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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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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鹃儿才跟着尹如烟进去,并在院子里坐了下来。和沈鹃儿的重逢就是这样开始的,且她的到来让尹如烟悲喜交加。喜的是两人可以尽弃前嫌,如今和好起来,竟也没有一丝的别扭和尴尬。语言行事都一如从前相好时那样亲近。不但如此,由于两人化解了矛盾,干戈为玉帛。知道彼此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反而更加的相知,生出并肩作战,同仇敌忾的意气来。悲的是自己终日担心的事已经成了事实。林子之被打倒了,前途莫测,心中忧心如焚。
“听说他们要开林教授的批斗会。时间就在最近几天。”沈鹃儿告诉尹如烟说道。
“哦,”尹如烟听后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一时头晕目眩。头顶的那轮红日仿佛滑落离去,眼前一片漆黑。
“如烟,你没事吧?”沈鹃儿看见尹如烟头靠在双膝上,不由惊慌问道。
尹如烟并不听见。
“如烟,如烟,”沈鹃儿又唤了两声。半晌才见尹如烟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被泪水模糊了。沈鹃儿便递给她一块手绢,尹如烟接过去擦拭了一翻。这样的噩耗正中尹如烟的心腹。猝然一下子,整个人都瘫倒下去,沈鹃儿犹为感同身受。
“鹃儿,你说该怎么办?”尹如烟低吟道。而其实沈鹃儿自己也是十分茫然。她这时来找尹如烟,莫不也是因为没有办法,想要商量对策。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了。”沈鹃儿嗫嚅道。
然后两人才说起事情的详细经过。一问一答。尹如烟弄清了大致的情形。便对沈鹃儿说到批斗林子之的那天,两人一起在台下守侯,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沈鹃儿只声答应,说到批斗的那天一定来通知她。
放下林子之的话题,两人这才回到自己身上来。先是尹如烟说起她在片厂的经历。她告诉沈鹃儿她演过的电影以及在电影中担任的角色。说了一部也是沈鹃儿看过的。沈鹃儿满心赞叹,羡慕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那是真实的感动。尹如烟接着又说起抄家的事。说就在几天前,一伙造反派闯了进来,连搜带缴,抄了两次,又说她父亲差点被他们抓起来。
说到抄家,沈鹃儿便接过话题,说器她自己的革命历程。因为出身好,上两代都是工人阶级,所以自己是标准的“红五类分子”。本来也没有打算要加入红卫兵的,但最后还是被人撺掇着加入了。加入以后,目睹了许多惨烈的事件。有一回批斗了一个国民党反动派,结果那个人当晚便上吊死了。这还算好的,还有一个老走资派,被批斗了好几次,后来服安眠药死了,死后还给他举行了一个陈尸大批判。还有一次是到一个“历史反革命”家去抄家,那人的太太被一群人毒打拷问后,当场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一想到那些人就难受,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他们披头散发,浑身血淋淋的,朝我们那些人走来要我们偿命。每次都被吓醒,耳边犹然听见他们的惨叫声,真是心惊肉跳的。”
尹如烟听沈鹃儿说的那么可怕,也跟着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接着沈鹃儿又谈起一些两人都知道的人。张导被打倒了,还有吴老师,郑老师。然后又说到周忧,周忧已从队长的职位升到学校红卫兵总司令了,因为周忧本是高干子弟,加上人又工于心计,所以这一点并不足为奇。“只是她好像变了,有点六亲不认的感觉”,这一点尹如烟上次遇见张导的时候听说过。“许多老师都是她揭发的”。
最后沈鹃儿又提到周忆,说他没有参加革命,现在正在家里休着。上面说的那个国民党反动派其实就是陈园里的那个守园人,他死后,自己因为内疚便和周忆一道帮老人收殓遗骨,并按老人的遗愿将骨灰撒在了陈园的林子中。
尹如烟听后颇以为然。接着两人彼此细诉起自从离别时候起各自的经历,均感叹世事变迁太过迅速,再又想起林子之,前途渺渺,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最后沈鹃儿说谁不早了,还要赶回学校去,“你放心,我会随时关注林教授的。到了批斗的那天我一定会来通知你。”尹如烟把沈鹃儿送出门口,又跟着沈鹃儿走了一段。沈鹃儿安慰她道,“我始终和你站在同一个立场,我们是一起的,好了,回去吧。”
