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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机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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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怀疑他们串通了,问:“还有什么?”

老三迟疑地说,“我吃的是锅贴,吃了三盘子,还给爸爸妈妈留了一盘呢。”

王师傅摇摇头,叹口气,问老四:“你呢?”

老四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没有做吃的梦。”“嗯呐。”王师傅肯定道。

老四继续说:“我梦见我去动物园了,整个动物园就我一个人,坐木马,看猴子,看老 虎吃小鸡。”

老五昨晚上把肚子吃坏了,一晚上反复拉稀,到现在肚子还“咕咕噜噜”直叫。王师傅 不想再问下去了,但是老五却自觉地走了进来。

“我梦见台湾解放啦。”老五瞪大着眼睛,“蒋介石做了解放军的俘虏,押到了北京, 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天天早晨给毛主席打水、抹桌子、擦皮鞋,然后就扛着 拖布,去天安门广场打扫卫生,收拾瓜果皮核,进行爱国卫生运动……”

王师傅听不下去了,他知道小五子是学美术的,会构思和布局,而且撒谎的时候总是睁 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王师傅整不明白了,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王 师傅有点后悔昨晚那顿饺子了,有点贪心,有点冒进,用料也太猛。

轮到小六子了,不知怎么,王师傅竟然有点紧张了。

小六子站在门槛外面,倚着门框。他不敢进入这间原来属于商老师的屋子,他总觉得屋 子里有大灰狼“沙啦沙啦”的声响——类似于舌头舔墙皮的声音。

“娇娇啊,昨晚你做什么梦啦?”王师傅话一出口,自己就暗自惊奇,怎么突然把小六 子叫成娇娇了。

“我做梦也是吃的。”小六子的地包天儿嗫嚅着,“我梦见家里吃了一顿饺子以后,春 节就没钱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别人家都在吃饺子和炸鱼,我们家里却在吃饼子和咸菜…… ”

王师傅猛地眼睛一热,嗓子哽住了。

现在,小六子的睡眠是王家的头等大事了。

不论什么时间,只要来梦了,只要拿起电话,不用多长时间,向阳街就会传来小汽车清 脆明快的刹车声,接着便是“嗡嗡嗡”的倒车声——不是上海轿车就是北京吉普,有一次还 来了一辆乌黑锃亮的“红旗”呢。这时候,不论多晚,穿着整齐的小六子便会在家人和邻里 目光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开车的司机——有时还是解放军战士呢,就会替小六子打开车 门,搀扶着小六子登上小轿车。这种时候,不论是深夜还是凌晨,小刘叔叔都会戴上红袖标 主动出勤,一边驱散围观的群众,一边协助小轿车驶出向阳街。小轿车拉着小六子,在深夜 或是凌晨的大街上风驰电掣奋勇前进,从侧门进入南湖大院。

每一次小六子走后,王师傅既有点兴奋难耐,又有点惴惴不安,而且这种喜忧参半的心 情,随着小六子的长大日渐加剧了。

自从于主任宣布了“四项纪律”以后,断断续续的,小六子梦见了内蒙古的地震,梦见 了大西南的卫星发射,梦见了新疆的核武器爆炸,梦见了长江的洪水和东南沿海的台风…… 但是,王师傅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了。

在王师傅眼里,小六子原来的梦就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路面平坦,方向正确,但是 ,现在这条路却慢慢地劈叉儿了。这一年来,小六子好几回梦见大海上面飘白云、蓝天下面 开鲜花什么的。更过分的是,他还好几次稀里糊涂地梦见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这都怪商 老师讲的那个破故事。王师傅发现小六子做梦的质量越来越不稳定了,一会儿半成品,一会 儿甚至就是次品。好在主流还说的过去——瑕不掩瑜吧,尤其是在海城地震的前一天,小六 子一举梦见了好多好多的房子倒塌了,地上流着很多很多的鲜血……果然,第二天就是海城 地震了。

大海和大灰狼是有负领导关怀与厚爱的,蓝天和小绵羊是换不来布票肉票鸡蛋白糖什么 的。所以,王师傅在一片比较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下,早已忧心忡忡甚至如焚了,而且元旦 刚过,王师傅的这种担忧便成为了现实。

那是星期一的晚上,街口突然停了一辆北京吉普,车上坐着两个军人,也不说话,只是 严肃地坐着。一看车牌子,于主任和王师傅都知道这是接送小六子的车辆,所以这台不期而 至的吉普车让他们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将军儿啦,将军儿啦!王师傅心里叫苦不迭。

几年的接触,于主任已经跟李秘书积累了相当的阶级情谊。他转弯抹角地打探李秘书, 首长为什么要派车值班呢?有什么新动向吗?

