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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儿-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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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大骑在马上带着小胡子们一步步向靠山屯逼近,其实鲁大心里很虚,但嘴上却不软,他说:马林,我鲁大来了,你能把我咋样,别看你使双枪,老子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听着鲁大的嚣叫,马林在心里又笑了笑,他冲房下的屋里喊:秋菊饼烙得咋样了?
秋菊磕着牙答:好,好,快好了。
马林冲着那缕笔直的炊烟站了起来,接着枪就响了。只一枪,鲁大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鲁大一中枪,小胡们就乱了。
耿老八在自家院子里兴奋得嗷叫一声,他指挥着手下的伙计说:打呀,快打呀!
伙计们手里的家伙开火了。
狐狸于分明看见有几个小胡子穿着狐狸皮缝制的大衣,那些狐狸皮就是鲁大从他家抢走的,狐狸于手里的火枪也响了。他是射杀狐狸的高手,此时眼前的小胡子成了枪下的狐狸,只几分钟的时间,小胡子们甚至没来得及还击,鲁大一伙便烟消云散了。唯有一个小胡子,抢走了生死不明的鲁大骑着马跑了。
马林吹了吹冒着青烟的枪口站在房顶冲众人喊了声:叔呀,哥呀,吃烙饼呀——
5
靠山屯的众乡亲,谁也没有料到,鲁大竟死灰复燃得这么快。
那一年刚开春不久,鲁大又带一伙人马杀回了靠山屯。鲁大是来报复马林的,是来报复靠山屯的,没有了马林的靠山屯不堪一击,鲁大一伙把所有靠山屯的男女老少捆了,推推搡搡地带到了村街心那棵老杨树下,几只乌鸦绕着老杨树冠“呀”、“呀”地叫着。
鲁大只剩下一只眼了,另一只眼被马林射瞎了,子弹从眼窝子进去,又从后脑勺出来,这一枪竟没有要了鲁大的命。因为鲁大九死一生和马林开仗,所以鲁大在众绺胡子面前身价陡增,今天的鲁大已不是昔日的鲁大了。
鲁大并没有要了靠山屯众乡人的命,他要杀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鲁大知道杀这些人没什么意思,不仅无法抬高自己的地位,反而有损自己的名声,他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和对手是马林,这口恶气他一定要出。
那一次他让小胡子拽光了马占山胸前的胡子。他又在众人中认出了曾给他送过帖子的耿老八。那一年耿老八的闺女十五岁,鲁大让嗷嗷叫的小胡子们当众轮奸了耿老八的闺女耿莲。从那以后,十五岁的耿莲就疯了。疯了的耿莲会出其不意地脱光了自己,冲她看到的男人嬉笑着说:来呀,你们都来呀……耿莲说这话时似在唱一首动听的情歌。
也就是在那一次,秋菊被鲁大一伙带到了老虎嘴的山洞里。
秋菊一路大骂不止,又哭又闹。她说:鲁大,俺操你妈,你敢动老娘一根汗毛,看马林回来不剥了你的皮。
鲁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报复靠山屯,报复马林。临走的时候,命小胡子一把火烧了耿老八和狐狸于众乡亲的房子,鲁大做这一切时并不解气,马林那一枪让他瞎了一只眼,眼也瞎了,罪也受了,大难不死他又活了过来,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却再也不能复生了,他把这笔账都记在了马林身上。
鲁大把秋菊抢上山,这是他报复马林的第一步,他觉得当众奸了秋菊杀了秋菊都不解恨,他要用钝刀一下下割马林的肉。他不能让秋菊去死,要用活着的秋菊报复马林。
那些日子,鲁大在老虎嘴的山洞里一次次强暴秋菊。秋菊是想到死的,可她却没有死的机会,不管日里夜里,总有小胡子看着她。后来秋菊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然而鲁大并没有放走她的意思,而是把她送到了鲁大相好的王寡妇家,不仅有小胡子看着她,王寡妇更是每日不离她的左右。那些日子里,秋菊死不起,也活不起,在痛不欲生的日子里,秋菊生下了细草。她知道,这是鲁大的孩子,她怎么能心甘情愿生养鲁大的孩子呐。
起初,她想掐死细草,再掐死自己,然而小胡子和王寡妇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王寡妇又不失时机地做秋菊的思想工作,王寡妇喋喋不休地向秋菊宣扬一日夫妻百日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等做女人的准绳。
