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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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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们让她站起来。莫愁和木兰立起来去扶她。红玉转向阿非说:“你来不来?”阿非一跃而起。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红玉突然这个样子,因为她并没有喝多少酒。

到了她自己的院子之后,红玉说:“三姐,您可以回去。二姐也回去。我要和阿非说话。”

木兰对阿非说:“你和她吵架了没有?”

红玉立刻回答说:“没有,我们很好。我只是有话跟他说。”

木兰低声告诉阿非要特别小心,并且说她们会在路上等他。

这一连串的事情,阿非实在无法了解。刚一剩下他们俩,红玉就说:“我要你把心里的事完全告诉我。”

这话说得非常突然,阿非一时踌躇狐疑,莫明究竟。他在暗中仔细望红玉的脸,把她拉紧到怀里说:“妹妹,当然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早就交给你了。”

红玉说:“我就要知道这个。”

阿非说:“咱们不久就要订婚了。”

“是啊。”

他俩走进她屋里去,手拉着手。阿非说:“你躺下。叫甜妹来。你今天晚上有点儿怪。”

“不,一点儿也不怪。我只是爱你。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你。”

阿非靠近过去,好热切地吻她,红玉任凭阿非吻,并不反对。阿非也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甜蜜。过了一会儿,阿非去把甜妹找来陪着红玉,他就走了。红玉的眼睛在后面一直望着他,直到他失去了踪影,这时红玉的神情突然改变。她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块岩石一样,这样坐了很久;后来渐渐松弛下来,甜妹看见红玉脸上显出宁静平安的表情。忽然间,红玉狂笑起来,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直到流出了眼泪。

甜妹说:“不要这么吓人,您到底笑什么?”

红玉笑着说:“我现在都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应当早就知道。”'。。'

“您和他拌嘴了吗?”

红玉说:“没有!没有!过来,我告诉你。”她接着向甜妹低声说:“你知道阿非是真爱我吗?他才说了这话不久。”

甜妹现在以为她知道为什么刚才小姐那么笑,自己也很高兴。

红玉问她:“他是个挺好的青年。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最后五个字说得语气好重。

她走到梳妆台前头去照镜子。

她向甜妹说:“你信命运不?”

“是啊。可是您为什么问这个?”

红玉不回答,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又开始化妆。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她对甜妹说:“现在用不着你了。你回去吧。我只要静一下儿。”

甜妹问红玉是不是还要到宴席上去看那些客人。“也许去。你在那儿愿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妈还要你照顾呢。”

红玉坐在梳妆台前重画蛾眉,甜妹就走去了。

一个钟头之后,甜妹回来,一看,小姐没在屋里。她虽然已经换了一双新鞋,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支眉笔。她相信红玉一定又回到宴会上去了,所以就坐下拿起针线做活,心想今天晚上小姐真有点儿古怪。

甜妹在那儿做针线做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大概有一个钟头。她想宴会一定已经散了,就到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去沏了壶云南普洱茶,等小姐宴会上回来喝了好帮助消化。她把茶壶端回来,放在茶壶套里,又到院子里把灯点上,走回去的时候儿,自言自语地说,倘若小姐熬到很晚才睡,又要病个五六天。这时她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甜妹跑出去,看见珊瑚、木兰、莫愁、曼娘、阿非,都在门口儿。

莫愁问:“你们小姐怎么样?”

甜妹喊说:“她没跟你们在一块儿吗?”

阿非问:“没有。我走的时候儿让你陪着她了,是不是?”

