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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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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有学问的样子,这号房里的许多程序都免了。可是你这老不死的偏偏要不自重。

吴菲说:“这是头不知天高地厚的母牲口。”

小黑鸭端来一杯热腾腾的水递给吴菲,转过脸冲何清芳咧嘴一笑,露出几颗东倒西歪的鼠牙。

何清芳坚持了一会儿就开始求饶了。她到底还是没有弄明白谁是那个像天神样的人。她说,我的小祖宗哟我的娘,到底谁是这里的神仙呀?饶了我吧,反正我也是被人陷害的,我的家人还在为我的事四处奔波,留我一条性命出去,我能帮助你们的。

几个女人走到何清芳跟前说,我们从来就不想看着你这样的人从这里活着出去,然后再到社会上去作威作福,你听明白了吗?

何清芳的两只手很快就耷拉下来了。她说,我这样真的会死的。

几个女人重新迫使何清芳的手抬了起来。她们说,你狗日的少废话,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的家你想干吗干吗?你放的屁留着吧。

乔萍萍说:“你是不是那个鸡巴龙头公司的总经理?”

何清芳说是的时候她的手垂了下来,一个女人用了两只拳头使足劲后往上猛击了一下,何清芳一边叫唤一边又撑着抬起了手。她的脸颊红得跟要燃起来似的,她说,我的血压上来了,你们真不怕出人命吗?

郑大芬过去摸摸何清芳的头对几个女人说:“我看她真是不行了,饶了她吧。”

乔萍萍说:“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善良?你还真把自己当神看了。”

郑大芬不理乔萍萍,她见吴菲没有说话知道吴菲还没有主意,便叫米兰和小黑鸭给何清芳让个宽点的地方。

何清芳坐在铺上眼望屋顶,心中涌起无数惆怅和失落。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呀。这条老命弄不好还真丢在监狱里了。

时间过了多久何清芳不知道,她又听见了外面吆喝打饭的声音。她觉得自己饿得有些头昏脑涨。她第一次如此渴望吃饭。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饭了。她开始痛恨自己如此这般犯贱,被捕前那么长时间一看见饭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到了这里也就是一切都成为事实之后反而就这么饿,饿得好无颜面,像狗那样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被别人强行夺出来。

无论如何自己得撑着给自己留点尊严呀。何清芳躺在铺位上没有动,打饭的女人陆续回到房间,饭菜的混合味袅袅地从别人的碗里飘浮进别人的嘴里,再从那嘴里飘浮出来,使何清芳实在无法抑制奔涌出来的唾液。这么大岁数了她还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会有如此丰富的唾液。她咬着牙紧闭着嘴,她想包里的蛋糕不是错给了神吗?夜里实在挺不住了吃什么呀。这时她感到了莫大的悲哀,活了一辈子还从没有这样为一口吃食活着。六十年代所经历的是一种集体的灾难,那时年轻还能挺得了,现在老了好日子过惯了。她又想起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泪就落下来了,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张脸哭得跟雨季的泥沼似的。

何清芳觉得眼前被一团黑影挡住了,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郑大芬。她先看见郑大芬那条跟牛样粗俗的大腿然后才看见了她手里端着的饭。她两眼一亮眼泪又滑落下来。她望着郑大芬端碗的手久久不敢移动。这时郑大芬像先前那样笑了一下,不过这次却笑得十分的丑陋,使何清芳感到了疏远,刚刚涌现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化为了泡影,食欲也一下子消散了。何清芳的嘴上下地抖动了两次,含在嘴里的那个谢字还没有吐出来,就看见乔萍萍抱着手笑得比郑大芬更真实可信地说:“吃吧,不吃饿死了管教问起来不好交待。”

何清芳颤动的手在空中抖瑟了两下终于接住了碗。

乔萍萍拉扯着何清芳的一只袖子将她引到便池和泔桶中间说:“先在这里锻炼锻炼吧,免得你日后弱不禁风死在这里。”