如果说当初秋菊万念俱灰,千方百计寻死觅活的话,那么随着细草慢慢长大,从牙牙学语,到最后喊秋菊娘时,秋菊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细草不管是谁的种,但千真万确的是自己的儿子,十月怀胎到细草喊第一声娘,秋菊流泪了,秋菊困惑了。
她不能杀了细草,更不能让自己一死了之,她要为细草活下去,她是细草的娘,细草是她的儿。她不能失去细草,细草也不能没有她,细草的一声声呼唤让秋菊的心碎了。这就是秋菊,这就是女人。
鲁大的阴谋得逞了,鲁大胜利了。鲁大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鲁大很隆重地把秋菊和细草送回了靠山屯,送回了马占山家。
那时马占山的身体已江河日下了,那一次鲁大不死重返江湖杀回靠山屯时,马占山原以为鲁大会杀了他,没想到的是鲁大只命人拔光了他的胡子,却没有杀了他,但那场惊吓也让胆小怕事的马占山大病了一场。秋菊被鲁大抢走了,马占山的气管病愈来愈重了,他只剩下拼命的喘息了。马占山曾想把这一消息告诉奉天城里的马林,但是现在却没有人再为马占山跑腿了。鲁大在这期间并没有放过靠山屯,他不时地来到靠山屯敲山震虎,扬言谁为马家卖力就杀了谁。
耿老八女儿被奸,房子被烧,已大伤了元气,他恨当初头脑发热去给鲁大下帖子,要是没有当初,哪会有今日呢?
狐狸于无法再有仇恨了,他也不敢仇恨鲁大了,一家老小要吃饭、穿衣,他在老林子里转悠,会出其不意地碰上鲁大的人马,鲁大曾用枪点着他的头警告过他,不让他再帮助马家办任何事,要不然就要用火枪炸碎他的头,狐狸于真的害怕了。他明白了一条真理,胡子就是胡子。
老实善良的靠山屯众乡亲被鲁大吓破了胆,他们知道马林在奉天城里威风八面,可奉天城离他们太遥远了,胡子鲁大又离他们太近了,他们在事实面前又能怎样呢,又敢怎样呢?
马占山直到秋菊被鲁大送回才打消了送信给马林的念头。
秋菊被胡子鲁大日了,日了还不算,又生下了胡子鲁大的孩子。马占山在靠山屯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出了这事,让马占山的老脸往哪儿搁,让马林怎么在奉天城里做人。马占山思前想后,矛盾重重,他不知如何把这一消息告诉马林。
他恨胡子鲁大,恨胡子鲁大当初咋没把秋菊日死,要是秋菊死了,就只剩下仇恨了。那些日子,马占山度日如年,他希望儿子马林回来,又不希望马林回来。小财主马占山的日子灰暗无比。
马林做梦也没想到家里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那几年里,马林在奉天城里一心一意地和学生杨梅恋爱。后来又来了日本人,大帅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那些日子,快枪手马林的日子也轻松,他忽略了和老家的联系,同时也延缓了一场悲剧的诞生。
·4·
绝命快枪手
6
腊月二十二一大早,也就是马林回到靠山屯的第一个早晨,一张帖子贴在了马林家的门上,那帖子是一张大红纸,稀疏地写着几个拳头样大小的字:
马林:
腊月二十三的正午来取你的人头!
鲁大
最先发现帖子的是马占山。马占山昨天一夜也没有合眼。日子早就进入了腊月,腊月里是北方最寒冷的季节,马占山的哮喘病在这最寒冷的季节里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夜里,他不住地咳着,不停地喘着。马林回来了,是福是祸都已无法躲过了,就是鲁大不找马林的麻烦,马林也会找鲁大算账的。昨天晚上他已经从儿子马林的眼睛里看出苗头来了。这么多年了,马林变得已不是十六岁前的马林了,十几年后的马林让马占山感到陌生。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马林回过几次靠山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有时马林在奉天城里会托人捎回一些银两。
马林偶尔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更多的话和他说,总是他没话找话地和马林唠叨。
他说:你春天托人捎回的钱收到了。
马林说:噢。
他又说:今秋我又买了二亩地。
马林说:噢。
他还说:地是好地,抗旱抗涝,地肥得抓一把都流油。
马林说:要那么多地干啥?
他说:不置地咋行,地可是个宝哩。
马林说:……
从那时起,马占山就觉得儿子马林陌生了,陌生得他摸不着边际。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儿子说,说那些地,说马家现在置办下的产业,还不都是为了你马林,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说死也就死了,留下的产业不都是你马林的?他就马林这么一个儿子,甚至没有三亲四故,自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马家世世代代永远兴盛下去?
