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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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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心软。
多么奇怪,蒂蜜罗娜自嘲,她如今也不过九岁,却偏偏觉得两个年长她几乎一半的少女还是孩子,我们敬仰英雄,却无法回避看到英雄成功伟业之下无数人的鲜血,没有鲜血映衬,英雄如何成为英雄?而是否英雄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是否英雄就可以有权利肆无忌惮的将别人伤害?
蒂蜜罗娜呆呆的站在那里,听见一帐之隔内适才那个静谧柔美如月光下的黑莲的汉家少女的绝望哭喊,脸上阵青阵白,变幻如走马之灯。
那哭喊声忽的一下拔高,然后渐渐的低弱下去,于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呻吟之声凸显出来,暧昧而又残酷的苍凉。少女的哭喊如同被困在笼中任人戏耍的猫儿,最终认了命,徘徊而低弱。
朱朱一声低泣,放松了捉她的手,蹲下腰去。
十三岁的少女,捂脸痛哭。
她们一路行来,被家人抛弃,被故土抛弃,被汉使抛弃,最后,终于连视为主子的公主也惨遭欺凌,她已经,……已经……找不到还可以抓着信仰的东西了。
蒂蜜罗娜苍凉的看着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她从病中醒来,所见皆是陌生,触目不知所往的境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中悉索,冒顿掌帐而出,依旧是适才进账时的玄衣青绔,只是领口微微敞开了一些,神情慵松润发,一滴汗水从略略潮湿的发上坠下。
见蒂蜜罗娜还站在帐外,他微微有些意外,眼光掠过她被朱朱适才握的有些淤青的左手腕,和还被躲在她身后的洛洛紧紧握住的右手腕,哼了一声。
蒂蜜罗娜脸色一白,手颈俱缩了一缩,亦想找地方躲起来,然而左右俱无地方可藏,只好站在原地,抿唇而立。目光盘旋,最后落在他腰间黄金犀毗(带钩)之上,那兽首狰狞,寒湛凛冽。
冒顿盯了她一会子,仿佛片刻,又仿佛良久,蓦地一笑,转身去了。
蒂蜜罗娜汗透重裳,如释重负,听身后帐内朱朱洛洛喊道,“公主,你怎么了?”声音哭诉,意甚可悲,犹豫了一会儿,站在帐口张望。
刘丹汝躺在毡毛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神情呆愣,只愣愣的看着穹顶,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而她身上的黑色盘枝花绣曲裾,已经被撕的破碎,露出无数裸露的肌肤和淤紫吻痕,双腿不能紧闭,微微张开,之间白色裘毛之上一抹血色,暗凝刺人的眼。
静谧开放在月色下的黑莲,终为风暴所折,再无美好,只余一片花枝狼藉。
蒂蜜罗娜垂眸而立。
单荔叹了一声,从她身边走入帐中,看见这番惨景,眼中不免也露出同情神色,击掌用汉语道,“好了,你们两个丫头除了围着阏氏哭不会做其他事情么?还不替阏氏拾掇拾掇。”声音虽有着别扭匈奴语调,却极流畅。
洛洛仰头瞪大眼睛,怒视着她,“才不要你假好心。”
单荔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冷笑着抱手不再说话。
于此时,适才领刘丹汝前来的匈奴男童来到帐前,高声禀道,“单于吩咐了,和亲礼半个时辰后举行,请阏氏准备好了,到场中去。”
洛洛跳起来尖叫,“我家公主都这个模样了,还能去那什么个劳什子和亲礼么?你们欺人太甚。”连朱朱眼中都闪现悲愤之色。
蒂蜜罗娜见色不对,连忙拦着道,“你回去跟单于说,阏氏一定盛装出席。”
“阿蒂娘子,”洛洛对她跺脚道,极是不满。
“你想害死你们公主么?”蒂蜜罗娜进帐,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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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居次是匈奴话里的公主,无法考证是否贵族女儿亦可用这个称呼,本处暂且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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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三十九:和礼
蒂蜜罗娜转身对单荔说,“你来服侍阏氏梳洗。”
单荔应了,上前去扶刘丹汝,兽皮衣裳接触到刘丹汝肌肤的一刹那,刘丹汝一缩,摇头轻轻道,“让朱朱洛洛来服侍我。”
蒂蜜罗娜抚额称庆,总算她还没有脑子坏掉,发什么公主脾气,要知纵然真的是大汉公主,既然来到了匈奴草原,也得学会看人脸色。“那单荔你带着人去烧热水。”蒂蜜罗娜吩咐,“茨鄂阏氏吩咐了你什么我不管,但和亲礼是匈奴和大汉共同的脸面,不得出差错,你们不得怠慢。”
单荔点头,掀帘出去唤人,帐中地灶本就生着火,不一会儿,水烧滚了,倾入铜盆,洛洛浸了帕子,绞干了,含着泪轻轻为刘丹汝擦拭,热力触到肌肤的时候,刘丹汝抖了一下,抿唇没有再拒绝。
蒂蜜罗娜亦抿唇看着她,忽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静谧柔弱的黑莲为风暴所折,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堕落成美艳的妖莲,折断别人的安谧;或者是静静的枯萎凋谢,最后安静死去。
刘丹汝会选择哪一条路?
