便有些不自在,正打量着窗外。这时候便听见波麦干咳了一声,一回过脑袋自己的目光就让被麦叉住了。彼麦的眼睛大而亮,目光清澈如水,有流动与荡漾的俊彩。红枣心里头一紧,就把脑袋偏过去了。
  但两秒钟后红枣就转回到原位了,被麦的目光依旧,而脑袋却侧得更厉害了,目光的度数也更大。核麦挂着下嘴唇,慢慢又把下嘴唇咬在了嘴里面,目光里头连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带了一股权圣洁的淫邪,红枣的胸口猛一阵跳,眼睛又没地方躲,只好傻乎乎地和波麦对视。
  在这个漫长的岁月里红枣发现波麦的胸脯开始了起伏。有了风花与雪月,红枣的脑袋里春雷一声震天响,他的身上突然涌上了一股出奇的胆量,他居然有勇气坚持这种对视了,身体通了电,滋滋的全是火花和被击中的那种麻。两人的目光互不相让,空气澎湃起来,生出了无数的漩涡。
  幸好李建国的脚步在过廊里走近了。红枣和波麦各自把自己的目光撕开去,尽力平衡自己,他们用一阵颤抖打发了刚才的慌乱举动。
  “找我有什么事?”李建国问。
  红枣想不起来对李建国有什么事了,红枣说:“我明天再来。”
  红枣被舒展约出去喝茶的时候一直惦记着核麦。
  舒展在做最后的努力,她点好茶,静静地坐在红枣的对面。李建国说得对,和红枣合作,成功的可能性的确要大出很多。这个世界或许什么都不缺,但金童玉女永远是最珍贵的。她是玉女,而红枣是金童,这样的二重配对完全可以称得上日月同辉。它意味着成功,家喻户晓,市场,还有金钱。这一切只需要红枣对她的好感,哪怕是纯商业性的,哪怕就一点点。
  但是红枣就是提不起精神。这种时候就算红枣提出来要和她上床舒展都可以答应的,问题是,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开这样的口吧,那也太轻贱了吧。舒展说:“你哪里又不舒服了?”
  红枣回过头,说:“没有。从头到脚都很好。”舒展挪了挪自己,步入正题了,说:“听说我们的第一场演出选在杭州,你听说了没有?”
  红枣面无表情,眨了一回眼睛,说:“没有。”
  舒展把玩起手上的紫砂杯,突然前倾了上身,压低了声音说:“你听说了没有,李总下星期就给波麦拍MTV了,曲子和乐队都定好了,——你还瞒在鼓里吧?”
  红枣说:“这又有什么不好?”
  舒展的表情似乎有些急了,说:“这样下去我们多被动,我们不能坐等的,我们得配合,要不我们真的很被动的。”
  红枣说:“我们是?”
  舒展说:“我和你呀。”
  红枣说:“你是谁?”
  舒展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忠厚无用的人会说出这样刻毒的话来,脸色开始走样了。她的愤怒和克制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卖西瓜的小姑娘,在讨价还价中放大了面部的世俗激情。舒展从口袋里抽出一扎人民币,很用力地甩在了茶几上,说:“李总给的,爱情活动费,你还给他!”