李秘书透漏说,首长去北京开了一天会,回来后,就布置这个任务了。

一月的渤海,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从星期一开始,每到晚上,这台吉普车总要停在向 阳街的街口。于主任知道主要矛盾在哪里,于是他亲自带领区街两级班子,给王师傅家送去 了一个猪头、一床新棉被和两麻袋上好的大烟煤。于主任叮嘱王师傅,晚上让小六子烫烫脚 ,睡前别喝水以免半夜解手,火炕不能太热以免感冒……于主任毕竟是干部,看着猴急猴急 的王师傅,他郑重叮嘱道,要学会外松内紧,不能给孩子太多压力,欲速则不达啊!

抓住了主要矛盾,也不忘次要矛盾。于主任安排小刘每天晚上给车上的战士送去暖水袋 ,而且每两个小时去换一次热水。

本来,于主任提升后,按照自己的级别,完全可以调换一处宽敞的房子。但是,因为小 六子,为了工作方便,于主任依旧坚守在向阳街挤挤巴巴的破房子里。这几天,于主任一只 眼盯着小六子的动静,一只眼更加密切地关注着国家大事:《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在1965 年的两首诗词《水调歌。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焦作至枝城铁路建成通车 ,两报一刊发表元旦社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山东胜利油田化工总厂炼油厂建成 投产,故事片《决裂》上演,六名被释人员获准返回台湾,《人民文学》和《诗刊》重新出 版……于主任恨不得把《人民日报》的每一个字都翻过来看看。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大事,使得徐主任派车过来值班呢。

自从北京吉普值班之后,于主任晚上也睡不着觉了。深夜,于主任烦乱地翻弄着像文件 一样的报纸和像报纸一样的文件,昏昏沉沉地分析国内外局势。他把半导体捧在手里,不断 地调拨着频道。一直到天色大亮,吉普车撤走了,于主任才敢放心地迷糊一会儿。

突然,一种奇特的音乐把他惊醒了,半导体里突然传来了哀乐声……于主任一下子傻住 了——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了!

于主任一看日历:星期四——1976年1月8日。

怎么小六子一点预兆也没有呢?!

十一

虽然有于副主任宣布的“四项纪律”,但是王师傅毕竟是小六子的父亲,他能够在日常 举止的蛛丝马迹里琢磨和提炼出门道儿来。什么台风地震啦,什么卫星核爆啊,王师傅知道 这些都不是首长最希望听到的事情——更不用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了…… 红色的电话机摆放在矮柜上面,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了。这部给王家带来荣耀和自豪的电话, 现在却秤砣一样压在王师傅心里。王师傅掐算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有十个月零十四天 没有梦见伟大领袖了——这有点不像话了嘛。

王师傅又上火了,像前些年一样,又是头疼又是长针眼又是扁桃体发炎又是烂嘴角又是 痔疮发作……不仅如此,这回眼睛竟然有点花了,而且经常耳鸣,就像有一只蚊子驻扎在耳 朵里一样。

这天半夜,万籁俱寂,向阳街的人民在正常的睡眠里等待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黎明。 就在这时,酣睡中的小六子猛然“哇”地大哭起来。

九月,秋夜寂静而又清冷,小六子的哭声就像一根铁钉子划过玻璃,尖锐而又锋利。邻 邻居居们很快就判断出这是王师傅家里的哭声,而且是小六子的哭声。这哭声就像一根“哧 哧”燃烧的引信,谁也不知道它能引爆什么炸药……人们不由得支棱起耳朵,揪心地琢磨着 炸弹的内容。

“哭什么?”王师傅闭着眼睛,问,“吓成这个样子?”

“做了。”小六子在哭泣的间隙,吭哧了一句。

“什么样的?”王师傅抬起身子,问,“大的吗?”

“我能说吗?”小六子还没睁开眼,拖着哭腔嘟囔着,“不是有纪律吗……是个大的。 ”

王师傅一下子从床上弹了出来,这是他盼望许久的喜讯啊。他一把抓过电话,嘴唇贴着 话筒,几乎是大声吼道:“快来车吧……是毛主席的梦哪!”