大家都跑进屋去,七嘴八舌地说话。

甜妹说:“刚才她非常高兴,告诉我回到客厅去。我就去了,因为当时大家正吃饭,伺候的人手儿不够。我离开的时候儿,她还大笑,脸上不断有笑容,坐在梳妆台前头描眉,她也换了一双鞋。所以我以为她还到宴席上去呢。”

木兰忽觉心里一阵恐惧袭来,阿非也觉得可怕,由前门冲出去,大喊:“红玉、红玉,你在哪儿?”过了片刻,他走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外头没有她。”他大喊说,“她到哪儿去了呢?”阿非于是像疯子一样,在黑暗中跑向冯舅爷的院里去,问是不是她到那儿去了。红玉的父母和两个弟弟,立刻跟着阿非回来。

她到哪儿去了呢?木兰觉得糟了,出了事。她翻被褥,什么也没找着。她看见一管笔,还有白铜墨盒儿,放在书桌子上。她从笔帽儿里,拔出笔来,一看,笔毛还潮湿。她翻那些文稿,希望能找到点儿信息。她打开抽屉,看见一个包儿,上面写着“交甜妹”。  她说:“我找着点儿东西了。”别人也过去看,是一个首饰盒子,里头有几个玉耳环,还有一个很美的簪子。

阿非喊起来:“这儿也有点儿东西。”他说着从抽屉里拿起一张纸来。

纸上有血渍。字的样子是手颤抖时写的,纸最后是红玉的名字,大概有一寸多大,是割破手指头用手指头写的,字迹潦草。纸上血泪模糊,有的字弄得漫涣不清了。

冯舅爷把纸抢过去看,他的手颤动不已。那正是写给她父母的,是文言骈体:

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不孝女幼承抚养,未报万一。姑母姑丈钟爱至深,视如己出。起居务尽其豪奢,衣物力求其舒适。不幸生而体弱,卧病时多,所进药物,多于羹饭。虽欲侍双亲于百年,恐终累人于晨夕。呜呼!生死有命无如之何。幼读诗书经传,长难逃乎情网。经月老之垂示,遂启我于愚蒙。

神意既明,如梦方觉。感天地之无穷,叹儿命之有数。已矣乎!生死难逃,勿为儿悲。纯洁骨肉,璧还父母。姑母姑丈厚我至情,务请代为申谢。弱弟黾勉,敬事双亲。恕小女之不孝,容图报于来生。

薄命女红玉绝笔敬叩

冯舅爷一看见女儿用血签的名字,立刻明白这是诀别书。他刚才匆匆忙忙看信,用脚顿地,悲痛万分,对他太太说:“不好了!”泪从脸上流下来。他太太开始号啕大哭。阿非坐在那儿,茫然不知所以,脸藏在自己手里,也大哭起来。曼娘把儿子抱得好紧,一手扶着木兰。

冯子安过了那一阵临时的震惊,立刻说:“赶紧!赶紧去找她。甜妹,你离开她多久了?”

甜妹回答说:“那是我到您那边儿吃晚饭的时候儿,恐怕有两个钟头了。”

现在别人也听见这边儿喊叫。立夫,他母亲,他妹妹都走进屋子来。宝芬来听听出了什么事,回去告诉姚先生夫妇。

有人猜想红玉可能跳进池塘淹死了。

也许是上吊自尽,可是到别的地方去上吊,而不在自己的屋里,这个说法也没有道理。所以结论是她跳了池塘,所以仆人们都到各院里去找她。姚先生,冯先生,立夫,荪亚,一直向池塘走去。

挤在屋里的一群女人之中,只有莫愁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大家都因红玉的血书而心情激动不已,就忘了她留给甜妹的小包儿。那封皮纸现在扔在地上,莫愁看见上面有字,就去捡起来。在反面儿有一短封信,只是:

告知阿非,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我祝他婚姻美满。

红玉

这一定是先写的,因为上头没有血迹。

在外面,噼啪乱响的火把的光亮,在池塘周围移动,惊动了树上安息的夜鸟,火焰的光亮在水中反映出来,而池水在苍白的月光之下平静无波,硬是紧抱住深绿色池水中可能的秘密。深藏不露,心惊胆战的池边人莫明其究竟。男人们若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各有心思占据心头。只有仆人在池塘对面的声音,受惊的乌鸦啼声,猫头鹰的尖叫声,震破了深厚的沉寂。

