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倾流光-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作者:风大汗
【由文下载网(。。)整理提供,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发现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楔子
低一低眉,纤白的手指在腰间系上一条宽窄合度的丝绦,绿色的,犹如从碧玉的盈盈中洗练出来的一般。指间一松,丝绦水漾在郁金的裙子上。她步子轻缓,走去开门,对着门前急火烧燎的少年说道:“进来吧。”
少年猛地叹气,又似乎带了极大的怨气,重重地落座,眉宇间锁得很深。“现在铺子里一两银子都缺,货物进不到,恐怕已是山穷水尽!”
那女子一贯冷淡,这会儿丝毫没有被这丝压抑的急慌影响。她也坐了下来,伸手掂了掂桌上的茶壶,一缕笑绽在嘴角:“我都忘了,这茶壶里已经三四天没水了。”
少年本是锁的眉惊得解开了,而后沉下眉去,噌得站起来,就要冲着门外吼,却被那女子搭住手臂:“别,现在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谁?”
少年一阵颓然,一双黑亮的眸子渐渐湿了:“姐姐,这些狗奴才,平时我就该多管教管教——”这一句尚未说完,就有什么一下堵在喉咙口,他咬紧了牙,一拳击在桌上。
那女子笑笑,抿着唇,半晌才开口道:“府里的人心早已散了,管教又有何用?至于我,何曾是这府里的人?”
少年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心痛和愧疚在眸子里尖锐地揉合着。那女子一双清凌的黑眸眨了眨,继而漾起一丝笑意,迷蒙的让人难以让人捉摸。
“你回去吧,爹若是找不到你,会生气的。他正是最难的时候,身为人子,你要多扶持些。”
那少年沉默地点点头,不再敢看女子的脸,他侧转过身,“姐姐,我先走了。”说完,又叹了声气,走出门去。
女子见他走得远了,这才关上门来,走去妆台前抽出小屉,里面正有一个黑不溜秋的盒子。她取出来打开,盒子里放着一块颜色冷青的印章。她于是拿罗帕包了,在手里攥好,走去屏风之后。手抚上云鬓,她将那支簪子轻轻一拔,青丝登时如缎般泻落。
娘,您看到那个男人的下场了吗?
一
庾州城中。
这几天,聂家着实不太平。先是定好的货临时被人买去,定金却一分都收不回来;再就是库房年久失修,开了天窗,当日夜里大雨,新入的几百匹丝绸绫罗吃足了水。眼看着几年的心血全砸在手里,聂老爷不由眼前一黑,当时就晕厥过去。
聂老爷本名聂甫泰,继承的是祖辈于百年前创下的门庭。到了父辈上,朝天门朱雀大街上的聂家楼已经是名扬海内的巨富。传到他手里,虽辉煌不再,但年轻时他也颇是个守成的人,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然而自从数年前起聂府变故频生,聂老爷也端的性情大变,平日作为便是一天不似一天。饶是之前泼天富贵,时间久了,也是强半消磨了去。连着几年又逢上天灾人祸,每况愈下。谁知道刚筹划了些银子以图翻身,可惜天不遂人愿,破船偏遇打头风,聂甫泰这些年沉溺花酒的身子哪里还遭得起打击,这厢倒下,便是昏睡了三天三夜。
“不妨事不妨事,聂老爷这是急火攻心,痰气上涌,待我开个方子,喝了休养两天便好。”出诊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他醒过来的时候,悠悠地吐了口气,半睁了眼睛,只觉得一片白晃晃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便瞪大了眼睛,直瞅着那片混沌里有什么飘了过来,待到跟前,却是一张脸,清水芙蓉般带着笑,一双眸子对上他的,然而忽然黑瞳一转就空了,像被人生生挖了去。血溅到他脸上,烫得他全身不住地哆嗦起来。“鬼——”
“老爷,老爷!”旁边有人哭喊了起来。大夫赶紧俯身上来,金针往人中穴上浅浅一刺,只听他呓语一声,人渐渐瘫软下去,片刻之后清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哭得花容失色的是聂甫泰的小妾容碧月,生得两个女孩。十年前,正妻病殁,他无心续弦,正房一直空着。这小妾虽不能扶正,但在府内上下,早已是夫人的作派。此刻他的女儿聂濯缨也是粉泪婆娑,而聂濯心远嫁他乡,一时未得赶回。他唯一的儿子聂濯玉,年纪尚轻,还未加冠,面貌清俊,体格修长,像极了聂甫泰当年的模样。然而他只是站在当门处,望着屋里的一切,锁紧了眉。
他是正妻梅如卿所生,聂家唯一的男丁,自是备受宠爱。他尚有一个姐姐,却只能远远止步于正堂之外。
她的名字叫做聂萦离。
聂甫泰好容易醒过来,被容碧月搀扶着喝了口水,压一压干渴。再听这一室悲声绵绵,不由心里有些恼,便乏力地挥挥手,撵了人出去,只留下容碧月和两个丫环在旁。这个时候,聂濯玉才进了门来,恭敬地请了个安道:“父亲,可觉得好些吗?”
