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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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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情景重复了五六次,我就在走廊站了五六天--我实在熬不住了,我觉得我都快被烤熟了!这次我终于逮住一个机会,站在门口趁人数最少时混进去,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等。我对着墙上那面镜子挤眉弄眼,极力将自己的脸嘴调整成李莲英安德海状,又将自己的身子收缩成刘锣锅状,再将自己那条无形的尾巴收起夹紧。待那钱科长和一个妖冶艳俗的女人红光满面粘粘乎乎地从里面出来,就立即低眉顺眼躬腰曲背地踅进去。约两分钟,钱科长送走那女人,哼着含含糊糊的小曲,意犹未尽地返回来了。我立即肉麻地叫了声钱科长,又赶紧毕恭毕敬地将申请书和烟递到那张豪华办公桌上。

“你是谁?”钱科长迷起两只脬肿的眼睛问我。

“我--我--,钱科长,我想贷点款,不多,就贷一万元。”我低三下四结结巴巴。

“私人贷公家贷?”他端起一只价值千元以上,被老百姓戏称为“腐败杯”的子弹头型、不锈钢、真空保温茶杯,汲汲溜溜地喝。

“私人贷私人贷。钱科长您看看我写的申请吧。”我的贷款申请是以南巡精神为导语的,这在当时是最时髦最理直气壮的理由。

“我们不给私人贷款。”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就起身往外走,并对我的申请不屑一顾。

“钱科长--钱科长--”我急了,还想求两句。

“走走,我要开会了。”他下了逐客令。我只好拿起申请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包刚刚拆封的“红塔山”收回了我的那只老式皮包里,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不甘心,又脚不沾地跑了几家实力雄厚的银行,时间地点迥然不同,而人物嘴脸、故事情节和结局均大同小异。我满腔的热血换来的却是一盆盆冰水,我用狗一般的谦卑去献谀一张张有面瘫嫌疑的脸孔。那些代表国家紧握着老百姓钱袋的食利商、寄生虫们根本就不看我的贷款申请,根本不听我的经营计划和发展前景,甚至不容我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只是接过我散发的香烟一阵猛抽,然后轻蔑地盯着我没有打摩丝的头发,没有挂挤奶机的皮带和粗布衣服,哼了几声就把我扔到一边去享受空调的待遇。幸亏有个面熟的银行职员出于人道主义对我的遭遇目不忍睹,走过来对我解释,大型国有银行只向大中型国有企业和国家重点项目贷款,象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额私人贷款,应该去各种城市商业信用社。我顿时火冒三丈,该死的钱科长!我操你家祖宗三代!哪怕他当时只对我解释一句,我也不会跑这么多冤枉路遭如此多白眼,还白白搭进一条红塔山香烟。官办银行服务就是这样!我悻悻而走时觉得这种规定荒诞不经--大型国有银行并不拒绝哪怕是极小数额的私人存款,凭什么只存不贷?如何建立平等互惠的信用关系?他们的把近乎天文数字的贷款扔进一个又一个黑洞化为泡影,也不愿挽救一个活生生的具体的人!但我不想争辩,说也白说。

不知是体制上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猛用摩丝把头发梳成“桥本龙太郎式”,还打了领带,挂了王文革的挤奶机,来了个蒙城式的乔装打扮,城市信用社的人对我客气多了,信贷科长居然还主动给我发了根昂贵的玉溪烟,他仔细地看了我的贷款申请后说:“不错!小伙子有志气!好!--唔,你有贷款抵押吗?你这贷款申请书可没写。”

“抵押?什么抵押?”我纳闷了。

“还款保证物。房地产最好,金银珠宝首饰也行。”他解释。

“房地产!哪来的房地产?我爷爷那辈倒有几十亩地几间私宅,后来给我那不肖的爸爸给革掉了--他参加了共军!我们现在都还住公房付月租哩。金银珠宝一概没有,我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再说,我爸虽是老干部,可老得没出息,他离休了,没捞到一分钱,否则我不来找您们了。”我惭愧地说。

“是这样啊,那么,你有大额存单没有?比方说,你贷一万元的话,你至少在银行里有一万二千元以上的定期存款,你先把存单低押在我们这里,还清本息后再退还给你。”信贷科长说。