何清芳刚才就没了食欲这下更不用说了。她只感到胃一阵紧一阵松吐了半天嘴里全是苦水。乔萍萍见何清芳没有吃饭反而在那里吐了起来,就又来气了。她转脸去看了看陈艺和小黑鸭,两个人立刻心领神会地把何清芳提了起来,一前一后地站在何清芳的面前说,一粒粮食一滴血汗,你这个资本家的小老婆,你敢浪费粮食我们就要代表人民枪毙你。

何清芳每下咽一口就哇哇地吐一次。坐在吴菲身边的王桃花说,贪污犯就是不一样呀,让她吐吧吃了国家多少都吐出来,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再吃?

众人说就是的时候何清芳已经吐得不行了,郑大芬对着吴菲的耳朵说:“我看就算了,真把她弄死了我们谁也跑不掉。”

吴菲抬眼看了一眼郑大芬,她觉得今天的郑大芬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个狗日的诈骗犯。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这郑大芬跟往日不同但她说的话有道理,那老婆子实在是禁不住多折腾的。吴菲招了招手,她们就把何清芳架着拉到了吴菲面前。

吴菲问:“你这把年纪犯了什么罪?”

何清芳说:“贪污。但这是冤案。”

吴菲厉声道:“这话你去跟法院的人说,以后不准在这里抵赖,要不然罚你掌嘴知道吗?”

12、狗日的少废话(3)

何清芳没有再吱声。她眼皮朝下耷拉,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吴菲又说:“今天我来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得从实说。”

何清芳软耷耷地点头。

吴菲问:“你在外面除了你老公外搞过别的男人没有?”

何清芳愣在那里半天,她的耳朵里充满了石块样碎裂的笑声,脑子里一片乱响。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与我的案子有关吗?”

王桃花冷笑:“你个老特务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何清芳脸上的肌肉也哆嗦起来了。

何清芳说:“有。”

吴菲:“有几个?你这么大年纪还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众人又笑。

何清芳真的支持不住了,眼皮子再也睁不开了,她强打起精神说,再往下我就死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大芬站了起来,她用宽大的身子挡住王桃花的视线,脸对着吴菲说:“我看她是不行了,我们见好就收吧,万一……”

乔萍萍说:“有奶就是娘的臭母猪。”

郑大芬用京腔唱道:“从今往后我要改恶从善呀……”

女人们散开后就开始洗碗,哗啦啦的水声里弥漫着一股浓香的漂白粉味。郑大芬接水的时候,乔萍萍也挤了过去,她用一只胳膊正好挡在郑大芬前面,屁股顶着郑大芬,不让郑大芬接水洗碗。

郑大芬抬起腿乔萍萍就扑到水池上了。伴随乔萍萍手里的碗摔进池子里的清脆声,多了一声巴掌落在肉体上的声音。这一掌不偏不歪打在郑大芬的脑门上。郑大芬万没想到乔萍萍的手这么快。乔萍萍一只手打过去之后,又立即跳起来去揪郑大芬的头发。这时的郑大芬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乔萍萍很快就被郑大芬按在了地上。

一直坐在铺上的吴菲对身边的几个女人冷冷地说,去把那个诈骗犯弄过来。

几个女人就冲了上去。她们从四面袭击郑大芬。郑大芬很快就被按在了地上。小黑鸭抱住了郑大芬的腿,认真地找准一个地方,狠命地咬了一口。然后她抬起细长的脖子嗷嗷乱叫:“来啊!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啊!”