湿热的巾帕擦拭去刘丹汝的狼狈,朱朱伺候着她换了另一件备好的茜红锦裳,热热闹闹喜喜庆庆似美艳的芍药花,映衬的苍白的脸蛋也红润了一些。
“阿蒂,”刘丹汝转过头来唤她微笑,“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蒂蜜罗娜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女人的美丽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它不完全在于你的眉毛生的怎么样眼睛大小或是单眼皮儿双眼皮儿,你也很难说一个女人是否比另一个女人美丽,甚至也许一个人你今个儿见她觉得不够美,明个儿再见就觉得她美的惊人。又或者一个人觉得这个女人美丽无与伦比,另一个却觉得她仅仅是过的去而已。冒顿来到之前和离去之后刘丹汝都是一个美人儿,但她的美丽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如果说从前的刘丹汝的美在于一种干净静谧的气质,那么现在她的美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艳摄人。
虽然都是美丽,但是在蒂蜜罗娜看来,现在的刘丹汝更能抓住男人的眼和心。
女人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动物,若你把她逼到退无可退,她就只好重新找一条路来活。
蒂蜜罗娜了然,刘丹汝要选择前路。
“但是你颈子上太红肿。”蒂蜜罗娜皱眉道,想了想,解下自己颈上的白狐裘束肩,为她缠绕在颈上。
“这样子就好了。”她退后看了一看。
雪白和嫣红奇异的对比色,调和出一种烈,矛盾但很美。
“嗯。”刘丹汝没有看镜子,她已经不需要看镜中的容貌,“阿蒂,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她道,握了握蒂蜜罗娜的手,一笑,“我得去了……希望以后能常常见你。”
她起身弯腰走出穹庐,装作感觉不到下体的疼痛,不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匈奴人落在自己身上或赞或不屑的目光,昂首扬头随人向龙城正大殿走去。
蒂蜜罗娜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众人簇拥之中,她一身红衣仿佛飘在其上的一朵红云,步姿妍雅,面上笑容定也粲然。一片端庄美艳之下,无人可知,她每一步如同踩着锋利刀刃之上,滴血的疼痛。
蒂蜜罗娜望了一会儿,滴了一滴泪。然而那泪飘落在草原的风里,于是她便不曾感到,回头向来处行走,五月草原的劲风吹在她的身上,骤然脱去束肩的她觉得冷,迎风打了个喷嚏。
“阿蒂阿蒂你总算来了。”十七八岁的少女头戴五颜六色的饰物,芬芳灿烂,是青春的朝气和幸福的光泽,“渠鸻当户赛马又得了第一,正四处寻你呢。”同族少女兴高采烈的诉说道,面上一片殷红。
赛马场上
八岁的稽粥王子挫败的伏在马背上,锤了一锤子坐骑奔雷。奔雷扬蹄嘶鸣了一声,人马心意合一,共同向渠鸻方向吠去。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赢你。”稽粥恨恨道。
