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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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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好些了么,我看您来了。”
“啊,三克同志,这么晚还来,太谢谢你了。”
三克忙稳住身子,由于灯光太暗,早把他的窘态掩饰过去了。“啊,谢啥呢,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早就该来看看您了,唉,恰恰又在这几天进料发料都多,白天实在分不过身来。”他又弯着身子问道:“看您的精神用不了多久就可出院了。”三克忙把纸包偷偷地揣回了衣兜,手忙脚乱地端起杯子双手递了过去,又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我想给您泡杯茶,谁知壶里水又凉了,还是喝杯白开水吧。”说着忙拿起暖瓶:“茶炉房在哪儿,我去给您打一瓶来。”
“快别去了,茶炉早停了,再说我也不渴。”方林坐了起来又问道:“工地忙吗?”
“可不。”三克忙回答道:“不过出了事故后大伙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唉,要不是小陶出这个事故早就并网发电了,而且还可以得到一笔奖金。”
“是啊?”方林也叹息着:“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不过事故还没有分析清楚,结论下早了会伤害一些同志的积极性,你说是吧!”
“是这个理儿,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汽机司机还不敢打保票呢,何况是个新手。”三克又显得同情地说:“唉,主要是年轻,经验不足啊。”
方林又问道:“处理事故了吗?”
“没有呢。”三克故作紧张地说:“工地技术力量不行,所以部里派来了一位专家,可是只专家一人也不行,打下手的人,张落的人太少了。
“老曹呢?”
“病了!”
“王主任呢?”
“嗨,一个跟头把坐骨神经摔伤了,现在还柱着根棍子,我看一股风来就会吹倒,没有办法,有时还拿我这个二把刀打打补丁,说实话太缺人了。”
听这么一说方林着急道:“看来我该回去了。”
“不成不成。”三克连忙摆手:“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久,那怎么行。”
“问题不大。”方林把右胳膊抬起来给三克看:“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不能做别的动动嘴也行,要不事故处理不好,长期不能发电,让咱们怎么向上级交待。你知道奇書网,这已经是第二次调整计划了,国家和人民群众都需要电啦。昨天这里又停电了,弄得急诊病人的手术都做不成,我哪能在这里安心养病啊。”
“我的主任,你太伟大了,真是一个活雷锋和张思德啊。”三克肃然起敬,似乎被对方一心为公地精神打动了,忙说:“还是您主任站得高看得远,既然这样我回去让小曹开华沙来接您。”
“不不。”方林忙摆手。“医院大夫还不同意呢,还是我自己走,这样目标小些,同时还可以练练我胳膊的功能。”
“啥时候呢?”
“我看就明天这个时候吧!”
二
天低云矮,傍晚又刮起了一阵猛烈的急风,不但吹得树干弯腰,而且带着尘土,残枝,败叶满天打转、飞扬,加上大面积停电使得整个城市似乎扣在一口大锅里。谁知是要躲过护士和医生的眼睛,还是要磨炼自己的意志,方林却偏偏选了这个不恰当的时候,由医院偷偷地回工地来。一出医院大门,他就加快了脚步,一个人穿街走巷,在烈风中疾走。出街口后,接着顺东风路一直朝西,到了丁字路口又转身朝北拐了。一停电公路上车辆稀了,行人也少了,宽宽的路面在两侧树影的掩映下象条望不到尽头的黑洞,那洞又深又黑,加上两侧大面积的庄稼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而又惊心恐惧的感觉。他在黑洞中走了好几百米,才到了经常去工地那条羊肠小道。平时这条小道除了去工地的一些人而外很少有其他人行走,现在天昏地黑就更无人走动了。方林过了泉河的小石桥,走不了几十步就进入丛林小道。这时已经夜静更深,风虽然有些减弱,但还是在不停地刮,从树梢的抖动,落叶的飘零中,不时地传出呼呼啦啦悉悉嗬嗬的响声。这里本来就没有路,是一些爱走捷径的人们,从那一片混合小丛林中踩出来的。多少年来天天都有人走,方林也不止走了上百次了。虽然路捷近,但并不平坦,也有乱石和坑洼,不过每次都是平平安安地过去,又平平安安地过来,连个跟头都没有摔过。可是这个好心人,胸怀坦荡的人,他哪会想到天有不测的风云,人有旦夕的祸福,在太平的社会也有不太平日时。