小六子似乎还没有从梦里醒来,脸色蜡黄,浑身软拉吧唧的。哭声就是命令,小刘叔叔 冲了进来,看见小六子不住地哆嗦,从身上脱下外衣,披在小六子身上,然后背起小六子就 冲出家门来到街口……很快,小六子被拉到南湖大院,被带到了同样睡眼惺忪的徐主任面前 。

徐主任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吹了吹拂动的热气,递给小六子。

喝下一口温热的糖水,一股甜蜜而温暖的感觉弥漫起来,小六子肿眼泡儿后面的眼睛也 温润起来,脸蛋上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梦见天安门广场了,雄伟的天安门广场。”小六子大声汇报道,鼻子还有点睧睧,“ 毛主席正在开大会,人山人海的……开着开着,毛主席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徐主任脸上喜忧参半,专注地看着小六子。

“休息一会儿,就睡着了……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呢。”小六子歪着头回忆。徐主任和 于主任一起重重地点下头。

“老人家辛苦了。”徐主任低声自语。

“但是,毛主席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六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

“怎么回事呢?”徐主任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他……他突然不喘气啦!”小六子 陡然提高了声音,惊恐地说,随即眼眶里跳出一颗清亮晶莹的硕大泪珠。泪珠顺着小六子柔 软的脸蛋一个起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房间里一片肃穆和沉寂。小六子“嘶”地抽泣了一下,显得格外响亮。

“住口!”徐主任身子一绷,高声断喝,声音甚至有点变调,“你是一个反革命!”

一个身影一晃,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小六子面前——小六子一看正是脸色铁青的于主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刮子已经准确地扇在小六子的脸上。

小六子顿时放声大哭,同时眼泪跟着就涌了出来。

泪眼朦胧中,又一个细细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小六子一看,脸色煞白的李秘书站在自己 跟前。李秘书抡圆了胳膊,搂头盖脸地劈了小六子一个完整的耳光,然后戳着小六子,用尖 细的嗓音叫道:“你就是一个反革命!”

小六子听见自己的脸皮“啪”地爆出一声,短促而又响亮。开始,小六子还没有觉出疼 ,只是感到脸蛋痒痒的,用手一摸,竟然是鲜血——从左耳里淌出一缕黏稠的鲜血,而且汩 汩不止……跟着,整个左边脸蛋骤然肿胀起来,包子一样肿了起来,一直疼到牙齿的根儿里 面去了。这一巴掌竟然把小六子的哭声扇没了,但是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潺潺而下,就像一个 关不住的小水龙头。小六子用地包天儿的下唇兜住嘴,就是不让哭声出来。

“打倒现行反革命!”于主任突然振臂高呼,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立场格外鲜明,紧接着 ,他又咬牙切齿地向徐主任表态,“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王爱娇,彻底 清算他的反革命罪行!”

让小六子意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于主任喊完口号,却没有人响应。徐主任没有表情地 看着于主任,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着一把茶壶。过了一会儿,徐主任浓眉舒展,疲惫地站起 身,一边捶捶腰,一边懒洋洋地说:“于志俭,你的表演该结束了吧。”

“首长,我……我可是……”于主任脸上的血色“哗”地一下子没了。

徐主任跟李秘书低语了一句,然后便朝门外走去。见此情景,于主任把求援的目光投向 李秘书。李秘书马上板起脸,大声地重复着徐主任的话:“你的表演该结束啦!”

“首长,我可是……可是在你的领导下工作的啊!”于主任一把拽住徐主任的衣襟,几 乎喊了起来,话里已经裹上了哭腔。

“我这是引蛇出洞!”徐主任转过高大的身躯,指点着于主任,用重如泰山的语气总结 道,“今天,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朝阳区革命委员会坐落在离小六子家不远的红旗大街,是一座五层高的红砖大楼,远近 皆称之为大红楼。大红楼最为醒目的是它的门楼。门楼方正,有三五张乒乓球桌大小,高出 地面一米多,正面可拾阶而上,左右有坡面车道,既可遮阳挡雨,又是天然的一个舞台。门 楼的上面,一左一右支着两个灰色的高音大喇叭。大红楼的前面有一个小广场,既可集会, 又能停车,于是区里的重大活动——群众大会、文艺演出和放映露天电影什么的,都在此地 进行。

大红楼就是朝阳区的政治、文化中心。就在小六子做梦的第二天,朝阳区革命委员会在 大红楼门前举行群众集会。门前挂着一道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于志俭反革命集团批 斗大会”,而且“于志俭”的名字上面,还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红叉。