“笑话!我如果有一万二千元存款的话,还用得着向你们贷款呀!取出来用不就得了,还贷款,我脑子有病呀!”我笑。

“这是死规定,没有抵押是不能贷款的,银行现在都是这样的。”科长收敛了笑容,“对不起,现在不是八十年代了,银行贷款贷怕了,国家高估了个体户的觉悟,无赖太多了,现在有很多债务人连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科长,我受党的教育多年,还上了大学,知书达理,遵纪守法,又不是社会上的骗子。”我不以为然地说,“况且我这么个大活人还不值一万元,要什么抵押?――我以人格做抵押怎么样?科长您就通融通融吧。”

“人格?现在谁还讲人格?有些人连国格都不要了!”科长忿忿地说,“你确实想贷款又没有抵押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赶紧问。

“找一个有偿还能力的单位或个人为你担保,如果到期你无法履行你的还款义务,则由担保人替你还,不过这难得很,现在人……”

我的脑海疾速旋转,到哪里去绑一个冤大头呢?王文革花店刚开张不久,贾卫东、赵卫彪的火锅店也大不如前,白成富有钱,但我怎么可能找他借钱呢?单位?想都不敢想,我还要给它倒交钱呢!

“那么,实在对不起,爱莫能助,这是死规定,我个人无能为力。”科长又朝门外叫了一声下一位,我还想磨蹭一会,那位文秘小姐走过来,对我耸耸肩摊摊手我还能怎么样呢?

“科长,我能不能取一个肾,甚至--甚至外加一只睾丸做抵押?”我憋急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众人哄笑,那小妞羞红了脸,科长也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小李!我们这里不收下水。你到医院也许他们会感兴趣,而且价格不会低。”

信贷科长的话的确提醒了我。我记得我曾看过一篇报道,说的是在印度和东南亚一带,有些穷人、懒汉好逸恶劳,靠出卖自己的身体器官维持一生。如果能将器官走私到西方国家,还可以一夜暴富。人一次性总共可以卖的器官包括1000cc新鲜血液、一只角膜、一只眼球、一只肾、一只睾丸、一只脾,如果你饭量不大,还可切除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个胃,一至两米肠子而不危及人的生命,至多体质较正常人虚弱而已。卖一只肾怎么样?这个突如其来横空出世的念头疯狂地撕咬着我折磨着我,令我心驰神往走火入魔。我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小巷,梦游般来到了一家医院门口。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恍惚惚地看着数不清的麻木不仁的脸孔忽隐忽现,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些人都是来做某种交易的。我迷迷糊糊萎萎缩缩地来到顶楼,里面空寥无人,阴森可怖。我四处张望寻觅,木然来到一个挂着“人体器官捐卖处”的屋子。我刚进门便有几名大夫狼一般地围过来。

“捐还是卖?”为首的老狼问。

“卖。”我嗫嚅着,气若游丝。

“卖?--”老狼有些不悦,“卖什么?”

“腰子。脾脏也行。”

“几岁口?”他掰开我的口看,用一支镊子在上下牙齿之间乒乓乱敲一气。

“二十六。”

“填张表,开个价。”

“两万元。”

“你以为你是大熊猫,八千元。”

“一万八。”

“九千。”

“一万五”。

“一万二,不加了。”“……”“卖不卖?不卖拉倒?--下一位!”

“成交!”

“取个腰子对身体没事吧?”我犹犹豫豫萎萎缩缩。

“没事。两个腰子,反而不好,产权不明、体制不顺、分工不明、责任不清、奖惩不严、相互扯皮--肾炎就是这样闹的。”医生权威地说。

接着他们到屏风后面去了,不久就听见磨刀的嚯嚯声和阴险的叽叽咕咕。

“煮着吃!”

“炒着吃!”

“嘘--蒸着吃。”

“炖--汤--喝……别让它跑了!”

我猛一回头,发现门已关严,门后站着一个眼冒绿光、口露獠牙、血盆洞开、长舌扑腾、手持利刃的家伙,淫笑着向我扑来,其余人等也围上来,端着托盘、菜板、菜刀和叉子,穿着鲜血淋漓的大褂。

“血肉之躯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擅动――,我不卖了。”我晃然大悟夺路欲逃。

“卖也卖不卖也得卖!”他们狼笑着扑上来。

我憋狂了,一步跃上窗口,仰天长啸一声,一个跟头栽下去,一时天旋地转……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钱啊钱,你这个魔鬼!我起身来到阳台,让凉风吹干了我浑身的虚汗。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找王文革借点,他小子既然极力纵恿我下海,总不该见死不救吧。还有赵卫彪、贾卫东他们那里没准也会拉兄弟一把。