接着沈鹃儿快步离去,令尹如烟望尘莫及。当望着沈鹃儿远去的身影,尹如烟感到万分的孤独与不安。在这个慌乱的年月里,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分不清谁是谁非。
第十一章 批斗(上)
第十一章批斗(上)
第十一章批斗
沈鹃儿走后,尹如烟寝食难安。只要一想到有人要批斗林子之,她的内心便不由自主地焦灼起来,惶惶不可终日。在沈鹃儿还没来通知她之前,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
她来回地在院门前的路上徘徊着,远眺着。那一条长长的巷子,始终未见沈鹃儿的出现。尹如烟心里更加焦灼难捺。她想,会不会林子之没有事了,所以沈鹃儿忘了来通知她。然后又想,这事不大可能。接着又想,会不会林子之已经出了事了,是以沈鹃儿正忙着照顾林子之才脱不开身来告诉她。最后她还想,或许自己应该去学校看看,结果如何自己能看见听见。但她又不敢,恐惧和自欺让她止步
沈鹃儿依旧没有来。尹如烟站在院门前,一双眼睛都快望穿了。她竭力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通过回想各种愉快的经历来压抑那份惶恐和不安。她又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声,并定下规定,若数到单数时沈鹃儿出现,那么林子之已经出事了;如果数到偶数时沈鹃儿出现,那么林子之还没出事。她数啊数,心跳的越来越快,最后数也数不过来,且沈鹃儿也仍未出现,林子之的安危依旧无从知晓。
一直等到天黑了,暮色围过来,她才告诉自己,林子之是没事的,批斗会不可能在晚上举行。一颗心才稍稍安定。她不敢听广播,也不敢看新闻,吃完饭洗刷好就钻到被窝里看一会儿书。然而从床头随手一拿,却是一本林子之的文集。她真是逃也逃不了。
折腾到半夜才微微合上眼,睡了不知道多久又惊醒过来。月光从窗外斜躺进来,落在她的被子上,像一滩白色的湖泊。此时她已经再也睡不着了。看了看手表,才五点过一刻,穿好衣服起床,预感今天将有大事发生。她打开窗户,见到夜阑下月色冷寂的园子,影影绰绰,接着一阵凉气扑打过来,身体不由一颤。开了灯,梳洗一翻。
然后尹如烟便一个人悄悄出门,孑然独行。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一路险象环生。还没有到站台,便在一个拐角处撞到一只野猫。尹如烟惊魂未定,尤其又见月光下各种物体的影子重重叠叠,样子十分可怖。才没走多远,听得一声凄厉的哭吟声。低头一看,见一个流浪汉或者乞丐,又或者是疯子一般的人。那人哭哭啼啼的,然后又听其大笑。尹如烟不觉发憷,那人朝者自己笑着说道,“何苦来”,接着又是语焉不详的字句。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疯子倒是随处可见,尹如烟也不稀奇,就加快脚步离去了。
走到公共汽车站台,第一辆车子还没开来,看了时刻表,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车子才会来。尹如烟只好坐在一边等候。她促着脚,头靠双膝,看见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茕茕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街道对面有商店的门打开了,露出灯火,听见有人喊了几句语录上的口号,作过早请示之后开始工作。
良久又见对面有人推着车子来卖早点。尹如烟才打了个哈欠起身过去想买些吃的。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又见前面一个人朝自己走来。等那人走近才看见原来是沈鹃儿。
“我远远看见有人坐在这里等车,就猜着是你。”沈鹃儿笑道。
“怎么,是今天吗?”尹如烟急急问道。
“是啊。我昨天得到消息说今天要批斗林教授,晚上就回家了。本想马上过来通知你,但又想你们家晚上也许不见客人的就没来。这不我一早起来就往你家这边来,也没有车子,走了好久的路。谁想还没到你家就在这里遇见你了。奇怪,你怎么知道就是今天呢?”沈鹃儿问道。
“我也是全凭直觉。本来你说过就在这几天的,我等了两三天也不见你,以为或许早出了事你不好来通知我。才自己想前去学校看看。”两人到对面买了些早点,吃完后才见天色已经亮了,破晓的曙光一下子落了过来。第一趟车子也来了。
两人上了车子。沈鹃儿才告诉尹如烟关于批斗林子之的事。“我也是从周忧那里得到消息说要批斗林教授的。从周忧作了我们那派的红总司令以后,许多革命事物都得经过她的指示。什么抄家,破四旧,审问,批斗,关押和派人去劳动啊,都由她说了算。然后现在军队进驻了学校参加造反运动。现在的学校已经完全被军人和造反派师生统治着。每天都是批斗来批斗去的。又是‘走资派’,又是‘反动权威’的。然后还有外地的红卫兵到我们学校来串联跟着捣乱。什么交换批斗对象,支援革命啊。那些被打倒的老师和领导像展览品似的,没有人来串联总要被拉出来批斗展览一次。又还经常送去外地,作为‘专政对象’接受各地造反派的批斗教训,还说是为了更好的改造他们。”