小六子站在门楼里,左边脸蛋肿胀着,像馒头一样暄乎乎的。大概考虑到小六子尚未成 年,大会只派了一个民兵押着他。民兵面似铁板,高大魁梧,穿着蓝色工作服,左口袋上印 着“抓革命促生产”,就像刚从宣传画里出来一样。

从前,小六子经常扮演特务和坏人的角色,所以今天的场面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难过的 事情。只是,在这么多的大人和小伙伴们面前当上坏人,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看到 下面的脸都紧绷绷的,加上只有他一个人呆在门楼里,小六子不由得有点慌张,两条腿像面 条一样地软塌塌的,有点站不稳……小六子一慌,就不住地抽鼻子。偏偏他的面前还搁着一 个话筒,小六子抽鼻子的声音,一下子放大到整个广场,于是广场上传来了阵阵欢笑。

主持批斗大会的竟然是小刘叔叔。今天,小刘叔叔特地扎了一根军用皮带。小刘叔叔腰 细,皮带扎得又紧,于是整个人便束成一个精神抖擞的“8”字。小刘叔叔发现场面有点混 乱,把话筒往上一提,大喝一声:“带上来!”于是,从楼里连推带搡地押上三个人。

三个人都是“喷气式”,由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押着,按头提臂。三个人的头上都戴着锥 形纸帽,脖子上晃荡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每个人的名字。由于名字是倒着写的,人又在 低头认罪,所以三个人一上台,台下的人们齐刷刷地歪起头,像一群高低不平的问号……小 刘叔叔每念一个名字,“喷气式”都要被抓着抬起脸来。

第一个,是市里什么干部,大下巴,小六子一看,是送给自己六个荔枝的那个人,小刘 叔叔说他是反革命分子于志俭的死党;第二个,是区里的什么干部,麻子脸,小六子一看, 是送给自己三个花瓣玻璃球的那个人,小刘叔叔说他是反革命分子于志俭的同党;第三个, 小六子不认识,但是小刘叔叔说他就是反革命集团的头子于志俭。

这个叫作于志俭的人就站在小六子旁边,小六子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发现这个人确实是 大斌他爸,而且大斌他爸已经不像于主任啦。于主任的头发变戏法一样地没剩下几根了,头 顶上打开的书本只剩下了零星的几页,肩头耷拉着,本来挺直的腰杆也一下子佝偻了,而且 脸上还有几道墨迹,先前明亮的眼睛全部黯淡了,像一堆燃尽的煤灰。

最后一个点到了是反动少年王爱娇。小六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广播喇叭的声音太大 了,大得已经听不见内容了。但是旁边的民兵心明眼亮,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把他像小鸡一 样一下子提溜起来了。小六子矮小,又轻快,民兵一提溜,身子便悬在了半空……小六子害 怕了,两腿一扑腾,广场上便传来了广大群众快乐的笑声。

开始轮番发言了,大喇叭震得耳朵生疼。明明都是跟报纸和广播上差不多的话,但是三 个大人依然吓得颤颤巍巍浑身筛糠。倒是小六子,从台下的笑声里听出了跟街头玩耍游戏时 差不多的声音,心里反倒轻快起来了。小六子个子矮,一偏头,正好看见低头认罪的于主任 。于主任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颧骨上还有一块发紫的血斑。小六子看着于主任的模样那 么可怜,就探过头,小声说:“于叔叔,别生气啦,我做的梦都是真的……”

于主任猛地睁开眼睛,“煤灰”里抖起了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抬起头,对背后的两个警 察高声喊道:“听见没有啊,这个小东西还在进行反革命活动呐……”

小刘叔叔振臂高呼:“于志俭不老实就让他灭亡!”

于是,广场上的人群参差不齐地跟着呼喊。小六子再看于主任时,他的头被摁得更低了 ,已经看不到脸孔了,光秃秃的脑壳上,飘荡着几根无依无靠的白发。

突然,发言停止了,小刘叔叔说上面有通知,要求全体干部和群众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 台的重要广播。于是,就在大红楼门口,大喇叭“沙啦沙啦”地接通了广播电台,而且一开 始响起来的竟然是沉重低回的另一种音乐——

哀乐!?

竟然是哀乐!!!