马占山知道,在外闯荡的马林,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了。不管一样不一样,马林迟早会叶落归根的。他坚信着。他的预言终于实现了,马林终于回到了靠山屯,一切都在向着他预想的发展。
秋菊被胡子奸出了孩子,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要破败了。马占山在危难前夕如坐针毡,他无法入睡,也不可能入睡,下房里细草梦呓之声不时地传入他的耳鼓,仿佛是一把把刀枪戳在他的心窝上。他闭着眼冲着黑暗绝望地想:老天爷呀,快让我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马占山在痛苦中迎来了腊月二十二这个早晨。他像每天一样,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院门,结果他说看到了鲁大差人送来的帖子。他看过了帖子眼前就一黑,他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马占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昨天马林刚到家,炕还没有睡热鲁大的帖子就到了。马占山觉得已到了世界末日,他喊了一声:天哪——便跌坐在雪地上。
马林看到帖子时,一句话也没说。他先是绕着自家的院落走了两圈,然后点燃了支姻,随着烟雾吐出,他甚至吹了一声动听的口哨。接下来他朝马占山走去。马占山刚才的一惊一吓将一口痰涌到喉咙口,憋得他要死要活。于是他就那么要死要活地坐在雪地上瞅着马林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马林就平淡地说:爹呀,大冷的天坐在外面干啥,回屋去吧。
马占山憋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儿呀,这个家毁了,毁了。
马林似乎没听到父亲的唠叨,他在玩手里的那两把快枪,那两把枪被马林玩出许多花样,令马占山眼花缭乱。也就是在这时,马占山对十几年前的决定开始后悔了。如果当初不让马林去投奔东北军,说不定就没有眼下这么多麻烦,日子虽说平淡,可却是安稳的,胡子找麻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门小户的百姓日子只求安稳太平。谁能料到十多年后,马占山眼前的天说塌就塌了呢。想到这,马占山那张青灰的脸上滚下两行冰冷的清泪。
杨梅看到门上那张大红帖子脸上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她歪着头,左看看右瞅瞅,似在欣赏一幅年画。她的脸是红的,似腊月里盛开的梅花。她穿了一件肥大的棉袍,五个多月的腰身已经很是显山露水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满是笑意,世界在她的眼里是无限的美好,最后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把那张大红纸揭了,又高举过头顶,似举起一面旗帜,她把这面旗帜冲马林招展着,同时把一脸无限美好的笑意朝马林尽情挥洒着。
马林冲杨梅打了声呼哨。
杨梅三两把把那张帖子撕了,又洋洋洒洒地把纸屑扬得到处都是,仿佛是天女散花。
马占山把这一切都看了在眼里,他到死也不明白,眼见着大祸临头了,眼前这对男女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马林把一张纸当成一回事,他就不是快枪手马林了。要是杨梅愁眉不展,甚至又哭又叫,那杨梅也就不是杨梅了。
杨梅是奉天城里的女学生,有知识有文化且又见多识广,别说区区几个小胡子的把戏,就是平时出入东北军的兵营她也如入无人之境。她崇拜马林就像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她的父亲是东北军中一位著名的师长,可以说杨梅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军阀混战中度过的,打打杀杀,出生入死,她杨梅什么没见过。她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一路杀出来才当上师长的,父亲不仅是师长而且是大帅张作霖的高参,父亲带着她经常出入奉天城里的大帅府。她就是在大帅府里认识的马林。大帅的侍卫个个都是好样的,不仅会使双枪也不仅百发百中,而且个个英武帅气。
那一次,父亲带着她在大帅府里正和大帅聊天,有两个刺客企图谋杀大帅,被机警的马林发现,马林连枪都没用,几步蹿上楼顶,把两个刺客摔成了肉饼。也就是从那一次,她才真正爱上马林的。
杨梅和马林在奉天城里举行了一个很气派的婚礼,主婚人就是大帅。她和马林同居后,她知道马林的老家有一个叫秋菊的女人,可她从来没把秋菊当回事,父亲的身边就有许多女人,可父亲喜欢的却是身边最小的女人。她相信自己在马林身边永远是被喜欢的对象。靠山屯在她的想象里和秋菊一样遥远。
她没有料到的是,顺风顺水的生活会发生始料不及的变化,先是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的两孔桥上,接下来日本兵在北大营向东北军开枪,揭开了“九·一八”事变的第一页,随着事态的变化,奉天城里乱了起来。在东北军被调到关内时,她随着马林回到了靠山屯。杨梅觉得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待风平浪静之后她还要和马林回奉天过以前的日子。
靠山屯马家的事情离她很遥远,区区几个小胡子,不用一支烟的工夫马林就会把他们解决了,杨梅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7
鲁大差人贴在村街口那棵老杨树上的帖子是被耿老八吃完早饭时发现的。
