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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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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退了房间的钥匙?
桂阳雨走到窗前,望着那条小街。他的眼前出现吉晖的身影。他知道那是幻影。他让幻影保持着,不去破坏,直到他缓过气来,幻影才消失。
他拨了吉晖的手机。手机关了。也许是换上了新的磁卡?他最终拨通了吉晖家。平常,他不太乐意拨吉晖的家。他需要讲很多的客气话,这让他不习惯。他对吉晖的父母采取的均是敬而远之的方法。
“请问找谁?”一个男人的声音。桂阳雨听出是吉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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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叔叔,是我,阳雨。”
“阳雨啊,你好!有事吗?”
他竟然不问问他什么时候回上海,或者为什么没有与吉晖一同回来!也好,他还担心她的父亲会责怪他为什么没有陪吉晖一块回来呢。也许吉晖已经编好了一大套的理由。
“我找吉晖。”
“吉晖她睡觉了。她这几天不是很舒服。”
“那我……过去看她。”他本来想说马上就去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出准确有时间。
“阳雨,你的声音像是变了?不必了,阳雨,吉晖说她想一个人呆几天,什么人也不见。我让她醒了给你打电话,好吧?”
“那好。再见,叔叔。”
“再见。”
正如桂阳雨曾经在吉晖的家附近徘徊过一样,吉晖也是来过桂阳雨住的里弄。有一个晚上,吉晖站在里弄里,望着桂阳雨房间的灯光。她对自己说,如果此时桂阳雨站到窗子前,像以前迎接她的到来那样的出现,她一定跑过去。桂阳雨没有出现。他正在写着他的《洞州调查系列报道》。
桂阳雨的睡眠一直不好。外面的几声轿车喇叭声将像是刚要进入的睡眠又搅黄了。桂阳雨干脆起床。他拉开窗帘。他以为阳光会斜楞楞地扑到桌面上,可是外面下着雨。
“是你吗,吉晖?”桂阳雨接过电话。
“是我。屋里还有人吗?”
“我一个人。你在哪里?”桂阳雨急切地问。他想去见她。而此时她正在楼下,在一把雨伞下望着半开的窗帘。
“离你很远的地方。”吉晖说。“你的声音怎么啦,听上去像是在漏风。”
“是,我想把东西写完了,马上就去牙医那里。你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吗?”
“不会的,你的音质还在。”
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我很想你。”桂阳雨轻声地说。
“我也是。”
“到这儿来吧。我没有退掉房子。”
“我知道。”
“你知道我非常……”
“好了,不要说了。”
“为什么呀,吉晖?”
“我没有勇气见你。我很抱歉发生了那样的事。”
“不要提这事了。”
“它是我们之间永远也难以抹去的阴影。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我们会的。”
“听我说,阳雨,我很想回到从前,回到我们曾经有过的日子。我想了好几天,不可能了。”
“你低估了我的力量。”
“不,这还不是唯一的。”
“还不是唯一?还有其他?你在我的背后犯下滔天罪行了吗?我原谅你,我原谅一切。只要你能在我怀里。”
“其实是我们之间理解力的差异。”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的理解力还没有准备好。”
“这是真的吗?”
“真的,你说吧。”桂阳雨的眼前飘浮着黑暗的阴影。
“我是在讲究实际效益的环境中长大的。对于我来说,游戏规则的制定以及游戏规则的公正或公平与否,并不重要。天地悠悠,公正难求,可是照样有不少人生活得有声有色,他们是超越游戏规则的人,是超人。等待着规则制定完善才去生活,我的生命早已经结束了。我的气质,你认为,适宜于与一个对游戏规则感兴趣而对游戏本身并不热衷的人吗?”
“是的。”
“什么?”
“是的。我明白了。”
“我们以前在上海时,你花钱与处事的作派,我以为你是与我具有同一理解力的人,到了洞州之后,我发现,我们不是。”
“我不敢肯定。”
“你可以肯定了。”
“是的。”
“你答应了吗?”
“是的。”
“我们,就这样了,好吗?”
“好的。”
“阳雨,还有一件事,噢,算了,过几天,你在吗?”
