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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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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陶凡,刘平说:“关科长,我送送你。”

关隐达忙说:“不要送,我走走,几步路。”

关隐达就在中途下车了。他不能让人家说闲话,一个秘书,就得小车接送。上班随小车一起走,只是为了接陶凡,下班就不能让小车送到楼下了。可是刘平每次忍不住都要说送送他,显得恭敬。

陶凡晚上不是没事,他要独自会会陈老,只是不想让关隐达跟着。不带秘书去,一则不在老书记面前摆架子,二则遇上难堪也没人在场。

吃过晚饭,陶凡交待夫人林静一,说散散步,就出门了。他沿着蜿蜒小径,缓缓下山。两年多过去,山上的桃树都长好了。正是晚春,满山落红。暮色苍茫中,落花多了几分凄艳。说不清什么原因,陶凡就喜欢桃树。每天上下班,他要在桃林中过往好几次。树影婆娑,屋舍隐约。他禁不住会深深地呼吸,感觉着有股清气浑身流动。

下了山,陶凡径直去了陈老住的那栋楼。想了想,估计南边一楼那套就是陈老的家。却不见屋里有灯。陶凡试着敲了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次,门终于开了。

果然是陈老,问:“你找谁?”

“陈老书记,我是陶凡呀,来看看您老。”陶凡说。

陈老不说话,转身往里面走。陶凡见他没有把门带上,就跟了进去。灯光很昏暗,窗帘遮着,难怪外面看不见光亮。屋里有股霉味,很刺鼻。客厅里几乎没有家具,就只一张桌子,两张长条木椅。桌子是老式办公桌,上面隐约可见“西州地委办置”的字样,只怕很有些年月了;木椅也是过去会议室常用的那种,上面却刷有“西州专员公署置”,竟是五十年代的物件了。没有任何家用电器,惟一值钱的就是桌上的小收音机,也已是漆色斑驳。

“陈老,您身体还很健旺啊。”陶凡自己坐下了,注意不让自己挑二郎腿。

“一个人来的?”陈老答非所问。

陶凡说:“我一个人来看看您老,想听听您的意见。有别人在场,反而不方便。”

“又不讲反动话,有什么不方便的?”陈老说。

“那也是啊。我这是非工作时间,自己出来走走……”

没等陶凡说完,陈老接过话头:“到你们手上,公私就分明了啊。难怪你一定要到办公室才谈工作。八小时之外,是你自己的时间。”

陶凡说: “陈老啊,我跟您说啊,现在风气不如以前了,到你家里来的,都是有事相求的,总要送这送那。好像空着手就进不了门。所以啊,我就立了个死规矩,绝不在家里接待客人。”

陈老眼睛睁开一下,马上又半闭着了,问:“真是这么回事?”

陶凡笑道:“我为此事得罪过不少人的。有人说进我的门,比进皇宫还难。由他们说去吧。”

陈老说:“这么说,我俩的毛病一样了。我还以为不一样哩。我那会儿,上门送礼倒没什么。可是到了家里,他们就会套近乎,老领导呀,老战友呀。我听着这些话就烦。我就死也不让他们进我的屋。快三十年了,没几个外人进过我的家门。有人说我家是阎王殿,我也由他们去说。”

陶凡无意间挑上了二郎腿,又放了下来。听陈老说了这几句话,他想原来老人家并非不近人情。“陈老,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有事就要找我啊。您不要找其他人,直接找我就是了。”陶凡说。

“我没困难,群众有困难,许多群众还很苦,你是书记,要多替群众办实事啊。”陈老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着。

陶凡说:“陈老告诫得是啊。现在有些同志,群众观念淡薄了,有违党的宗旨。”

陈老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我们都是共产党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个这个……方针政策决定之后,干部是决定因素。我们要听取群众意见,哪怕是反对过我们的意见。李鼎铭先生,一个民主人士,他的意见提得好,我们就接受了,这个精兵简政……”

陶凡不打断老人的话,不停地点头。陈老说的都是毛主席语录,却像有些人唱歌,从这首歌跑到那首歌里。见陈老停顿了一下,陶凡就说:“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办的。陈老,我想看看你的房子,可以吗?”

