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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兽传奇猎人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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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苟活者醒醒吧,听听这样的话吧!话又说转来了,虽然怎么活是个问题,如果你不去想,也就不是问题了。就这么臭###活呗,活一天是一天,活到哪算哪。活就活着,死就死了。这猎人峰一带,活跟死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没多少区别;无声无息地活,就像无声无息地死;冷冷清清的活,就像冷冷清清的死;苦巴巴的活,就像苦巴巴的死。不要想很远的未来,怎么活的事儿是可以忽略的,比如这个瞎子面对的未来,当兵呀娶媳妇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个镇长不能只关注一两个人怎么活,我考虑的是全镇三千多号人怎么活,怎么增加收入,怎么奔小康,怎么没有禽流感非典狂犬病……过了一些年之后,当你彻底地忘记他们,他们再出现在你面前,一定还在,还是这个样子,还活着,有哭也有笑,冷静地喝着酒或者赶集。生活是能包容一切的,他们像什么也没发生,戳瞎的眼就像是天生瞎了一样,没有抱怨,没有诅咒与号啕,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莫非这之前没一点征兆么?小白你也没一点防备?……”镇长问。
白椿摇摇头。他爹白中秋抬起头来,也摇摇头。
“他究竟有什么病呢?”镇长嘟囊道,“可他神志清醒,说话条理分明……这真是怪事啊,亲伯伯……”
“我敬你一杯吧,老白……”镇长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再斟满,递了过去。
白中秋另一只拿着草帽的手放下草帽。他觉得不够慎重,两只手搓了搓,好像要搓掉脏物似的,端起镇长敬他的酒,一饮而尽。还杯时,想了想,撩起衣角,将镇长的杯子沿杯口擦了一圈,再放好,斟满一杯,再端起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这叫回杯,神农架酒规就是这样子。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3)
镇长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杯子被一个农民喝过,又被一个农民脏兮兮的衣边擦了,很高兴的样子端起酒就一咕嘟送进了嘴里,很飒辣干脆。然后笑眯眯的对白中秋父子说:
“前天我学了个敬酒歌,在八王寨学的,我唱给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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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 来敬 酒 啊, 大 的 来接 杯 呀,喝了 这杯 心欢 酒, 明日 再相 会 。
镇长的嗓音极好,喉咙里就像奔流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而且很亲切,很近,带着农家火塘边的热味儿。他说:
“这歌可以改词儿,可以唱成:儿子来敬酒啊,老爹来接杯呀;可以改成下级来敬酒啊,领导来接杯呀;老婆来敬酒啊,丈夫来接杯呀;媳妇来敬酒啊,公公来接杯呀……”
“政府,替我们杀了白大年吧!”白中秋突然惊天动地地狂吼起来,像一匹失去了伴侣的老马。
这声音委实太大了,竟然震掉了屋顶上的一盏电灯,“叭”地一声掉下来,粉碎了。那声音还在绕梁,嗡嗡直响。
“我就这个儿子啊,天杀的!就一个啊——”
崔镇长的心又一下子回到了百丈深的冰窖。他知道自己正坐在一个崭新的瞎子面前,一个悲恸的家庭面前。完了,彻底完了,对于他们一家来说,这一天就是完结的一天,以后,悲哀将笼罩在他们身上,永无欢乐的日子……
现在,文寇所长已经启程,带着白大年去宜昌进行精神病鉴定。崔镇长这时突然想:可千万不能鉴定出一个精神病来啊!——过去我希望有这么一个结论,那白大年就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免受牢狱之苦。何必再让这种可怜虫去蹲几年大狱呢?不就是剁了一个豹儿嘛。自由是可爱的,自由万岁!可现在,如果真有神经病,他可就是个武疯子了,而不是个文疯子。他对咱治下的水布镇这平静的世界就有了侵略性。那么谁替他治病?谁来养他?当社会保障体系还没有在这深山老林里完善的时候,当镇福利院还无法全部收齐孤寡老人的时候,神经不正常的、痴呆儿、残疾人,我们的政府还鞭长莫及,只能看着他们在各自的地方自生自灭,与命抗争。活着本来就不易,活着是残酷的,生存是艰难的,在这样的鬼山里。但是,一个有侵略性的武疯子,我们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装着视而不见啊,他会让我们受不了的!