一瞬间,会场上所有的人民全部凝固了。

播音员用颤抖隐忍的声音播报着——

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的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 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 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 年9月9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

先是一声轻微的哭泣,似针尖儿一样细小而又尖锐。只是这一声哭泣,分明是大坝决堤 的蚁穴,刚才还是众志成城坚如磐石的长堤一下子轰然崩溃了。已经听不清广播里说什么了 ,广场上的所有人像爆炸一样突然哭喊起来了。老爷爷哭了,老奶奶也哭了,小孩子哭了, 警察哭了,送荔枝的“大下巴”哭了,送玻璃球的“麻子脸”也哭了。“麻子脸”哭得像中 风一样,浑身一抽一抽的,而且哭着哭着就坐到了地上,鼻涕满面,双手不断地拍打着胸前 的牌子……

小六子也流泪了。其实他昨天哭过了,但是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一齐哭,自己的眼泪还是 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但是,他既没有哭声,脸上也没有哭相,而且心里也不怎么疼痛,所 以他才能在一片哭嚎里听到另一种声音。

一个人在笑,发出“哧哧”的声音。先是低低地笑——那是一种在舌尖和牙齿间隙发出 的尖细声音,后来开始哈哈大笑,透着阴森和怪异,在一片汹涌澎湃的哭嚎里逆水行舟。接 着,这个人扑通一下跳下台阶,张开胳膊,从广场跑向红旗大街,跑着跑着还甩掉了一只鞋 子,抓住一个人便大喊大叫道:“我们胜利啦!”

这个人便是大斌他爸。

当天中午,李秘书用徐主任专用的红旗轿车,把小六子接进了南湖大院。

这是小六子第一次在白天,而且是从正门进入南湖大院。

这当然是小六子来过无数次的南湖大院,只不过从前都是从侧门进来的,而且无论进出 ,都是在深夜或者凌晨,所以小六子根本没有可能细看周围的环境。但是这一次,小六子却 是大白天进来的,而且是从正门进来的。

大门像篮球场一样开阔。大门的两侧都有站岗的解放军战士。红旗轿车没有减速,战士 却“啪”地一齐敬礼。进了大门,小六子发现大院里面像公园一样漂亮。这里到处都是绿色 ,树木比外面的又粗又高,外面看不到的各式各样的鲜花遍地开放,而且没人采摘。

穿过无数的鲜花、绿地和大树,他们来到大院深处的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座小洋楼, 在树丛里露着尖顶。进入小院,小六子发现这里比大院更幽静了——树更高更粗,而且很多 都是严肃的松树,散发着一股沉甸甸的气味。小院里的人更少,走路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 ,没有一点声音。

徐爷爷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迎接小六子,表情依然比较严肃,但嘴角的“八”字微微翘着 ,眯缝的目光更加眯缝了。

徐主任的办公室比教室还大,正中间,放着好大的一块红色地毯,靠窗的地方有一座巨 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放着一排电话,其中一部还是跟自己家一样的红色电话机呢。除了 电话之外,写字台上便是文件,一筐一筐的文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头。所有的文件上, 无一例外地印着“机密”或者“绝密”的红字。文件的旁边,还有一个粗大的笔筒,里面插 着几支削好的红蓝铅笔。在写字台的后面,是一面宽阔的大墙。墙上并排挂着两张大幅地图 ,一幅是中国地图,另一幅是世界地图。徐主任坐在两幅地图中间,既胸怀了祖国又放眼了 世界。

徐主任一扬手,李秘书就退下去了。小六子知道,李秘书就是徐主任的影子。因为徐主 任比李秘书更加高大魁梧,所以李秘书还只是徐主任影子的一部分。刚才见到李秘书时,小 六子就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别扭,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是耳朵——左边的耳朵有点疼。昨天 ,李秘书打了他一个耳光,一直到现在,耳朵还有点隐隐作痛,尤其是看见李秘书,耳朵就 一跳一跳地格外疼。

徐主任穿着一件普通的白短袖衬衣,腿上是一条绿色的肥大军裤,脚上是一双老人常穿 的黑色圆口布鞋。短短一天的时间,小六子突然觉得徐主任好像老了许多,走路不像先前那 样大步流星了,坐下来还“呼哧呼哧”地直喘,很累的样子。

窗外传来了家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今天,我要给你开一个平反大会。”徐爷爷郑重地说。