突然小树林丛里那杂乱的声音大了,快了,急了。方林侧首望去,只觉树丛在急促地晃动,借着天光,接着又发现一个黑影如饿虎扑羊之势直朝他扑了过来。那影子显得高大肥粗笨手笨脚,一付大口罩几乎把脸盖满了。那影子也不出声,举起一根大棒“呼”地一下就劈头盖脸朝方林头部击来。方林凭着在军队上养成的那种机智和警惕使他本能地一偏身,双脚同时轻轻地一跳闪到了一边,只听得沙沙啦啦一阵乱响,原来那棒劈到了一根小树叉上,弄得枝叶摇晃飘落。方林大喝一声:“什么人?”话音未落第二棒又劈过来了。方林又是一闪,那黑影由于用力过猛一下收不住脚步,没有打着对方到使自己来了一个饿狗抢屎。方林寻声顺势飞起左脚踢去使那影子“卟嗵”一声又来了一个嘴啃泥。由于用力太大,使方林右胳膊感到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很可能被对方打倒而夺去自己的生命。于是他边喊边跑,还未跑出小树林,那家伙又追上来了。一扬手一块碗大的石头飞出正好打在他带伤的胳膊上。方林痛得钻心,正用左手来扶自己的右胳膊时,一把明恍恍的匕首直朝他胸口刺来。由于天黑方林只凭听觉,他咬牙忍痛闪过锋刃,用左手按住了凶手的手腕,又飞起右脚狠狠地踢在对方的小腹上。“当”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上,凶手“唉呀”一声被方林按在地上了。那凶手顺势一滚滑到了小道边的土沟里,就这样两人扭打了起来。虽然凶手一直没有出声,但从臃肿的体态、迟缓的动作和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方林已经猜出八九分了。他急促地吼道:“刘三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这家伙为啥要加害于我?”
听到此话对方一愣,心想,他并不象老曹说的那样认出我刘老四,唉唉,我上当了,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暴露了,晚了,无法挽回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啊。他一言不发,把牙一咬在心里说,这叫你们共产党说的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如果让你活了,我就要进大狱,说不定吃枪子,现在只有拼命才行,弄死了朝河里一扔,谁还疑心在自己身上。再说一个断臂人我还对付不了么,想着想着就把右手伸出去抓对方的脖子。可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虽然对方只有一只手能使唤,可那是一只经过战斗洗礼而又顽强的手。就是这只手却如铁瓜一样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腕,而且那一双脚也如两杷钢叉紧紧地撑在凶手的小腹上,使他的另一只手再也无法施展了。两人的力量均衡着,僵持着。
天上的云渐渐薄了,月亮象在雾里奔走,一缕朦朦胧胧的光从云缝中滤下来洒在两个搏斗者的身上。虽然此时势均力敌,可是那天上的来光似乎帮了方林的大忙,它象众目睽睽的眼睛,照得凶手无处躲藏,加上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凶手的心紧了,虚了,几次不能得手力量也不如前了。如果再这样对峙把时间往后拖延,等到电建和电厂下前夜的工人一来那就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自投罗网。现在他是骑虎难下,权衡利弊他只有孤注一掷。想到此,他嗖地一下跳起身来,使尽全力抬腿朝方林断臂踢去,方林双脚一缩,凶手赶紧扑了上去,轮起拳头就朝对方的头部猛击起来。方林昏昏沉沉,只觉得天在旋地也在转,他再也无力抵抗了。
三
天上的云已经撕开了,露出了惨淡的星月,没想到在这个秋凉的夜晚好人遭此劫难使它们也目不忍睹啊。好人啊,虽然好事多磨,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方林这性命悠关的时刻,突然从黄土坎上飞下一个人来,这个人看起来细条清瘦,但动作却十分迅速、猛烈,他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开凶手就地一滚,把对方压在下面了,同时用力卡住对方的脖子就大声地喊起来:“来人啦,快来人啦!”更深夜静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看来是下前夜班的时候了,声音刚落又跳下一个人来。
“还愣着干啥?”骑在凶手身上那个人大声地嚷道:“快,快帮我抓坏人啦!”
“哎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那女人也勇敢地和凶手扭打起来。
时间一长,人越来越多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凶手抓住了。那女同志用手电一照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凶手是刘三克呀,又照那个被害者,她更惊呆了,接着大声地叫起来:“老方,你,你这是怎么搞的啊?”