“在的。”
“那好,有人会送样东西给你。”
她指的是房产契约的事。他没有理解。
“我在你那里的东西你自由处理吧。”他说。
“不,不是那些。”
“好吧。我们真的不能再见上一面了?这样下去,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说不定我们再难相见。我们约个日子?”
“不必,阳雨。表面的原因仍旧是我没有勇气见你。”
“我终于够上了你的理解力了。”
“是吗?”她顿了一秒半钟,“保重。”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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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了手机号码。他在把别人的电话号码存储到新卡中时,遇上了惠娇的手机号码。他给她发了短信。他想起她举止时的洋洋爽爽,来了点劲头。对失去吉晖的他来说,他现在的一切对女性的行为,其实都是一种代偿性的行为。他深知这一点,正如他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一样。他甚至想像着如何进入惠娇的身体。她回他短信时,词语显得异常的火爆。“你信不信,我会到上海找你?我会吓你一跳,也会带给你惊喜。说不定!等着瞧!”看到这则短信,他退缩了,连平常的问候语也不敢发给她了。
47
上任一个半月的市委书记桂阳河主持完常委会后,便急急地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最新的一期《新闻周刊》正等着他。姚凯刚才发个信息给他,庄言记者的《洞州调查系列报道》在《新闻周刊》上刊载。
看完报纸,桂阳河挂个电话给姚凯,让他进来。
“到邮局查一下《新闻周刊》共发行了多少份。街面上的销售的能买回来的全部买回来。静悄悄的,不要让人以为是收购报纸。下一期的《新闻周刊》分发以前看看是否还有连载,有的话,全部收缴。——啊,不,不要这样做。去把新闻科的人叫过来,先准备一下有针对性的澄清报道,再把它上面所提示的东西引到更深处,让世人看看,我们洞州记者其实远比那个庄言记者做得更出色。不要回避问题,不要回避矛盾!什么样的矛盾都可以写,至于哪些矛盾可以发表,我们讨论一下。我们发表的报纸将是最高级的,也可以让《新闻周刊》转载,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姚凯表示马上行动,便退了出去。桂阳河拨个电话。
“中午我过去。”
桂阳河开门进来时,吴苏芳已经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吴苏芳让桂阳河从厦门挖过来,来洞州宾馆当起客房部的经理。桂阳河答应吴苏芳,三年内,让她当上洞州宾馆的副总。如果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经完全胜任总经理职位,总经理也可以让她出任。桂阳河还暗示说,在此之前,最好是她能到厦门大学或中山大学进修点管理学方面的课程,如果能拿到EMBA或MBA学位,那更是无可争议。
一个月前,桂阳河接到吴苏芳的电话,说到她在竞争领班失败。她说着便小声地抽泣。桂阳河问她为什么要哭,她说她没有,并反问他看见她哭了吗?桂阳河觉得她性格中还有这种自欺欺人的自强在里面,有些可爱,便提议她到洞州做做事。他说他许久没有见着她了,不知她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他渴望着女人的肌肤,渴望着肌肤上散发出来的雌性腺味。吴苏芳来了。他发现,他原来并没有注意到吴苏芳的可爱与美丽。她有着与众不同的可爱与活泼、机敏与灵通。她的嘴唇两端微微上翘,煞是调皮。她发给他的短信总是一沓一沓的,像样有着说不完的情话。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好感、爱戴与崇敬之情。她的脸是那么容易涨起红潮,使得桂阳河觉得与她呆在一起的每个单位时间,如果看不到她脸上的红潮,便认为是约会的失败。她的情绪低落得很快,有时突然之间有唉声叹气,不过只要来一两句笑话或者鼓励的话,她马上又振作起来。桂阳河提醒她千万不要以为她是他推荐来的,就有某种优越感,要想在工作中获得别人的尊重,一是靠地位,这是外在的,二是靠待人有方,这是内在的。桂阳河说,与她同样条件的女子,因为没有他这关系,上升通道就没有她来的通畅,她一定不要辜负时机。吴苏芳也善解人意,在洞州宾馆,上上下下处理得都挺不错,因此让她当上客房部主任(经理)时,大家的意见也不多。
现在,桂阳河在洞州宾馆里实际上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他自己的房间,一个就是吴苏芳的房间。今天,就是在吴苏芳为她自己长期准备的房间里。桂阳河也就拥有了两张入门磁卡。吴苏芳的房间比较小,不过他们的幽会倒是大部分都在这里。这个房间有桂阳河专用的一个橱柜。
吴苏芳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桂阳河,只是桂阳河让她做任何事情,她都心甘情愿。她还学会关心别人。她想,桂阳河工作忙碌,又要跟她做爱,一定需要补补阳气,于是便买了人参茶,为他准备着。
“小圆桌上的那杯盖着盖子的是人参茶。”