这事必须尽快行动。他想到了曾在宜昌读过卫校且有许多同学在各大医院的老婆黄一婵。
回到家他就急切地问起这事,希望她帮上一忙。在得到“可以一试”的回答后,可护士长因为手机的信号不好,就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连夜回县城去打电话,这样也就避免了一次与崔无际的交欢。她讨厌崔无际,这家伙有性虐待倾向,在床上有充足的歪能量。
谢天谢地,事情办得很顺。经宜昌精神病院的专家权威会诊并鉴定,白大年没有精神病,只是“轻度精神发育不全”,而且“完全可以承担刑事责任”。
这就要向鄂西第七监狱表示深深的歉意和慰问了——
一个被判有十年有期徒刑的神农架服刑人员白大年,在服刑期间,因“死不悔改”,又抠瞎了一个同监犯人的眼睛,被加刑两年。监狱到许多年后,还蒙在鼓里,还不知道此人是个精神病患者,有强迫性神经症、妄想症、癔症和躁狂症。
二
白椿成天在山上乱蹿,寻找活着的理由。他爷爷他爹苦苦地望着他,喊他回。他不回。他用手捏核桃,捏得满手是血。他说,让我到山里走走,我心里好受些。
这娃子往山上走,摔了一跤。
“是什么啊?……是一块岩古啷,整我啊,嘿嘿!呸呸呸呸!”白椿爬起来,拍打着被石头锉开的血肉和沾上的沙土,爬起来。
“可怜的椿娃儿。”过路的人扶着他坐到石头上,说。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4)
白椿往山上走,又摔了一跤。
“什么东西呀?……树根,长到道上来了!绊我哩,我又没害你,凭什么害我……”白椿把脚从树根里抽出来,脱下鞋子揉着卡疼的脚。
“椿娃子,瞎子,还没去部队?前天还有个相亲的妮子,长得跟秋柿子似的,跟她睡没?……”说话的是放羊的二楞子。
“滚!滚你个苕坨二楞子狗日的憨货!再不滚,我一竹竿劈死你!”
白椿手举新砍的探竿,那二楞子就蹬蹬蹬地往山下跑了,羊一阵骚叫,也呼地跑了。
白椿第三跤摔下了悬崖,可抓到了一根树,吊着秋千,就有人死活把他拉了上来,说:
“白椿,你可不是个明眼人了,以后千万不要乱跑了,否则,连尸都收不回来的。”
白椿发现牙齿摔断了半颗,另半颗还栽在嘴里。
“谁,请谁帮我找找牙齿啊。”
一个人就过来,给他找来了牙齿。他摸摸,又放在自己的嘴里,不对,不是牙齿,是一块石头。
“山不属于你了。”他爷爷给他说过。他爷爷说:椿娃,你命苦啊,山不属于你了,林子也不属于你了。这枪也没个人接了。不接还好些。咱们家,败就败在这枪手里。
白椿坐在一个山洞口,这时候云一定散了,因为有热辣辣扑来的阳光气息。阳光像一张马嘴在往他身上熨着热气。这时候天空一定嫣红一片,远处的猎人峰一定碧蓝碧蓝;太阳像天空烫出的一个洞,晃悠悠地燃烧着。干旱还没有结束,山冈却依然充斥着浩大的植物气息,甚至还带着胜利的果实甜味。他手拿着那颗不是牙齿的石头,直拗地想他活着的理由——他是要活下去的,即使悲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得说服自己。怀着小心翼翼的希望,在这神农山区的某一个角落里悄悄地活下去。
“人就是个草命。”他不知何时听谁说过这话,也许是爷爷。可像他们这样的草命怎能杀死一头老熊、老虎和更多的野猪呀岩羊呀,甚至怀着歹意去抠瞎人的一双眼睛?草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啊!……人就是棵植物……他得好好想想。人的确是棵植物,吃得少,用得少,随便多大的苦,也不叫唤,能忍就忍了;生的生着,死的死了,生生不息,掐断了、踩瘪了,还能活哩。有的草每年发芽,那就是有儿女哩,有的草到秋天就死毬了,那就是一生结束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是有这个老话吗?对,对呀!你看,我断了半颗牙齿,我还是活的;我剜了两只眼睛,我还是活的。就像一根草被雷击,被火烧,被雪压,被霜打,还是活的。