郑大芬受到刺激后猛地一蹬,将小黑鸭倒踢开去。小黑鸭爬起来再次向前时,郑大芬已经从众人手里挣脱出来。她力大如牛,左一掌右一拳打得几个女人四分五裂抱头鼠窜。郑大芬喘着粗气摸了摸脸,黏糊糊的有几道血口子,嘴里也咸乎乎的。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她狞着两瓣大而突出的牙,眼冒金星扑向乔萍萍。她揪住了乔萍萍的头发,使劲往地上拽,撕扯着去打王桃花,另外几个女人见事不妙远远地跑开了。

小黑鸭用被子支着上了天窗之后,她不知道武警在那里看什么,双手抓住天窗上的铁条,定定地看了武警一会儿,然后她隔着玻璃朝武警挥手。武警把头伸出窗口俯身朝下看,他始终没有朝小黑鸭这个方向看一眼。小黑鸭急了,高声喊道:“哎呀!打死人啦!”

小黑鸭被揪下来,像只恹鸡似的落在地上惊呀呀地怪叫。郑大芬放弃了王桃花,一只手提着小黑鸭,一只手揪住乔萍萍,将两个人的头碰得格格响。

武警在顶上厉声命令了一声。

后来小黑鸭被叫了出去。

13、血债血还(1)

深夜铁门响亮的声音划破了17号房女人们经过焦急等待之后的沉寂。小黑鸭弱小的身子在一束电筒发出的光亮里晃动了几下,她高昂的头就出现在女人的眼前。她经过女人身边时叽咕叽咕地说着什么,谁也没能听明白。号房里的人想这下完了,小黑鸭把什么都说了。

实际上小黑鸭把丁素折腾了一个下午,她把简单的一个事件说得漏洞百出,最后到了自己也不能圆其说的地步。这样丁素就决定将她调换号房。

几分钟后当她拿着东西再次站到门口那道亮光里时,她回过头来朝黑乎乎的号房看了一眼,铁门又哐啷地关上了。于是女人们就在黑暗留给她们的响声里思量着明天的事。几个女人啾啾啾地说话。慢慢地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号房里安静下来。接着就是一些粗重不一的鼻息之声。声音像暗夜里忽闪忽现的萤火虫,牵引着人的意志,朝着一条纵深没有尽头的小路越走越深。

雪簌簌地下了一夜。

天还未亮女人们就被一阵闹声惊醒了。郑大芬在微亮的雪光中追打着一只老鼠。那只老鼠顺着墙脚通过管道上了天窗,雪光照耀着老鼠肥大的身体,它闪亮的眼光毫无顾忌朝着昏暗中的郑大芬看了一眼。郑大芬拾起一只鞋狠毒地朝天窗扔去。于是号房里就有了郑大芬浑浊不清的辱骂声:“狗日的来送死呀?即使老子打不死你,别人也饶不了你。”

乔萍萍知道郑大芬在骂人,但她一句也没听清楚就昏昏地将头探出被褥说:“那母猪在骂什么?”

一个女人说:“她没骂你她在骂老鼠。”

陈艺也把头探出来说:“有她那样骂老鼠的吗?”

女人们正在东一句西一语地说着,天就大亮了。铁门响亮的声音如夜里的惊慌那样再次回荡在她们中间,整个号房在顷刻之间静得像有什么东西立刻就要碎裂一样令人不安和难以把握。门外呼叫吴菲的声音使一切寂静变得触手可摸,女人们停留在那样的寂静里,就像有一把尖利的铁器从心胸里穿越而过。

吴菲在寂静里走出号房。

女人们看着吴菲,那个尖利的铁器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当然,她们担心的不是吴菲会怎样,吴菲死活几乎与自己没有关系,反正她早晚得死。一个手段残忍的杀人犯,死了就像死条猫死条狗那么简单。重要的是,今天传了吴菲,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了自己。她们像几只蚂蚱被牵扯在一条绳子上。这次打架加个“聚众打群架”的罪名是不偏不倚的。本来还有一线希望将死刑判死缓,将死缓判无期将无期判有期,判三年五年的再罪加一等岂不冤枉。她们越想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仇恨郑大芬。她们一致认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郑大芬。不惩治郑大芬就难平众怒。于是大家都搜肠刮肚地想办法。

乔萍萍在午睡时爬在床上用半截铅笔头歪歪扭扭地写下:“夜打臭母猪。”