桂阳河皱皱眉头。我真的就那么阳气不足了吗?难道我的日常营养不足以让我胜任这愉悦?我真的老了,需要外力的资助?“我不需要那东西。”
吴苏芳受不了这等打击,马上不作声了,把头蒙在被子里。桂阳河知道自己冒犯了姑娘的心意。他现在遇上的,与他先从遇上的女子是不同的。她们的体贴让他觉得自然,而这个姑娘的体贴让他觉得生涩。他要适应。但是他怕自己适应了她之后,自己的处事能力也会随之变得稚嫩——一旦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到一块去,他就难以把它们分开。
桂阳河揭开被头。他俯下身去亲她的臂膀。他为她擦去泪水。
“对不起,我没有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我还不知道你关心我?早上我遇上一件不愉快的事,把情绪也带来了,接受我的歉意。行吗?嗨,我的姑娘,下次给我带牛奶,我喜欢喝牛奶。要是你提前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我从来不喝人参。”
“牛奶冰箱里有。”
“那你给我温着。好吧?”
吴苏芳撅撅嘴唇。“进来呀。”
桂阳河脱光了身子,从背后楼住吴苏芳。他们差不多都是这样开始的。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桂阳河说。
“我知道了,你以前不是喜欢我。”
“以前就喜欢的,我不是说越来越怎么吗?越。”
吴苏芳的屁股轻轻地在被窝里摇摆,表示他不必在意她说的,或者是表示她喜欢听他这么说。
“上午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啦?”吴苏芳把桂阳河的手拉到胸前,要它抚摸她的乳房。
“过去了。我想我还是告诉你,下个星期,我的妻子要回来了。”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你从来没有告诉我她的情况。”
“这样最好。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我们的事,与别人无关。”
“我很高兴你说话的方式。她一向都不在家吗?”
“啊,是这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她去治病。现在病治差不多好了,她认为该回来,就回来了。当然,她的病也不是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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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说起她来了?”
“顺便。没有特别用意。”
“你是说你以后不能来看我了吗?”
“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意思是,我会更常来。”他像是没有搂紧她似的,把她搂得更紧。她配合地扭动身躯。他想赶快进入她的身体了。
“不管你爱不爱她,我们在一起,都像以前那样,不要说起她,好吗?”
“我答应你。”
吴苏芳像一条鱼一样翻过身,这下子他们面对着面。他看了她的唇几秒秒钟,便过门式地吻起它。他喜欢这个微微上翘的嘴形。他一直想在通过触觉感觉到一个微翘的嘴唇与一个平常的嘴唇有什么不同。不,从触觉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闭上眼睛,它那微翘的可爱的调皮的式样,就激起了丰富的想像,直到身体的深入接合,这个想像才如同飘浮的雾霭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48
翌年三月十日。
桂阳河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这一天从前一天的下半夜开始,就下着绵绵细雨。这种雨下得很有耐性,懂天气的人不用抬头望天就知道它至少要呆上几天,不肯轻易离开。树冠上部的树叶被雨水浸洗干净,而树冠的中部的树叶,由于枝叶扶苏茂密,这春风小雨水难以侵袭,依旧积着灰尘,非得有大雨才能也把它们清洗利落。
桂阳河很早就被索依依吵醒。他不清楚索依依为什么海南回来后,每天都那么早就起床。他曾拐弯抹角地建议她多休息,她依然故我。他没有问她那么早起床干什么。他们虽然依旧没有住在同一个房间,抽水马桶的冲水声,刷牙时的清痰声,洗脸时自来水的哗啦声,还是传到一墙之隔的桂阳河卧室。他睁开眼睛,并不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同。
阿姨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他坐到餐桌前时,索依依尚未下楼。他闻到煮过的鲜奶的香味,胃口大开。过了这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是他与索依依在一起用的最后一次早餐,也是最后一次的餐事。也是过了这一天,他意识到,他早早地等着索依依用早餐,仿佛是冥冥的安排。
“依依不是都很早就吃了吗?”他问阿姨。
阿姨抬头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玛瑙色的钟表:六点五十六分。“再过四分钟,她就下来。桂书记现在就用吗?”