“怎么都能活下去……”他开始慢慢能说服自己了。人是棵能行走的草。你看,人也有根,根就是家,就是林子,然后行走。草也吸收养份,我赌气不吃东西是不对的。草也吸水呀。那就喝水。找到一处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个饱,笑得鸟惊飞远去;草呀苞谷呀雌雄授粉,人也结婚哩,这就跟草更像了,找个人就结了婚,草是风传花粉。可苞谷是雌雄同株。苞谷结籽了,人也要生子,都有自己的乐趣。就这么活下去!对,活下去呀。反正都是棵草,我是草你也是草,谁又比谁好许多?有一双眼没一双眼不都是草么?!……
三
回到家里,妹妹白丫儿来了。妹妹一阵心疼就叫哥哥,叫椿哥哥,就呜呜呃呃哭起来,是真哭,柔嫩的小手摸着白椿的眼睛,说哥呀哥呀你真的看不见了么?真的看不见我了么?这妹子吹气如兰,哭出的泪都是香的;泪抹在白椿手上——白丫儿抓着他的手,一阵一阵地摇个不停。白椿就劝她,说:
“妹妹,没事的,人就是个草命,怎么都能活的。”
妹妹白丫儿是叔叔白端阳的女儿。白端阳是爷爷白秀的养子。白端阳的爹也是个打匠,被熊啃吃了,妈是白秀那个失踪舅舅杨夺水的女儿杨丫儿。白丫儿哭着,她爹白端阳就站在旁边。白端阳在林场上班,多年前被一场山火害了,为救国家财产(就是一种051油锯),被火烧成个火烧粑粑,眼睑都烧没了,一只眼鼓着,嘴唇皮是割自己的屁股补的,所以这棵草是被车马践踏过的草,是火烧的草,可又活了。叔白端阳说: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5)
“椿儿,可亏了你。害不死人的大年,下如此毒手,杀一千次还有多的!”
白椿新拜的师傅鲁瞎子这时打门前经过,手拿铜铛,唱一句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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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头破似天开,
化一老祖有气概。
混沌老祖初出世,
无有天地五行势,
一气三化将人置。
站住仔细四下现,
举目抬头看一看啊,
四方都是黑暗暗……
“死瞎子,不要在这里烦我哥哥好不好哦!”白丫儿骂。
“这妮子,不是端阳的丫头么?咋这没家教哩。我跟你爷爷是一辈的。”鲁瞎子狠狠地敲了一下铜铛子说。
“我哥痛苦哩,你还在这儿死唱活唱寻快活不是。”白丫儿一气就又要哭了,鼻子尖全是汗,嫩红的耳根像染了层胭脂。
“他是我徒弟哩,我叫他唱《黑暗传》,我唱的是‘混沌出世’,祖师爷传下来的,又不是我瞎编的,这妮子……”
“就是你瞎呱!我爸都说了,说你总想有人接你的班,你就盼天下的明眼人都跟你一样瞎了,世界变黑!”
“又不是我把你哥抠瞎的,这妮子,怪人不知理哩!总有人要瞎的,就像这日子,有白天就有黑夜,娃呀,上天定的事,你是犟不脱躲不掉的,人都是个命……娃,我看你伶牙俐齿,给你算个命咋样?”鲁瞎子粘住白丫儿不放了,想逗逗她。
“我才不要你算咧,你算算你自己,几时死呀?”
“说话这恁挖蔸,杀人哩!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只当放个屁!……我看你啊,一身的火气,妮子,你要走火了!端阳,你妮子要走火了!”
被火烧得疙里疙瘩的白端阳从屋里应声出来,笑着对鲁瞎子说:
“鲁叔呀,又咒咱们家呐?我这一身走的火还不晓得么样办啰,唉!”