聂甫泰见是他,心情渐渐好了些,待喝了几口清甜的小粥,恢复了些气力,这才撑起身子,说道:“这里里外外的事情,现在全靠你去打理,别让爹失望!”
聂濯玉低头应了一声。
容碧月在旁,顺口接了一句:“濯玉你也长大了,你爹爹可是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她的声音有些尖,若是忽然间听来,颇有些刺耳。
“你去吧。” 聂甫泰叹了口气道。
聂濯玉随即出了门去。
容碧月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老爷可看见了,以后可别说我造谣编排他!”
聂甫泰听了这话,眉头登时蹙得紧:“你何苦计较?”
“我有心做个亲娘,他眼里却是从未有我!”她冷冷甩下这句。
六月的天,南风薰人欲醉。后院的池塘里,白荷一朵朵的开了,煞是好看。聂萦离就坐在那池塘边上,捧着本书,静静地读。
偌大的聂府,平日里属这里最为偏僻,然而这时,却只有这里能寻到一方宁静。
她所居的飞絮楼,与后院还隔了一道围墙,平日里极少人走动。自从母亲去后,她便呆在那里,像是被搁置在高高的架子上浮满灰尘的古书,从此无人问津。
可那又如何?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即便生在那锦绣繁华之中,难道就没有个尽头?
她向来是个自图安乐的人,而且,她并非孤单一个,她不是还有弟弟?
聂府里变了天,人人自危;而她的天,从来如此荒凉,因此并无烦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打破寂静。聂萦离略略抬了眼,原来是聂濯缨。容碧月所生的两个女儿,聂濯心娇弱文静,早已许下人家,去年就嫁了过去。这聂濯缨本是也要许下,只可惜那日也是在这池塘边上,她走出来要浇一浇花,正好与聂濯缨碰上。那时还有一个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见到她来,忙起身行了个礼。而后回去,这场婚姻便出了变数。聂濯缨也从此与她结下了怨恨。
“你在这里?” 聂濯缨看到她,无名之火顷刻就燃了起来。
“见过二小姐。”她懒懒起身,行下礼。
可怜她这大小姐,被弃道旁,见了人反而要恭恭敬敬。
“怎么,爹爹还病倒在床上,聂家的小姐就闲到了这种地步?”
她散淡地笑了笑,收起书来:“我何曾是这聂家的小姐?”说完,她径自转了身,朝飞絮楼走去。
“哼!”聂濯缨粉面含霜,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这十年,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她聂萦离就并非是这聂府的小姐。
这几天城里也颇不宁静,一大早县衙门口就贴出皇城内要采选宫女的布告,各户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尚未婚配的女儿都在采选之列。这事在聂府里也起了不小的轰动,聂府二小姐聂濯缨的名字就在那采选的簿册上赫然写着。
浣月轩里,聂濯缨刚把一只翠色缠枝梅花瓶恨得掷去地上,就见容碧月款款走了进来。她一怔,登时红着脸,在那道平淡的目光中欠身请了个安:“母亲。”
容碧月觑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些个难道还要小姐来收拾吗?”口吻中颇带严厉。丫环们听了训斥,赶忙缩了头上来,片刻间都扫了去。容碧月这才缓了脸色,遣退了下人。
聂濯缨见状,赶忙坐去跟前,一手扯起她的袖子,撒了声娇:“娘——”
这声听毕,容碧月终于叹了口气:“唉,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
聂濯缨颦眉:“女儿这不是有烦心的事儿嘛!”