  舒展刚一转身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请问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红枣坐着没动,抬了头说:“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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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展下楼的时候高跟鞋的后跟一定踩错了一个次序,楼下响起了很不连贯的声音。红枣望着那扎现钞,很意外地发现许多人正注视着他,表情古怪极了,红枣只看了~眼就明白那些目光的意思了,窘迫得厉害,凄惶得厉害,目光都无处躲藏了。事情真是复杂了。事情一经李建国总经理的手立马就变得复杂起来了。红枣涌上来一股沮丧,推开座椅,回头看一眼那扎现钞,一个人往楼下走。刚走到楼下就想起彼麦了,这个漂亮女孩的背影和胸脯起伏的姿态顽固地侵占了他的想象空间,以及心情。他的心情成了一架钢琴,一只猫在上头跳。这就是单恋么?这就是情窦初开么?二十岁,红枣算是自己把自己搞乱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没有一句对话,只是一次对视,只是一次冷漠,一次静静地位立,一次遥不可及,耿东亮就把自己搞乱了,真是无中生有。初恋或第一次心跳或许真的就是无中生有。
  这真他妈的要了命。
  没有被麦的地址。没有极麦的电话。即使是有了,红枣肯定是什么也不敢做的。他只有毫无意义地等待。日子会一天连着~天来,突如其来也许就在某~年的某一天。
  红枣的心中长了一棵巨大的芭蕉树,叶子舒张开来了,带了很吃力的弧线,而叶子却绿得过于卖力,绿得有些不知好歹。
  而秋风已经起来了。
  舒展一定把自己的“工作”汇报给了李建国。所以红枣再次见到李建国的时候只能把自己当成另一件“工作”让李建国去“做”。
  李建国很严肃。李建国说:“让我们先统—一下思想。”
  李建国这一次没有抽烟,没有喝茶,一举一动都像《新闻联播》里的领导人物。他从“纪律”谈起,一上来就引用了前主席的语录:“纪律是执行路线的保证。”李总说:“公司的路线是什么?很简单,是挣钱。”李总说:“为了挣钱这一条路线,公司的每一个成员都应当自觉地、主动地听从公司的安排,公司的安排就是纪律。”李总说:“公司不能允许任何不利于纪律的行为与个人。公司不允许。否则公司就成了牧马场和养鱼池了。——遵守纪律是每一个员工的义务,不能由了自己的喜好。”李总说:“你不喜欢舒展,那你就不喜欢。然而,演出就是演出,不是婚姻,不需要爱做基础。公司只需要你弄出一副热爱舒展的样子,并通过歌声表现出来,让别人羡慕你们,追随你们。仅此而已。公司的要求不过分。这不是情感问题,只是技术问题。天下居然有你这种有福不会享的傻瓜蛋。”
  红枣发现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是一条岸,而自己永远是水面上最无用的波浪,~个浪头过来,看上去又固执又凶猛,最后总是摆脱不掉被弹回的命运。岸是岿然不动的,它没有一个动作,就成了你的障碍,让你不可逾越,让你自己把自己拽回来,在后撤的过程中无奈而又痛苦,像撕开的一张皮。这个世界是铁定的,既成的,你什么都不能拒绝,你推一能做的事只有接受,像水接受浪,换言之,自己接受后退的自己,自己接受失败的自己,自己接受徒劳与无奈的自己。
  红枣自己都看得见胸中的波涛了。它们汹涌,却无声。
  李总微笑起来,说:“我不希望采取强制性办法,那样就伤了和气。——你明白我的意思。”
  红枣相信,微笑才是这个世界有力的威胁。
  “你希望我怎样做?”红枣说。
  “我希望你们这对小情侣恩爱,这是基础。”李总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真事假做,而后以假乱真。”
  舒展进门的样子病歪歪的。她没有病,她只是用病歪歪的样子表示她的傲慢。红枣当然知道舒展的傲慢模样全是做给自己看的,舒展堆上笑,和李总打完招呼,她不看~下红枣。