她把纸片放在膝盖骨上端看了一阵,感到很满意。然后她把纸片捏成一团,那团有着神奇力量的纸团很快传遍了整个号房。既然有了报仇的方案,大家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她们跟平常一样,很快就进入睡眠。这一觉直睡到了接近下午饭的时间。

女人们懒懒地躺在被子里等着开饭。吴菲还没有回来。乔萍萍便不安起来。经过一阵思考,她坚定地意识到吴菲被丁素叫出去,与打架事件无根本性联系。她想,一起打架事件,经过原由小黑鸭全交待了。丁素不会在这件事上太费时间。那么,吴菲一定是去接死刑判决书。想到这里,乔萍萍的心开始慌乱地跳起来。接判决书的仿佛不是吴菲,而是乔萍萍自己了。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便嘤嘤地哭起来。

通道上传来了打饭的叫唤声。乔萍萍用被子蒙了头蜷成一团,她想吃了这一顿,下一顿谁知还能不能吃上?她被莫大的伤痛和绝望笼罩着,就故意把哭声弄得很响亮。

郑大芬叫道:“发母猪疯啦!”

郑大芬一边说一边吧嗒吧嗒地吃饭。

乔萍萍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哭着,命都快没有了,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她大彻大悟地想。

正哭得伤心,吴菲回来了。吴菲的两只眼睛哭得跟红葡萄似的。有人告诉乔萍萍别哭了,吴菲已经回来了。乔萍萍止住哭,从被子里翻了出来她在铺上爬了几步迎着吴菲,擦了擦眼露出一脸傻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乔萍萍说:“你回来了?”

吴菲并不看乔萍萍,上了自己的铺用被子蒙住了头。乔萍萍看着傻愣在一旁的几个人,很快又爬到吴菲身边。她轻轻摇了摇吴菲,吴菲不耐烦地翻动了身子。乔萍萍俯下身去附在吴菲耳边,用手捂着嘴说,我都猜到了,但是我不会对别人说。

吴菲一下子暴怒起来,她掀开被子咆哮着:“滚开!疯母狗!滚开!”

吴菲的两只手在空中晃了几下,然后放开声音哭了起来。女人们围了过来,静静地扯住吴菲的手和被角,她们的眼光停留在吴菲的伤痛里,她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们再一次感到了活着的伟大以及死亡远离自己的快乐。她们知道吴菲和07号一样,死亡是她们最初也是最终的道路。

米兰握住吴菲的一只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感到自己握住的是死亡和那飞速而去的时间。时间正一点一点地划开死亡的封锁,07、吴菲还有自己都无法避开时间和死亡的汇合。

13、血债血还(2)

米兰抬起头来看见女人们脸上流淌的泪水放射着光芒,她在那样的光芒里经历着比死亡更让人颤栗的刺痛。这时吴菲的手在她的手里抖动了一下,米兰闭上眼睛泪水浸湿了她们的手心。那么接受就是最好的吗?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们。

郑大芬在短暂的伤痛里迟疑了片刻,她走向吴菲,透过虚饰的伤悲她感到了一种畅快。

她想:你个婊子也有今天?你凭什么要统治老子?你个该死的母狗,作威作福。老子进来的时候,说老子的奶不顺眼,像什么装大米的麻布袋子,指使这群母狗,在老子的两个奶上挂他妈四个大枕头,叫老子跳叮当舞,弄得老子的奶痛了半个多月。当初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现在是人不收你天收你。

郑大芬越想越生气。她的肚子里有一团热烘烘的气流慢慢地聚拢来,变成一团烈焰燃烧起来。她爬上自己的铺,手重重地落在铺沿上,这种沉重的声音打破了女人们表面的伤悲,她们看见郑大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就仰面朝天地闭上了眼睛。在郑大芬闭上双眼的瞬间,女人们突然感觉到了悲伤、无聊、空洞,以及自己永远也化解不开的漫长的痛苦。