立夫默默无言,把红玉的对联指给荪亚看。

曲水抱山山抱水

闲人观伶伶观人

后来姚先生教人把这一副对联摘下去,免得看了伤心。

在戏台那边,池塘有五六尺深,在书斋那边则有十二或十五尺深。红玉从那边跳下去可能性较大。夜里打捞是办不到的。只有几个仆人在浅的那一边走下水去,也只能尽可能往里走而已,天那么晚,做什么也困难。大家都相信她若两个钟头前跳下去,已经救援不及了,只好等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坐在那儿,等往后花园去寻找的仆人传回消息。他们回来,说一无所获,冯舅爷说他们应当去休息,向大家道声辛苦。木兰、荪亚、曼娘回到曾家时,已经半夜,仍然没有带回确实的消息。荪亚曾经说在姚家过夜,但是他们怕曼娘胆儿小,只好回去。甜妹哭得好伤心,大家勉强把她拉到冯舅爷的院里去,大家一夜没睡。

天还不到黎明,冯舅爷就起身,又出去找他女儿。他到“蜃楼”,在晨曦中,看见靠近暗香斋的基底的附近,有一个微微闪亮的黑东西。他越看,越像一只女人的鞋。他过去一看,果然是一只漆皮鞋。他跑回去告诉太太。甜妹告诉他红玉换的鞋是漆皮的。所以她好像从池塘的那一边跳下水去的。现在可以看得出来,红玉可能是从西边旁门儿出去,到了暗香斋,那里前天夜里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她可能从敞着的窗子,跳过走廊上二尺高的矮墙,那样跳下去的。冯太太放声大哭,一边哭着一边说她那苦命的女儿,自从孩子时在什刹海看见淹死的那个小姑娘,就一直怕水。

她的尸体必须赶紧捞起来,不然是会泡坏的。现在已然确定她已死去,所以又雇了外头人来打捞,除去红玉的母亲和几个老仆人之外,让所以的女人都离开。阿非立在自省堂里等,就在自省堂的拐角儿上,前天下午,红玉听见他和环儿,还有那个美国小姐说话。

红玉的尸体从水里捞上来时,阿非赶紧把眼睛转过去。他现在不能看她。纵然她跳水自杀之前,不惜精神,化妆打扮得整齐漂亮,她的脸上身上,如今也是泥污一片,长辫子上的泥水,向池塘里滴滴答答地落下。

34章 王府探宝 四海云游

第二天早晨,木兰和她丈夫,另外有曼娘,桂姐,丽莲,又都来到姚家看红玉的母亲,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家安慰她说,红玉富里生富里长,快快乐乐过了那么多年,做父母的应当心满意足了。又说红玉实在病得重,不容易好,一切都是天命。不过关于她对阿非的情爱和那封诀别书,大家一字未提。女人们自然谈论她的好多长处,她缠绵的疾病,她们越说越哭。所以木兰到莫愁的院子时,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木兰说:“昨天一定出了什么事。她从宴会上来的时候儿,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你记得她进屋时神气就不对。”

莫愁说:“阿非说离开她时,她很高兴。”

立夫说:“那是因为她知道是他们俩最后一次的见面儿。我一定问阿非究竟出了什么事。”

环儿说:“我倒想到一件事。宴会开始以前,那个美国小姐,阿非,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在阿非的院子里说话,那时候儿你已经走了。我们出去的时候儿,我好像看见有一个人藏在假山后头,一定听我们说话了。大概就是红玉。”

立夫问:“你们说什么话了?”