耿老八一家吃完早饭时,耿莲的疯病又犯了。犯了病的耿莲,几把就把自己的穿戴脱去了,然后赤身裸体跑进了腊月二十二早晨凛冽的风中。她一边跑一边唱歌似的喊:来呀,你们都来干我呀,你们咋还不干我哪——
耿老八喊了一声,便也钻进了凛冽的风中。当耿老八跑到街心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张大红的帖子。耿老八在那帖子面前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待他明白过来,便狗咬了似的惊呼一声:天哪——杀人了——便疯了似的朝家中奔去。
一时间,街心那棵老杨树下聚了许多乡人。
老杨树上那张大红纸说是帖子并不确切,准确地说,应该算是一张告示,那告示是这么写的:
靠山屯男女老幼:
得知马林已从奉天城里回乡,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三正午。众屯人,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莫让马林的狗血染脏了身。
我鲁大与众乡人无仇无怨,你们莫狗仗人势,不要和马林一道对付我,要是谁敢冲我放一枪投一石,我定会血洗家门,鸡犬不剩。
众乡人等远远地散去吧!
腊月二十二
鲁大
众屯人站在告示前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待明白这不是白日做梦后,他们在心里齐齐地发了一声喊:天哪——便惶惶地散去了,他们紧闭窗门,鸡不啼狗不吠,小小的靠山屯恍若到了世界的末日。
在腊月二十二这天早晨,靠山屯众人的天塌了,地陷了。只有女疯子耿莲在风中一声声喊:来呀,快来干我呀——
快枪手马林站在屯中的街心,显得孤单而又冷清,老杨树上那张狗屁告示,他看都没正眼看一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马林走出家门站在街心,他不是来看告示的,他要和乡邻们打一声招呼,告诉乡人们:马林回来了。马林站在街心半晌,也没碰到一个人,他向四下里望着,他望见了家家户户闭紧的院门,凛冽的晨风刮得那棵老杨树一片呜咽作响。一只狗慌张地跑了过来,它停在马林的脚边嗅了嗅,陌生地盯了马林两眼,又夹起尾巴慌慌张张地跑了。
女疯子耿莲赤身裸体地跑了过来,她的身上已是一片青紫了,她趿着一双鞋,“吧嗒吧嗒”地在雪地上跑过,她看见了马林,冲马林试探着喃喃地说:你干我?胡子?你干我?
马林用劲地咽了口唾液,他拔出了腰间的枪,看也没看冲天空放了两枪,两枚黄色的弹壳弹落在雪地上。马林咽了口唾液。这时不知谁家的狗在枪响之后叫了两三声。马林又望一眼清冷得仿佛要死去的靠山屯,然后踩着积雪“吱吱嘎嘎”地朝自家走去。
8
马林看见细草蹲在后院茅厕旁的雪地上屙屎,风卷起地上的浮雪迅疾地在院子里跑荡。细草哆嗦了一下,然后用稚气的声音喊: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腿……
马林恍惚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曾冲着风这么喊过。他立在那里,看了细草一眼,又看了细草一眼,马林想,一切都该结束了。这么想完,他推开了下屋的门。
秋菊在屋内梳头,她面前摆了一个铜盆,盆里面盛着清水,一把缺齿的梳子握在秋菊的手里。以前马林无数次地看过秋菊梳头,那时的秋菊是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自从马林十六岁那一年和秋菊圆房之后,秋菊的两条辫子便剪了,秋菊的头发短了,但仍又浓又黑,秋菊的头发里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
此时,马林站在秋菊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幽幽的淡淡的发香再一次飘进他的肺腑,他的身体里很深的什么地方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刚进门的时候,秋菊看了他一眼,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把头埋下了,目光落在少了齿的梳子上。他干干地说:秋菊,我要休了你。
俺知道。秋菊摆弄着手里的梳子。
马林其实不想这么说话的,可不知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
他又说:我要杀了鲁大。
她说:俺知道。
他还说:我不杀了鲁大,我就不是个男人。
她说:这俺也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他立在那里,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为什么,他从内心里从没把秋菊当成老婆看过。他和秋菊房是圆了,男女之间的事也做过不知多少次了,可他仍没找到过她是他老婆的感觉。秋菊人不漂亮,可心眼善良,又会疼人,这一点他心里清楚。他在奉天城里爱上杨梅以后,那时他曾在心里发誓,这一生一世要好好待两个女人,一个是秋菊,另一个是就杨梅。他和杨梅还不曾结婚,就已经把杨梅当成自己的女人了。也许这是天意。
他记得小的时候,大冬天里爬到街心的老杨树上去掏乌鸦窝,乌鸦窝是掏下来了,却把他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回到屋里猫咬狗啃似的疼,秋菊就把他的双手捉了,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她嘴里的热气吹着他冻僵的小手,还是疼,热热的,麻麻的。再后来,秋菊就解开自己的棉袄把他一双小手揣进了自己的胸前,果然他就不疼了,只剩下了热,那热一直通过他的双手传到了他的全身。
秋菊就说:还疼不?