只差,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赢这个匈奴第一勇士,这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渠鸻抱着赛马的奖品,一只还没断奶的雪狼,皱眉不羁笑道,“小子,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
稽粥气的头顶发束都要竖起,这个人就是这么不可爱,他不知道自己是王子么?难道就不能给自己一次面子让自己一次?(当然如果渠鸻真的让着他使他赢了对方他又会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王子殿下。又当然渠鸻已经让他很多了,要不然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与匈奴第一勇士赛马只差半个马身?所以说小孩子永远是小孩子,难以讨好。又所以说最难讨好的永远是顶头上司家的小孩子,为渠鸻默哀。)
“阿蒂,”渠鸻远远的看见走来的蒂蜜罗娜,大喜,驱马迎上去,将手中的狼崽子丢到她怀里,“今年的办马赛的人真是毛病,这么一只狼崽子吃又吃不了一口,剥了皮还不够做一件皮裘,要来干什么?还巴巴的做了奖品,看着它我就没有心情打马。”
蒂蜜罗娜手忙脚乱的抱好白狼,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啊穿的,就不会好好养着么?俗。”
“养着它我还费粮食,”渠鸻嗤笑,右手牵着马缰绳,左手牵着妹妹,“听说和亲礼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吧。”转身前行,一不小心却撞见呆呆站在原地的稽粥,吓了一跳,“小王子殿下,你怎么了?傻在这里了么?”他张开大手掌在稽粥面前摇晃。
稽粥挥开他的手,怔怔的盯着蒂蜜罗娜,眼睛也不舍得眨上一眨,父亲美丽的姬妾他见得多了,就连自己死去的母亲,听说也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儿,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和他相当的年纪,仿佛祁连山上的雪,清泠泠的;又仿佛初升红日,骄艳艳的。
“啊欠,”他的山雪和红日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么?”渠鸻这才发现,“你的束肩呢?”
“送人了。”蒂蜜罗娜含糊道,“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我要没把你照顾好,回头父亲又要找我算账了。”渠鸻抱怨道,脱下上身衣裳披在蒂蜜罗娜身上,然而他的褶衣对蒂蜜罗娜而言委实太长,落在地上还要打个皱。
渠鸻皱眉。
“穿我的衣裳吧。”稽粥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紫貂褶,巴巴儿的递上来。
渠鸻兄妹奇怪的瞪着他,无语半响,最后渠鸻一把将蒂蜜罗娜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坐骑之上,于是他灰扑扑的宽大皮褶在蒂蜜罗娜脚边荡着荡儿,“走了。”渠鸻仰天道,牵着马儿和马儿背上的妹妹向即将举行和亲礼的中殿而去。
稽粥也骑着奔雷与蒂蜜罗娜同行。“你叫阿蒂,是左谷蠡王的女儿?”他问蒂蜜罗娜。
蒂蜜罗娜正抱着手中白狼,爱不释手,闻言抬头,一人一狼的眼睛俱灵动敏慧,“嗯。”蒂蜜罗娜板了脸点头道。
稽粥大喜,柔声道,“你这狼儿太小,明儿我到天山上给你猎只成狼来,剥了皮重做条束肩送你好不好?”