“那就再等三分半钟。”
索依依走进餐厅时,很是惊讶桂阳河今天的举动。不过,她不动声色。
“海南回来,你的生活变得有规律了。”桂阳河待索依依坐定,端起奶杯,喝了今天早上的第一口牛奶。“单位的事还顺心吧?”
“天随人愿。”
“我问的是你单位的事!”桂阳河想这么说的,不过他还是说了另一句话:“你都在忙些什么?”
“和你一样,自己感兴趣的事。”索依依回到洞州后,才知道桂阳河已经当上了市委书记。“面包蘸蜂蜜,每天就会有一个好开头,至少对身体是这样。试一个?”
“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噢,好吧,来一次。”
索依依喝完杯中的牛奶,吃了一块蘸蜂蜜的面包,再吃了切好的半边苹果,就完事了。
“我用完了。”索依依推开椅子。她转身对厨房里的阿姨说:“阿姨,中午我想吃莲子排骨汤。”
阿姨答应后,索依依走开了。
这是桂阳河听到的索依依当着他的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喜欢趿拖鞋,走时依旧在空气中留下富于节奏的击地声。
八点整,他坐在办公桌前。八点三分,他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顺便往窗外望时,恰巧看见一条大黑狗踩着它的对角线碎步,轻快地越过院内路。他转而一想,这真是不可思议,在市委市政府大院中,竟然有一只黑狗出现。
八点十四分,他的办公室响起敲门声。他说了声“请进”。
进来两名陌生人。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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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他问。
“桂书记,我们有话要谈。你有时间吧?”其中一人说。桂阳河注意到,这人的眼睛相当的冷冰。另外一人则面带微笑。真是绝佳组合,一冷一温,一阴一阳。
“什么主题?——对不起,请问你们来自何方?请坐。”
“我们是省纪委的。”温的说。
“关于什么问题?关于什么人?”
“问题不少,至于主人公,是关于你的。”冷的说。桂阳河喜欢冷的了。这人的脸冷,谈吐却有点味道。
“对不起,能看一下证件吗?”
“不客气。”冷的说。说完,冷的和温的各拿出自己的证件。
“谢谢。”桂阳河看完,将证件交还给了他们。“简副处长,卢科长。”
“请相信我们,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我们并不清楚的情况。”简副处长说,他就是那个温的。
“在这里说吗?”桂阳河问。此时电话铃响了。“请稍候。”桂阳河听了听,作了应答,挂上电话。
“这里当然好。不过,最好是到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
“很好,悉听尊便。”桂阳河的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小指、无名指和中指屈拢好,拇指和食指依旧直挺,两只并拢的食指指头抵着鼻尖。一股尖利的激流穿过脑际。
“我这里有样东西,请二位过目。”桂阳河打开抽屉,抽出一份打印稿。
简副处长和卢科长走到桂阳河的办公桌前,刚要拿起那份打印稿,看到桂阳河手中的手枪黑洞洞地对准他们。
“如果你们是为信仰而战,那么过来好了。”桂阳河说。“如果不是,站在原地不动。本人善待无力反抗的对手,在这个讲究人性的时代,你们的组织也不会追究你们的今天的作为。”
“桂……书记,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
“闭上你的嘴!事到如今,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冷静,别怪我一时性起。现在,按我说的做。”桂阳河的眼里闪过道道狠意。“我不想伤害你们,但这不意味着我不会伤害你们。所以,在这性命悠关的时刻,——背过身去。走进洗手间。那是市委书记的洗手间,不会委屈你们。”
简副处长与卢科长慢慢地走进洗手间。
“关上门。”桂阳河说。
他们从里面关上门。桂阳河掏出钥匙,从外面锁上。呆在里面的人轻轻地旋动把手,才发觉没有钥匙,洗手间的门是打不开的。
桂阳河扔掉手枪,踹上一脚,原来它是个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塑料制品。
简副处长和卢科长听到外面一声关门,便使劲旋转把手,还是徒劳无功。卢科长竟然拿身体撞击大门。门很结实。
“别把身子撞坏了。”简副处长说着,拉下坐便器的盖子,站到上面,朝小窗外望。他干脆拉下百叶窗。
简副处长刚要朝下面走过的一个人叫喊,桂阳河走进了他的视野。他一下子叫不出声来了。桂阳河朝小窗望了一眼,也看到了简副处长。桂阳河朝他挥挥手,打开车门,坐进自己的轿车内。
“快,老卢,给常有苈打电话,快!桂阳河驾着他的车跑了!”