郑大芬在女人们空洞的目光里感到了疲倦。她的脑子里呈现出一些潮乎乎粘巴巴的斑点。她的嘴大大地张着,她的眼皮耷拉在一起,喉管里发出零乱的嗡嗡之声。吴菲的哭声变得模模糊糊,像是在一片雨水打湿过的松树林里,清新的松香飘飘浮浮。

郑大芬开始在松树林里穿行。满地都是各种颜色的蘑菇,而且奇大无比。阳光稀稀疏疏地透进林子,脚下的土质松软温湿。有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紫颜色的花,成串成串的开得到处都是,芳香四溢灿烂夺目。

高大的松树上站着一只秃鹰似的大鸟,正直勾勾地俯看着郑大芬。她的心脏紧紧地收缩了一下的同时,那只大鸟突然受到了惊吓,扑打着丰厚的翼翅尖厉地叫了几声,朝着阳光照进来的地方飞去。大鸟在飞向天空的一刹那,回眸凝望,目光炯炯。郑大芬觉得身子越来越轻,手臂像两只摇摇晃晃的破桨,也飞了起来。

郑大芬飞呀飞,她听见松林里有很多的人在说话,地上的蘑菇被践踏一空。她四处寻找着地上的人,不料却被蜘蛛网粘住了。蛛网慢慢收缩,越收越紧,最后变成一个结实的淡绿色的小网兜。一只鸟爪样的手很快收拢兜口,郑大芬变成了一只灰大的鼠,被挂在空中摇晃。几个弹弓手都穿着猫皮衣服,将郑大芬团团围住。弹弓手的脸上东倒西歪地画着各种颜色的胡须,一律狞着两颗锋利的门牙,然后他们统一闭上右眼张弓齐发。郑大芬的鼻子脸耳朵宽大的额头同时被击中。

郑大芬扭动着身子,大声地喊叫起来。可是她却感到手脚无法动弹,她又努力了一次,还是不能动弹。这时她不仅彻底从睡梦里惊醒,而且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弹性极好的呢绒裤子撕成的布条子牢牢地捆住了。郑大芬绝望地睁大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喊叫,声音像被敲破了的铜锣那样喑哑。她这样做是想让岗哨上的武警听见。可是当她的声音还未能传出很远,第二声还未接上时,一条三角裤衩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她的嘴上。

郑大芬像一头难产的母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生命即将终结时的无奈。拳头和巴掌像雨点那样密集。一股带腥的黏液从鼻孔汩汩地流出来,顺着她的脸和脖子,一直流到她的后颈窝。一向自恃力大无尽的郑大芬,平生第一次终于饱尝了束手无策的痛苦。她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耳朵里嗡嗡叫,像是有很多蚊子飞来飞去。只要你们不把老子打死,她奄奄一息地想,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14、各个击破(1)

郑大芬已经记不得疼痛是怎样结束的了。她被捆绑了一夜。她的生命是那样地顽强。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动动四肢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只要自己活着就好,就能以牙还牙,就能看着敌人死。活着就能战胜一切。她朝吴菲睡的地方看去。吴菲的头蒙在被子里,露出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就像几根枯黄的稻草。

郑大芬就想:“这条母狗要死了。”

乔萍萍长长地伸着懒腰翻身下地,她分明还没有完全睡醒,险些一跟斗栽到地上。这头猪!郑大芬死死地盯着乔萍萍。乔萍萍那双又短又肥的脚,正往一双肮脏的红布拖鞋里穿。她感到了郑大芬的目光恶狠狠地,像一束强烈的光直射过来,禁不住露出了几分得意而愚蠢的笑。

郑大芬就觉着浑身发烫。她想伸手到铺下面,随便拿什么东西,照乔萍萍的头砸下去,弄她个扁旦开花。郑大芬的手悬在铺下,一阵疼痛令她无法忍耐。她慢慢缩回手,轻轻摸了摸肿胀的鼻子,前额那绺被扯掉的头发生辣辣地疼。