我第二天早上找到了位于滨河路王文革的“爱心花店”。他刚开门,那个在舞厅上班的妞儿正和他一起把花盆往外搬,一边浇些水。我向他倾诉了贷款遭遇,满脸通红地提出了我的要求。朋友就是这样,绑他玩蹭他吃理直气壮,借钱真是羞于启齿。好在王文革慷慨地掏出五百元塞给我并对我说:“别跟我提借钱,这五百元算我赞助你的。实在不好意思,你看,生意秋,费用高,我手中也紧。”

我还是坚持给他写了张借条。他也不容易。我找到贾卫东和赵卫彪时他们面有难色。贾卫东解释说:“太不凑巧,我们刚换了一台新冰箱和消毒柜,原来那台冰箱是从我家借来的,上月房租都还欠着呢--没办法,现在是欠帐成风,饮食诈骗犯又多,真是赔本赚吆喝!”

“朋友分为可以借钱的和不能借钱的。”我恬着脸激他们。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连我们都信不过?”赵卫彪也诅咒发誓,“我他妈谁骗你谁是汪国真!”贾卫东这时灵机一动地向我建议:“说实话,你找我们借钱真是找错了对象,白成富才是大财主,不是他来照顾咱们,恐怕早就关门了,你去求求他,没准看在舒怡的面子上,一高兴扔给你万把块的,连条子都不带打的。对,你去找他绝对没错!”

“呸,老子就是落得个乞丐,也绝不会上他的门。”我勃然大怒,掉头就走。

“别发火呀,等这月底来看看吧。”他们在后面嚷。

此后一段时间我百无聊奈,就和王文革沆瀣一气,白天帮他送送花,晚上常常和他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但被麻醉的神经一旦清醒,我便感到加倍的空虚。看来他的生意的确不行,上门买花的寥寥无几,他雇的那个小工沿街叫卖常常半天不开张,他的女朋友的舞厅只用可反复使用的塑料花,这样,主要希望便落在电话、传呼订购上了。这几天他把中文传呼挂在我身上,由我来充当护花使者。若有生意,我便会收到客人或王文革的指令,将某花在某时送到某地某人手中亲收并传递某某口信。但令我们沮丧的是,在蒙城这座缺乏情调的城市,他的生意显然有些超前了。尽管他一再追加广告费用,广播、电视、报纸、传单、海报轮番轰炸,一齐上,极尽煽情献媚炒作之能事,可依旧是对牛弹“情”--在讲求实惠的蒙城女士小姐们看来,与其花十几二十元买束鲜花送她,还不如请她下馆子一顿海吃划算呢。

“傻男人!还没结婚呢就奢华上了,一束花可以买两双长统袜呢,趁早吹灯!”一个瘦骨嶙峋的娘们在签字领红玫瑰时嘟起嘴抱怨。

“十元?太贵了!现在猪肉才五元一斤哩。”一个肥婆子暴跳如雷。

“小姐,你说的也是。依我看,若买槽头肉可以买七八斤,够一家人狠吃一个月呢。不能这样算帐,猪肉有价,情调无价嘛。”我一时兴起多嘴了一句被她恶狠狠地白了一眼,连几毛钱小费也免了。

还有一个住院的老太太索性拒绝签字领康乃馨,还骂我棒老二活抢人,直到把我轰出了病房……每天没卖完的高档花只好扔掉,我们痛心得直骂蒙城俗气的娘们。

但始终有一个每天买花的忠实顾客,那就是白成富,全是送给舒怡的,只是我从来不去送,那几天我没勇气去见她,但我无时无刻没惦念她和她渴望的钢琴。

生意每况愈下,王文革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想来想去,觉得没有理由老是混他的饭吃蹭他的酒喝,他连小工都辞了,而且那张双人床也容不下三个人分享。我趁着他还没有烦我便不再去找他了。

十五

余下一段日子我又相继策划了几笔生意,开服装店、皮鞋店、礼品屋、体育用品专卖店、冷饮店、休闲屋、电子游戏厅、台球室、贩大米、倒麻袋……皆因为资金不足而化为泡影。何不利用自己的专业呢?可当时蒙城的外资企业几乎为零,国际旅行社揽的大多是国内活儿。所以,那家经济开发区给我颁发的英语翻译聘书和国际旅行社给我的特约导游证均因为没有底薪而完全成了一张废纸。那么我办个英语培训班吧,这倒花不了几个钱,无非是教室租金和资料印刷费,成本很低。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广告张贴出去还不到两天,便有一帮捞外快的中小学退休英语教师联名把我告到市教委、工商局、消协、税务局、市长热线办、信访办、电视台、报社、打假办、严打办、派出所、居委会、联防队、小脚侦缉队,还油印散发了几百份致学生家长书,说是有个被单位开除的社会闲散人员、严打嫌疑分子居然、竟然、悍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擅自搞什么英语培训,误人子弟,他们出于职业的道德,家长的信赖和社会的良心,强烈要求有关政府机关严厉查处,公开曝光,将李犯亚非捉拿归案,为民除害,绝不手软。还教育一片净土,还教师一个清白!……该犯鹰勾鼻、络腮胡、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头发卷曲、面黄肌瘦……警惕啊!善良的人们云云……