“没什么可看的。”陈老说着就站了起来,领着陶凡往里走,又说,“我只用客厅,一间房,还有厨房和厕所。那两间用不着,锁了好多年了。”

进房一看,里面就只有一张床,连凳子都没有一张。那床也是公家的,上面刷了“西州地区革命委员会置”。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营房里的军人床。

陶凡胸口不由得发麻:“陈老,您生活太清苦了。”

陈老像是没听见,什么也不说,就出来了。陶凡跟了出来,说:“陈老,您身体没什么事吗?我让老干局定期组织老同志检查身体,您老参加了吗?”

陈老说:“我身体没问题。”

“您安排个时间,我陪您去医院看看。”

陈老望望陶凡,又是那句话:“我身体没问题。”

陈老虽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可接近,却总是冷冷的。两人说了很多话,其实只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陶凡总是顺着陈老说,或是听他多说些。想同陈老完全沟通,肯定不可能。如果把陈老想象成很有见识的老领导,会语重心长地提出些好意见,或是把他想象成隐世高人,一语道出治世良策,那就是电影俗套和通俗小说了。陈老真诚、善良、质朴,可他说的却是另一个世界的话。这就是所谓代沟吧。代沟不是隔阂,而是进步。当然进步是有代价的。很多陈老看不惯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代价。陶凡只能对陈老表示深深的敬意,仅此而已。

从陈老家出来,陶凡在桃岭上徘徊。人们约定俗成,早把这片山叫做桃岭了。陶凡被某种沉重的情绪纠缠着,胸口堵得慌。他想历史真会作弄人,同陈老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谁又能保证自己如今做的工作,几十年之后会不会又是个玩笑呢?他丝毫不怀疑陈老某种情怀的真实,但老人只能属于另一个时代了。

夜风起了,桃花缤纷而下。又一个春季在老去。陶凡感觉手中的事千头万绪,时光又如此匆匆。着急是没用的,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件去做。

此后个把月,陶凡白天再怎么辛苦,晚上也得抽时间去走访老干部。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去了,总是带着关隐达。说是专门把关隐达带来,今后老领导有事,可以找他陶凡,也可以让关隐达带个话。其他老同志就不像陈老了,他们哪怕再怎么拿架子,心里多少还是感激的。陶凡还没走上几户,消息早传出去了。后来陶凡再上别家去,他们就早做了准备,递上报告来。或是替子女调工作,或是要求换个大些的房子,或是状告某个在位的干部。陶凡差不多都是当场表态,所有要求都答应解决。只有告状的,他就谨慎些。他话说得严厉,批示却决不武断,只是要求有关部门认真调查落实。

老人家高兴起来,就跟小孩子差不多了。他们逢人就说陶书记是个好书记,西州有希望了。有几位老干部甚至联名写了感谢信,贴在了地委办楼前。望着那张大红纸,陶凡心里说不出的难堪。他不想如此张扬,会出麻烦的。

果然过不了几天,就有人说,陶凡笼络人心的手腕真厉害,只怕非良善之辈。原来老干部中间也是有派系的。多年政治斗争,整来整去,弄得他们之间积怨太深了。他们的拥护或反对,看上去很有原则,其实没有什么原则。仍是那句经典教导在作怪: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



陶凡提议,改造地委招待所,建成三星级宾馆。自然不能像老百姓修房子,说修就修吧。政府修宾馆,总得讲出个重大意义。陶凡在地委领导会上说,西州要加快发展,必须吸引各方投资,巧借外力。外商来考察,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着,这哪行?所以改造地委招待,所势在必行。

消息一传出,说什么话的都有。意见最大的仍是老干部。他们认为招待所都嫌豪华了,还要弄成宾馆?招待所不就是开会用用吗?非得睡在高级宾馆里才能想出方针政策?毛主席的《论持久战》是在窑洞里写的哩!