方林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他无力地躺在土沟里,手臂的石膏夹板已经脱落,长长的纱布在四下散着。只听得他费力地说:“文彬,郭云多亏你俩救了我。”说完闭上了眼睛。
“这怎么办呢?”郭云差点哭了起来。
“别急,别急。”文彬说:“你赶快去找大夫。”
“哎哎。”郭云顺从地答应着。“我这就去,这就去。”
人们把方林扶起来,文彬把他背着。几个人又架起刘三克,把他双臂绑着推上了小道。这时的三克满脸青肿无血,脑袋无力地搭拉着,曾几何时,凶象完全消失了。走了几步,他好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绑着的胳膊使劲扭动了几下,然后大声地喊起来:“我有罪,我有罪呀!”接着腿不由自主地一弯脆了下去,装得疯疯傻傻祈求地望着大家。
“我这是怎么啦,嗯?我都干了啥,我都干了啥呀?”旋即把身子趴了下去,屁股朝天,头象鸡啄米似地在地上磕着,磕完又喊:“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对不起方主任,对不起党啊。”最后就嚎啕大哭起来,嚎了又喊:“我要揭发,我要揭发呀!”
第三十九章 反思
一
十年久旱逢春雨,万里他乡遇故知,按理说应该有一种怀旧叙今的欢乐感。可是对于老电业说来,老朋友的控拆,破坏者的自投罗网,凶手的自我暴露,以及一系列的不正常现象,使老电业的心里象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乐不起来了。往事历历虽然自己走了一段弯路,但从这些曲曲折折的教训中,又悟出了一点儿什么呢?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有点儿“那个”了。“那个”只是一个代名词,一时觉得它包含的东西很少、很少,一时又觉得很多很多。思想杂乱得象天上一朵朵一团团的云絮,旋转着、飘浮着。
记得在几年前,那还是热火朝天搞建设的时候,由于对外国专家过于崇拜,使他不但对自己的工程技术人员抱着偏见,做出了不少过火的行动,而且偏听偏信,又使他对一些勤勤恳恳工作的干部,也采取了利用职权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现在想起还记忆犹新啊。
那一天他在办公室里,戴着花镜看一分工程计划材料表,整整一大本。那庞大的品种,复杂的规格,加上繁多的供应渠道,把他看得头闷眼花十分疲乏。他好象听人说过,啊啊,想起来了,就是曹超仁专门对他讲的。说材料本身就是一门科学技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他要具备很高的文化素质和高度的技术水平,象老郭那样的土老杆儿,可就不行了。是呀,这么说来,现任材料主管郭有槐,这个土改时期的农民干部恐怕就真的不能胜任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对材料保管、进料、发料工作,听群众和一些接触的单位反映可不错啊。难道是人家反映不实?难道是曹超仁也有点那个了。正当他思绪纷乱的时候,二曹操却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按习惯每次进门他总是先弯腰,笑眯眯甜丝丝地叫一声主任,然后才请示汇报工作。可是今天反常,不但脚步走得很沉很重,而且见面既不微笑也不弯腰,把一切打发领导高兴的见面礼全忘了,同时满脸阴郁、眉宇间还流露出一丝丝怒气。他自动拉了一把椅子,居功自傲地在老电业的对面坐下来,哭丧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超仁,看你气色不好,又是谁惹你了吗?”老电业摘下花镜偏着头问道。
“谁也没惹,我是看不惯生气。”
“又生谁的气了?”
“还不是仓库老郭。”说着二曹操摇着脑袋,伸了一双手直甩:“我跟你说过啊主任,管材料也是一门科学,那有先发料又开领料单的道理。虽然方便了第一线,可是把库里的一切打乱了,这不是对虾炒冰棍儿――糊来吗。这不只是个游击习气,我看纯碎是个大白薯,做农家饭可以,如要拿来上席面就登不了大雅之堂了。”
老电业听后凝眉沉思起来,他好象想起一件事来,忙说:“据现场一些班组反映,他还组织人力经常送料上门呢。”
“我说的就是这个。”二曹操给老电业敬了一支烟,又把身子探了过去说:“先送后领,一切都乱套了。象以前工程小,这样做还凑合,可现在是啥时候了,还搞小米加步枪吗,要让外国专家见了,还会笑话咱们没有人才呀。”
“那你的意思呢?”