后来我想我的特长是侃,何不玩空手道再邀约几个侃爷开一家洗脑公司?这个思路倒很前卫!国外就有,有点心理咨询、心理诊所的性质。现在人们面临日趋激烈的生存竞争,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有心理障碍、心理疾病的人大有人在,这是个不可限量的市场。关键是几乎不用什么大的硬件投入:几间小屋、几张桌椅、几个茶怀、几盒清凉油、几盒润喉片、几张毛巾(供嚎啕大哭、觅死觅活者)、几个沙袋(供勃然大怒、无处渲泄者)、几件“自慰器”(供性压抑者)--齐活啦!开张啦!来的全是客,全凭嘴一张!侃呗!直到侃晕、侃舒坦,侃得一通百通、一了百了,侃得顾客拼命自个儿掏银子还感激不尽为止。结果工商局根本不给我注册发执照--他们不无嘲讽地说,在我国现行法律允许经营的范围中,根本就没有这个荒唐的野鸡项目!心理咨询?可你又没有行医证。唉,真是有钱就是男子汉,没钱就是汉子难!

正当我一筹莫展烦躁不安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光顾了我,原来我托武汉的一个亲戚为我在深圳找工作的事有了着落。一个在深圳的台湾公司在武汉又和他们单位办了家合资公司,我前不久寄给他们的个人资料他们比较满意,但据说由于港台对大陆文凭和学历历来都不承认--据说是高文凭低能力。加之近年来“克来顿大学”在沿海频频出现,更加剧了他们固有的成见,所以台湾老板要求面试,若合格就正式聘用。我避开家,跑到邮局,花了三十四元和那个台湾老板的助理孙仁先生通了电话,谈话间他用一种洋泾滨把他管理的公司说成了大陆青年没有理由不立即投奔的圣地,他还以不屑的口吻说了不少大陆国有企业的坏话。我不敢不迎合他。客观地说,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产权不明、体制不顺、机制不灵、管理不善、奖惩不严、设备不新、素质不行……

我估摸着卫超可能已经收到了我的信了,就立即再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给他讲了我的打算,他鼓动我立即出发,机不可失,吃住他暂时可以解决。他还警告我,不久又是大学毕业时间,又有一大批学生涌到深圳,竞争会更加激烈。他还建议我乘飞机去,别舍不得六七百元钱。我答应尽快行动,到成都买了机票再给他拨电话,他好准时到机场迎接。

我兴奋之余不禁又忧愁起来,虽然对家里人我可以不辞而别,但舒怡又怎么办?难道她也愿意和我一起浪迹天涯?我想起那晚上白成富的妈说要帮她改行,不知这一段时间又对她许诺了什么。王文革曾警告我白成富追女人有苍蝇觅食般的勇敢,他要取胜的办法令我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我料定这段时间白成富绝不会闲着,我宁愿相信天上掉馅饼,也绝不相信世上会有白吃的午餐!他一定……想着想着我就坐不住了。我来到一个磁卡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女校长照例说上班时间不许打私人电话就挂了。我等了一会又拨通,捏了鼻子拿腔捏调地说我是市教委的,女校长一听立即笑嘻嘻地讨好买乖地问我是谁,她好象不认识我。我说我是刚从山药县调来,舒老师的大学同学。蒙城上上下下的权力均为山药人掌握,这点她深信不疑。在蒙城,如果要进衙门就象到了山药县办事,到处都是操浓重山药腔的人,如果操一口山药腔,你顺利得多。果然不到三分钟,舒怡就过来接电话了,劈头就说:

“我就知道是你。”

“我正式下海了。”我说。

“真的呀?什么时候?”她大吃一惊。

“前几天,手续都办了。”

“你这一段时间在干什么?怎么没见到你?”

“看了几家门面,没谈成,我想暂时开家小吃店,积累点资金再说。”我说。

“你疯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她骂我。

“对不起。我早就说过,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我又问道,“怎么,你有何感想?”