“他跑了?太好了,我们没危险了!”老卢叫道。
老卢捉起手机,抖抖索索地找到了常有苈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公安局长常有苈接到他妻子的电话,他母亲已经处在弥留之际,要他赶紧过去。
他母亲在十天前就开始昏迷,不省人事,三天前开始咳血。病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咳血,但是血在喉咙里像泉水一样涌出时,她的喉管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她的身体本能地烦躁不安起来,于是亲人便去唤来医生,医生拿来吸管,亲人帮着医生用吸管把母亲喉管里冒出的血吸干,还病人一个清静——站在病床前的亲人的感觉。也就是说,从三天前,她的内脏已经开始出血。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的大脑尚未死亡,尽管肺、肾、肝等器官的运作系统已经崩溃。常有苈很后悔,十天前,医生委婉地问他是否给他母亲安乐死时,他拒绝了。看到母亲受到这等的痛苦,他身心疲惫不堪。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母亲活不到天黑之前了。他打算早上来局里安排一些工作,下午再到医生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妻子的电话迫使他提早将车开出公安局。
他的车行驶在胜利路上。要到市立医院,他须把车开到香港路(一条小街),再转上安福路。市立医院就在安福路的中段。
当他的车插进香港路时,他接到了省纪委卢科长的电话。
“常局长,赶紧采取行动,拦截住桂阳河!”
“你是说桂书记吧?”
“我们正要对他进行双规,他跑了,开了他的……”
“黑色凌志车。”
“是黑色的车子!”
“往哪个方向?我现在就布置警力。”
“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在……他是从市委大院跑的!”
常有苈的车转向安福路。这时,他看到了那辆黑色凌志车也朝安福路开来,——开过去。
“我跟上了——,我看到他的车子了……”
“太好了!小心,他手里有枪!”
常有苈心里一惊,如果桂阳河持枪抵抗,难道今天也是他的死日?或者是我的?
他拨通了刑警队长的手机,要求派两辆警车、八名警察立即出动。
他盯着桂阳河的车。桂阳河的车竟然开进洞州宾馆。
省纪委的卢科长又来电话,说那支手枪是塑料制品,已经在办公室的地毯上发现,被踩歪了枪把。
“衰!”常有苈有点遗憾。桂阳河这么一进去,他还往何处跑啊,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尚未开演就结束了。
这时刑警队长来电话,说警车目前只有一部,警力也勉强凑足五名。
“够了!”
“局长,今天一大早不是派三个分队到云岭围攻持枪杀人的刘中兴吗?”