正是此时,有的老干部吵着要修老干活动中心。刘家厚拿了报告来找陶凡:“全省就只有我们地区没有老干活动中心了。我们尽管年年被评为先进单位,但省里年年都督促我们建老干活动中心。”

地委研究过多次,都说老干活动中心暂时不修。财政太紧张了。怎么突然又提出来了呢?肯定是老干部们冲着修宾馆来的。陶凡想这刘家厚也真不识时务,怎么就看不出老干部的想法。他也不批评刘家厚,只说:“你把报告放在这里吧。”

本来没刘家厚的事了,他却还想找些话说:“陶书记,陈永栋同志这回参加了我们组织的体检。这可是头一次啊。”

“老人家身体怎么样?”陶凡问。

刘家厚说:“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

陶凡听着就来火了,黑了脸说:“家厚同志,你真不像话!你是老干局长,管什么的?一管他们精神愉快,二管他们身体健康!其他的都是大话套话!”

刘家厚没想到陶凡会为这事发火,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后悔自己多嘴,刚才走了就没事了。陶凡放缓了语气,说:“陈老你们并不了解,都把他当神经病。老人家眼睛亮得很哩!我们要多同他联系,多请示汇报。你马上去把陈老的体检情况弄清楚,告诉我。”

刘家厚嘿嘿一笑,出去了。陶凡想这老干活动中心的事,真是个麻烦。有条件的话,可以考虑,无非就是建栋房子。但是西州太穷了,捉襟见肘啊。再说陶凡对建老干活动中心是有看法的,觉得这种工作思路有些怪异。他在北京街头看到那些中国妇女什么中心,中国青少年什么中心,中国工人什么中心,心里就犯疑:在北京修栋房子,挂上“中国”的牌子,全中国的妇女、青少年和工人阶级就享福了?荒唐!西州的老干部该有多少?在地委机关里修个活动中心,就意味着关心全地区老干部了?

不一会儿,刘家厚回来了,说:“陈老身体没大问题,只是有点低血糖。”

陶凡正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只道:“知道了。”

陶凡没必要说再多的话。他知道刘家厚肯定会去外面宣扬,陶凡如何关心陈老身体。此话一传,意义就不单是陶凡关心陈老一个人,而是关心全体老干部了。刘家厚自然乐意做这种渲染,说明陶凡对老干工作多么重视。刘家厚哪怕自作多情,也愿意相信陶凡对自己是赏识的。

陶凡正忙着手头的事,见刘家厚还没走,就说:“老干活动中心的事,还是暂缓。你要做做老同志工作。可考虑改善老同志娱乐、休闲和锻炼的条件。一个门球场少了,再修一个。还可以腾两间办公室作棋牌室,让老同志玩玩扑克,下下象棋。你们还可以多组织些活动,比方搞书画比赛。我想老同志会理解我们工作难处的。”

“我们按照陶书记指示办。老同志一向是支持地委工作的。”刘家厚只能这么说,好让陶凡有面子,也让自己有面子。可他心里实在没底。他这老干局,实际上成了老干部信访局。老干部找上老干局,多半只为一件事,就是提意见。

不久,省里竟转回一封老干部的上访信。那信的意思是说,老干部们觉悟高,体谅财政难处,主动放弃修老干活动中心的要求,为的是节约资金帮助改造中小学危房;但西州地委领导讲排场、比阔气,要修豪华宾馆。可见西州地委班子是个铺张浪费的班子,贪大求洋的班子,办事不切实际的班子。因此强烈要求省委严肃处理西州地委的错误做法。

省委管老干工作的周副书记批示道:转西州地委。

陶凡见周副书记的批示很原则,事实上没任何意见,心里就踏实了。再琢磨这封上访信,无非是个别老同志想不通,就由他去吧。陶凡便只在信访件上签了个“阅”字。

关隐达将这信送还秘书科存档,吴明贤却跑来问道:“陶书记,省里转回的那封老干部的上访信,要不要转老干局一阅?”