“是关于素丹订婚的事。我们说她有肺痨病,阿非说巴固娶她是由于怜香惜玉的一番爱心。四妹可能听见我们说话,也许以为阿非说的是她自己。”

别人都静悄悄,一言不发,只是心里想这件事,唯有莫愁说:“你们看见没有,她到宴会上去时,好像精神错乱一样。她看阿非的样子,她向阿非微笑的样子,好像当时别人都不在场一样。真是会赶得那么巧?真不幸!我觉得四妹的死有几个原因,一部分由于神,一部分由于人。第一,由于素丹与巴固订婚这件不幸的巧合,并且她自己也有痨病;第二,因为她的生活里佳人才子的事情太多,又多愁善感;第三,因为她太相信杭州月下老人祠的签了。”

正在这个时候儿,华太太走进来,惊慌得不得了,因为她刚才听到这件事。

立夫问:“她说的‘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是什么意思?”木兰停了一下儿才说:“这是个问题。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华太太一听杭州月下老人神签的事,也弄糊涂了。别人就告诉她红玉和丽莲在西湖抽签那签上的话。

木兰说:“月下老人倒是个蛮有趣的故事,但是她未免把那话太认真了。不能说有命运,也不能说没有。因为她相信,才在她身上应验……那就要了她的命。可是真苦了她啦。我可以在大家面前说,她是真爱阿非,她死好让阿非快乐。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让阿非婚姻快乐。”

丽莲说:“按我的意思看,她是死在和尚的手里。那天下午,她看了签上的话很伤心。谁信和尚,谁就受他制。”

在丽莲的口气里,对死去的情敌还恨意未消。丽莲原已经认命叫阿非和红玉订婚。但是她却不喜欢红玉。那时曾先生已经谈到给丽莲订婚。但是,像好多现代的小姐一样,丽莲不肯答应,父亲很生闷气,丽莲暗中勉强她母亲桂姐来阻止她自己愿意的那件婚事。

木兰曾经看过那签上的文句,“芬芳香过总成空”,意思指的不是暗香就是宝芬,大概指的为宝芬,因为暗香比阿非大好几岁。到目前看起来,签上的话已然应验。但是那话没说红玉“总成空”之后怎么样,没有分明说谁要嫁给阿非。红玉临死嘱咐的“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也许可以随人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宝芬的神秘影子时常在木兰的心里出现,但是在丽莲面前,她没再说什么。她只叫人去告诉阿非,说她们要见他。

阿非来了,看来像个鬼,也可以说像个见了鬼的人。他也不向桂姐和客人问好。女人都很可怜他。桂姐说:“不要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木兰问:“爸爸干什么呢?”

“他和舅爷舅母在暗香斋呢。正给她穿衣裳。”

说了这句话,阿非突然立起来,走到前院儿里去,看见甜妹正哭着找东西给红玉入殓。

阿非问:“我要问你,她怎么死的?”

甜妹抬头望了望,半恼怒,半悲伤。

她回答说:“我怎么会知道?”

“你应当知道,四妹怎么死的?”

甜妹回答说:“你不会看她留下的信吗?”说完接着找东西。阿非站着看这个没规矩的丫鬟,甜妹好多方面都像她死去的小姐。她抱了一抱小姐的衣裳。就要回暗香斋的时候儿,阿非拦住她说:“甜妹,我的心已经碎了。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想知道什么事情使她去寻短见。”

甜妹转过脸来以悲伤怜悯的腔调儿说:“你们男人怪得很。女人爱男人时把她逼死,然后再哭她。哭有什么用?人死还能还阳吗?”

阿非喊说:“甜妹,你这话冤枉人。我肝肠寸断了。我心也不能想。我有什么不对呢?”

甜妹眉毛一扬说:“你们俩好的时候儿,你们俩很好。然后你再惹她流泪,一连好几天,昼夜不干。那天,她回来后,就把诗稿烧了。我知道她活不长了。我觉得她好像前辈子欠你的眼泪债一样。现在她还完了你的债,泪也干了。你还要干什么?”

