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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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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的光芒渐渐远去,皂隶们走远了,我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大咳,那人放开捂着我嘴的手,依在墙上剧烈的咳嗽。
我借着月光打量他:一身月白的长衫,胸前有些血迹,清俊的面容惨白,随着咳声,身子有些颤抖。
“伤到肺了吧。”我从怀里摸出一块手绢递过去,自从在养心殿做过宫女之后,我一直随身携带手绢。
他把手绢接过去,艰难的说:“谢谢……”
我等他咳嗽稍定,问:“过千红是你杀的?”
他竟然轻笑了起来:“小姑娘,这事我劝你最好不要管,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为什么我管不了,这事牵涉到什么很有权势的人?”我问。
“你想套我的话?”他笑起来:“赠帕之恩,我记下了,我是凤来阁慕颜,后会有期。”他说完,纵身跳出墙外,虽然重伤在身,但身法依然潇洒利落。
我摸摸鼻子,这个什么慕颜看起来似乎是个高手,不是我的三流功夫能够对付的。
我的功夫的确很差,半年江湖行走下来也没什么长进,但是,有谁说过功夫差的不能管闲事?
我在金陵城里打探有关琉璃醉的消息,从街头巷尾问到茶馆花楼,凡是被我问到的人,无一例外的摇头说“从未听说过什么琉璃醉”。
过千红临死前留下的这个哑谜还真难猜,从早上一直打听到中午,还是没有什么眉目。我把过千红的那把金背大刀拿到当铺里当了几两银子,然后买了个肉夹烧饼在街边啃。
一个烧饼没有啃完,眼前就跳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昨天跟我抢过千红的那个少女,她用手指着我,老实不客气的劈头就问:“你抓到过千红没有?”
我扬扬手里的烧饼:“抓到领了赏银,还用在这里啃烧饼?”
她长嘘了口气:“这就好。”
“可惜的是过千红已经死了。”我笑笑继续说。
“什么?”那少女扑上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死了?”
我点头,她松开我的衣领:“唉,看来只有另找一个人抓了。”说着拍拍衣服,就要转身离开。
“唉,”我叫住她,随口问:“你听说过琉璃醉吗?”
那少女的身子僵住,猛地回头,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琉璃醉?”
我打了个响指,还真让我撞上了,我过去一把搂住那少女的肩膀:“我叫凌苍苍,你叫什么?”
那少女戒备的看着我:“你想干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自报家门:“我叫钟无杀。”
这次轮到我愣了:“你是宣化钟家的人?”
那少女点头,挑了挑眉,明艳的脸上多了层傲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宣化钟家第十七代长女。”
宣化钟家是武林中少有的传承十数代而没有衰落的武林世家,每代不能说人才辈出,也总有几个子弟在江湖中颇有侠名,累代下来,宣化钟家就成了江湖中无人不知的名门望族,很受敬重。除此之外,宣化钟家还是京城一带数一数二的绸缎商,家道殷实。而宣化钟家子弟无论男女辈分,名字里都会有一个“杀”字,据说是先代家长为了告诫后世子孙不得滥杀,才在名字里加上“杀”字以示警戒的。所以那少女报出名字,我就知道了她是宣化钟家的人。
但是宣化钟家在两个月前已经惨遭灭门之祸,据说那天夜里,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把钟家大宅烧成了一片废墟,而钟家阖府上下,竟无一人从火中逃出,全都葬身火窑。这也是近段江湖中最大的疑案,不少人暗地里议论,都把矛头指向了势力正咄咄逼人的凤来阁,流言越传越凶,凤来阁也不出面澄清。依凤来阁主一向狠辣不留余地的行事作风来看,这事也的确有可能是凤来阁的手笔。
想到这里,我笑笑:“原来是钟大小姐,怎么钟大小姐反倒在替仇人办事?啊,听说每个把通缉犯人捉到凤来阁的侠士,凤来阁主都要亲自面见,颁与银两,钟大小姐是在等这个机会手刃仇人吗?”