等两人到了学校,已经是上午了。学校的斗争形势更是比以往要严峻的多。大字报是贴了一层又一层的。标语和旗帜也更加泛滥。然后又有广播里传来新闻,一个女高音正在播报上天的革命事迹和这一天将会举行的革命斗争事项。又有什么最新指示。看样子是每天都有人被批斗。尹如烟不喜欢听这些,觉得乱耳,便让沈鹃儿带她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坐坐。沈鹃儿想了想,才带她去批斗会场先看看。
批斗会场安排在原先学院的剧场里。也是自从革命爆发以来,那个用来表演的舞台如今被用作专门的批斗台。尹如烟坐在剧场的观众席上,想起自己曾经在台上表演过节目,现在却看见它将上演批斗人的节目,心下十分的忐忑。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有许多人走进剧场。批斗会即将开始了。一时间,剧场里人声鼎沸,喧嚣嘈杂,又是口号声又是语录歌。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边等着批斗会的到来,边议论着这场批斗会有关的人和事。也是像看戏剧或是电影时的心情一样。
尹如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批斗会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昏昏然了,神经纠结扭曲着,看着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倏忽间都变成了她的敌人似的。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可憎,要吃人的样子。尹如烟自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什么人。一时间,眼也花了,脸也白了,心跳的节奏也加快了,耳边响起一阵阵剧烈的耳鸣,势如千军万马齐奔过来,要将她打败。
沈鹃儿拉尹如烟的手时,发现她的手像冰块一般。又见她的脸在剧场灯光下看起来是那么吓人,问她也不答话,掐她也不叫疼,全然一副痴呆的形色。
“如烟,如烟,”沈鹃儿唤了好几次,“要不,我们不看了,回去吧?”
谁知尹如烟这才反应过来,说道,“还没有开始,怎么就回去呢?”
“你也知道还没有开始啊。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要是等下真见了林子之在台上挨批斗,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呢。”
尹如烟这才想,若果然批斗起林子之来,她可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镇定下来。她垂下头对沈鹃儿低声说道,“鹃儿,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
沈鹃儿不得不安慰她道,“其实也没什么。批斗会我也见过很多,过了那阵子就没事了。也不会置人于死地,毕竟文化革命讲的是文斗。”
随着一阵呼啸声与掌声,只见一群身着绿衣的人登上了剧场的舞台。他们在舞台后方的一排主席台前坐下。批斗会正式拉开帷幕。此时尹如烟才看清批斗台的布置,舞台上方的横栏上贴着一行标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然后舞台的背景则是领袖的像章,五星围绕在像章四周,众星捧月的样子。然后便是舞台上做着的那群人,一派威严肃穆。
起先,由坐在主席台最中央的一个红卫兵女生站起来作开幕词。她两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宣读了一些语录和最高指示。接着她又带头喊了些口号,台下的人也跟着喊起了口号。那声音排山倒海般震动着整个会场。
“打倒反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坚决拥护文化大革命”,“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狠抓斗批改”。虽是些陈词滥调,但依旧很是震撼。
尹如烟和沈鹃儿本来就坐在前边的位置,因此能很清楚地看见台上的情景。那个带头喊口号的女红卫兵不是别人正是周忧。尹如烟和沈鹃儿相互一视,怎么主持会议的人会是周忧,两人均为之一怔,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此时,台上的周忧又抬起了手,如前次一样挥了一下,会场才又安静下来。“把那些人押上来”。循着周忧的目光,大家朝舞台边上的地方望去。才见几个身着绿衣的红卫兵正押着此次批斗的反革命分子走上台去。原来这是一场大型的批斗会,一共有五个人要接受批斗。另外还有些陪斗的。
押在最前面的是个秃顶的老人。他的双手被两个学生左右两边反押在背后,脖子则被往下摁着。如此他走路的姿态显得很滑稽,一拐一拐,步履蹒跚。又见他的眼镜垂了下来,要掉到地上去似的。尹如烟知道那人是学院的教务主任杨欹钧。知道他和张导有些交情且听说他以前曾留学英国,解放后回国教书,反右那年差点被判为右派。