“我签了那么大个阅字,你没看见?”陶凡说。

吴明贤还没明白陶凡的意思,又问:“我的意思,这封信怎么处理?”

陶凡笑了起来,望着吴明贤:“老吴啊,我阅了不算数?”

吴明贤脸顿时红了,忙说:“不是这意思。”

陶凡又笑道:“不是这意思,你说是什么意思?反正是你没领会我的意思。改造招待所,个别老同志有看法,这很正常。我们要求所有人包括所有老同志都理解和支持地委的工作,这是不现实的。我们不是不重视老同志的意见,但少数服从多数,这也是党的原则啊。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没事也弄得沸沸扬扬。”

吴明贤说:“我是见这封信里有些措辞太激烈了,有必要在老同志中间澄清一下……”

陶凡摇头道:“老吴啊,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以为有些意见真的就可以统一的吗?你以为有些看法和谣言真的就可以澄清的吗?你以为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万众一心的吗?我知道你也许是一片好心,见这封信有些过激言论,就想做些化解工作。我说不必要,老吴。地委连这点儿雅量都没有,怎么做工作?”

吴明贤像是恍然大悟,点头不止:“对对对,陶书记你看,我一时糊涂了。”

陶凡心想,你哪是一时糊涂?从没见你精明过。吴明贤当秘书长,是陶凡提议的。外人以为陶凡很赏识吴明贤,其实不然。他内心对吴明贤的评价是六个字:有文才,少干才。好在配了几位能干的副秘书长,也就误不了事。陶凡故意这么维持参谋班子的力量格局。张兆林任秘书长时,太强硬了。总让参谋班子强硬下去,不太合适。参谋班子的所谓张兆林时代,必然结束。陶凡对吴明贤总是正式场合抬举,私下场合批评。吴明贤便看上去很是体面,实际上硬不起来。副秘书长们心里不服吴明贤,但碍着陶凡面子,又不得不在场面上敷衍。吴明贤也并不因为私下里挨了几句骂,就对陶凡离心离德。毕竟是陶凡提拔了他。吴明贤教子教孙都会说,陶凡是他的大恩人。

陶凡推出吴明贤当秘书长,还有更深远的考虑。头上有个一官半职的,都会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陶凡上任后,只从县委书记里面提了个副专员,整个县市和部门班子没动一个人。人们见前任地委书记的人马原封不动,就都说陶书记正派。其实陶凡用不着急于动人。他坐上地委书记位置,只需找下面头头脑脑谈次话,前任的人马不就是他陶凡的人马了?况且他原本就是管干部的副书记,同下面干部处得本来就算不错。他现在当了一把手,干部们也没有换了主子的感觉。当初考虑秘书长人选,本来可以从县委书记中物色的。但怕一时摆不平,干脆就暂时提拔了吴明贤。毕竟吴明贤的资格也算老,提了也过得去。县委书记里面有两位资格老的,却不是陶凡最中意的。陶凡暗自看重的,资历还稍微欠了些。陶凡心里有数,一两年间,地区人大和政协有几位头头相继到了退休年龄,就让那两位资历老的县委书记替补上去。如此,陶凡自己中意的年轻人就可以提到实际岗位上来。目前让吴明贤充任秘书长,是个权宜之计。

县市和部门的头头们都在算着账,这次轮到谁上去了,下次又轮到谁了。到底怎么个轮法,大家心里都有数。反正不会光按资历或政绩用人,其中学问玄妙得很,不可言传。陶凡暗暗盘算着,成竹在胸。

有天,陈老突然跑到陶凡办公室来了。陶凡正在听吴明贤汇报几件事儿,忙叫吴明贤过会儿再来。吴明贤便亲自替陈老倒了茶,退出去了。陈老依然是长发,却没梳成辫子,随意披着,像个老嬉皮士。

陶凡问:“陈老有什么吩咐吗?”