钟无杀没想到我居然随口说出了她的用意,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记手刀就劈了过来:“你是谁?怎么知道?”
到底是宣化钟家的人,功力比我扎实深厚多了,我把手里没吃完的烧饼扔掉,疾退一步险险避开,哭笑不得:“我能是谁?我就是个吃悬赏银子过活的。大小姐,你这层用意连我这种人都看得出来,你以为凤来阁主是傻子么?”
说话功夫,钟无杀已经向我攻了七八招,这时候把手掌悬在我脑门上不动,她脸庞胀得通红,狠狠瞪了我一眼,收回手掌,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我连忙追上两步:“唉,我还想问你琉璃醉是怎么回事呢?”
钟无杀并不停步,快步走向路旁的小巷,我追过去:“别走,别走,告诉我琉璃醉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走到了狭窄无人的小巷里,钟无杀忽然转身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按在墙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很好看破?你觉得我才是个傻子?你来告诉我,除了这么办,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杀了那个混蛋?啊?”
她嘶哑着声音低喝,粗重的鼻息一下下喷在我脸上,我看着她一点泪光也没有的眼睛,我明白,那些最深重的悲哀并不能化成眼泪,那个时刻眼眶涩的疼痛难忍,世界就像死了,但是你偏偏哭不出来,该死的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我把眼睛别过去:“对不起,我爱嘲笑人的臭毛病又犯了,真是臭毛病,改不了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豪爽,一点也不像别的姑娘一样爱扭扭捏捏,我们交个朋友吧。”
钟无杀甩开揪着我衣领的手,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她仰头看天:“我看你也不算太讨厌,喝酒去?我请客。”
我马上顺势挽住她的胳膊:“说好你请客,走!”
“给根竿子就顺着往上爬啊。”钟无杀笑骂,她甩了甩头,有点光亮在她眼角一闪而逝。
我也笑,和她勾肩搭背的向最近的酒馆走去。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和钟无杀成了朋友,我们在那个光线昏暗,酒桌上满是油渍的小酒馆里一直喝酒喝到天黑。
天色昏暗后酒馆显得更加逼仄,我们都有些醉了,钟无杀拿了根筷子敲着桌子唱江南乡间的俚曲,她一个钟家大小姐,居然懂很多诙谐恶俗的小曲,男欢女爱情色相思一支支的唱出来,句句都能听得夫子大夫变了颜色。这个家伙,她父母兄长还在的时候,她绝对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我在一边击节叫好,不是和上一句。在外人眼中,这两个姑娘一定像疯子。
疯子就疯子吧,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此生有福气疯得这么无所顾忌?
唱到筋疲力尽的时候,钟无杀趴在桌子上晃着手里酒坛,梦呓似的说:“你知道琉璃醉是什么吗?琉璃醉是这天下最好的酒,香醇如琼浆,一滴忘忧,我小叔藏了一坛,然后那些人就来了,抢走了酒,杀光了人,一把火烧了房子,不过是一坛酒而已,不过是一坛酒。”
我和她一样趴在桌子上,没有说话。
眼神迷离间,我的视线里多出了一个人,是慕颜,昨天晚上的那个年轻人。
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衫,负手站在桌前,目光淡定柔和。
他把钟无杀从桌子上扶起来,伸指在我脖子上一点,我眼前顿时一片昏黑。

花魁

下卷
“咯吱,咯吱。”马车晃了两下,终于停下。
我头疼欲裂,朦胧间觉得的嘴巴被撬开,一道微苦的药水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半睡半醒的,有人把我抱下马车,接着一只手摸索的解开我的衣衫,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耳朵里听到水声哗哗,有水珠溅在我脸上,水声消失,又有人开始摸摸索索的给我套上衣服,紧接着我就到了一张床上,绸缎柔凉的贴上肌肤,被褥松软温暖,还带着些淡淡的太阳气味,我脑袋沉重的好像石头,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声音炸雷般的响起:“起来,懒骨头,还没睡够!”