林子之出现了,他走在队伍的中间。因为他身形较高,尹如烟一眼便看见了他。他也是被两个红卫兵一左一右地押着,但那两个红卫兵都没有他高,以至押不到他的脖子,所以林子之的头始终是台着的。只见他眉头紧蹙,目中无人的样子。尹如烟不由担心他这模样会引起别人的妒忌。
等所有人都押上批斗台以后,会场上骚动起来,接着听见有人喊起了口号,“打倒英美特务杨欹钧”,“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林子之”——台上的人逐一被打倒之后,台上的红卫兵才把那些要挨批斗的人押至舞台边上。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拉到台中央批斗。
第一个挨批的人依旧是杨主任。此刻,他被人押到台前,让他作好喷气式飞机的状态,然后又在他的脖子上挂上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英美特务杨欹钧”,名字上还画了一个大红色的叉。也许是木牌太重,他的头不用按也比之前低了许多。且那个挂着的绳子是一根铁丝,他的脖子一定被勒的很痛,不得不通过低头来减缓一些痛苦。他就这样孤独地站在台中央,准备着人的批斗。
首先,由周忧宣读条款,条款上的内容声明是在杨欹钧的日记里搜集到的反动证据。但大家其实都知道那不过是文过饰非的套话。第一条就是说杨主任在英国留学归来是受英美国家间谍指使的,他想通过教书来隐瞒他的真实身份,在时机成熟时企图帮助蒋匪反动派搞复辟。第二条则加上了证明材料,说他家里的地下室藏有秘密武器,还找到了一个特殊形式的广播,初步认定是用来联系敌台的。
等到宣读的条款已有十几条时才听说让大家来指证批斗。有一个学生走上台去,指着杨主任并厉声呵斥其种种“罪行”。说他如何如何在课堂上宣扬资本主义社会的优越,如何如何讽刺社会主义社会的诸多弊病。那个学生说话时言行十分夸张,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说完朝杨主任身上吐了几口口水,又台起右脚往杨主任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杨主任本站立的姿势就十分的巍峨,被踹了一脚之后,一不注意往前打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刚一站稳,又见那个学生随手旧往杨主任的脸上掴了一巴掌“看你还敢不敢腐蚀我们”。然后又有几个学生上台来批斗杨主任,最后听他自己承认了罪行,并喊出了打倒自己的口号。他也许是因为口渴的缘故说话的声音十分的沙哑,像拉锯时发出来的声音一样,使人听了不觉战栗难受,毛骨都有些悚然。
尹如烟看见这样的场景,身体顷刻间抖擞了几下。她紧紧地拉住沈鹃儿的手,小声说道,“我们走吧,不要再看了。”
沈鹃儿回过头来说道,“我们走了,林教授该怎么办?”然后又说,“其实这样也不算严重,比这重的还有呢。”
“如果等下有人敢这样对待林教授,我一定和那个人拼命。我才不管什么现行反革命还是什么阶级敌人呢。”尹如烟激动地说道。
沈鹃儿见她这样说,不得不叮嘱道,“怎么,你还想上去搅乱会场啊?你那样做只会让林教授受更多的罪。”
尹如烟才反思一阵,安静下来。
第十一章 批斗(下)
第十一章批斗(下)
批斗会一直持续着。越到后来越觉得有些程式化。一个个所谓的反动分子被推到台中央,口号声此起彼伏,接踵而来,人们的情绪也就不比刚开始时那样激动了。尹如烟和沈鹃儿见过批斗每一个人时的情景,以此推测林子之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心中不由什么不安。
林子之是最后一个接受批斗的人。他被押到台中央,此刻,尹如烟终于又一次看见了他的面目。在舞台太阳灯的照射下,只见他神色镇定,气宇轩昂,并无任何慌张和忧惧只色。造反派押着他的身子但他依旧高抬起头来,端然自若,大有威慑人心的气势。当然,他的这种孤高傲慢的态度立即引起了造反派的不满。他们用脚横扫在林子之的双膝后面,使他不自觉的望前一屈,差点跪倒在地。
“林子之,你不要太张狂了。”他们将林子之压成卑躬屈膝的样子,方才退出,留他一个人在台上挨批斗。尹如烟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在人有生之年,遭遇这样的凌辱和践踏,整个人生都因此蒙上一层无法逾越的伤痕。在流年的清洗下痛苦依旧,并不会有所减轻。反而是,年深日久的,那些伤痛化成毒疮,烂了也还在心里。
那一刻,没有可以伸手相救的人,没有逃循的路,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的眼目之下。尹如烟坐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音效室里传来的刺耳的喇叭声。周忧此刻正在宣读林子之的罪状。她的声音洪亮,且深情款款,带着蛊惑人心的基调。从头至尾像在朗诵一首优美的散文。