“量才使用,不称职就落个窝,总不能占着毛坑不拉屎影响工作嘛。”为了说明他的论点正确,还进一步做了解释:“主任,咱们是一个大型的工地,干材料设备这一行,必须要设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这个人不但要较高的文化,灵活的脑瓜,同时还要腿长、手长、眼尖耳朵锐,既能吃苦又能挨骂,还要有灵牙利齿的外交,要不休想搞来别人弄不到的东西。”
老电业听到这儿,又皱了皱眉头,把没有抽完的一大节烟头揉到烟灰盒里,然后抬头吐了一口云烟。随着漫卷、升腾、扩散的烟雾,一个个子不高,但长的墩厚结实,又有一副健康紫铜色脸和一口被烟熏黑牙齿的郭有槐浮现在他的面前了。这个粗手,手上还有厚厚老茧的人,不但爱蹲在板凳上和人说话,同时衣兜里经常还掖一根竹管烟斗,抽起来又爱用厚实的大母指头去摁那一跳一跳的火星,完了还用衣袖擦着湿漉漉的嘴皮儿,接着又把烟锅子使劲地在鞋底板儿上敲打。这一系列的乡下人作风,随着时间的进程在他看来也和小米加步枪差不多少,加上曹超仁的眨责,甚至有些看不惯了。是啊,搞现代化的工业建设是得有点气派,有点风度,同时又免不了还要同工业十分发达的外国人打交道,未免就有些逊色了。他摇了摇头,眉头一皱,焦虑地砸了砸嘴皮。老电业的疑虑被细心而有心计的二曹操看在眼里,并且形成了一个印象,老电业瞧不起郭有槐了。这对他来说正是一个插足的机会呀,人生就是要和别人论长短,争高下,不是别人挤掉自己,就是自己拱走别人。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定要想法把这个乡巴佬拱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嘿嘿,先当君子后小人,我现在就动手了,这样也报复了几年前的一个旧怨。
所谓的旧怨,其实就是在全工地干部会上,老郭没有同意他批给关系户二十五立方米木材,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开绿灯,还把批条退给了他,让他碰了一鼻子灰的事。这个报复心极强、心胸窄小,诡计多端而又好斗心思的人怎么受得了呢。但他丝毫不动声色把火压了下去,却在心里动起了砍杀:乡巴佬你别得意,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看谁有能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手上那些权力全部夺过来,把你赶到九洲外国去。
二
一晃时间溜走了,那件埋在二曹操心里的往事似乎被一阵秋风吹走。表面上他显得胸怀宽广豁达,和和平平,好象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见了面还主动和郭有槐打招呼,有时还动手动脚开开玩笑。可谁能想到一些两面人,惯用一种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伎俩,木偶蹬台他却偷偷地在后面操纵掌握呢。
这一天二曹操陪同老电业到局里开计划会去了,加上又是大面积拉路停电的时间,天低云厚,黑得象块锅底。曹夫人文志华正好利用这个时机来完成丈夫给她的特殊任务。她吃罢晚饭就把女儿曹文妮娜留在家,自己一个人到老电业家串门儿去了。
老电业住在一楼一个三大间的单元里,人少房多,到也显得宽敞阔绰。老电业一走就只有他爱人刘桂兰和她们的小女儿苹苹在家,到更加寂静空荡。由于停电桌子上点了一只白蜡烛。桂兰正在一闪一闪的灯前给女儿缝衣服。文志华也不敲门抬手轻轻一推,侧着身子就飘进去了,屁股还没有落坐就是一串哈哈:“我说嫂子呀,您真是一只把家虎啊,都停电了还忙个啥。”接着伸手在桂兰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嘻嘻嘻嘻,要把眼睛熬坏了咱们主任可不喜欢罗。”说着自动拉了一把椅子在桂兰的身旁坐下来。
桂兰停下手中的活,笑道:“唉哟哟,看她文阿姨真会说话,你们知书识礼的人,又漂亮又会说,那才讨你们老头儿喜欢呢,我一个家庭妇女算个啥?”
“家庭妇女,快别小看自己了,你是主任夫人,在咱们单位就是第一夫人。”说着文志华伸手摸了摸小苹苹的脸旦:“苹苹你说不是是呀!”
“不是,不是。”小苹苹扭着身子跑到母亲的怀里。桂兰忙又用手一推:“快给你文姨倒杯水来。”
文志华又把苹苹拉到自己的怀里说:“文姨没吃好的口不渴。”她把孩子又是亲又是摸。“你看咱们的苹苹长得多漂亮水灵啊,就跟你那乖妈妈长得一个模样。”
主任第一位夫人已死多年,桂兰是他的第二位夫人,虽然主任年逾花甲,可她才四十多点,看起来长得不算苗条标致,到也圆润均称,在老电业这个年岁的夫人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听文志华这么一说她的脸泛出了红晕,得意地眉目舒展,乐滋滋地说:“看你说的,养女不象妈还能象个大蛤蟆,难道你们曹文妮娜就不象你吗?”