我被惊的连忙坐起来,撑起头揉揉眼睛,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举着一袋水烟站在床前,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睛瞟上瞟下,不住的打量我。
我没少穿着男装跑到妓院里泡姑娘,马上依据经验判定,她是一个老鸨。
我又不是你妓院里的姑娘,跟挑猪肉一样的看着我干嘛。我正想开口问她我怎么会在这里,那老鸨却走过来一把把我扯下床,捏着我的胳膊啧啧连声:“瞧这肌肤,瞧这身段,却不好好保养,真正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说着很果断的下令:“往后每天晚上用花露泡澡,一日两餐,每餐只准吃蔬菜,不准吃肉!”
这是跟我说的?我抬头看了看,陈设华丽的屋子里只有我和这个老鸨两个人。
“打扮打扮今天晚上就接客吧,”那老鸨依然在喃喃自语:“我五十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
“我姓宋,宋妈妈就是我了,说了也不能指望你会叫我一声宋妈妈。”老鸨宋妈妈嘟囔,晃了晃带满硕大金戒指的胖手,转身向门外走去:“不是看着脸蛋实在标致,五十两银子我也不舍得花,跟我来四处看看,熟悉熟悉。”
什么五十两银子?难道我让人五十两银子卖给了这个老鸨?我忍不住笑,也太离谱了,我张口准备喊住前边走着的宋妈妈,冲口而出的气流却变成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宋妈妈不耐烦的转头看我:“还不快跟上?嘴巴是哑的,难道耳朵也是聋的?”边说边向我晃晃手:“杀千刀的牙婆,难不成真是聋子?”
我翻翻白眼,我又不是瞎子,你晃什么手?连忙点头示意我听得见她说话。
宋妈妈松了口气,转身领着我出门。
我跟在她身后暗暗活动了一下手脚,筋脉和内息都没有异常,也就是说我随时都可以把这个妓院砸了扬长而去了。
但是,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慕颜吗?他是什么用意?为什么要用药物使我失声?钟无杀又到了那里?
我一边想,一边听前面宋妈妈向我介绍妓院里的状况,宋妈妈每向我介绍一句,就要有感而发的感叹上几句,什么官府的赋税越来越重,什么州府里的官差来喜欢赊账又不敢不给他们赊,什么好生意都叫别家妓院的几个小妖精抢光了,什么牙婆手里的姑娘越来越难买,都是些不入眼的货色……
我听着听着,倒是听出来这家妓院不过是金陵城内一家二流的妓院,近几年来由于没有拿得出手的头牌姑娘,经营还颇有些艰难。
宋妈妈正感叹,突然回头扳扳我的腰眼,捏捏我的手:“会弹琴吗?会跳什么舞?”
弹琴嘛,小时候我爹还真请过一个名噪一时的国手来教过我琴技,虽然我总是偷懒不学无术,好歹也算通点门路,跳舞的话,舞剑算不算?
我懵懂的点点头。宋妈妈脸露喜色:“我一看满身书卷气,就知道是落难的大家闺秀,果然是有教养的闺女,这下五十两银子值了。”
满身书卷气?她用那只眼睛看到的?满身草莽气还差不多。
听宋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又暗暗的试着发音,结果喉咙里的气流来来去去,就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说话间到了正堂,妓院白天歇业,大堂里只有几个小厮正在打扫布置,透过雕花门,我看到街对面大门前站着两个劲装护院的庭院,马上就决定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用心把我送到这里,我都要顺水推舟,在这里呆下去——那个黑木门上方悬挂的朴素木匾上清晰的刻着三个字“凤来阁”。
这家妓院竟然是在凤来阁总堂对面的。
终于等到暮色四合,院门口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灯影幢幢里才子骚客摇着纸扇三三两两的踏进院来,对了,这家妓院叫逐欢楼,这名字我喜欢,妓院原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总比叫什么聚香院汇芳楼要直接明了的多。
宋妈妈急着要银子,今晚就让恩客竞标给我开苞,因此在大堂里设了高台,放置了桌椅琴具,预备让我展示琴艺舞技的。为了竞出个好价钱,宋妈妈对我的妆容也十分在意,亲自操刀给我化妆,我从小到大对化妆的事一窍不通,在紫禁城里是任由专司其职的宫女给我打扮,在这里也是听任宋妈妈摆布,化好了无意间瞟了一眼镜子,居然吓了一跳:这个容光逼人,妖艳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女子是我?