他摇头——
秋菊又说:以后还淘气么?
他不语,就笑。
秋菊似嗔似怒地扬起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还有一次,吃饭时马林不小心摔破了一只碗。
马占山心疼那个花边大瓷碗,马占山不仅心疼这些,他心疼家里的每一棵草,每一寸地。眼见着那个花边大瓷碗被马林摔得四分五裂,马占山暴怒了,心疼了。那时的马占山哮喘病还不怎么严重,于是人就显得很有力气。很有力气的马占山一把便把马林从炕上拽到了地上,嘴里骂着:你这个小败家子呀,打死你呀。
于是马占山的巴掌一下下冲马林的头脸打来。
马林就叫:爹呀,我不是故意的呀。
马占山不管儿子是不是故意的,他要让马林长记性,家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棵草都是来之不易的,他扬起很有力气的巴掌,劈头盖脸地向马林打来。
秋菊站在一旁先是吓呆了,以前马占山曾无数次地这样打过秋菊,哪怕秋菊做饭时不小心浪费了一粒米,也要遭到马占山的一顿暴打。秋菊呆了片刻,便清醒过来了,她“呜哇——”一声便扑在马林的身上,泪眼汪汪地说:爹呀,要打你就打俺吧,俺比他大呀。
那一次在马林的记忆里印象深刻。
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秋菊在马林的心里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温暖的女人。
北方的冬天奇冷,夜晚更是冷。
童年的马林和秋菊住在下屋,一个住南,一个住北。马占山为了节约柴禾和几个长工挤在上屋的一铺炕上。马占山从不让秋菊在灶坑里多加一把柴禾,于是屋里就很冷。马林每到入夜躺在冰凉的炕上冻得直打哆嗦,越冷越睡不着,他上牙磕着下牙在冰冷的被窝里哆嗦着,嘴里不停地吸着气。
秋菊在另一间屋里,中间隔着一道门,有门框却没有门,马林的吸气声显然是被秋菊听到了,她就问:弟呀,你冷么?在没圆房以前,秋菊一直唤马林为弟。
冷,冷哩。马林哆嗦着答。
秋菊便从自己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很快地走过来,又很快地钻进了马林的被窝。她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拥了马林。马林觉得秋菊的身体又热又软,马林在秋菊的体温中渐渐伸张开了身体,又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马林睁开眼睛的时候,秋菊已经起来了,她有很多活路要做,做饭、洗衣,还要喂猪喂鸡。但她的温暖仍在马林的被窝里残留着,那股淡淡的发香不时地在马林的身旁飘绕。从那时起,马林就很愿意闻秋菊的头发。
从那以后,只要马林一钻进被窝,他便冲秋菊那屋喊:秋菊,我冷哩。
来啦。秋菊每次都这么答。
不一会儿,秋菊就过来了,轻车熟路地钻进他的被窝,用自己的身体为马林取暖。马林便在温暖的梦乡中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后来,他们就都长大了,马林不好再叫秋菊为自己暖被窝了,秋菊也不过来了,最后一直到他们圆房。那一年他十六,她十八。
青春年少的两个身体再碰到一起时,当然那是另一番滋味和情调了。然而幸福的时光却是那么短暂。
在奉天城里,马林娶杨梅时,并没有想过要休了秋菊。秋菊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杨梅是第二个。在他和杨梅结婚前,这一点他已经和杨梅讲清楚了。杨梅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一个在靠山屯,一个在奉天,也许这两个女人今生今世都不会相见的。没想到的是,世界变得这么快。他们在靠山屯相见了,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的。
马林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秋菊,觉得有许多话要对秋菊说,可又不知说什么。