鲁瞎子说:“别叹气了。说走火就走火,她走的火不是你走的那个火,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走你的火去!”白丫儿拾起一块土圪垃就朝鲁瞎子的铜铛子砸去,那铜铛子发出很突然一声,把鲁瞎子和两只觅食的鸡吓得跳了起来。
“哪个砸的?啊!”鲁瞎子护着他的铜铛子,敲起探竿气咻咻地走了。
白丫儿在后头一阵银铃般的大笑。
“让你找个发横的男人打不死你!……”鲁瞎子小声数骂着那调皮捣蛋的白丫儿。白椿家的两条猎狗冲着远去的鲁瞎子咬得可欢了。走得急,差一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鲁瞎子,叽哩咕哝个啥啊?”毛村长给鲁瞎子赶忙让道。
“如今的年轻人,都是没有教养的!”
毛村长走进白秀家,给白秀送来了这两个月民政局补贴的一百二十元,像个老流氓一样看着白丫儿。
“嘿嘿,端阳,妮子这大了!好好,”毛村长像落枕一样脖子是硬的,转不过筋来,“愿不愿意去镇上打工?最好的事儿,镇上最好的事儿。”当问过白丫儿已经下学后他这么说。
白端阳就问是啥事儿。
毛村长便从放在桌上的光灿灿的一百二十元说起,说这是镇长崔无际的功劳,就说到他的儿子了。
“……就照看那小娃儿——块头有点大,这也没啥,才四岁呀!就做两顿饭。崔镇长就不要你管了,人家镇干部哪个不是餐餐酒馆进餐馆出。洗几件衣裳对白丫儿也是小菜一碟。管吃管喝一个月给你一百五十元,那就比上你爷爷两个月的老红军补贴了,也差不离,啧啧!可你爷爷是牺牲了全家五口人的性命才换来的啊!这下还有什么话说,端阳?白丫儿?——不光鲜的妮子我还不介绍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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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端阳高低说这事非得他爹白秀拿捏——崔镇长就算给爹解决了多年未解决的老红军问题,也是糊里糊涂,就一月六十块钱,一个真正的老红军可不止这点钱啊。不过这也不错了。但崔镇长是那个崔咬精的亲侄子,爹杀了他大伯提着他大伯的脑袋这才去洪湖参加了红军。如今,他的孙女要去仇人侄子家做小保姆,这世道咋这样流转呀?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6)
白秀在他的虎爪里掏着烟丝往烟锅里揞,高低不说话不表态。毛村长还在唆使:
“就两三年,等镇长那儿子上学了,白丫儿就解放了,在镇长家干了几年,他不管你的工作啊!人家不会是这号不讲感情的人。只要你好好在他家干,让大人小娃满意,平时干活溜飒一点,机灵一点——你这妮子一看就是个精明相,我看人准的。甭说一个工作,人家喜欢你了,帮你在县城哪个单位介绍个对象,白丫儿不就一下子鲤鱼跳龙门,成了城里人了!以后还干打柴挖药寻猪草这样的粗活!那时候找个科长局长男人,把你爹你妈你爷爷奶奶都接到城里去,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味!……”
晚上,为这事白秀还是不表态。他不表态就是否定。但白中秋很火躁,说:
“别人家想巴结镇长也巴不上边,咱们家有个人在镇长家干活,是件天大的好事,不是贴本的买卖。”还数落他爹说:“你这个老红军,咱们几兄弟哪个沾过你的光,跟着你净受苦,以后,说不定咱们还能沾上白丫儿的光哩。”
白丫儿自己也坚持要去。说她一月吃了喝了干赚一百五十块钱,等赚了钱,就去帮爸爸整容。
“可那是当下人啊!过去,我就是给崔家当下人放牛,现在,转去转来又转回几十年前啦!白丫儿还小……”
“我不小了,我是大人了,我要挣钱养爸妈!”
就说起了如今林场的难处,都发不出工资来了,买断工龄也就是一两万块钱,生老病死都不管了。不准砍树了,只准栽树。那当年伐木队的油毡屋如今一年不如一年,漏水,屋顶上爬满了百足虫,一股怪臭气,那虫一坨坨一堆堆纠缠,看着就恶心肉麻,怎么办呐?