“莫不是因那采选之事?”
“是啊,妹妹她早早就嫁了,自不用去,可怜女儿——”她边说边红了眼睛,看得容碧月是一阵心疼,却又无奈。“谁叫你当初不收敛些脾气!”
聂府在城里好歹有些名气,前几年家境尚好时,上门来提亲的人不少。只是聂濯缨从小是个骄横脾性,吓退了好几门亲事,从此门庭冷落。现而今,聂府遭遇如此困厄,更是无人问津。谁想又遇上采选宫女之事,怎能不让聂濯缨如坐针毡。宫里那样的去处,她虽是深闺女子,却也知并非托身之所。烦乱中回想前尘往事,不由怒火中烧,一顿的摔摔打打。
“我脾气不好,却是天生,改也并非一朝一夕。我只恨那聂萦离,若不是她,赵公子那次一定成了。”
容碧月听了这话,脸上登时也青白。赵公子家与聂府算是世交,本就约有婚姻。她对那赵公子人品样貌也挺满意,便欲撮合一番。谁想赵公子无意间碰到聂萦离,回去便禀告父亲大人:聂萦离是聂府大小姐,若是重践当年约定,当应在大小姐身上,而并非二小姐。聂甫泰得知几乎暴跳如雷,直怪人不看好聂萦离,婚事之想便也就此打住。聂萦离为此被禁足了一个月,而聂濯缨却是一直恨到今日。
“不过,娘,我听说傅府的公子正托人说亲来着——”
“你是说城里新来的傅家?”
聂濯缨赶忙点了点头。“我听人说那傅公子一表人才,举止不俗,虽是个外来户,可是生意做得如鱼得水,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娘以为如何?”
容碧月沉吟了片刻:“若是论门庭,倒是差了些,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娘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不过虽是救急之策,但婚姻大事,也不能太过草率——”
听到母亲这话,聂濯缨登时一颗定心丸下了肚儿,脸上也挂起笑容来:“我就知道,娘舍不得我——”转而又皱了眉:“那聂萦离要怎么办?”
容碧月此时已是胸有成竹:“既然聂家要送出去一个小姐,我们自然不可怠慢!”
二
这一夜,明月半悬,鸦青的天幕上星子却是寥落。飞絮楼里烛火未点,黑漆漆的,似乎从未有人居住。
聂濯玉独自一人走来这里,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他见楼前的风灯残破不堪,被吹在地上,便走过去,将自己手中的灯笼换上。这里委实太过萧条,因此每每他来到这里,心下都是一冷。如许多年,姐姐遭遇的冷眼讥刺,他都看在眼里,可惜并无任何能力改变。姐姐虽然不在意,可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母亲临终前在他耳边拼尽力气吐出的遗言:“照顾萦离!”父亲厌恶姐姐,之所以在母亲去后还留她下来,不过是看在梅府早年对聂府有过恩惠,而且母亲又生下了他——聂府唯一的继承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他敬重父亲,但在心底,姐姐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前两天铺子里忙得脱不开身,父亲卧病在床,所有的事便由他来扛在肩上。父亲自是信任他,但聂家楼里多的是疑惑和轻蔑的眼神,暗讽寻衅,怠慢周旋,他只是垂下眼睛,安心做事。好容易夜里看完账本,他便匆匆赶过来。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的一枝银镶琥珀翠羽簪,那是白日里偶然买下要送与姐姐的。他走上前去,轻轻叩门:“姐姐。”此时尚不算晚,可是喊了四五声无人回应。他不禁有些灰心,转身就要回去。
忽然吱嘎一声,声音不大,在沉寂的夜里却是刺耳十分。他惊得站住,往楼上一瞧,隐约觉出动静诡异,不由喝了一声:“是谁!”