妆扮完毕,我穿了件坦胸的轻红薄纱长裙,一柄团扇半遮脸颊,从楼上下到大堂里去。
刚拾步下阶,就听到大堂里一片抽气声,满座恩客的眼睛直直看过来。没进紫禁城以前,我是穿着男装乱跑的假小子,进紫禁城以后,那些人哪儿敢抬头直视我,我还真不习惯给人这么看,浑身都有点不自在。幸好在宫里历练出来的教养仪容不是假的,雍雍容容的一步步走下来,顺着红毯登到大堂正中的高台之上。
高台上下以及我刚刚走过的楼梯红毯两侧都摆满了怒放的蔷薇,浓郁沉醉的花香满室萦绕。宋妈妈还算有点眼光,知道我这样子绝对不配淡雅高洁的兰花茉莉之类,索性就弄了这种艳丽的花来。
在琴边坐下,先不说弹什么曲子最应景,开始苦思指法,想了半天,抬头看到恩客都屏息静气,脸露崇敬的看着我,不会是我这苦思冥想的架势摆得太高深,让他们以为我是什么不世高手了吧?
揣摩一下,境界高远的估计我弹不出意蕴,情情爱爱的免谈,还是弹首快的吧,噼噼啪啪下来(某谢:你以为放炮么?),错了也不怎么听得出来。想到这里,连音都懒得试,抬手呛然一声,一首《将军令》挥了出来。
多年不摸琴,手上生疏的很,胡乱挥了一阵,找到了点门道,更加痛快的拨弄琴弦,呛呛铮铮听得好不过瘾,抬头瞥到站在一边的宋妈妈一脸痛惜。哦,想到她说过这把琴是她重金购来的名琴,怕我拨弄坏了吧。
正想着,嘣的一声,像我曾经抚摸过的无数把琴一样,我指上的琴弦干脆的断成了两截。我无奈的看看宋妈妈,我也不想啊,谁让琴弦都那么不结实。
宋妈妈死死的瞪我,眼里几乎要飞出刀子,台下一片寂静。
“好!”不知道是谁高声叫了出来。
“好!”“好!”“好!”叫好声顿时连成一片。
“真如金戈逼耳,听得人血脉贲张,好一首《将军令》!”有个头带儒冠的人摇头晃脑的起身评说。
“祁先生说的好!”马上有一个文商打扮的人站起来附和:“指法或有疏漏之处,豪迈激越却直冲云霄,真真不让须眉。”
这位是懂点琴技的,夸起来还算有所顾忌,我起身向他遥遥行了个礼,他立刻红了脸,显得极是高兴。
我向那文商行过礼之后,有个婢女就捧着一只盖了锦布的托盘走过来,锦布上并列放着几支半开的蔷薇,我在那婢女的示意下拿起一支蔷薇,那婢女从我手里接过花,用手握着走到台下,递到那文商手中,那文商兴奋的脸放红光,别人看他的目光中也都是艳羡。
宋妈妈在一边殷勤的说:“恭喜封老板先得一枚筹花令,预祝今晚得标。”
有身份的妓院在竞标给新人开苞的时候,通常也给即将从业的妓女选择余地,一般情况下,没有得到妓女本人首肯的人不能参加竞标,看来金陵地方的规矩就是拿到这个筹花令才能参加竞标了。
我又向那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文商笑笑,婢女已经在托盘中捧了一条红色的丝带过来。
宋妈妈还真会给人做主,欺我不会说话,连问都不问就让我跳丝带舞。好在我练的是软剑,控制丝带也算勉强可以,要不然还不当庭出丑?