甜妹看见阿非那副可怜的样子,她的怒气也消了一点儿。她说:“她只祝福你婚姻幸福。她为你而死,这还不够清楚吗?”  阿非倒在红玉的床上大哭起来,甜妹放下他走了。

后来是木兰和桂姐过来,把阿非从红玉的床上扶起来,把他带到莫愁的院子里歇息。

阿非说:“都是我害死她的。都是我害死她的。”

立夫告诉他环儿刚才的猜想,那才是她死的理由。那个想法倒是很近乎实际情形。可是阿非坐在那儿,头脑昏乱,想也不能想。

华太太说她们去看看姚太太,于是桂姐,木兰就过去,这是照例去请安。宝芬静悄悄地坐在姚太太的床边。姚太太看着是病情不轻,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可怕的神情。

宝芬说:“昨天晚上,老太太没睡好。半夜的时候儿,她要起来念佛。在供桌前头坐了几个钟头,不肯回床去睡。”

姚太太好像新有了一种变化。因为她不能说话,没人能猜透她的心事。但是她的耳朵还蛮能听。和她说话的人必须一直猜她要干什么,要到她点头为止。她若伸出三个手指头,宝芬会问她意思是三块、三十块,或是三百零三块钱。宝芬很快就能猜出她的心思,这样就方便多了。有时她觉得病轻一点儿,就叫宝芬给她念书听,但是念的也只限于佛教的报应神灵的记载,或是什么灵验良方。民间有好多这样劝善的宗教小本子,叫人不要杀牛,叙述菩萨灵验的传闻,都是由善男信女私人捐钱印好赠送的。姚太太最喜欢的是目莲僧劈山救母的故事,那是以前她在杭州时,曾经看过《目莲僧劈山救母》的那出戏。

红玉的死引起她病情的改变,她似乎老是非常害怕,睡不着觉,而且情形迅速恶化。因为红玉是个少女,所以丧期念经只前后二十一天。可是姚太太一听见和尚敲鼓敲钟打钹的声音,她就好像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可是她又要请尼姑到她院子来念经。

银屏和体仁生的儿子博雅,一直就没敢让姚太太见,可是珊瑚,她是一直照顾博雅的,现在常常在姚太太屋里。博雅虽然九岁,但是长得很高。一天,博雅来找珊瑚,赶巧被祖母看见。祖母尖声号叫,用手捂住脸,出了一身冷汗。

让大家一惊非小的事,是姚太太忽然哭出声来!她说:“你是来要我这条老命。”话居然说得清楚了。

珊瑚赶紧叫那个孩子出去,孩子就走出去,自然觉得受了委屈,丢了面子,又不明究竟为了什么。

宝芬喊道:“太太说出话来了。”这么惊吓吓出了话来。这么突如其来,珊瑚,莫愁谁也没想到。她们走近床前,听见她嘟嘟囔囔地说:“哎呀!可怜我吧!我受不了啦。”

莫愁流着欢喜的眼泪说:“妈,您病好了!您能说话了!”

母亲说:“什么?”

“您现在能说话了。”

博雅虽然已经离开了屋子,但是还站在外面听着呢。他从外面向里面偷看,并且对珊瑚说:

“奶奶好了吗?”

姚太太对博雅在近前与否,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所以还没等珊瑚来得及回答他,姚太太就说:“噢,快叫他走!他来要我的命了!”

珊瑚向那个孩子大吼一声,他就偷偷儿溜走了。

姚太太突然间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引起了全家的激动之大,竟胜过红玉的丧礼。不过这也只是落日的回光返照而已。木兰从电话上听到消息,赶紧跑过去看,父亲,珊瑚都在母亲的屋里。

她母亲正在说:“没有用。我在世的日子快到头儿了。你们顶好给我准备后事吧。在庙里多给我烧香,求我到阴间的路上好能平平安安的。”

木兰说:“您心里别乱想,那都是您的梦。”

“不是梦。是真的。银屏的魂灵告诉过我,咱们家死了一个人之后,再就轮到我死。现在红玉既然死了,随后轮到的就是我。”

木兰说:“爸爸,四妹死在庙里的神签上,一个人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还叫妈也信神邪的话这么受罪?”