一个国营林场的伐木工人,大家看到,如今不仅仅是一脸的火烧疙瘩,穿得还不如庄稼汉。大家还听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如今这些林业工人,为了生活,只好帮当地的农民种地打短工,比如收庄稼啊,挖地啊,放牛啊。大家不相信工人阶级落到如此地步,但老实人白端阳的话不可不信。可以想想当年曾十分牛逼的伐木工人白端阳吧。白端阳背着油锯,戴着柳藤帽,扎着大毛巾,每次回村来都是得意洋洋,口里叼着工人阶级的烟,揣着工人阶级的钱,放着工人阶级的光。当年是白端阳负气出走成全了他啊(当然也害了他)。白端阳也是想当兵的,可那时是个地主子弟,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这就在一个晚上负气出走了。虎啸猿啼的夜晚,白端阳糊里糊涂就走到了迷魂岭。当年的迷魂岭浓雾诡谲,老林森森,比柱头还粗的大钩藤缠着比牛身子还粗的大树。碗大的菌子,磨盘大的兰花,门帘一样的云雾草,在树上飘飘荡荡。他不知道他走到了一个伐木队的伐场,这就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听到机器轰鸣(那是油锯和集材机的叫声),一些人高喊着“顺山倒”和“上山倒”。简易公路正向山外飘去,路上传来炸山的炮声,惊天动地。白端阳第一次看到一种红色的大锯子,只有几下,千年的大树就拦腰锯倒了。森林霎时变成空地,阳光终于挤进来,惊吓的獐子在那些倒伏的大树间乱蹿,留下奇异的麝香;一只豹子被人用石头砸死;一群鬣羚受不了人的追赶,冲下万丈悬崖,跌入湍急的河流,惨死的声音在山崖畔凄厉长鸣……
这就是伐木队啊,这就是雄壮的伐木工人,比山混子还狠,比豺狼虎豹还狠的一些人,村里的那些打匠算得了什么!打匠只打兽,不能把山像待诏师傅(剃头匠)剃个净光,把野牲口赶得无家可归,把它们的老巢刨个底朝天。
小小的白端阳被伐木队收留了,因他勤奋好学,很快成了伐木队的骨干,入了团,入了党,找了老婆。可在一场伐木工不慎由烟头引燃的特大山火中,白端阳被烧了个半死,成了如今模样,又成了给农民收收种种的“打工仔”。山啊,山满日疮痍,伐木者自食其果了。你们栽下的日本落叶松好是好,一场雪水一下,山就变绿了,可这些妖冶多姿的日本落叶松就是个更阴脸的杀手,它的下面会寸草不生,连苔都不长,羊吃了它的叶子,会中毒而死。这就是过去山上巴山冷杉、秦岭冷杉们的替代者,它们蓬蓬勃勃,可窒息了咱山冈的生机,成了独霸一方的枭雄,让神农架的所有植物都气绝身亡,溃逃他乡。更有甚者,山洪泛滥、雪线抬高、气温骤升、田土硗薄、泥石流横冲直闯……你们这些遭天杀的伐木工人难道不活该给农民打工吗?!……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7)
四
白丫儿就走进了镇长崔无际的家。
白丫儿蔸里悄悄藏了一把哥哥白椿送她的刀子。那刀子是白椿给人胡诌算命别人送他的;白丫儿的手腕上戴着哥哥白椿给她编的瑞香草镯子。哥哥说:草镯儿是保福的。
被行政行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双眼浮肿的崔无际镇长,像一只惊警的麂子,高射出双眼瞧着那个妮子,因幸福感的突然降临让他手足无措。
“毛村长,你带来的是白大爷的孙女啊?”
“不信?嘿嘿,不信?快叫崔叔!白丫儿,叫呀,以后叫崔叔亲热些,行不行啊崔镇长?”