陈老没什么表情,说:“下面班子,老放着不动也不行。”

陈老也开始干预地委工作了,陶凡完全没有料想。他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地委会统筹安排的,请陈老放心。陈老有什么具体意见吗?”

陈老望了眼陶凡,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以为我想提议用哪个干部吗?我没那私心!”

“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听听陈老意见。”陶凡笑道。

陈老半低着头说:“你上来后,干部队伍稳定,大家都说你是个好人。这说明你正派,很好。但是不能做老好人。干部队伍稳定固然好,但稳定时间过长了,就不行了。毛主席说得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八大军区司令员都要换换防哩。”

陶凡说:“陈老,您这个意见,地委会考虑的。我们正在运筹,有个过程。您老放心,我会尽力带好西州这个班子。”

陈老说:“不行的,就要坚决下掉。”

“行,我们会的。”陶凡问道,“陈老,您血糖有些低,要注意营养,注意休息。”

陈老慢慢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陶凡玩笑道:“我是地委书记,什么都得管啊。”

“我身体没事的。”陈老起身走了,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



星期日,关隐达想好好儿睡睡觉。他问过陶书记了,今天没什么事儿。陶书记星期日很少空闲的,不是在农村或工厂,也是坐在办公室看文件。昨天陶书记那意思,这个星期天连文件也不看了。

关隐达总是睡眠不足,可成天还得生龙活虎的样子。他奇怪自己的精力竟然不如陶书记。陶书记五十多岁了,总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他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关隐达只跟在后面打转转都觉得累。关隐达本是每天晨跑的,今天没有早起,一直迷迷糊糊睡着。早饭也懒得吃了。

忽听得有人敲门。问声是谁,不见人回答。他不开门,门又响了。他睡眼迷糊,开门看看,大吃一惊。原来是陶陶,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关隐达只穿了裤衩,很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陶陶递了个塑料袋进来,说:“我爸爸找你哩。”

关隐达不知陶陶递了个什么东西,接了过来,说:“我洗个脸,就来。你先去吧。”

关隐达抬手一看,见陶陶递给他的塑料袋里装着几个包子。他匆匆洗漱了,跑下楼去。却见陶陶站在楼下等他。关隐达说:“陶书记说今天没事的,我才睡了懒觉。”

陶陶说: “又没谁怪你。你吃呀。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顺便带些来。”

关隐达问:“你爸爸说有什么事吗?”

陶陶笑道:“我跑腿来叫你就不错了,还要管你们有什么事?爸爸本来要打电话给值班室,让他们来叫你。我反正想下来走走,就来了。”

关隐达不习惯在路上吃东西,可也没法子,只好抓着包子嚼起来。想快些吃完,就有些狼吞虎咽了。陶陶就笑,说:“你慢些,别噎着了。”

关隐达笑笑,说:“我斯文不起来啊。”

碰着些熟人,都同关隐达打招呼,眼睛却瞟着陶陶。他们不太认识陶陶,看他们的眼神,肯定以为他带了个女朋友。陶陶还在上大学,不怎么在家。也有认得陶陶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他们的目光就在关隐达和陶陶的脸上飞来飞去。关隐达觉得不是滋味,只想快些到陶书记家里。

“陶陶,我昨天到你家,还没见你回来哩。”关隐达问。

陶陶说:“才放假。火车是昨天半夜才到。”

关隐达笑道:“我现在很怀念大学生活。一个暑假,差不多两个月,多过瘾!”

“人说不准的。我们现在只盼着早些出来工作。”陶陶说。

关隐达问:“你不打算再深造了?比方出国留学?”