“哈哈哈哈。”文志华扭了几下,又拍了桂兰一巴掌:“看你那乖妈、嫩妈真会嚼。”说着从衣兜里抓出一大把巧克力糖果塞到苹苹的手里,又盯着孩子一件花衣裳问道:“唉哟哟,咱苹苹这件花衣真漂亮,是从哪儿买来的呀,我早就想给咱妮娜买一件,就是寻觅不着哇。”
“嗨,还不是让材料员去上海出差捎来的呗。”桂兰又高兴地把孩子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看:“你要还不好说,仓库郭主任马上就要去上海摧交设备,一句话就行了。”
“哼哼哼哼哼。”文志华冷笑了两声,然后把嘴撇得象把锅铲儿:“上山打虎易,开口告人难罗。哼哼,求她呀,那是墙上挂帘子――没有门儿。不是我在背后说闲话,那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呢。”说着他把身子朝桂兰一探,用手在嘴角边一遮,贴着对方的耳朵根儿道:“真人面前不说假,假人面前不说真,就是你们主任求他都是一推六二五呢,还能看得起咱?”
“啊?”桂兰眉头一扬:“表面看老实巴交的还觉得不错呢,真没有想到……”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有想到的事儿还多着呢。”文志华讨好地加起温来了。“最近你们主任托他帮一个关系户解决点儿钢材,亲自批了条子,在他那儿就是通不过。什么这个急需,那个短缺,这个原则,那个制度,说了一大箩筐,人家主任还不懂这些呀,说穿了就是给人家难勘。结果弄得你们那口子下不了台。最后还是我们那位出来打了圆场,才免免强强拿出了三吨,啧啧啧啧,这够屁。一个大主任这点事都当不了家,真把人寒碜死了。”她边说边看桂兰的脸色,于是又加了一把火:“我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呢,哪晓得在局里物资平衡会上当着局长的面又把那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搬了出来,闹了主任一个大红脸不说,还着着实实挨了局长一吨熊。一个大老爷们儿,又是一个头面人物,当着那么多人受那个奚落多不值得,你说这老郭还是个人吗?”
听着听着,桂兰的脸由短变长,由冷变白,最后一块阴云把整个面部都罩住了。她把衣服往床上一扔,又嗖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好象老郭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对方的变化,文志华认为这温度加到恰到好处,她那个乐哟,抿着嘴总是想笑,于是她趁热打铁,又加了一把火:“要是我们那口子说啥也做不出来。不用说对主任,就是一般的同志也过份了。成天在一个工地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把事做得那么绝。常言道一道蓠芭三根桩,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哪有万事不求人的啊。”
桂兰的火已经被点着了,她生气地走了两步又把椅子踢了一脚说道:“她文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回头我到要提醒我们那傻老头子,和这种人共事可真得留心点。”
“是啊嫂子,心到神知,你心里有数就是了,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哟。”
桂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文志华又说:“常言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他要总跟你使坏怎么行呢?要我说哇,他要不仁你就不义,这号人就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要不还认为是软弱可欺,把你当面团来捏。”说着她也站起来同样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椅子,然后靠近桂兰用胳膊肘一拐,神密而又小声地说:“嗯,给主任吹吹风,趁早来个山药搬家――滚他妈的蛋。”
就这样,在困难时期老电业就在党委会上宣布说:“当前经济困难,抓好职工生活是件头等大事,我们要在东北设个农场,得派一个得力的干部去抓。这个人不但要工作能力强,而且责任心也要强,我考虑来考虑去,认为郭有槐同志比较合适。第一农民出身,第二对农活他比谁都有经验。他现在这一摊子呢,我看就交给超仁吧。”结果委员们一点头,就把老郭拱走了。
这些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老电业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内疚过。他怅然若失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从工地回家路段并不算长,却费了很大的力气,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好象使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爱人看到他这个神态都吓了一跳,还用手去摸他的额头:“有病了吗?”
“没有。”
“吃饭吧!”