“林子之,资产阶级黑作家,反动学术权威,曾经写下像《暗流》这样毒害人民思想的反动小说。且说《暗流》这篇黑小说中,黑作者站在反动阶级的立场,冷嘲热讽,通过极其无耻下流的写作手段来攻击无产阶级专政,全文的主旨便是‘我们的人生是一场没有救赎的罪孽’,看看,这是什么思想,竟如此亵渎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把人民群众说成是罪孽深重的罪人,真真是下流之作。除此之外,全书还一再诋毁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比如他在书中写到‘在那样疯狂的年月里,到底曾经遇见过多少次鲜血和刺刀,多少残骸与枪弹’,‘在流年的清洗下痛苦依旧,并不会有所减轻。反而是,年深日久的,那些伤痛化成毒疮,烂了也还在心里’。这无疑是影射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是错误的。啊!同志们,大家来看看,他居然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抵制我们辛苦创下的革命果实——”
周忧每读至一处,台下便荡起一阵阵狂潮,有怒吼声,有哭泣声,有咒骂声,也有拍打的声音。那份演讲稿还未念到最后,会场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证据,周忧念完她手中本有的稿子后,又加以揭发林子之曾和一个女生同居的事,并痛骂林子之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别看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暗地不知道有多么的下流和肮脏。这个反动分子林子之就是那么一个人面兽心的流氓。他曾一度勾引女学生到自己家中干那些不要脸的事。他的猥亵行径惊动了邻里。有人发现了一个少女学生与他做下那种苟且之事后怀下孽种,并要挟那女学生去医院打胎——”
周忧诉说这些事的时候,台下又是一片哗然。因为就在去年学校曾一度流传着关于单身男教师和年轻女学生的桃色新闻。和这个不谋而合。人们仿佛最终揭开了埋藏了许久的谜底。原来所说的男教师就是这个声名弥望的大作家林子之啊。
周忧娓娓道来。她像是专门要迎合大家的口味似的,添油加醋增加了许多离奇的情节。她的演说还未结束,忽然有一个人从台下跑到台上来。那人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木棒,直冲着台中央。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只见那人朝林子之头上猛的一顿敲打。林子之防不胜防,本能地退缩。一时间他的头上流出许多红色的液体。那液体顺着他的脸直直往下流淌。在场的人都怔住了,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林子之晕倒在地。
然后台上几个红卫兵冲上去抓住那个行凶的女生,要她不能乱来。尹如烟也差点晕厥过去,只见那个打林子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的沈鹃儿。也不知道她哪里拾到一个木棒,从台下到台上,不过是瞬间,再到打人结束,也不过一下子的事。就见林子之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
尹如烟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也奋不顾身地冲到台上去,拉开围在林子之身边的人,一把抱住林子之的头,那血流了一大片。台上的地毯被浸湿了。尹如烟吓的失去了理智,只顾拼命地喊救命。她看着林子之合着的眼睛,更是声嘶力竭地恸哭。
“来人啊!快救救他,快啊快啊!”她喊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救人。只在这时有一个红卫兵走上前来,蹲下去,探了探林子之的鼻息,又掐了下人中,见林子之只是一时晕过去了,便对身后的人叫道,“快去叫救护车”。然后那人又对尹如烟说,“你先别动,乱动只会让他更危险。”
尹如烟抬起头来,这才看清她对面的那个女红卫兵就是周忧,心里十分震荡,身子抖动起来,怒吼道,“你走,是你害死了林教授,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陪命来。”说着就要冲过去,去又被人抓住了手臂。
“你们抓住她,别让她乱动。”周忧对抓尹如烟的两个红卫兵说道。周忧接着又走到沈鹃儿身边对她说,“鹃儿,你这也太激动了,固然是不能对阶级敌人手软,但你也不应该这么冲动,害出了人命,也是要负责的。”
沈鹃儿正被两个红卫兵抓着。她的脸色一片苍白,两眼直盯着前面倒在血泊里的林子之,好象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接着她又看见脚边的木棍,才恍然记起刚才发生的事。原来自己心中被激起一阵不可遏止的怒气,然后身不由己地跑到批斗台上来,且又在原来放道具的房间里随手执起一跟棍子就往林子之冲了过去。接着的事就一片朦胧,不大清楚,想是自己把林子之打成了那样。