陶陶说:“我现在还没这个想法。”

迎面碰见吴明贤过来了,笑眯眯的。陶陶认识他,叫道:“吴叔叔好。”

“我老远就认出是陶陶了。才回来吧?”吴明贤说着,就望望关隐达,眼睛亮晶晶的。

关隐达说:“吴秘书长,陶书记找我。”

吴明贤点头说:“我知道了。你跟陶书记说,我在办公室等他。”

吴明贤走远了,陶陶说:“小关,我爸爸很喜欢你。你哪些地方好?我爸爸可是很少在家里说起干部的。”

关隐达笑笑:“你也叫我小关,你多大了?”

陶陶也笑了,说:“我总不能叫你关科长吧?”

关隐达脸红了,说:“科长好大的官?拜托你了。”

陶陶调皮道:“你叫我陶陶,我就叫你关关。”

关隐达笑道:“还关关睢鸠哩!不好听。”

陶陶在关隐达肩上使劲拍了一板,说:“谁同你关关睢鸠!”

“得罪大小姐了,小生不敢造次。”关隐达玩笑道。

“不能叫关关,叫隐隐也不好听,就叫达达……”陶陶突然噤了口,脸羞得通红。关隐达也红了脸,望着别处,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他不知陶陶是否看过《金瓶梅》,那里面女人叫自己心爱的男人便是达达。

两人沉默着,上了桃岭,到了陶家小院。陶凡正在廊檐下的大方桌上挥毫泼墨。听得关隐达来了,陶凡并不抬头。关隐达凑上去看看,见陶凡正在题写桃园宾馆招牌。他觉得奇怪,陶凡是从来不题字的。已写了好几张,陶凡低头斟酌着。

“小关,你说哪张好些?”陶凡问。

关隐达歪头看了会儿,说:“我更喜欢这张。”

陶凡点头说:“那就选这张了。”

陶陶望望爸爸,偷偷儿笑了。她眼睛想瞟着关隐达,目光却只落在他的脚下。

林姨出来了,笑道:“小关来了?老陶也怪,我的话他都不信,就信小关的话。”

关隐达不好意思似的,说:“这是陶书记信任我啊。”

陶陶终于抬头望了关隐达,说:“关隐达,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成官腔了?”

陶凡听着就笑了。林姨却骂陶陶:“你对关哥真没礼貌。”

陶陶吐吐舌头,似乎觉得关哥两字好玩,怪腔怪调地说:“关哥。”

说笑间,陶凡稀里哗啦吃完了早餐。他嘱咐关隐达拿好那张字。陶陶早把她爸爸的包拿出来了。关隐达伸手去接包,陶陶低头递了过来。关隐达只觉脸上发烧,浑身的筋骨有些僵硬。

关隐达回头向林姨道再见,却见陶陶躲在她妈妈身后,红了脸望着他。关隐达胸口便跳得厉害。每个寒暑假,关隐达都会见着陶陶,两人只是打个招呼,说几句客气话。没想到他这次竟有些心慌意乱的。上次寒假,陶陶跑到关隐达宿舍里玩,问他:“听说你是个诗人?”关隐达笑笑:“什么诗人?这年头说人家是诗人,等于骂人啊。”陶陶说:“不会吧!我可喜欢诗了。”陶陶便把关陶达发有作品的杂志通通借走了。后来陶陶开学走了,却没有来还杂志。关隐达说不清为什么,只盼着陶陶早些放暑假。

这个季节的桃叶最茂盛,晨风吹拂着,吧嗒吧嗒地响,脆生生的好听。陶凡背着手,缓缓走在小路上。他星期天只要不出机关大院,从不劳动司机刘平。人们慢慢地发现,陶凡对一般工作人员倒很宽厚,对领导干部就严厉了。

陶凡突然问道:“小关,陶陶同你很谈得来?”