姚先生简略地回答说:“她信咱们的话就好了。”

随后几天,病情越来越坏,阿非因为疲劳伤心,也病倒了。遵照病势垂危中母亲的话,阿非搬到母亲院里靠外的房间去睡,由宝芬服侍。他病好了一点儿,仍然睡在那儿,常常进去看母亲,所以他在母亲去世的前几天,他和宝芬常在母亲面前。

宝芬一直忙着伺候病中的太太,根本没有工夫回家看看。他父亲到古玩铺去过,知道姚家发生了事情。一天,宝芬家中有一个人到王府花园儿,要见宝芬。

阿非说:“请他进来,我还没见过你们家的人呢。”

宝芬说:“他只是个仆人。”

阿非说:“你们家也有仆人!我本来就知道你们家不错。”

宝芬觉得很尴尬,一句话也没说,出去见那个人。她回来说,她母亲有件重要的事要见她。

阿非说:“叫家里的马车送你回去吧。”

“不要。那样儿不对。别的用人要说话的。两个钟头以内我就回来。”宝芬回到家,看见父母和叔叔。

她父亲是个很斯文的中年旗人。一见就问她:“你在王府花园儿已经有三四个月,有什么消息没有?”

宝芬说:“没有。我实在没办法下手。”

“为什么?”

“我必须一直伺候着太太,现在她内侄女儿死了,太太自己又病得很重。谁还有心去办那种事情?”  “你连那个地方儿也没找到吗?”

“有一次我晚饭后出去,他们家少爷看见我,我只好找个借口。后来我就再不敢出去。”

她父亲继续说:“你别把事情弄坏。别启人疑心。他们家少爷怀疑你了没有?”

“我想不会。阿非是个悠闲懒散的男孩子。他当时问我在那儿干什么,我说东西丢了,在那儿找。他要帮我找,我叫他走开了。”

“谁是阿非?”

“他们家的少爷。”

“你为什么那么叫他?”

“他告诉我要那么叫他。他说主人和用人之间的分别实在无聊可笑。他说……”宝芬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脸羞得红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说那么多关于阿非的话,而不提他家别人。自己觉得话说得太多了。

她父亲说:“不用忙,要细心进行。你要知道,这对咱们家是一笔大钱。”

宝芬皱了皱眉,她说:“爸爸,您给我的这件事太难做了。我害怕……若不是为了爸爸和妈,我可死也不愿做。”

突然间,宝芬用手捂住脸哭道:“我没法儿办!我没法儿办!人家待我那么好,咱们却跟贼一样。”

宝芬的父母非常疼这个唯一的女儿,但是父亲说:“并不是像你这种想法。那宝物不是他们的。他们买的是那座花园儿,不是藏在地下的宝贝。不然,我们也不会派你去。也许那批宝贝的价钱和花园值得一样多呢。”

现在要说明一下。宝芬的祖先在满洲八旗军中,随同顺治进关;因功皇家赐予世袭爵位。在乾隆年间,爵位期限届满,但是家境富有,历代都在朝为官。到清帝逊位,清朝瓦解,由于继续过旧日的生活,保持场面,家中财产,不久耗尽。革命一发生,宝芬那时才十一岁,她智慧开得早,那时就感觉到家道中落。不过还能雇得起用人,其实也只是保持个表面儿,正是外强中干。

宝芬的父亲,在华太太的古玩铺买到了一卷文稿,那是华太太从王府花园儿的王爷手中,买古玩时一齐买回来的。宝芬的父亲已经改用汉姓姓董,是个读书人,对满族家谱很感兴趣,因为自己太穷,买不起那一批古玩,用两块钱买了那一卷旧文稿。那批文稿之中有单卷的书,有诗稿,还有游记,都是未曾出版的。一天,在细检看旧书时,他发现了当时那位王爷的祖父的一本日记。里面记载英法联军抢劫北京的情形,尤其记载清楚的,是咸丰九年英法联军烧毁圆明园和圆明园中藏书楼的情形。在北京被抢之时,王爷的祖父的日记里说曾经埋藏宝物于地下,并且说明了在花园中的地点。老祖父显然是不久即行去世,也许是逃离北京,并未返回,因为日记没继续写下去,即此中断。当时好多这种掘地藏宝之事,不过家人亲友都从未听人提过,自然就长此忘记了。因为此次掘地藏宝,是这座大花园建成之后数年的事,而且当时老王爷正在皇恩厚赐之下,官运亨隆,荣华正盛,那所藏宝物价值之高,自在意料之中。过去几座别的王府花园掘土重建之时,曾经发现藏宝之事。