当他得知秋菊被鲁大抢到老虎嘴山洞,直到生完孩子才被送回时,那一晚马林是狂怒的,他恨不能拔出腰间的快枪,先一枪打死秋菊,再一枪结果了那个小野种。后来他就冷静了下来,要是几年前那一枪结果了鲁大,就不会有以后这些事了,要恨只能恨自己,是自己一时手软,留下了今天的祸根。但他也恨秋菊,心里曾千遍万遍地想过:秋菊呀,鲁大奸了你,你当时咋就不死呀——你要是死了,我就只剩下对鲁大的仇了,我要杀上他千次,万次,为你报仇,为你雪恨。我还要在你的坟头,烧上一刀纸,为你哭,为你歌——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马林觉得,眼下他做的只能是休了秋菊了,从今以后和秋菊没有关系了,然后杀了鲁大,鲁大在腊月二十三的正午不是要送上门来吗?然后一了百了了。
马林这么想着,门“吱嘎”一响,细草走进屋内,他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细草对马林已不再感到陌生了,他瞪着一双黑眼睛仰着头盯着马林。稚声稚气地问:你是谁,以前我咋没有见过你。
马林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枪,乌黑的枪口冲着细草,他咬着牙说:小野种,我一枪崩了你!
秋菊“呀——”地叫了一声,“咣啷”把手里那把缺齿的梳子扔到了地上,她扑过来,弯下腰死死地抱住细草,一双眼睛惊惧地望着马林。
细草在秋菊的怀里挣扎两下,不谙世事地冲马林说:我娘说了,我不是野种。
秋菊站起身,紧紧抱着细草,哽了声音说:马林,你对俺咋的都行,你不要伤害孩子。
细草声音很亮地说:娘不怕,怕他干啥。
秋菊低了声音又说:咋的,他也是俺的骨肉,要是没有细草,俺早就死过千回万回了,你马林也不会在今天看到俺了。秋菊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马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怔怔地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枪。马林就想:秋菊我要休了你,休了你就一了百了了。
9
马林走进了村里教私塾的钱先生家,钱先生的家门是紧闭着的,马林没有叫门,他推了两次才把钱先生的门推开。
钱先生是全村唯一有学问的人,全村的大事小情,凡是需要写文书、契约的都请钱先生。小的时候,马林在钱先生家读了三年私塾。马林和秋菊圆房时,就是请钱先生写的契约。
钱先生家里显得很乱,钱先生和女人正齐心协力地把头扎在炕柜里往外翻东西,炕上一溜摆满了春夏秋冬的衣服。两个人撕撕巴巴地仍从炕柜里往出掏东西。马林不知钱先生这是要干什么。
马林咳了一声,钱先生这才发现屋的中央站着的马林,钱先生愣怔了一阵,待明白过来之后,慌慌地用身体把柜门掩了,语无伦次地说:大侄呀,你啥时回来的?
马林掏出盒纸烟。先递一支给钱先生,钱先生摆手,马林也没再让,自己点燃一支吸了,他一抬屁股坐在钱先生家的炕沿上。
马林说:钱先生,秋菊的事你也知道了。
钱先生白了一张脸,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马林不理会这些,仍说下去:今天有个事来求你,就是请你帮我写份休书。
钱先生直到这时才镇静下来,马林不知道钱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慌乱,他是来请钱先生写休书的,钱先生慌不慌乱和自己是没关系的。
钱先生镇静下来之后就说:大侄哇,你休秋菊是不?
马林点点头。
休吧,该休哩,休了秋菊就一了百了了。钱先生又说。马林淡笑一次。
钱先生就冲仍愣怔在那里的女人说:还不快给我找来纸笔。
女人应一声,慌慌地便找来纸笔。
钱先生在很乱的炕上摊开了纸笔,钱先生写这种物件驾轻就熟,很快便为马林写好了休书,并一式两份。马林便把休书叠好揣了,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扔在钱先生家的炕上。钱先生就说:大侄哇,这是干啥。
说完,还是把钱塞到一个破包袱里,马林说过谢话便走出了门。
钱先生又追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大侄哇,杨树上那个帖子你可看了?
马林不明白钱先生为何要问这,便淡笑一次,踩着雪,揣着休书“吱吱嘎嘎”地走去。
腊月二十二的正午仍旧很冷,冻得马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林走回自家院落的时候,看见杨梅在正房门前的雪地上堆一个雪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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