关隐达不知陶凡此话何意,有些紧张,顿了会儿,答非所问:“陶陶很活泼。”

“其实是顽皮。”陶凡笑道,“她大学都快毕业了,还像个孩子。她也没想过将来干什么。我意思是让她继续学业,最好能出国留学。她却没个真话告诉我。如今孩子啊,不知听谁的话。”

陶凡说起女儿,语气似乎无可奈何,神情却是慈祥的。关隐达瞟了眼陶凡,晨光正照在这位父亲脸上,那脸色是少有的柔和。

“你们年轻人容易沟通些。你找陶陶说说,问问她有什么想法。你可以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陶凡说。

关隐达应道:“行啊,我找她说说。”

吴明贤见陶凡去了,忙说:“陶书记早。我去叫张书记。”

陶凡说:“是请张书记,不是叫张书记。”

吴明贤笑笑,忙改口说:“是请,对对,是请。”

陶凡自己平时也没那么多讲究,要么说请,要么说叫。可听吴明贤说去叫哪位地委领导,心里就别扭。陶凡在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张兆林就进来了。后面跟着孟维周。关隐达同孟维周便争着替领导们倒茶。两人倒了茶,刚要走开,陶凡说:“你们俩不要走,又不是研究军机大事。”

吴明贤就问:“那我就开始汇报了?”

原来是研究几栋干部宿舍改造。机关多年没修干部宿舍了,住房相当紧张。财政口袋里没钱,上面对领导机关建房卡得又紧。地委办研究了个变通方案,改造几栋宿舍,加大面积。吴明贤汇报完了方案,说:“我们征求了这几栋宿舍住户的意见,大多数都很欢迎,但也少数同志不同意。主要是老同志。陈永栋同志就反对改造宿舍,他说自己现在房子都嫌大了,还加什么?他还给我上了一课,说他们刚进地委机关,地委书记都住单身宿舍。”

陶凡说:“关键是把改造方案弄好,老同志的工作慢慢做去。上面说不建楼堂馆所,这个政策我们要坚决贯彻执行。但是也要从实际出发,不是说干部房子也不要住了。办公楼我们可以暂时不考虑改造或是新建,但干部住房要重视。怕自己丢官帽子,就连干部生活都不考虑了,这种事情我陶凡是不会做的。你们放手搞,上面要追究,我做检讨吧。”

张兆林说:“陶书记这个指导思想是对的。不从根本上解决干部生活问题,单讲调动干部积极性,不行啊。老干部的工作,只要过细,会通的。他们都是政治水平很高的老领导,通情达理。”

吴明贤笑道:“只有陈永栋同志的工作难做些。我有个想法,干脆告诉他,就说他住的那栋房子已是危房,必须改造加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陶凡沉了脸说:“怎么做工作,是你的方法。我总不至于同意你去欺骗老领导吧。”

研究完了宿舍改造,关隐达把陶凡题写的桃园宾馆拿了出来。大家自然都说好字好字。张兆林说:“陶书记,您怎么不落名呢?”

陶凡笑道:“陶某名值几何?就不签了吧。”

吴明贤笑道:“还是落名好些。伍书记的字都是落名的。”

吴明贤那意思,分明是在贬伍子全。陶凡听着便有些不快,心想伍子全才从地委书记位置上下去几个月啊!孟维周也说:“还是落名好些,陶书记的字,可以传世的。”陶凡知道自己下去了,字肯定也要被拿掉的。他心里有些感慨,却只是微笑着摇头。只有关隐达不说话,低头欣赏这四个字的韵味。招牌字难写,不是所有书法家都擅于此道。陶凡不是正经的书法家,可他这字作招牌倒是再好不过了。关隐达心想,何必留名?如果留了名,这字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换掉的。不留名呢?说不定就留下去了。陶凡写的桃园宾馆四字,结体宽博,墨气淋漓,关隐达暗自叹服。真是奇怪,看陶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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