丝带提在手中,台后的丝竹班子早咿咿呀呀的吹拉弹唱起来,我挥挥让他们停下,说笑话,我这种拿丝带当剑舞的,怎么跟得上曲调?
乐声消失,我抓起丝带舞了套峨嵋派的柳絮回风剑,这套剑法本就是峨嵋派一位专用软剑的前辈所创,威力不大而柔丽过之,我再刻意隐藏其中凛冽的杀招,看起来应该很像一套新奇的舞步。
一曲跳完,台下的人照例一通猛捧,我挑几个看起来顺眼的给了筹花令,抬眼看到一个依在门边悠然看着堂内众人的白衣人,马上抓起一枝花示意婢女送过去。
堂里的恩客看我突然送花给门外站着的人,都顺着看过去。
那人接过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似笑非笑的抬头看我。
宋妈妈这才看到那人,连忙迎了上去:“原来是慕堂主大驾光临,老妈子失礼了,快请进,请进。”
凤来阁依照南方七宿之象共分为井木、鬼金、柳土、轸水、翼火、星日、张月七个分堂,七分堂主各司其职,是谓阁内的中流砥柱,其中井木、鬼金、柳土、轸水、翼火五堂分设各地,巩固凤来阁外扩的势力,而星日、张月两堂却设在金陵总堂,辅佐阁主处理各种事务,两位堂主也是被阁主倚重的左膀右臂,慕颜就是星日堂的堂主。
这几个月凤来阁在江湖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在金陵城中也算一霸,阁中手握重权的堂主自然处处被人追捧,当下就有人把台下正中的位置让出来给慕颜坐。
竞标在这时候开始,一千两两千两价钱越抬越高,慕颜却悠闲的品着茶,一点也没有开口叫价的意思。
我也不着急,含笑坐在台上看着众人。管他谁竞到标,结局不外乎被我一掌劈晕,躺在地板上睡一晚。而我也料定慕颜不会无缘无故的来看热闹,他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想跟我单独说话,当然就要竞到标才有机会。
果然,等价钱徘徊在四千两以下,再也喊不上去了,慕颜才慢悠悠的站起来:“五千……”
“一万两。”带笑的清越话音仿佛洞箫的低鸣穿过厅堂,那个人白衣胜雪,缓缓自门外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庭,济济一堂的各路才俊顿时就像见到了珍珠的鱼目,全都黯然失色,唯有那个人噙在嘴边的淡笑光华流转,照亮了一室的景物。
“一万两。”萧千清淡淡的重复,浅黛的眼眸转到一身艳装的我身上,目光中顿时多了一丝愠怒。

慕颜

下卷
萧千清带着怒气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等转到宋妈妈脸上时又已经是眼波如水:“我出一万两,买下这个姑娘。”
宋妈妈听到有人叫价一万两,早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这时候连忙辩解:“这位公子,现在出的是开苞价,不是卖身价。”
萧千清嫣然一笑:“我出的是卖身价。”和他认识这么久了,他这一笑我还是觉得顿时眼前光亮大盛,连忙别开眼。
阅人无数的宋妈妈也有点扛不住,口气松动朦胧起来:“公子,这让老身不太好办啊。”
“一万两黄金。”萧千清依然淡笑。
宋妈妈张大嘴,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先是大喜,接着是不信,再接着忐忑,最后是猜疑。
我一想不对,一万两黄金,几十万两白银,萧千清只怕是给我气疯了,我抬抬腿就可以走人,他却非要砸座金山出去。
我连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管这事。
萧千清笑着回头看我:“怎么,姑娘?这么着急跟我回去?”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偷偷向他摆摆手,要他先走,打手势使眼色还真不是我的特长,又不敢动作太大让宋妈妈看到。
萧千清等了许久也听不到我反驳他,有些意外,他蹙起眉头,脸色变了变:“你不能说话?”