他摇摇头:“不吃了,快把床铺上让我躺躺。”可是躺又躺不好,睡也睡不实。他似睡非睡,好象身子托在云朵上飘荡,又觉得在大海中沉浮,一会看见了郭有槐,一会又碰到了曹超仁,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刚一迷糊讨厌的大公鸡又叫了。是啊,这是条件反射在心灵上引起了悔恨的结果。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如何去挽回呢,只求得良心上的慰籍,减轻一点描绘不出来的苦衷。他矇矇胧胧把月光当成了署色,当鸡再叫时他就偷偷地起了床,又冒着刺骨的寒风,骑车到十里路外的城里亲自去发电报,让原仓库主任郭有槐回来。一则让老工程师和他见见面;二则让他官复原职;三则也可以赎赎自己的过错。
三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夜风吹来已经带着深深的寒意了。老电业专门找老工程师同往,来到了郭家。郭有槐住在平房二十排靠西一个一间半的屋子里。纸板顶棚,泥抹的墙面,小门小窗,门口连个雨罩也没有。由于内低外高,一下起雨来水就朝里流,里外一样湿,所以屋里既显得潮湿,而且还有霉味儿,要和老电业与二曹操的楼房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老电业站在门口,用手拍了几下木板门,高兴地叫道:“老郭哇快出来,有远方客人找你来了。”
一听是王主任的声音,郭有槐急步开门走了出来。几年的农场生活,虽然看起来有些消瘦油黑,花白头发也增多了不少,可身子还是从前那样墩实,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被北国的劲风吹得更粗糙了。他穿着中式黑棉祅,狗皮帽子,大头鞋,风尘朴朴地站在那儿,伸长脖子看了王主任一眼,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老电业后面的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那老人把头偏了几下,又揉了揉长满皱折的眼窝,然后朝前跨了一步说:“有槐兄弟,不认识了么?”听到老人这一称呼,老郭愣住了,这声音似乎很远很远,又觉得很近很近,这到底是谁呢?从面目看来怎么这样熟啊。他又重新上下左右打量了对方一翻,疑思了好久才“啊”了一声,岁月流失把他的记忆似乎也带走了,可老人的出现又把久远的东西找了回来。是他,一定是他呀,他揉了揉多皱的眼皮又定睛了一回,一定不错,只不过二十多年前那付面黄肌瘦的脸换成了饱经沧桑而又坚忍不拔的内容。再则,岁月流失加上好事多磨,他已是两鬓斑白、满面皱折的老人了。他赶忙扭过头兴奋地招呼道:“小云他妈,快出来,快出来,你看这是谁来了。”
妻子一听也忙奔了出来,站在老人面前,有槐笑眯眯地故意不把秘密暴露出来。妻子对来访人也观察了很久,也似乎觉得在那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她走近了几步再一次打量着这位老同志――?她着急地说:“看我这记性真被狗吃了。”
老人眨巴着眼睛,看来他也在寻找过去的影子。虽然岁月摧人衰老,但久远的记忆还是犹存的。他跨上一步说:“有槐兄弟,良英弟妹,我就是你们从海里救起来的老沈呀。”
这么一说,四个刚才还是沉默的人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了。有槐两口子赶忙把客人请到屋里,良英不停地走去走来,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但又不知做那一件好了。一听说是沈大哥,这个善良的女人到高兴得了不得。她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瘦里巴几的女人了,现在她的头发整整洁洁,身穿驼色毛衣,下着兰卡叽裤子,手上还戴了一块小巧玲珑的手表。生活一变,话也随着多了起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沈大哥,这些年小云爸爸,不不。”她又忙改口道:“她叔叔到处打听罗,就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下好了,嗯,小云呢,那孩子到哪儿去了?”
有槐又接过话去说:“是啊,沈大哥,你还没有见吧,你那云儿已经长成人了。”他用手比划着:“老高个个子,起码比你高半个头。”
有槐夫妇的述说使老工程师十分激动,他说啥呢,已经把早想好了的肺腑之言全忘光了,只有泪光在眼中回旋。他有些梗咽地说:“见过了,我一到这儿春亮兄弟就跟我说了,开始我还不信,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能再见到你们,又能在无意中找到我的云儿。兄弟,弟妹,多谢你们救了这个孩子。这些年我常在想,这孩子和她娘到底还在不在呢?就是没有淹死,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孤儿寡母也一定活不下来了。没想到你们收养了她,还送她上了大学,这,这叫我……”这个浪迹天涯,刚强多磨的汉子,尽管遇到多大的难处,受到多大的挫折,还从来没有伤心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可是现在泪水就如喷泉般地往外涌出,又如珍珠般地叭哒叭哒朝下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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