她缄默了一阵,只说了一句:“忍看朋辈成新鬼!”

“我想晚上见你。”我说。

“没时间!”她生气的语气。

“是不是白大公子有什么节目呀?”我笑嘻嘻地问。

她并不回答,只说:“你九点以后来吧。”

我正要问为什么,她却把电话挂了。

我九点钟敲开舒怡的家门时,她母亲似乎冷淡了许多,既不打招呼,也不正眼看我,甚至连笑容都消失了。我硬着头皮兀自走进舒怡的小房间,她正坐在那里对着墙发愣,连我走近她身边她都浑然不觉。我一眼就瞥见花蒌中又多了许多束花,就说:“今天晚上我真不该来,让你们扫兴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话。”她转过身子。

“白大公子待你不薄呀!买这几束花得花我一月的工资吧?何况天天送,真气派嘛!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别人通常抽极品云烟,最次也是玉溪嘛!我吃了上顿愁下顿,他却奢华成这样。”我转悠到花蒌旁,嗅了嗅,又说,“牛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伤害劳动人民感情嘛。”“我才不稀罕他的花呢?”她冷漠地说。

“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我不让他送,他不听。”她说,“天天送,讨厌!”

“真的?”我一边问一边恶毒地亵玩猩红的花瓣,“那么我帮你个忙好不好?”

“什么?”她不解地看我。

我取出鲜花打开窗户,一下子扔了出去。

她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怎么?舍不得?可惜了?那种酒囊饭袋也想玩点贵族情调!”我冷冷地骂道,“一九四九年起就没有贵族了,贵族装是装不出来的,谁也甭想在我面前冒充大尾巴狼。”

“你这个人才多管闲事瞎操心呢,别人送花给我,我喜不喜欢是我的事,你着什么急?莫名其妙!”她盯着我笑。

“那好,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就算我多管闲事自作多情莫名其妙,我现在就出去给你捡回来,总可以了吧?”我说完往外走。

“过敏症,等着,我们出去走走。”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襟,娇嗔道。她穿上高跟鞋,整理了一下房间,就和我往外走。

她妈当着我的面责怪道:“这么晚了还要到哪里玩去?你明天还有早自习课,早点回来!”

直到我们下了楼梯她妈都还在絮絮叨叨地叫她早点回家。下楼后我就看见那两束玫瑰花躺在那里,我一时火起,几步走上去,用那双破皮鞋狠狠踩了几脚,嘴里骂道:“还想玩情调!草包!草包!连西方都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整整三代人的努力,何况这是在中国!他什么东西!才穿上皮鞋几天,就想来点罗曼谛克!非洲人跳芭蕾!不合国情!”

然后我们向小松柏林走去。舒怡在一旁笑:“现在是你着急呢还是我着急?花你可以扔下来,钢琴你又怎么扔呢?”

“什么?他要送你钢琴?”我惊呆了,“是不是你让他买了?”

“我没说。不知他从哪里听说的,可能是贾卫东赵卫彪那里。我不要,他执意要送,也怪我妈背着我答应了人家。我想了想不要白不要,反正别人有的是钱。”她说。

“你敢要!”我大声说。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她摇着膀子踮着脚尖说。

“我就要管!”我大声嚷道,血往脑门上冲,一时竟没词儿,怔怔地看着她。

“逗逗你呢!看把你急的。”她取笑我。

“你要跟了他呀,生个儿子不是白痴就是草包比近亲结婚还严重连初中都考不起没准还长不出肛门……”我恶毒地说。

她笑得闪了腰,又咯咯地问我:“那,那要是跟了你呢?”

“跟了我呀,肯定当歌星当演员,最次也是个作家。”我厚颜无耻地说。

“呸!”她一把揪住我的嘴角骂道,“你这个人最可恨的就是这张嘴,还有这个鹰勾鼻。”她用弯曲的手指在我鼻梁上刮了一下,又说,“鹰勾鼻好看,容易给人联想,但总是长在坏人脸上,就象德国鬼子。”

我鼓足胆量,顺势将她拥入怀中,靠在一棵松树上。我动情地说:“你太了解我了!”

“谁了解你呀?”她转头观察一下周围,又说,“我就不了解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穿黑色衣服。”

“我在为这个世界戴孝报丧哩--世纪末嘛。”

“你怎么从不穿西装?我还没见你穿西装是什么样呢?”