“崔叔叔……”
“哎哎哎……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我们的崔镇长碰倒了一把椅子,还差点摔了一跤,并且胡睖着眼让儿子老拔子放下那木刀。
那小女子笔直地站在那里,真像是一只刚出窝的小羊羔,两只怯生生的大眼睛惊怕地望着他,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咱们可是老乡哎,你亲奶也是戢家湾的。”镇长语无伦次地说起这个,就说他去烧水喝茶。这一说就让白丫儿活了,就机灵地说“我去烧”。毛村长就向镇长称赞说“这丫头机灵,比岩羊子还机灵”。毛村长说这话时从镇长坐着的藤椅扶手上摘去了一个蛞蝓,扔到窗外的雨水里。
雨开始在久旱的大地上下了,真是久旱逢甘霖啊,崔镇长的心里湿润润的,就像冒着蓝色雾气的雨后土地。崔镇长说:
“好喝,这茶不错。”
崔镇长品着白丫儿烧的开水,开水里泡着据说是白丫儿她爸白端阳在林场自种自采的茶叶,一旗一枪,是绝对的好茶,毛村长还给取了一个雅名,说叫“碧山尖”。这是高山茶,有机茶,无公害无污染的绿茶,海拔三千米,这茶采撷了山川雨雾之灵气,汲收了朝暾夕岚之精髓,可涤荡这龌龊人间的污浊,灵魂深处的秽气,其香可攀至巍巍云天兮,浩浩大宇乎!
“我从来也没喝过这么香的茶……”崔无际镇长心里洋溢着滚滚的春色,这么说后一阵刀割般的伤感袭击他了。我是不是本应该享受这样的生活?——美女香茶,轻声细语,安之若素,淡泊平静。生活是美好的。这个想法一蹦出,把他吓了一大跳。过去我怎么没觉得?怎么活怎么都是一个苦字。我,崔无际,一个乡野小吏,在茫茫大千世界,充其量一颗蛆虫,我有多少气吞山河之志,经天纬地之才?不就是个打点小牌,喝点小酒,受点小贿,当点小官,过点小日子的小人物吗?我虽认命,我虽如此,也更应有追温逐暖之心,怜香惜玉之情。我有享受生活的权利!
说着说着,竟说起了白丫儿她不读书不对,替父母节约分担忧愁是不对的,不仅应该继续读书,还要到城里去上大学,“就是成教、函授也要念一个文凭。”镇长很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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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送别了妹妹白丫儿的白椿从林场往白云坳走,就下起了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背上又滋润又难受。没个雨具,没个躲雨的地方——他看不见,知道哪儿有树哪儿有岩洞呢?有树,树也扎不住行人挡不住雨,就对着路大声问道:
“这儿哪里有躲雨的岩屋(洞)啊?”
没人答应,只有更密集的雨声回应。白椿全湿了,山风一次,人就发抖,就想热乎,就跑,就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从沟里爬起来,人就成了泥人,还四处冒血,就鼓起劲扯起喉咙唱歌:
人穷唱歌心也酸,
喉咙管被苦水淹。
唱了三年六个月,
一个苦字唱不完,
苦楝树下栽黄连。
太阳落土满山黄,
哪有银钱讨婆娘……
正唱着,感到有个“物”跟着他。是人,还是兽呢?
“谁呀,是人说个话,是兽吼一声。”
手上就一根探竿,是野猪或者什么大兽,他还能有活命?左手在荷包里就抓了个观音菩萨,是爷爷给他的。他知道,这是爷爷的养母——那个老地主婆留给爷爷的。爷爷解放前后去四川背盐,就带着这菩萨,说是还香木雕的,越摸越香,抽出手来,满手都是香味,如遇热气或在火塘上烤一下,则香气四射。白椿抓着那菩萨,只是抓着,能不能退兽,全在自己的命了。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8)
见了兽,站着不走,也是一智。就不走。那“物”却说话了:
“往镇上走走看。”声音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
“我没雨具,淋得这个样子,凭什么要去镇上呢?”白椿觉得此人的话很奇怪,又问,“你是哪一个?”
那人说:“甭问我是哪一个。我看你年轻,又有劲,帮我背点东西咋样?我给你牵竿。”
“我不要人牵竿!”白椿喊,像受到了侮辱。
“好好,爽快!猎王白秀的孙子,就是爽快!”