“你们放开我,”沈鹃儿挣脱了抓自己的人,忙跑到林子之身边。她随手从身上撕下一个袖子,径直围裹住林子之的头,然后拉紧以阻止血液流出。才在这时,只见旁边的尹如烟早已泣不成声。
“你也用不着来救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你不如现在把我也打死了,这样岂不是更遂了你们的意。”尹如烟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沈鹃儿把林子之的头包扎好,才也惶惶地说道,“如烟,你别这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头脑发昏就冲上来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把他打成这样的。”说着,沈鹃儿让抓尹如烟的那两个人放手。那两人看了看后面的周忧,见她点头应许,才放开尹如烟。
尹如烟的嗓子也哭哑了,全身乏力,也不再大声哭喊。她重回到林子之身边,用手解开林子之的前襟,探头到他的胸口,确定还有心跳,才坐在地上将林子之的头靠到自己的双腿上。
这时,周忧也走了上来。她已经解散了会场,是以只留下台上几个人来维持秩序,其他的观众和批斗者全都离开了剧场。周忧俯首问尹如烟林子之怎么样了。尹如烟闭口不言。然后她又问沈鹃儿,沈鹃儿也不知道。
“鹃儿,你做的也真有些过分,”周忧说道,“你用那么大一根棍子打人,别说那么用力,就是轻轻打一下——”
“你们给我走远点,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尹如烟有气无力地哭咽道。
“鹃儿,我们走吧。”周忧吆喝沈鹃儿道。
沈鹃儿却并不动身,依旧守在一边对尹如烟说道,“如烟,是我不好,你打我,你骂我。随便你怎么处置我,我都没有怨言。”然后她又低声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冲动,是我害了林教授。”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啊!你既然知道,早做什么去了?又为什么还不学好,专门学那些烂了心肝的人。”尹如烟依旧气急道,“你们也不用这样暗算我。要来就来明的,大家有什么仇怨,只管敞开来说。凭那样阴险的手段,我心里无论怎么也不服。”
沈鹃儿听出了尹如烟的话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才见身后的周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沈鹃儿见周忧已走,心里也不再那样忐忑不安。再见尹如烟怒气也小了许多,便探了探,掏出手绢给尹如烟揩眼泪。尹如烟果然接了过去,就着林子之的头,把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你这短命的,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怎么就把人打成了这样。”只听尹如烟埋怨道。沈鹃儿知道尹如烟已经多半原谅了自己,且又听她说,“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你要是果真把他打死或打成残废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尹如烟长叹一声。
“如果是那样,那我也让你打死了,一命赔一命,我也无话可说。”沈鹃儿说道。她才又帮着把林子之身边的蝇虫驱了驱。
“这些医生都死绝了吗?怎么一个也不见。”尹如烟焦急地望着门边,除了几个看守的人以外,并不见一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几个人帮着把林子之抬上架子。然后一帮人抬着担架把人送到外边的救护车上。原来这并不是学校的救护车。校医院听说是给反动分子救护,坚决不肯收,结果只能打电话请市里的人民医院的医生,才勉强答应给予临时救护。
到了医院,医生给林子之作了检查,确定他只是头部受伤且失血很多,暂时昏迷不醒。便给林子之重新清理了伤口,缝了针线,上好药,包扎上绷带,又打了消炎针,然后才让他到一个病房住下,挂上葡萄液。这对一个反革命分子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或与许多其他被医院拒绝的牛鬼蛇神相比,这可算是天恩浩荡。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林子之一直昏迷着。尹如烟和沈鹃儿只好在一旁守侯着。一直到深夜,两人并不敢怠慢。同个病房的病人都睡了,他们的家属也回去了休息。此刻的病房里,只有尹如烟和沈鹃儿虽然也很困倦,但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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