声音乍然便消失了,气氛陡得紧张。他将簪子收起,起脚就要踹门,只听楼上忽然又是一声咣当,揪着他的心恨不得学了穿墙之术。这时却听楼上有人说起话来:“是濯玉吗?”
他愣了愣,这时冷汗已出了一身。“姐姐——”
“你先等等,我这就开门。”聂萦离在楼上道。
听到姐姐的声音,他却还是紧张得放不下。这飞絮楼里莫不是混进了歹人?
楼上蓦然亮了一盏烛火,而后他听到噔噔噔踩下楼梯的声音,门一开,烛火中就照出姐姐温柔莞尔:“这么晚,你该去好好歇着。”
话是这样说,聂萦离却还是把他让了进来,二人一同上楼。她见弟弟神情谨慎,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姐姐,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聂萦离惊讶了片刻,才道:“哦,刚才我看书看得困了,就趴了一会儿。谁想灯芯燃尽,灯也灭了。方才听到你敲门,我这一起来,就碰东碰西……”
“哦。”聂濯玉一阵释然,继而憨厚笑笑,这才掏出那支簪子,递到聂萦离手里。
聂萦离看到这簪子,体会他这一番用心,心里暖暖,又看他两日未见,略显清瘦,心疼起来,于是牵了他的手坐下:“而今聂家楼困境一时难以摆脱,人心也浮动得很。你初进铺子,万事须要谨慎。”
聂濯玉听了便点点头。
“不过——锱铢万贯,亦终是浮云,不必太过计较,尽力就好。”
这一字一句正都嵌在他心坎上,聂濯玉不由舒心一笑,而后站起身来向姐姐告辞。
聂萦离含笑着看他平素蹙起的眉头开解,心里也便安定。看他就要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她从腰间摸出一张空着题款的信柬,递到他手里。“拿着,这是姐姐给你的锦囊妙计,不过这个千万不许旁人看到。”
“是什么?”聂濯玉知道惯例,连忙收起,但心里还是奇怪,便随口一问。
聂萦离忽然露出狡黠的表情,直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聂濯玉也不再问,清风一般欢步走出门去。
姐姐给的主意,向来都是绝妙。他这许多年,在学堂里读书,在铺子里看账,遇到疑难之事,都有姐姐锦囊一个排忧解难。
他从不问姐姐的锦囊从何而来,他只抱定一个主意: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就只有他的姐姐——聂萦离。
聂甫泰几日来静心休养,身子已好了大半。此刻他坐在亭子里,俯身看池中碧水上印出的自己的影子,不觉有些痴住。他的鬓角已可见微微的霜雪,但那平素紧锁的眉头却是舒展开来,再无一丝的沉重。真如大梦一场!自他接管聂家楼以来,凡二十年,还从未这般悠闲自在。是他老了吗,心也累了?聂家楼眼下依旧陷于窘境,他却是有如局外人想要冷眼旁观了。自嘲地叹口气,聂家楼,果然是要败在他手了?它果是他一生的魔障吗?
到底还是应了这句话,许多年前她就对他说过,他拂袖而去。
她先走了,留下他在这红尘魔障中踽踽而行。
哼,他冷笑,梅如卿,你何尝不是他一生的魔障?即使离开,那一缕怨愤总也盘旋不去。
他的眉头骤然紧锁,一巴掌将石桌上的鱼食打翻,落去池中。水面上登时一阵争抢。
“老爷——”是容碧月。她今日着了一件对领金绣海棠罗衫,水绿色湘裙,明艳照人。她见聂甫泰神色有异,便忙堆了笑,暖语劝解道:“老爷这又是在烦心什么?聂家楼里不是有濯玉撑着——”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聂甫泰却无丝毫耐心,脸色阴沉地打断:“你昨日出府了?”
容碧月讪讪应道:“嗯。”
“做什么去了?”