  称得上目不斜视,称得上目中无人。一招呼完了脸上又病歪歪的了,好像还病得不轻,都有气无力了。她站在百叶窗的底下,神情相当冷漠。红枣可以肯定这全是“做”给自己看的了,就好像她是公主,而红枣只是讨上门来的叫花子。红枣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变成了愤怒,来得相当快,有点不可遏止的势头。红枣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舒展的身后去,拦了腰就把舒展抱住了,埋下头去,对了舒展的后颈就是一口,吻住了,深情得要命。红枣的莽撞举止吓了舒展一跳,舒展挣脱开来,转过身,一转过来气得说不出话。红枣却笑了,红枣自己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笑了。红枣望着舒展的双目,像诗朗诵一样,动情地说:“我爱你!”这真是愤怒出诗人。
  被麦在无聊时刻的一场游戏点燃了红枣。红枣的身体在这个秋天即刻就进人恋爱的季节了。恋爱的感觉笼罩了红枣。他在短暂的新奇与兴奋之后焦虑与浮躁起来。红枣几乎把所有的时光都耗在公司了,只为了能见到镇麦。然而,镇麦没有出现。被麦的身影像水下的鱼,在稍有动静之后看不见~点踪影。红枣心中的幸福隐密被焦虑一点一点放大了,最后只剩下了焦虑本身。焦虑它蠢蠢欲动,焦虑它欲罢不能,焦虑它欲生又死,死而复生。
  连续三四天红枣都没有见到彼麦。红枣在电梯里头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电梯给红枣的感觉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了。在见不到恢麦的时刘桂麦的身影反而在红枣的心中愈发清晰起来,又桥媚又俊俏,柳一样袅娜,风一样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被麦的面庞异常顽固地烙在了红枣的某个地方,像一块疤,抚不掉,抹不平。
  城市的面积显出无情的一面来了。被麦就住在这个城市,波麦是这个城市的一盏灯,红枣就是不知道这盏灯在哪里闪烁。
  整个晚上红枣都坐在按发里头听CDo他手执CD机的遥控器,快进或快退。整个屋子里都是斯替威·旺德的《电话诉衷情》。一个晚上他差不多把这首英文歌曲听了二十遍。那位伟大的黑人盲歌手在不断地诉说:“我只想电话告诉你,我爱你。”东郊的秋夜一片漆黑,那是彼麦的黑眼睛,它有一种弥漫的、专注的和笼罩的黑色华光。被麦无影无踪,这等于说,核麦在这个秋夜无所不在。
  罗绣一直在陪听。她听不懂英文,然而,音乐本身就是语言。音乐的语词更能表达无助、倾诉、不甘、热烈、无奈、欲说还休、难以释怀和欲仙欲死,这些东西这一刻都浮现在红枣的脸上,成为红枣生命的形式与生命的内容。罗绣知道红枣遇上什么事了,罗绣知道红枣十有八九爱上什么姑娘了。
  但是罗绣不说话。她在下班的路上买回了两盒澳洲羊毛线,起了针,安安静静地为自己织一件秋衣。然而说到底罗绣终究是心里有事,脸上沉得住,手上却不那么听话。罗绣手上的女红最多只能持续半个小时,随后就会停下来,数~数,自语说:“错了。”于是拆掉,又重来,再织上半个小时,又数一数,自语说:“又错了!”只好又拆掉。
  罗绣就放下手里的活,说:“这几天排练累了吧?”红枣恍摘了几秒钟。说:“没有。”罗绣倒过身,接过他手上的遥控器,往CD机一指,音乐就更然而止了。在这个瞬间别墅的客厅显得空前地空旷。只剩下一屋子的豪华。罗绣挪出一只手,伸到红枣的额前,摸一摸温度,又微笑着把手收回来。罗绣放下毛线,双手接过红枣的两只手,注视着红枣,很怜爱地说:“到底有什么事,告诉我。”她说话的表情洋溢着知冷知暖的大姐气质,她说话的神情还有~种乳质的母爱气质。红枣一下子就感动了,握紧了罗绣,说:“我没事。”罗辑点点头,很疲惫地笑笑,说:“那我就先睡了。”
  到底是红枣自己憋不住,他没有被麦的电话,这就是说,他连最基本的“电话诉衷情‘都是不可行的了。又是两天没见到破麦,红枣在晚饭过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坐在罗绣的对面,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儿全对着罗绣说了。罗绣不插话,只是听,不住地点头,做”哦“或”明白“这样的唇部动作。红枣说得驴头不对马嘴,夹杂了许多夸张的表情和手势,人显得很苦,又时常词不达意,这就愈发急人了。但是罗绣很耐心,坚持着听完了红枣的汤场水水。
  听完了,罗绣抱起了胳膊,笑着说:“你说了半天,那个姑娘是谁呀?”