“谢稽粥王子好意了。”蒂蜜罗娜硬邦邦道,“王子的猎来的狼皮,阿蒂可收不起。”
稽粥傻傻的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明白蒂蜜罗娜究竟是从哪生出的这么大火气。而渠鸻回过头来,先是狠狠的瞪了稽粥一眼,然后放声大笑,翻身上马,拥着蒂蜜罗娜道,“稽粥王子,渠鸻去看你父亲娶新阏氏了。阿蒂,坐稳了。”一勒马缰,座下坐骑神骏,虽负着两人,亦如箭一般的冲出去,灵活的闪绕在密布的人群中,向龙城中心的大殿奔驰而去。
在中原汉人的想象中,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以穹庐为家,是没有固定的房屋宫殿的。其实不然,龙城是匈奴每年祭祀祖先所在之地,头曼发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仿秦宫而建,二岁乃已。城分内外,内城城墙为土筑,正中心就是中央大殿,单于祭祖,以及重大庆典,均在大殿举行。
蒂蜜罗娜远远望着刘丹汝一步一步的上台阶,向高台之上的冒顿走去。冒顿牵起她的手的时候,蒂蜜罗娜分明感觉到刘丹汝微微一颤,然而她很快控制住,转过身来,面对匈奴子民,嫣然微笑。
于是众多匈奴人齐声欢呼,司仪高声唱颂,祝福单于与阏氏绵延子嗣,寿考天齐。并依单于意,册封新阏氏封号为汉字静。
歌声中冒顿似乎觉得有趣,侧首望了刘丹汝一眼,丹汝依然在微笑。
蒂蜜罗娜不忍再看。
和亲礼后,冒顿与刘敬签署了汉匈合约,约定两国为兄弟之国,汉每年赠送匈奴絮缯酒蘖定数。双方以长城为界,互不侵犯。
当天夜里,蒂蜜罗娜因受了凉,发起了高烧。
渠鸻很是担心,留她在龙城休养。蒂蜜罗娜身体虚弱,却摇了摇头,坚持随父亲左谷蠡王回封地。
第二日,冒顿从新封的静阏氏帐中出来,与众人商议下半年匈奴族内刀兵之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经意的瞅向渠鸻,问道,“你那个妹妹回家去了?”
“嗯。”渠鸻点头,疑惑不解,“来的时候蒂蜜罗娜还答应了随我去王庭,现在却死犟着要回家,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冒顿微微一笑,不在意道,“大概是小女孩想阿妈了吧。”
“说起来你这个妹妹也是了得,不过是到我的龙城转了一趟,前后还没待到三天,已经是拐了我一个阏氏一个儿子的心去。”
渠鸻哈哈大笑,很是骄傲,复又暧昧问道,“说起来,那个汉家公主阏氏如何?”
冒顿眸中亦染上一种豺狼见了血腥的笑意,意味深长道,“爱不释手。”
(注:匈奴习俗,男子所猎的第一个猎物的皮毛,是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所以稽粥此言等于是在示爱,而蒂蜜罗娜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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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四十:天足
刘丹汝出塞之后,吕雉这才将为女儿担足的心给放回去。而张嫣在家中继续学琴,心里偶尔想着黄沙白云之下,那个羞怯单纯的女孩儿的境遇,唏嘘怅惘,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过去,波澜不惊。
转瞬就到了端午,家家户户焚烧兰蒿,一日之内,长安城郁郁飘香。
清晨,宫中来人到宣平侯府,接张嫣入宫过节。
鲁元躺在病榻之上,握了握张嫣的手。她颈项之伤尚未痊愈,不能遽动,只好以眼神叮嘱,张嫣抿唇一笑,为母亲将锦衾盖好,“阿母放心,嫣儿理会得。”
入椒房殿,拜见吕雉。吕雉心情不错,“来,”她将亲手结的五色丝线系在张嫣臂上,笑眯眯拍了拍道,“这样便可平安喜乐,百毒不侵了。”
所谓端午,节日时辰在于午。午间,椒房殿摆上家宴庆祝年节。有儿孙绕于膝下,吕雉心情开怀,放声大笑,容光焕发。
“今天你看起来倒文静不少,”刘盈觑着母亲不注意,笑与张嫣言。
她仰头,看见刘盈微笑的脸,不由也是一笑。
“怎么蔫了气息了?”刘盈调侃道,“听说前些日子你被你爹罚着禁足在侯府?”
“前儿个已经解了禁了。”
“正好。”刘盈笑道,“昨个儿如意缠着我要我带他出宫玩一趟,你可要一起去?”
张嫣自入长安以来,不是困守长乐宫中,就是禁足侯府,还没有好好的逛过长安的街市。再加上父母虽疼自己,却因年纪身份的缘故,成天摆着公主侯爷的威仪。弟弟又太小,其实很是期盼和年龄相近的孩子玩耍,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那好,”刘盈道,“等会儿你去东宫找我。”想了想又放轻声音嘱咐一句道,“仔细不要让母后知道了。”
张嫣点点头,忽然想起这些天放在心中的事,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舅舅——前些日子你跟我提起的那个张偕,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嗯?”刘盈本已要起身,回头笑道,“阿嫣怎么忽然对他好奇起来,在什么地方遇到他了?”