小六子不说话,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拨弄着裤兜缝隙里的一个瓜子壳儿。

“我有错误,我向你道歉。”徐主任站起来,弯下高大宽厚的身子,向小六子鞠了一个 躬。

小六子的下唇紧紧地兜着上唇,还是不说话。

“好吧,你也打我一个小脸蛋儿吧。”徐爷爷蹲下来,把脸凑近小六子。

小六子倔强地摇摇头。

徐主任一把抓过小六子的手,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啪”地拍打了一下。

小六子惊讶地看着徐爷爷。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爱憎分明的小鬼。”徐主任大声地表扬小六子,接着,捧过两套 衣服,递给小六子。

两套衣服,叠得四四方方,上面的一套是白色的睡衣,下面的一套竟然是草绿色的军装 。

这套军装比大人们穿的小了许多,也没有红五星和红领章,但是,这却是真正的解放军 军装,而且是四个兜的干部军装。上衣、裤子、帽子、皮带……上衣的扣子上还有五角星的 标志,并且标志里还有“八一”两个字呢。还有一双崭新的解放鞋,散发着新鲜胶皮的美好 气味。

小六子兴奋得眼睛发亮,但是却摇着头说:“妈妈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你不想当解放军吗?”

小六子马上点了下头。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句是什么?”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小六子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歌曲,他明白 徐爷爷的意思了。

“对喽,现在,你就要用解放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你能做到吗?”

“能!”小六子响亮地回答,接着疑问道,“但是,解放军叔叔怎么能没有革命武器呢 ?”

徐爷爷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写字台上。他从插着红蓝铅笔的笔筒里抽出一 个东西,一伸手,摊在小六子眼前:“这就是你的武器!”

这是一把小匕首,短短的,只有圆珠笔的长短。刀身闪闪发亮,刀把缠着红色的丝线。 奇怪的是,这把匕首的刀尖和刀刃都是圆钝钝的。但是,这毕竟是一把匕首啊。

小六子欣喜地摆弄着这把小匕首,问:“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解放军叔叔呢? ”

“等你长到这么高吧。”徐爷爷在小六子头顶上挥舞了一下。

小六子仰头看看,那是一个很遥远的高度。

“叫我徐爷爷。”徐主任脸上笑眯眯的,嘴上却故作严肃。小六子知道,这是大人们喜 欢小孩子的表情。

小六子乐了,怯怯地叫了一声:“徐爷爷。”

“嗳——”徐爷爷长长地应了一声。

“好,现在,你就听我的指挥。”徐爷爷声音洪亮。

“是!”小六子大声回答。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能做到吗?”“能!”

“最近形势紧张,你就在爷爷这里住上几天,跟爷爷呆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 ”徐爷爷把手搭在小六子的肩头,“还记得〃奇〃书〃网…Q'i's'u'u'。'C'o'm〃‘四项纪律’吗?”

“记得。”小六子回答道。

“我考考你——‘四项纪律’的第一条是什么?”

“王爱娇同学的梦已经被列为国家机密。”小六子干巴溜脆地回答。

“好!”徐爷爷赞赏了一声,“现在,我再给你加上一条——你的梦,不能对任何人说 ,只能对我一个人讲。”

小六子说:“是!”

“我命令你,现在开始休息!”

小六子一脸茫然,他不会休息,也不知怎么休息。

“你先睡一会儿吧。”徐爷爷吩咐道。

“天没黑,怎么睡呀?”小六子嘀咕道。

徐爷爷笑了笑,“哗啦”一下拉上窗帘,于是黑夜一下子来了。

“这样可以了吧。”黑暗里,传来了徐爷爷亲切的声音。

“如果有什么紧急事宜,你就按一下这个红钮。”徐爷爷拽开床头的台灯,指着床边的 一个机关。徐爷爷说的机关是一个黑身红头的按钮。按钮的头儿红红的,圆圆的,泛着油光 。

黑暗里,小六子躺在陌生而又松软的床上,既兴奋又紧张。小六子摩挲着红钮,摸着摸 着,有点害怕,又有点想家……小六子摸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摸响了红钮,屋里屋外,顿 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门“咚”的一声推开了,徐爷爷一颠一颠地跑了进来,边跑边问:“做了吗?做什么梦 了?”

天热,开着窗,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家雀和知了的合奏,晚上,还会出现蛐蛐好听 的歌唱。

南湖大院驻扎着一个加强连,专门负责大院的警卫工作。小院是大院的重点,配备一个 整天摩拳擦掌的警卫排,专门负责小院的警卫工作,保卫首长的安全。为了保障小六子的睡 眠质量,徐爷爷命令警卫排捍卫小六子的睡眠。于是,战士们用长长的竹竿在院子里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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