  红枣眨了几下眼睛,低声说:“你见过的,核麦。”
  “是这样,”罗绣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她。”
  “是这样,”罗绣说,她的语气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了如指掌的。她这种口气听上去就知道红枣的事并没有多大的了不起,只是一粒芝麻,是红枣自己把它放到放大镜的下面变成了西瓜,红枣倾吐完了心里头即时轻松多了,发现事情远远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仅仅是“是这样”罢了。罗绣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了,而是走到音响的面前去,插上一盘舞曲,回过头来看红枣。红枣只好走上去,半拥住罗绣,站在原地,随音乐的节奏在两条腿上交换重心,他们就这么相拥着“跳”完了一支慢四。后来罗绪便把音乐关上了,走到了茶几前,取出一支烟点上,倚在了门框上,冲了红枣无声地微笑,罗绍说:“我还以为你真是恋爱了,原来不是。”
  红枣说:“我知道在电我只是单相思。”
  “也不是。”——红枣便抬起头,十分狐疑地打量罗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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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哪里配得上你去单相思产罗绣轻描淡写地说,”你瞧瞧她那双罗圈腿,站也没站相,更说不上亭亭玉立了。
  红枣从来没有注意过波麦的小腿,她穿着长裙子,从腰部一直盖到脚面,一直都是亭亭玉立的样子,然而,经罗绪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你只是想女人了。”罗绣十分肯定地说。罗绣笑起来,说,“你这么年轻,又健康,——哪有不想女人的。想女人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红枣就失神了。一脸的若有所思。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罗绣弹掉烟灰,很有把握地说:“这肯定不是恋爱,不是单相思。你想女人了。”
  红枣的耳朵开始回环着罗绣的话,“你只是想女人了。”红枣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正视自己的生理感觉,想不出否认这句话的理由。这些天来身体内部的确有一股陌生的气力窜来窜去的,古怪得很,难忍得很。原来是“想女人”了。这一想红枣便恍然大悟了,罗绣说得不错,这怎么能是恋爱呢,这只可能是“想女人”。
  罗绣从衣架上取过皮包,掏出钱来,丢在了茶几上,说:“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只是别染上病,千万别陷进去,别纠缠在这种事上头。你妈依了你,我可不依。”罗绣把这句话丢在豪华客厅里,关上门,回卧室去了。夜在这个时候却静出动静来了。
  红枣的这个夜混乱透了。夜深人静,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两句话:“你这个岁数哪有不想女人的。”“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就两句话,颠过来又覆过去。红枣弄不清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躺在床上出奇地亢奋,止不住地生机勃勃,而到了后来居然发烫了。红枣都看见自己的身体半透明了,像一只巨大的温度计,有一块晶莹的半液体正在体内玩命地上下移动。红枣下了床,晕了一下。然后就披了衣服重新走回到客厅。红枣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红枣倒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已经很厉害了。但是红枣没有渴酒,他看见罗绣的手机正放在酒柜的不远处。红枣拿起手机,揭下了号码。楼上的卧室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的,宛如夜的雪亮裂缝,红枣自己都吓了一跳。红枣坐进沙发里头,从手机里听见罗绣拿起耳机了。罗绣说:“谁?”红枣用一只手捂住脑袋,忍住颤抖,说:“我。”红枣听见罗绣的卧室响起了电灯开关。“你怎么了孩子?”罗绣说,“你在哪儿?”红枣静了好大一会儿,说:“客厅。”罗绣挂上耳机,披了一条羊毛毯站在了楼梯口,红枣的手指头正叉在头发里头,显现出自燃的模样。罗绣只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罗绣坐到他的身边,张开羊毛毯,把红枣和自己裹在了一处。红枣把头理进了罗绣的胸口。她的前胸和自己只隔了一层柔软的真丝。他在颤抖。罗绣就摸着他的头发,像抚摸着心爱的小狗。她的指头在抚弄毛发的时候有~种出格的温馨。罗绣叹了~口气,说:“我明天就帮你去找被麦。”红枣痛苦地说:“不是。”客厅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了,罗绣托起红枣的下巴,与他对视了很久。他的瞳孔里头布满了夜的内容。罗绣放下红枣,站起身子背对了他。罗绣说:“你要是总不能静下来,可以进我的卧室。我让你考虑一个星期。”