能说话我傻了才闭着嘴装深沉,这还看不出来?我无奈的点头。
宋妈妈在一边连忙解释:“公子,这姑娘是个哑巴……”
“怎么回事?”萧千清突然一把把我扯到他怀里,捏起我的下巴察看咽喉。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的,我还不想给人看笑话,慌着想推开他,心里一急,张开嘴就发出了一串“啊”“啊”声。
不但没有推开,萧千清抱着我的手臂反倒紧了紧,浅黛色的眼眸里多了层浮冰一样的冷冽:“谁下的手?”
谁下的手?我怎么知道。虽然推断着应该和慕颜有关系,但是看萧千清的样子,如果我现在说是慕颜,他还不马上拔剑把慕颜砍了。
我摇摇头,不能说话也有好处,不用挖空心思编话来瞒过他了。
“该死!”萧千清大概是突然想起来我不能回答他,骂了一句,接着做出了一个让我大出意料的动作,他按住我的头,把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没有动,萧千清的怀抱很温暖,他这么一个人,我本以为他身上一定会有些脂粉香料的味道,但是没有,他的味道也很干净,淡淡的让人心安。
我怎么会没有觉察出来,他总是想方设法从繁忙的国事里抽身来看我,他早就已经不再叫我“皇后娘娘”,他看我的目光中已经有了太多的波澜起伏,我怎么能没有觉察?
可是我该怎么回应他?我也喜欢看到他,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他的眉毛和萧焕几乎一模一样。
萧焕,我有多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他已经开始变成人们口里的先帝,他的梓宫在奉先殿里等着移到寝陵里去,听萧千清说宏青现在经常和石岩吵架,但是只要萧千清说一声“想想先帝的在天之灵。”两个人就会马上闭嘴。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间已经半年,身上的衣衫越换越薄,夜里也有了知了的聒噪,我都快要忘记雪花的样子了。
是啊,我还在执著什么?既然早就明白那个年轻人已经从我怀里跌出去,再也不会回来,既然早就下定决心要高高兴兴的活下去,为什么不能干脆的忘了他?
生命里总要有这么些人来来去去,走了就不再留恋,多好。可是为什么仅仅是提起那两个字,胸口就会紧的无法呼吸?为什么我总爱注视萧千清的眉毛?又为什么我甚至连打开梓宫看一看他的遗容都不敢?为什么在这么温暖的怀抱里我还是会不可遏制的想起他?
我把合着的眼睛睁开,轻轻但坚决的推开萧千清。
萧千清的身子动了一下,浅黛色的眼眸泛起一丝我看不懂的波动,他抿紧薄唇,别过脸去把一个玉佩摔到宋妈妈脚下:“拿这个去楚王府的庄园领一万两黄金。”
金陵虽然不是楚国封地,但依然有楚王的大片采邑,支领一万两黄金应该还是可以。
打发了宋妈妈,萧千清重新转过头来看我,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只够我们两个人听见:“顾及点母仪天下的颜面,在妓院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只好沉默。
那边宋妈妈捡起玉佩,诚惶诚恐的打量萧千清:“我说竟然这等风姿,公子难道是楚王殿下?”
楚王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名早就人尽皆知,加上又是很可能继位登基的辅政王,宋妈妈这话一出,台下立刻群情耸动,一片惊叹之声。
萧千清不理会宋妈妈,拽起我的手就向门外走去。
百忙中我回头四下寻找慕颜,人群里丝毫见不到他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
萧千清怒气冲冲的把我拽出逐欢楼,也不管我住什么客栈,就把我塞到他带来的马车里,马车一阵狂奔,下车已经到了他在金陵的别院。
萧千清把我安顿在客房后就跑出去找大夫来给我看喉咙。我无事可做,索性就叫人去找来几个滞留在金陵的蛊行营侍卫问话。
既然不能发音,问话就稍微麻烦一些,我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那几个侍卫看过之后回答。几次三番下来,也算把我想知道的东西都问清楚了。
不出所料,宣化钟家的确是灭在凤来阁手中。
凤来阁先是派出慕颜蓄意结交素以好友重义闻名的钟家三公子钟谴杀,待慕颜和钟谴杀交情深厚,慕颜就趁着随钟谴杀做客钟家府邸的机会盗取了琉璃醉。
盗酒也罢了,慕颜得手之后,就带着凤来阁的人马杀进钟家大院,男女老幼一概屠戮,钟家虽然是人多势众的武林世家,但是府中除了青壮之外,更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老人,怎么抵挡得了凤来阁精心选派的高手?