这时候容碧月不由叹口气:“还不是濯缨的事吗?”
“为了采选?”聂甫泰虽是卧病在床,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是啊,濯缨在我怀里哭了几次,她不愿意去那地方,我这做娘的听了心疼好几夜。我听说玄武大街上的傅家公子托人说亲,所以就去张罗张罗——”
“傅阳秋?”聂甫泰眯起眼目,眸光犀利。“傅家的丝绸生意做的不错,他虽刚来一年,这城里城外却都结交得熟了。上个月他还递了拜帖来,相邀沁春楼一聚。”
“老爷觉得如何?我听人说傅公子仪表堂堂——”
“我推了。”聂甫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傅阳秋绝非良婿,这事罢了。”说完,他离座而去。
容碧月不由追上去:“老爷说罢了便罢了,但濯缨怎么办?难道老爷忍心——”
“你不会让濯缨入宫的,”聂甫泰停住,威严地转过身来。“即使濯缨不嫁,你也有办法,对吗?”
容碧月听出这番嘲讽,心里不痛快也习惯不再表露:“老爷说得对,妾身是有一个办法,只不过要劳动些人事。”
“银子自己去账房支。”他丢下一句,又抬起步子。
“难道老爷不想听听妾身的主意?”她跟上去,杏眼微怒。“聂府里可不止有两位小姐!”
聂甫泰陡然停住脚步。
“老爷以为如何?”
“随你!”聂甫泰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容碧月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阴狠的笑,而亭外曲廊的拐角处,正有一缕愤恨的目光射来。
“姐姐!”聂濯玉是一路奔到飞絮楼里去的。聂萦离见他满头大汗,手里还紧紧抱着账册,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姐姐,你——”聂濯玉紧张地一把抓住她:“你离开聂家吧!”
“为什么?”聂萦离一脸平静。
“难道姐姐还没有在这个家里呆够吗?”聂濯玉的眸子忧郁而愤怒,似乎终于将多年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全部倾吐出来。
聂萦离淡淡一笑,在桌边坐下:“离开又能如何?他虽不认我是聂家人,但无论我走到哪里,骨子里都流着他的血,我终究还是姓聂的。”
聂濯玉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黯然,心片刻间痛得更狠。“他——要你代替二姐去采选!”
聂萦离听罢,只勾勾嘴角:“身为人母,容碧月所做尚在情理之中。”
“可——可——”聂濯玉只觉喉咙干涩得像是多日未沾水米,他忍了又忍才吐出那几个字:
“父亲他是同意的。”
聂萦离垂眸笑了一声,抬头看看他:“这账本是要送给父亲的吗?”
聂濯玉这才如梦初醒:“哦,是的。”
聂萦离挑了挑眉:“这季的货物还是进不到?”
聂濯玉点点头,“那些商船怕收不到货款,都不肯将货物送来。聂家楼本就到了山穷水尽,谅也不能怪责人家。”
聂濯玉生性宽厚,若是读书致学应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然而换在生意场中,就未免显得怯弱。
聂萦离担心若此,也并不挑明,只说:“雪中送炭无人做,锦上添花日日忙。不过事情是否有转机也尚未可知。”
聂濯玉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只是应了一声,就见姐姐走去妆台前,遮了一道云雾似的面纱在脸上,愈加衬得眼眉弯弯,清亮摄人。“我看这天气甚好,且陪姐姐出去走一走吧。”
聂濯玉这才开颜一笑,拉起姐姐,两人嬉笑着如同小时候,偷偷从聂府后门溜了出去。
三