  罗绣给红枣的时间是一个星期。这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所用的时间。整整一个星期红枣都发现昏睡在自己身体内部的其实还有另一个“红枣”,那个“红枣”蠢蠢欲动,那个红枣火急火燎,那个“红枣”像一只爆竹,导火线被罗绣点着了。导火线正以一种倒计时的方式向自己的根部滋滋燃烧。红枣想不爆炸都已经无能为力了。红枣看到自己的身上冒出了白烟,内心堆满了焦虑与骚动。红枣渴望罗辑。然而,在第七个发烫的日子临近的时候,他在渴望之余却又滋生出了一种恨。红枣不知道自己恨什么,然而,他恨。红枣就希望自己能够尽早地摆脱这一切,摆脱罗绣,摆脱自己,重新回复到耿东亮的日子里去。
  但是这种痛恨没有长久。第七个发烫的日子正式到来的时候渴望再一次占得了上风。倒计时的日子以小时为单位向红枣逼近了,红枣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是硫磺与硝的共燃气味。
  红枣被这股气味弄得烦乱无力。他感到这一个星期不是时间,而是火。这股跳跃的火焰把他从头到脚烧了一遍。他现在只是灰烬,手指一碰就会散掉的。
  东郊的夜依;日是那样静,红枣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了。晚饭是西餐,餐桌就在吊灯底下,屋子里充盈了吊灯的柔和反光。屋子里的色调是褐色的,在淡黄的灯光下面泛一种温馨的焦虑与哀愁。而餐桌上有一把红玫瑰,很深的紫红色,欲开欲闭,处在矛盾的苦痛之中。
  红枣的手上执着刀叉,因为神不守舍显得愈发笨拙了。红枣一点胃口都没有,不住地咀嚼,却咽不下。卷毛狗蹲在红枣的脚下,一边眨眼一边舔嘴唇,神情专注地打量红枣。它和红枣一样,一直在热切地渴望什么。
  忙碌了一个星期罗绣并没有显示出疲倦,她冲完了热水澡总给人一种爽朗的印象。她坐在红枣的左侧,丝毫也看不出今天与往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罗绣说:“一直忙,还没有给小卷毛起名字呢?”罗绣说:“你给起个名字吧。”红枣想了想,脑子里空得很,堆上笑说:“就叫小卷毛,不是挺好的。”罗绣说:“不好,听上去不喜庆。”红枣说:“又不是你女儿,要那么喜庆做什么?”罗绣说:“怎么不是我女儿?它哪一次见到我不是喊妈妈。”红枣便笑笑,又低下头用餐刀在盘子里切东西。他手上的刀滑来清去的,切得盘子里全是餐刀的声音。罗绣把手上的餐具放下来,擦过嘴,丢下餐巾说:“真笨。教过你多少遍了。”罗绣走到红枣的身后去,手把手握住了红枣,示范给红枣看。罗绣轻声说:“这样。”罗绣锯下一块,又轻声说:“这样。”她的头发就碰在红枣的腮边,红枣一下子就闻到了她头发窝里的致命气味,那种气味真是令人沉醉。而罗绣却浑然不觉。罗绣呢喃说:“这样。”
  她的耳语好听得要了红枣的命。
  红枣抽出手,一把就把罗绣反勾住了。红枣就想呼唤她,可是红枣就是想不起来该呼唤什么。红枣收回手。一把就把面前的盘子推开了。瓷器与金属的碰撞声弄得整个夜晚一片混乱。
  小卷毛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夹住尾巴跑到厨房那边去了。
  罗绣疲惫地一笑,回身上了楼。上楼之后并没有回到卧室,而是端了杯茶站到阳台上去了。红枣站在一边,远远地眺望他的城市。城市的上空被巨大的橘黄色蘑菇云笼罩了,看上去红尘滚滚。一幢大楼的顶部晶亮的霓虹灯正在明灭,看不清文字,但它忙于想让人注视自己的急切愿望却是一览无余的。现代都市无时无刻不在向人们显示,买我吧,买我吧,快点买吧。
  夜混乱极了。
  但夜是晴的。月亮只是一个牙。一阵风吹过来,罗绣的头发十分欢娱地跃动起来了,拂在红枣的胸前。红枣突然就紧张了。一种危险宛如水一样从他的腿部向上弥漫,迅速而又汹涌。红枣从罗绣的背后拥住罗绣,罗绣征了一下,没有动。红枣低下头,说:“我快死了。”
  红枣说完这句话身体便止不住颤动。罗绣转过身,红枣有些怕,却十分益浪地吻下去,四处找,找她的唇。罗绣的整个身体都跟起来,接住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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