“舅舅,”张嫣恼羞成怒,撇过脸去,“你爱说不说。”
“哈,好,我说就是。”
“张偕啊,”刘盈坐到她身边,亦想起好友,声音喟叹,“他很像他的父亲。”
留侯张良。
“容貌,还有天赋,都比他的哥哥更像留侯。”
张嫣愣了一愣,“他还有哥哥啊?”
“怎么,”刘盈笑觑她,“你没听见别人介绍他,都说是‘留侯幼子’么?”
留侯张良,一生只得一妻,产下两子,就是张偕和他的哥哥,张不疑。
按理说,家中并无妻妾争宠,兄弟一母所生,应该是十分美满了。
但可惜不能。
“张家长子本名并不是如今的不疑,我父皇登基之后,遍封群臣,留侯之功,不能说是第一,也必是在前三甲的。他却激流勇退,只受了个留侯的名位,不肯入朝为官,为此父皇更加敬重于他,特为张家长子赐名不疑,表示今生今世,必不生疑。”
“阿嫣你知道么?”刘盈忽然道,“我和张偃,虽不如樊伉曹窟还有几位表兄弟是发小,但汉二年我在当时暂都栎阳,张偕也被他父亲送入宫陪我,那时我们很是交好。张偕天性聪敏,与政治军事都有见地,可是他怕他哥哥不开心,慢慢的都放弃了,最后只精研书画,却依旧得了个书画双绝的长安佳公子名头。”
“留侯一生聪敏,算无遗策,却偏偏无法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和睦相处。他们兄弟,都不快乐。”
我常常想,张不疑才学俱不如张偕,却偏偏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分,于是注定袭侯。张偕为兄压制,有志而不能伸,郁郁苦闷。会不会,在不经意间,我也会令我的弟弟这样不开心?
这样想,就会忍不住对这些弟弟好些。
张嫣咀嚼着张偕风神如玉的外貌之下,内心的郁郁,心情也就有些低落了,抬头看刘盈,见刘盈望着远方的长乐前殿,面上也是一片若有所思。
“哟,怎么?”吕雉杯盏之间听见两人间几句话尾,取笑道,“阿嫣瞧上了哪家的男子么?”
“阿婆,”张嫣愣了一刹那,从脸上红到颈项,“你胡说些什么呀?没有的事情。”
“母后,”刘盈抿唇笑道,“这倒大约怪不了阿嫣,怪只怪张偕太招蜂引蝶了。”号‘长安佳公子’,虽然已经隐藏起大半的光彩,“要照母后这样的算法算,长安大约一半的女子都是倾慕于他的了。”他忽的一笑,“就是撷妹妹,不也是等了他很多年么?”
这么一说,吕雉也抿嘴笑了起来。
“哦?”一边,张嫣眼睛亮起来,似乎闻到了皇家八卦的气息,“舅舅说的是哪位皇家翁主啊?”