聂濯玉本是要带姐姐去城东的荷花坞游赏一番,却又怕来往费时,少不得天黑才能回来。聂萦离并不在意,只在街市上走走,挑上一两件小玩意,乌黑明澈的眸子里就满是笑意。聂濯玉看着姐姐开心,自己便开心,脚步也轻快起来。街市上人流熙攘,聂濯玉边走边小心护着姐姐。他虽是个头高些,却还是个少年,似这般架着膀子,老鹰护小鸡一般,在人群中看去,着实有些好笑。聂萦离见旁人都惊讶地看过来,掩口笑笑,忙唤他如常走路。聂濯玉这时方觉肩膀已有些酸,不由羞赧地抓抓头,快走两步,避开四周的目光。
朱雀大街向来繁华,而处在繁华最中心的聂家楼门前却是略显萧条。他二人从楼前路过,并未做些停留,反而是罗掌柜一眼看到他,一边赶忙上来请安,一边瞥了一眼聂萦离,只觉面生得很。聂濯玉兴致正好,自不愿意被他搅扰,挥挥手让他去了。聂萦离却是站了少时,望一望这生疏的地方,面纱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街市上人流忽然涌动,他二人被拖带着也往前走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楼前挑出幌竿,幌竿下酒旗在半空里因风飘展,却是空白的一幅。
“且去看看热闹。”聂萦离牵了聂濯玉的手,两人在人群中挤了一会儿,才去到那酒楼跟前。酒楼前人围得满满,勉强留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坛酒已经开封,酒坛的旁边则有笔墨纸砚,一应具备。
“这是做什么?”有人凑过来问道。
聂濯玉也是好奇,不由探头去看楼前的坐招。那坐招上糊了一层红纸,上以金漆赫然写了七个大字:“识此酒者当有重酬”,旁边却还有一行黑色小字:饮酒然不识者则取银资一钱。
原来这家酒楼今日开张,为了招揽生意,便使出这般手段,吸引眼目。
“故弄玄虚而已,傅阳秋不过如此。”旁边有人微嗤。
“难道是宫中御酒不成,喝一口倒要贴上一钱银子?”
“看今日谁有此能耐!”
“傅阳秋?”聂萦离默念了一句,聂濯玉立马接上来:“傅阳秋是玄武大街上傅府的公子。他家的生意很是红火,这是他在朱雀大街上的第一家铺子。”
“哦。”聂萦离微微颔首。
这时有人走上前去,不须小二张罗,径自倒了酒咕嘟咕嘟灌下去,而后放了碗,意犹未尽地连连赞了几声:“好酒好酒!”
“这位兄台好酒量,只是不知能否猜出这酒的名字?”掌柜含笑捋了捋三绺银须,踱步上来,气度雍容颇有些儒雅之风。
“在下粗人一个,猜不出猜不出!”那人爽朗言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钱碎银,丢在桌上:
“能喝到此酒,银子花得不冤枉!”说完拨开人群,大笑而去。
此后连有几个人上来,都是无果。眼看酒坛就要见底,围着的人见是这般,觉得再无可观,摇摇头散去不少。掌柜虽脸上仍带着笑,亦有些着急了。
吉时早已过了,楼前的招牌上红绸却还未揭下。若是今日再无人识得这酒,这开张大吉岂不是成了关张了事?但那傅阳秋心里的主意,他这做掌柜的还从未猜得准过。
“还有哪位上前来,若然猜中,便有五十两厚酬!”掌柜索性抛出一句,登时在人群中起了一阵喧哗。
“五十两?这傅阳秋倒是出手大方。”聂濯玉耸耸肩。
聂萦离却是饶有兴致:“想得这五十两吗?”
聂濯玉听到姐姐这话,不由爽气言道:“要是我认得,就去赢来给姐姐。”
听了这话,聂萦离垂眸浅浅闻了那酒香,而后勾勾玉指,在聂濯玉耳边私语了几字。聂濯玉听罢惊讶地愣了愣,却被姐姐轻轻一推,出了人群。
终于见有人上来,掌柜莫名有些兴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聂濯玉见是老者,先是拱手作了个揖,而后恭敬答道:“在下聂濯玉。”
“原来是聂家公子。”掌柜笑意更深,这厢亲自端了酒递给聂濯玉:“公子请。”
聂濯玉接了碗,不由回头看了看姐姐,这才专心抿了一口。而后挺直身子,略有些心虚地吐出那几个字:“此酒——乃名桑落!”