一场血战下来诺大的一个钟家竟然无人幸免,凤来阁撤退之时的一把大火更是把数十亩之大的钟家庄园烧成了废墟。
虽然钟家鼎盛已久,姻亲不乏江湖大侠武林名宿之辈,但是钟家本门都灭了,那些人畏惧凤来阁的威势,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上一句话的,一个绵延百年的武林世家就这样烟消云散。
这些都是潜入凤来阁总堂的蛊行营侍卫冒死查出的讯息,但是凤来阁组织严密,阁内机密除了位高权重的几位堂主,别人根本无从得知,即便是蛊行营的侍卫,也只能打探出这点东西,更详细的过程计划以及琉璃醉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凤来阁大开杀戒,却还是一团迷雾。
我听了之后,打发那些侍卫出去,开始沉思:这么说,虽然凤来阁主是幕后主使,慕颜却是主持屠杀,甚至亲手杀害钟无杀亲人的凶手。按理说比起杀掉凤来阁主,钟无杀应该更想杀掉慕颜,慕颜也应该比凤来阁主更小心提防着钟无杀来找他报仇,还很可能会千方百计想杀了钟无杀以求高枕无忧。但是看慕颜那天小心扶起钟无杀的样子,哪里有一点想杀掉她的意思?
又是一样的事情吗?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爱上了不该爱上的容颜,于是生命就变得沉重踌躇,成了在泥淖里的艰难跋涉,旅途耗尽你的耐心,你以为光明时刻在前方召唤,彼岸在即,一次次的伸手去握,抓到手里的却只是一团虚无,直到最后你才知道,除了满手血污,你什么都握不住。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已经传来,萧千清带着找来的一群大夫走进来。我只好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任由那些大夫们望闻问切。
萧千清抱着手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屋内忙碌的人群,挑起嘴角笑了笑:“忽然间想到,自认识你以来,这半日耳根最是清静。”
这就是说我平时很啰嗦的意思了?我悠悠白他一眼。
萧千清又是一笑,转头去看阶下的紫茉莉花丛,廊下朱红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白玉一样的肌肤晕出了淡淡的光华。门外的夜色逐渐深沉了,灯火只能照出几步远,簇拥着的紫茉莉花球也只显得出一半儿轮廓。
周围大夫的吵闹沉吟之声仿佛渐渐退去,我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写了行字,然后走过去递给萧千清,他伸手接过:等你登基了,封我做皇后好不好?
萧千清的眉头动了动,他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浅黛色的眼睛里慢慢腾起了一层雾气,那层水雾转眼间就被一簇簇跃动的火焰撕破,他出声笑了起来:“好,只要你敢,我有什么不敢?有哪个老儿敢说个不字的,我斩了他的头。”
我也跟着笑起来,立兄嫂为后这种事,萧千清干得出来。我接着又在纸上写了行字,递给他:所以现在不要管我,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我就跟你回宫。
萧千清淡淡瞥过眼来,嘴角的笑意更深,竟然像是夹带着隐约的苦涩:“等你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是不是我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我笑笑,摇摇头,再写一行字:说话算话。
“随你,”萧千清淡笑着别过脸,忽然说:“你是在找归无常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紫禁城攻破之后谁都找到了,唯独找不到归无常,连蛊行营也查不出他的一点消息,你这半年在江湖中游荡,就是在找他罢。”
“找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他武功高出你那么多,你一定是杀不了他了,那么就拼死一搏,死在他手上好了,这么一来,你不是自寻短见而死的,也不算违背和他的诺言,多好,是不是?”萧千清一字一句的缓缓说着:“你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说什么跟我回宫,你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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