吕雉失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不说就不说么,张嫣闷闷的,挑起了人的好奇心,又不给予满意的解答,忒不厚道。
张嫣托着腮,靠在案上,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在琼阳食肆,邂逅张偕的情景。
舅舅说他是不是长安佳公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看见张偕,就会让她无可抑制的想起莞尔。
莞尔和张偕,几乎拥有相同的一张脸。
第一眼看到他,她几乎以为他就是莞尔,因为放不下她,所以千辛万苦的追来。可是荒唐的想法只在一刹那就醒了,她看到他眸底的陌生。
她的莞尔,才不会这样看她。
莞尔不会让她难过,不会看她无措,不会放她在茫然中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他一直勇敢的保护着自己,直到命运将他们分开。
见到张偕之后,几乎一整天她都在迷茫中度过,山珍海味入口也尝不出好,迷迷瞪瞪的被郦疥送回宣平侯府,父亲本是怒气冲冲的等着罚她,见她这幅样子,倒是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吩咐荼蘼小心的照料她。
一个人蒙着被子哭了大半夜,自来这个时代后渐渐安定的心思被这张与莞尔酷似的脸给勾起了惶恐与想念。醒来的时候她用厚厚的粉遮去微肿的泪痕,告诫自己,不管有多么想念,那人终究不是莞尔。
她清楚的知道,张偕不是莞尔。
莞尔就是莞尔,莞尔的好,莞尔对她的意义,不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以取代的。张偕再好,也不是她的莞尔。她一直清楚的知道。
“阿婆,”她蓦的开口,心中闷闷的,“我去东宫寻舅舅去。”
出了椒房殿,离与刘盈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带着荼蘼,慢慢的走在行道之上,不知不觉听见渠水流动的声音,转过庑廊,见阳光普照,飞渠之水从一端倾泻而入酒池,漾起深幽幽的绿,又从另一端流出,往神仙殿方向静静流去。站在之前,水汽微湿铺面而来,心情便奇迹的好了。
五月的天有些热了,张嫣在酒池边站了一会儿,觑觑左右无人,褪了袜子,坐在亭边缘,手扶着扶栏,脚方方能踏进池水之中。
“翁主,”荼蘼不赞同道,“女儿家这样不好。”
“又没有人瞧见。”张嫣不在意道。
“谁说没有?”一个声音促狭喝道,张嫣吓了一跳,回头看,如意站在亭外,朝着她咯咯的笑。
“你吓死人了。”张嫣抱怨道。
“那是你胆子小。”如意跳到她身边坐下,瞧着她荡在碧波中的裸足,赞道,“你的脚,倒很漂亮。”
张嫣气的哭笑不得,“成天尽评人漂亮不漂亮,难道人家的脸还比不上一双脚?”
“那是。”如意颔首,又沾沾自喜道,“不过还是比不上我母妃,她才是真漂亮。”全身上下,无一不美。
哼。
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对这个词汇都是非常敏感的。张嫣气鼓鼓的别过脸去,不肯搭话。
“你不信?”如意扬眉,忽又发觉不对,“论理你该叫我舅舅的,怎么敢直接喊我名字?”
张嫣拿不屑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你才比我大多少?也好意思让我叫你舅舅。”
说到这儿她略显怔忡,若说年纪,刘盈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比前世的她还要小着几岁,当初,为什么她那么轻易的就肯唤他一声舅舅?
如意不服气道,“管比你大多少,是舅舅就是舅舅。辈分摆在那儿,就是我刚出生的八弟,你也得喊一声舅舅。”
她抿唇虚虚的一笑,忽的伸出双手去扯刘如意的双颊,“想我喊你舅舅啊?等你脱了这身孩子气再说吧。”
“嗳,疼——”如意的声音都变的有些漏风,却狠狠瞪退了要上来惩治张嫣的嬷嬷,揉了揉颊嘟哝道,“不叫舅舅就不叫舅舅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会子父皇应该陪着母妃在鸿鹄楼宴舞,”如意转了转眸道,“我母妃的舞可美啦,我带你偷偷去看,定要你承认我母妃是天下最漂亮的。”
“嗳——”张嫣被突发兴致的如意拉的几乎停不住脚,“我还赤着脚呢,等等我啊。”
“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根柱子后头?”神仙殿中,张嫣不自在的扯着身上衣裳,轻声问道。
又不是做贼,大大方方进去就是了。
“因为我们是偷看么。”如意不屑低头答她,“当然要越低调越好。”
张嫣气的眼前发黑,颤抖的手指指啊指,“你确定你这是低调?”
鸿鹄台高七尺,其上桐木抱柱,珠贝为檐,中庭彤朱,丹漆砌皆铜,沓黄金,涂白玉,并以明珠翠羽饰之。张嫣被如意拉着躲在柱后,见过往宫人刷刷的向这边看来,羞愧难当。
如意正忙着一一的瞪回去,安抚道,“只要我父皇母妃没有看到就好。”
殿中上座之上,戚懿穿着一件雪色莲花纹夹衣,挽起凌云之髻,愈发显得飘渺清丽,坐在高帝身边,纤纤玉手剥着橘子,衣袖落到肘上,露出一线雪白肌肤,妖娆动人。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四十一:上灵
一时间,神仙殿中弦管细细,歌舞渺渺,动若参商。
戚懿递了一片橘子到刘邦嘴边,刘邦笑着就她的手含下,戚懿含恼缩手,眸中却笑意连连,“陛下,”侍儿佩兰呈上五色丝缕,戚懿取过,相与绾系在刘邦与自己的手腕之上,举起来看看,满意笑道,“陛下可知,在妾家乡定陶,这五色缕还有个名号是什么?”