“我是说足够了!——到洞州宾馆,警笛不要响。我不想兴师动众。今天的目标比较特别,要他们做好必要的准备。”
他给省纪委的人打了电话,报告了桂阳河现在的位置。卢科长一听非常高兴,表示马上就到。简副处长一听卢科长说“什么?洞州宾馆?”也就明白了。他们正走出市委书记办公室所在的办公楼,直奔他们的车辆。
桂阳河打开吴苏芳的房间时,床上有人在睡觉。是吴苏芳和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小伙子。
“对不起,我来取样东西。”
吴苏芳用被单蒙住了全身。
“我早就知道,我知道这很正常,也很公平,好吗?”桂阳河边说边打开橱柜,取出一个小箱子。“我用一下卫生间,只要十五分钟,好吗?苏芳,晚上给我电话,我们去厦门,陪我三天。现在,我去卫生间,只要十五分钟,我马上就走。你们不要动,不要动,说好了,好吗?”
小伙子的头露在被单外,胆战心惊,机械地点了好几次。
桂阳河从房间里出来时,完全换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谁也没有见过,谁也不认识。他没有跟床上两个战战兢兢的人告别,他们也没有见着出去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可怎么办?怎么办?”吴苏芳在被单里嘤嘤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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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洞州出差?”等电梯时,桂阳河与一位四十多岁的人搭讪。桂阳河看出他既像个生意人,也像个什么地方的科长级的人物。
“是的。”这人看了桂阳河一眼,觉得在他的那副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的神情相当的深邃。
“公差还是私差?”桂阳河问。
“为公司出差。”男的答。
“啊,我是浦东阳光印刷公司。”桂阳河递上名片。
“辛总经理。”这人接过名片。
“若有经过上海,请前来指导。”电梯来了。“下去吗?”
“是的。”
“出去?”
“是的。”
“我有朋友觉得洞州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印刷企业,我过来考察看看。”
“是吗?”
“晚上还在洞州?”
“是的。”
“已经有人为你预定饭局了?”
“是的。”
出了电梯,进入接客大厅。
桂阳河看到简副处长与卢科长在总台与总台小姐在说着话。简副处长要求打开所有的监视系统,总台小姐指指身后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简副处长说像是有好几层没有监视到,小姐说两年前就要求在那几层撤掉监视器,因为那是上上下下的有关领导进出较频繁的楼层。
此时的桂阳河已经快走到大厅外头。宾馆外停着两辆警车。常有苈站在大门口,他的身边也站着两名警察。
“你们的三色机是哪国产的?”这人问。
他们正走过大厅的中央。简副处长与卢科长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接着便把目光投向另外走出的顾客。
桂阳河没有用声音回答。他举起手,在左手心上写个“G”字。表示是德国产的。
“总投资多大?”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门外。桂阳河看到常有苈的眼神,看到警察并没有把枪拔出来。他想起扔在地毯上的塑料手枪,扔得正确。
桂阳河用右手摆开五指。
“五亿?”
桂阳河本想点个头,但如果此时点头,会流露出某种习惯动作。他听汇报时点头的动作是众人皆知的,而摇头则少人知之。于是他摇摇头。
“五千万?”
这时已经越过了警车。桂阳河点点头。在警车的左边,就是他的黑色凌志。他未曾投去一瞥。
看见前面停着几辆出租车,桂阳河招招手。出租车开到他跟前。
“So long!”桂阳河跟那个人道再见。
“这是我的名片。”这人并不急于分开,从包里取出他的名片。
桂阳河接过。“谢谢。晚上八点,我在十五层与几个朋友用餐,届时欢迎加入。”
“我会争取去的。”这人很是感动的模样。桂阳河把要挥动的手臂收了回来。他意识到,他的挥臂动作也是一个可以辨认的特征。
“我们一起上车?”桂阳河突然意识到一路与一个生意伙伴亲密交谈却在此地单独上车,也许就是一个漏洞。
“好啊。”这人应答。
司机:“去哪?”
“去哪?”桂阳河回身问。
“我去市委见新上任的市委书记。”
“噢。”桂阳河倾身对司机:“到市政府大门前。”
“我是上海的一家建筑公司的工作人员。你知道这里正在建筑的世纪大道吗?”这人问,桂阳河摇摇头。这人接着说,“我想与他谈谈世纪大道超支的事项。现在的水泥与钢筋都在疯长,当时订下的预算我们在福建的分公司实在是难以承受了。”
“是啊,谁想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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