“在我没有富起来之前我绝不穿西装。”

“你的胡子怎么都变黄了?”她摸了摸我的下巴。

“没办法,拜金主义嘛。”我皱着眉头苦笑了一句,“现实真残酷,别说连牛都发疯,连人都可以克隆,就连胡子都变态。你注意没有,现在什么东西都变态,葡萄长得象李子,李子象苹果,枇杷象橙子,大萝卜象冬瓜,猪长得象牛……都是激素给催的,急功近利,短期行为,不好!”忽然她叹气了:“唉!要是你和白成富综合一下就好了。”

“什么?你要我和她综合,你看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哪个细胞不是残渣糟粕假冒伪劣,你要我和她综合!”我气呼呼地把她推开咬呀切齿地说。

“你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她说,“每个人都有长处嘛。喂,亚非,你老实说,他这人这到底怎么样?”

“这还用得着我说吗?明摆着的嘛,最多不过一无脊椎动物,充其量算个爬行类远看是赵丹近看成奎安,当然为了引起你的同情,他会装出一副我很丑但我很温柔的样子,反过来说,虽然他很温柔但他毕竟很丑……”

“哎呀,人家让你认真说嘛!长一张嘴就会挖苦个人。”她堵住我的火山口。

“这张嘴对敌人象怒火象刀剑,对爱人就象蜂蜜象甜瓜。--爱情是自私的,否则就不是爱情,我怕失去你。我承认,我在他面前,确切地说是在他老头白天篷面前,在某些方面很自卑。”我开始吻她,她有些颤抖,呼吸急促起来但没有拒绝。我觉得她接吻的技艺远远没有她拨动琴弦那般娴熟,她还算纯洁。

缠绵一段时间我温柔地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海吗?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国家。老实说,我不愿意被白成富看扁了。还有你妈,现在对我的态度也大不如前了。”

“人嘛,总是活在现实中,难以摆脱世俗成见。我家里人,还有同事们都劝我和白成富好。”

“当然。他可以让你调动、住房、钢琴等等一步到位。一桩现实的婚姻可以让你至少少奋斗十多年!”我忧伤地说,“我一无所有,自身难保。”

“你很优秀,多才多艺,真的。”她用指按住我的嘴唇。

“哼,我算什么优秀!中国人民最优秀的儿子都到美国漱盘子去了。”我干笑。

“亚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话?”

“就那句,生活是对现实的妥协,婚姻就是对爱情的妥协,人活着就是妥协。”她说。

“我那是指蝇营狗苟者。我要奋斗,我要挣扎!挣扎才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快乐!我要到深圳去了。”我脱口而出。

“什么?你要到深圳?”她一下从我的怀中挣脱,惊诧地问,“到深圳去干什么,蒙城还不是一样地挣钱。”

“在蒙城轮到我挣到钱你都成老太婆了。这边我已经混不下去了,跟我走吧!”我握住她的手。

“不可能!我一个女孩家。那边也并不是遍地黄金,我有两个同学,一个到深圳,一个到海南,还不是都灰溜溜地回来了,黑得象泥鳅,饿得象只猴!”

“搞艺术的怎么没有一丝激情?艺术家都有必要出去浪迹一番,有哪个成功的艺术家没有流浪的经历?你忘了以前你多罗曼谛克?怎么连个深圳都不敢去?又不是去南极洲!”我激她。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她摇头,“你也别去,就在本地发展吧。”

“我不是白成富,这里没有我的地方,没有我的土壤和空气,在蒙城我只是一堆一钱不值的臭狗屎,这里比的是谁的父母有官做比谁有关系比谁的单位稳妥是铁饭碗……,干得好不如生得好!一句话,我没有白成富他那个爹,人家是元帅之子嘛!一切都是现成的。”我叹气,“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呀!”

“但你还是太冒险了。”

“反正是死,还不如拼一拼,权当是狗急跳墙吧。”我说,“如果你延长自己的生命,就必须换一种生活方式。”

“不能改变你的主意的吗?”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扑闪着。

“我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乘飞机去,跟我走吧。”我再一次抓紧她的手。

“亚非,这绝不可能!浪迹天涯说起来轻松,真要做起来太可怕了。”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这样?你不觉得自己变得俗不可耐了吗?”我忧伤地说。“我做不到,你原谅我!我不仅仅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是家里的,是社会的。”她转身过去。

“你要跟白成富走是不是?”我气愤地问。

“不,我谁也不跟!”她跺脚。

“你走不走?”我拦腰将她扶住。

“不--行--。”她说,“你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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