“哦?”刘邦饮了一口酒,问道,“是什么?”
“是相连爱。——老人说一对情人若将之绑在手腕上,共同跳一支舞,就可以一生一世相亲相爱永不分离。”戚懿道,“我已经将你绑住了,陛下,你可不能离开妾的身边了。”
“好,好,这个名号好。”刘邦放声大笑,“爱姬,”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朕和你,今生今世,相连为爱。”声音似含一片情意难当。
戚懿趁着酒劲拉刘邦起身,挥手道,“换首曲子弹弹。”
弹琴的乐人停了指,恭敬问道,“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戚懿怔怔侧头想了想,吐道,“《上灵》。”神情微微迷茫。
于是殿下乐人张弦弹歌,吹笛击筑。
“陛下,你陪我一起唱,好不好?”
多年以前,她在家乡定陶的堂上见到彼时有些落魄有些不羁的男人,唱的就是这支《上灵》。
二人腕上五色缕相联而系,紧紧缠绕。
“若陌上尘兮,为水中月。”刘邦扬声唱道。
戚懿扑哧一笑,倚到刘邦的臂上,这个男人虽然是天下帝王,但是他的歌声却是粗犷的,一派的豪迈不羁,仿佛凌驾于所有乐律之上,自由翱翔。
“吉日良辰兮,将愉上灵。”戚懿亦和着他的歌声,轻轻唱道。
“自我徂来兮,传英代鼓。天命有汉兮,明明寤寤。我其夙夜兮;祗事上灵。煌煌者为上兮,太一为灵。赤凤南飞兮,敛翼东梧。月上灵霄兮,长无绝终古。”刘邦的歌声豪迈,戚懿的歌声清灵,相互缠绕,虽一天一地,却奇异相谐婉转。二人连臂踏地为节,相对而歌。戚懿半面芳颊酡红,微带醉意,眼波流转,明媚不可方物。
张嫣躲在桐柱之后,怔怔的看着十八臂盏宫灯之下,戚懿投下的影子,忽然间有些自惭形秽。她两世为人,自负貌美,轻易不肯服了人去,见了与刘邦同歌的戚懿,终于认了输失了心气。
这时候的戚懿,艳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怎么样?”如意见惯了母亲的风情,拉着她的手得意道,“我娘比你漂亮吧?”
张嫣定定的看着他,噘唇道,“总有一天,我一定比她漂亮。”
“你?”如意不屑的打量着她,“小丫头片子,也敢和我娘比。”
“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张嫣不服气道,戚懿的风情,是一种情意,只有沐浴在爱人宠爱中的女人,才能有这样脉脉风姿。而这风情,就是她对爱她的人的回报。
所以,她并不是第一次见戚懿,却是第一次见到戚懿真正的风华。而拥有这种风华的戚懿,才是高帝后半生珍之宠之念念不忘的,戚夫人。
我输的,是这份情。
可是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大,会遇到一个能够生死以之的人。爱怨,苦乐,得失,我会敬他守他,也要他怜我懂我,这样,当我为他唱一首歌跳一支舞的时候,也许脸上就会有戚懿这样的神情。
两个孩子争吵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没有注意到戚懿绕过桐柱,哭笑不得板脸喝道,“如意,你在干什么?”
“哎呀,”如意跳起来,回头嬉皮濑脸笑道,“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的声音聋子都能听见,还怕别人找不到?”戚懿抱着他,柔和笑道。
“父皇呢?”如意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来。
“嘘,”戚懿做了个噤声手势,轻道,“你父皇喝多了,已经睡下了。”
“翁主,”她抬头看着张嫣,微微一笑。
“戚夫人,”张嫣板脸道,“前些日子陛下方将赵王之位封给了如意,我父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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