郑大芬躺在床上,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虎入平川遭犬欺,敌强我弱,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她翻身下床来到叶青的铺边,找来《现代汉语词典》。这是一本发黄的翻得很烂的词典。郑大芬胡乱地翻来翻去,毫无头绪。后来她把何清芳叫到面前诡谲地说:“你给我查找一句,关于把敌人一个一个消灭的话。”

何清芳看了看郑大芬,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找出了“各个击破”递给郑大芬。郑大芬看了半天,却又不解地抬起头来看何清芳。

何清芳说:“这个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意思。”

何清芳的手在词典上划了一下。

郑大芬突然明白过来,把词典摊放在膝盖上,反复地一字一句地念道:“‘各’‘个’‘击’‘破’。”

郑大芬觉得苦尽甘来,一股清清的泉水涌进她每一根细小的血管,汩汩地流淌。她全然不顾仍站在身边的何清芳,咕咕地笑着,然后钻进了被子,连头也盖了进去。何清芳自然知道郑大芬找到了报仇的方式。按理何清芳应该帮助郑大芬,她心里也明白,郑大芬遭人暗算也是为了自己。但是,她觉得这号子里的对手并不可轻视。

通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郑大芬和几个女人一起冲到天井里,她用手拉开了小风口的门。她把脸贴在小风窗上,对面的小风窗上也露着一张苍白的脸。有人在后面搡了搡郑大芬,示意她让别人也看看外面。郑大芬牢牢地站着没有动。通道的另一头丁素走在最前面,郑大芬感到血管里的血沸沸扬扬在翻滚。

郑大芬:“报告,报告干事!我有事要报告。”

丁素停了下来。她看了看郑大芬,郑大芬下意识地摸了摸头,然后转过脸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门在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里打开了。郑大芬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门就哐当地关上了。

没有人猜想得出郑大芬报告干部被打之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算着怎样推卸责任,使自己轻易地从厄运中摆脱出来。只有乔萍萍知道自己是没法摆脱的。她想到拼死一战,反倒平静舒坦多了。

乔萍萍看着吴菲从水池那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才一顿没吃饭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看来她真是必死无疑了。乔萍萍觉得自己有股神经一下胀大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于是她嗷嗷地叫着哭起来。

叶青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哭管个屁用。”

乔萍萍看都不看叶青一眼,扑伏在铺上痛哭不止。她想,你哪里知道我哭什么?你哪里知道别人的痛苦?于是就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起劲。

铁门开时郑大芬走了进来,她像一个远征后胜利归来的士兵那样站在号房的台阶上。她看着众人,她的笑容里充满着胜利者的欢乐。她的目光落在乔萍萍的哭声上时,她看到的是一张哭得乱七八糟跟一面锣似的脸。于是她就又笑了起来。刚才在办公室丁素说的话又重新回到心里,她明白丁素在听完对吴菲的情况报告后,叮嘱要对吴菲的举动进行注意意味着什么,那就是立功赎罪。这样她在穿过众人的目光时就得意忘形地摇晃起来。她边走边唱道:“你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郑大芬在怒目注视之下,走到自己的铺上,四脚朝天地乱蹬了一阵,然后她放出一阵干巴巴的哈哈大笑。后来她安静下来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她听见了叽里咕噜的骂声,也不去理会。通街恨舅子,舅子恨通街嘛。郑大芬伸手摸了摸仍然有些疼痛的肩膀和肘骨,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感。

她把一只关节突出的大手掌放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她用力朝铺上拍下去,就立即有了一声令郑大芬满意的响声。她转过头去朝吴菲睡的地方看了一眼,有一个想法突然使郑大芬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郑大芬蓦地翻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死期真的到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从郑大芬心里突涌而出。

她想:这人也怪可怜的,说死就要死了。

别人把你往死里面整,你反过来还同情她。

这世上三只腿的人没有,两只腿的遍地都是,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14、各个击破(2)