人群霎时一阵哗然。
所谓桑落酒,自北魏起就有流传,但记载颇简,相传是在桑落之时以桑落泉水酿造而成,入口绵甜,余香甚浓。但这酒虽久有盛名,也并非世间难见,却怎么竟少人猜出?
其中莫不是有鬼?
掌柜连连颔首:“聂公子博学,这酒正是桑落酒。来人,快取赏金——”他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完,就听楼里忽然传来清朗的一声:“桑落虽是桑落,聂公子可觉这酒有何不同吗?”
聂濯玉定定站住,抬眼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手摇洒金纸扇,昂然而出,端的是超逸不群,而那一头墨玉长发散落肩上,更着添了些许风流姿态。
聂萦离从人群中望过去,亦不由稍愣住。这位想必正是傅阳秋。片刻之后,她眉间微微一蹙,登时从人群中走出,斩然开口:“虽有不同,却也无奇。”
聂濯玉正发愁不知该说什么,见姐姐出来,心头大石落地。
傅阳秋在楼内听到有人答出,微觉诧异,便走出来欲要问个明白,哪想到却另有旁人接下。他不由收了扇子望将过去,那是名女子,青纻窄衫,月白裙子,面上遮一方白纱,只一汪秋水顾盼间灵动生姿。
“哦?”傅阳秋挑了挑眉,眸子直对上她。
“古书中有载此酒初为刘白堕所酿,‘饮之香美而醉’,亦有‘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焉。别调氛氲,不与它同。兰熏麝越,自成馨逸’的说法。然而数百年来,古法已佚,今人所酿,大抵改头换面,仅存个名字罢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去至桌前,端起酒碗在鼻尖嗅了一嗅,又以一指蘸了些略尝了尝,继而才道:“公子想必寻到只字片语的古法,便拿来一试。此坛中酒着实色美味醇,只是——”她轻摇玉颈,“尚未臻化境。”
“好!”傅阳秋不由拊掌赞道:“姑娘说得极是。两年前我巡游河东,偶得此法,当下决定一试。今日又将仅得的一坛摆在这里,欲寻个中高手慧眼识珠,指点一二。果是在下诚心一片,得见姑娘,请受阳秋一拜。”说完便躬身深揖下去。
围观之人此时又是叫好,又是唏嘘。赞叹的是聂萦离弱质女子却学识渊深,唏嘘的是傅阳秋堂堂男子竟向一女子行此大礼,实在有违教化。
聂萦离对这些不以为意,沉稳地受了他这大礼,继而让濯玉接了银票,转身就要告辞。傅阳秋正是满怀欢喜,怎肯让她就此离开。这厢做了个请,开口道:“今日我这鹿鸣居开张,还请姑娘为我这酒招题个字。”
聂萦离却道:“濯玉,你的字甚好,且写来与傅公子助兴吧。”
聂濯玉听罢,走到桌子之前,提笔蘸墨,稳稳地书了一个‘酒’字,那字如鸾翔凤翥,引得旁人一阵赞叹。
此时鞭炮恰是齐鸣,门楣之上红绸落地,“鹿鸣居”三字赫然映入眼帘。围观之人蜂拥而入,掌柜则笑得合不拢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真是一派春风得意。
“姑娘若不嫌弃,楼上请。”傅阳秋又道。
“不必了。”聂萦离只觉在这里停留太久,开口婉拒。聂濯玉见傅阳秋一双眼睛始终盯住姐姐,料想他不怀好意,索性横在他二人中间,冲傅阳秋施礼道:“傅公子,告辞。”
傅阳秋知是无法挽留,便也作罢。又见她步态盈盈,倩影渐远,这时方才想起遗忘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忽然人群中一阵鼎沸,继而像是炸开了锅,人群四散开去。傅阳秋探首一望,只听隐隐有马的嘶叫声震耳。他当下往前又走了两步,正见一匹高头大马疯了似的冲奔过来,马上坐着一人,死命地揪住缰绳,但都无济于事。片刻间人群惊走,街市上顿时萧条。
聂濯玉见有孩童吓得直哭,一把便搂住他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