现在宝芬听父亲说姚家只买的是花园儿,并没有出钱买地下的宝物,她说:“可是,爸爸,那花园儿现在究竟是人家的,不是咱们的。”

她父亲于是说:“宝芬,我们要你做的,就是查证一下那个地点。其余的事情,就全留给我们办。”

宝芬的母亲说:“现在先不用愁那个,我只是盼望你现在在他们家做的事不至于太难,因为你从来没有在自己家做过什么。”

女儿说:“事情倒没什么,很轻松,全家人又好。您真应当见见他们的几个女儿。”

“我听华太太说,有个红玉和他们的少爷订过婚。”

宝芬迟迟疑疑地说:“是,我也听说。”

“为什么跳水自尽呢?”¨wén rén shū wū¨

“我也不知道。”

宝芬离开家,不久就回到王府花园儿去。

红玉出殡之后,姚太太的病越坏,大家都看出来恐怕拖不过几天了。现在很怪,在她能说话之后,她只讲南方的家乡话,这叫宝芬茫然不解,也感到很烦恼,使她很难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姚太太老在静静地回忆往事,说她在少女时期她家的历史。阿非爱听这些事,他也懂杭州话,所以他常把听来含糊难解的话,讲给宝芬听。虽然是在忧虑的气氛之中,阿非和宝芬之间,有时候儿也有青春的快乐。甜妹,现在侍奉红玉的母亲,过了许久之后,由于莫愁和环儿的解劝说明,说红玉是偷听阿非和那位美国小姐的话,并且误以为是指的她自己和阿非,因此才自尽的,她对阿非的一腔仇恨,才算消掉。

一天,姚太太正躺在床上看着阿非和宝芬说话,她忽然问宝芬:“你父母把你许配人家儿没有?”

宝芬低下头说:“没有。”

姚太太说:“我在这个世界也待不久了。在我最后这一段日子里,你一直伺候我。你知道别人说我恨银屏,说我反对我儿子和那个丫鬟的婚事。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现在倒要找个丫鬟,叫我儿子娶她。”

宝芬满脸羞红,一句话也没说。

姚太太又说:“不用害臊,婚姻是天意,我看你们俩是天赐良缘。你们俩处得也挺好。告诉我你们家的情形。”

宝芬说:“我们是穷人家。”没再说别的。  姚太太这几句话说了之后,这两个年轻人感觉到他俩之间有了一种关系,这是以前一直在压制着始终不敢承认的。宝芬对阿非开始严肃起来,而且自己也感到羞惭不安,二人之间也再没有少爷丫鬟之间那种疏忽随便,宝芬也再不允许阿非帮她做那些洗涮抹擦的杂务。另一方面,宝芬向阿非说话时,更有一番前所未有的温柔,是无法掩饰的。别的女仆注意到宝芬比以前更留心她的衣裳。阿非不再把她当丫鬟看待,也不肯再让她伺候。在这种情形之下,宝芬也无法不依从,有时候儿阿非不知不觉地拿她比红玉,觉得红玉是比不上宝芬。比如说,宝芬从未和他吵过嘴,身体又强健。阿非这么想时,忽然自觉得良心不安,不该想已故情人的短处。

在宝芬的心里,不断有几种挣扎出现。第一,她没把父母派她来此要做的事认真去办,而且几乎是完全置诸脑后。第二是,在情人面前,一个恋爱中的小姐要保持自尊和体面。这种内心的挣扎,已经使她愿意把自己的家庭情形暗中告诉阿非一点儿。

一天,阿非问她:“为什么你们家雇有用人,你却出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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