人多了烦躁,死一个好一个。

只要那狗日的鸟枪……

郑大芬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听见雨水从屋檐上嘀嘀嗒嗒地落下来,打在石头上噗噗噗的。岗楼上的武警,穿着雨衣来回地走着,枪上的刺刀不时闪出一道寒光。郑大芬想尽快入睡,就尽量不去胡思乱想。她开始数数,她数数的速度很快,慢慢地她感到了一点点倦意,眼皮子生涩涩的。

她听见有人从床上悄悄爬起来,双脚在地上摸索着拖鞋的声音。刚刚袭上来的睡意一下子全消散了。郑大芬的第一个反应是庆幸自己没有入睡遭人暗算。她把手轻轻地伸到铺下摸了一阵,她想只要有人胆敢走近自己,就一盆给她砸过去,砸死活该。

下床的人摇摇晃晃地朝水池走去。郑大芬侧转身子,瞪大眼睛看过去。她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站在墙角的自来水龙头前面,散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身影,通过天窗反射进来的微弱光亮长长地投映在墙上。郑大芬看了半天,也没能认出是谁,但她已经感到了什么。

深更半夜地起来寻死啊?

想到这里,郑大芬的心脏顶着嗓子眼,扑通扑通直乱跳。没想到立功的机会来得这样简单。郑大芬静静地等待着就又有些失望了。这里面可以用来死的东西实在太少,几乎没有。吴菲怎样才会找到去死的东西呢?自己又会在怎样紧急的关头不让她死呢 ?郑大芬竟然有些焦躁起来。为了使自己的身体在万般难耐的失望中不致于发出声音,她用手死死地攥着被角。

终于,吴菲握住自来水龙头,左右地来回扳扭。她使出全力试图将龙头弄下来,然后用这个东西开辟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这几天吴菲一直在斗争,凡是有一点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该放过。管子在扭动中晃来晃去,龙头却纹丝未动。这时候有人翻身下床,吴菲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米兰下床之后,趿一双鞋往便池走。刚蹲下去,就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对着自己比比画画,米兰就惊叫了一声。

吴菲听米兰叫也吓了一跳,她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要死了。”

米兰听出了吴菲的声音,便不再作声。

号房里的人听见米兰叫了一声,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迷迷糊糊地翻起来,不见动静就又倒下睡了。有人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很快地号房里又安静下来。

米兰站在那里。屋里太黑,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大体的轮廓。吴菲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寒气笼罩着黑暗,窗外一片惨白。在这黑暗中的惨白里,站在吴菲面前米兰有了同命相怜的感觉。

吴菲紧紧地拉住米兰:“米兰,我想跟你说句话。”

米兰感到吴菲的身子在发抖,哭声在吴菲的喉管底部来回滚动。米兰也开始颤抖起来,上牙跟下牙咯咯相碰。

号房里的光线似乎比先前的亮了些,寒冷比先前更人。米兰仍觉得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安慰吴菲,便用另一只手握紧吴菲的手。

“为什么我就非死不可?”

吴菲的声音啾啾地。郑大芬已经将身体探出铺沿。可是她仍然听不清吴菲说了什么。郑大芬看见两个黑影抱作一团,为了能听清楚吴菲她们的对话,郑大芬干脆爬起来,弓着身双手双脚地趴在铺沿上轻轻地朝前移动。

吴菲说:“你怕不怕死。”

米兰说:“怕有什么用。”

吴菲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米兰感到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漆黑。她紧紧地贴近吴菲,身子趔趄了一下,她扶住了水池。她不知道怎样安慰吴菲,就像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己一样。被杀的人痛快地死了,而自己却要重新面对死亡。

“不是可以上诉吗?”

说这话米兰觉得有气无力,毫无把握。

“只有十五天的时间。”

吴菲变得比先前冷静了些。然后她们在水池下面的坎子上坐了下来。

米兰自言自语道:“死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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