那人说着,就将一个沉重的背篓压到白椿肩头,把白椿压矮了一截。恁沉哩,啥?石头?就问了:
“石头?”
“嘿嘿,石头要你背呀。”
白椿就闻到了一股腥味,是鲜货哩,还有酒味。这是啥哩?
弓背上了肩的白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上湿了又冷,就问:
“多少钱呀?”
“少不了你的。”那人说。
“你说准了我再背。”白椿才不干这种傻事咧,就把背篓放下了。
“五十。”那人想了半天,像割了自己的肉终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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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白椿叫价了。
“杀人啊,一百,钱这么好挣?你给我一百,我背两背篓。”那人说。
“至少八十。”白椿站起来欲走。
那人就拉住了他,“先给五十,到了镇上再补三十。”那人就数钱给白椿了。白椿接过钱,一张五十的。他说不行,要给一起给。那人就又给了白椿三张十块的。钱都绉得吓人,像丢在厕所里的手纸。
“有没有假钱啊?”
“假钱敢给瞎子!什么人都能骗,骗不了瞎子,瞎子最知道钱的真假。”
“没有眼睛啊。”白椿说。
“瞎子的眼才厉害。瞎子的眼睛长在心里,”那人说着就从白椿手里抢走了那三张十元的,说,“背到了再给,说话算话。”
“这鸡卵毬人!”白椿在心里笑骂,就蹲下去重把背篓背起来。
上路了。
天上传来三宝鸟嘎嘎叽叽的叫声,单调、粗厉而喜庆,这是天晴了。山愈加静谧开阔。云肯定从山谷里腾起来了,山更好看。凤头鹃在山背后隐隐诉着“客苦客苦”。岂止客苦,哪个人都苦。空气清新,平坦开阔。白头翁在天上问着:“明天搞什么?”蓝雀子嗲声嗲气地答:“滚蛋!滚蛋!”
“你是林场的李八棍。”白椿突然说。
“李八棍?……我不是!瞎说!”
“你是李八棍。”
“我呸!李八棍是什么东西,我是他?!李八棍不是得了‘百鸟朝凰’吗?李八棍该死。”那人说。
“他吃百鸟朝凰?”
“吃!吃得背脊骨都烂完了,”李八棍摸着自己驼了的背,背上大窝小坑,“就是毛鸡子(雉鸡)加麻雀,有时那家伙太阳鸟也打。把麻雀剥了塞到毛鸡子肚里卤了吃,李八棍这狗卵会吃啊——这就叫百鸟朝凰。后来,他就得了那该死的百鸟朝凰病——背上一个大疮加周围几十个小疮。这病磨人呀,去宜昌医院里挖肉,背上的肉挖完了,医院忒黑呐,把你榨干了才会把你放出来,我……不,不,李八棍那狗卵背了一身的债,就差卖老婆娃儿了,唉……”
白椿听见那人嘤嘤泣泣像小儿一样哭起来。
“百鸟朝凰是个绝症。”白椿说。
“瞎呱,治得好的,只要有钱,没有治不好的病,就是这钱,乡下人难挣呐……”
那人说话时白椿就听见了背篓里有些“螃螃”的叫声,是石蛙。把石蛙醉了去山外卖的。
“那是李八棍该得的报应……”
“瞎说!你爷爷杀了那么多生,活到九十了还不死,咋就没报应呢?”
“我的眼睛瞎了这不是报应啊?他大儿子白大年疯了坐牢了那不是报应啊?……”
画眉子叫起来。
画眉子关山十八遍。
就是说画眉叫到十八遍时,天就要黑了,山门就要关了。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9)
叫到十一二遍的时候,已经到了镇子的边上,叫狗子坪。一路上白椿一口气都没歇一下。这时有人在坪上喊:“八……”就听领路人说:“别###认错人了,寄放点东西在你这儿,我娃子背不动了,又瞎又跛。”
白椿确实走跛了脚,脚上打出了血泡。他想他要给自己买双好球鞋。辛苦赚来快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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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背篓,喝了一碗凉茶,再上肩,那背篓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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