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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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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孟景春走出去后却未急着回沈英卧房。她朝那边看了看,心中气鼓鼓的。哼,竟敢说不要她一起睡,不睡就不睡,你一个人辗转反侧好了。

她转了身便往东厢客房去,匆匆洗漱完便睡下了。房中那只鹦鹉许久未见孟景春,高兴得直叫唤,孟景春又起身揉揉它:“别喊了,这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是没长进。”

鹦鹉仍是“相爷、相爷”的唤个不停。

这只鹦鹉到她手中已是有一年多,她现下仍记得东华坊那位叫惠然的姑娘,也不知她现下景况如何。以及,陈庭方现下又过得如何……

黑黢黢的夜色里,她想着想着竟叹了口气。

——*——*——*——*——

没有沈英在身侧,她如今竟觉得有些不习惯,等她睡着,已是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天气越发凉,这客房里的被子又没有曝晒过,到底阴冷。孟景春睡梦中惊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便索性转过身,更靠近那温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她舒服得叹口气,沈英低头看看她,揽着她接着睡。她发间隐隐青木香让人醉,沈英睁开眼望了望床帐,终是安心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先醒,甫一抬头便撞到了沈英下巴。她看看沈英,坐了起来,开口便是风凉话:“相爷昨日不是说不要我一起睡的么。”

沈英翻了个身,装没听见,闭眼继续睡。

孟景春试图去拽被子:“相爷莫装睡了,方才我都瞧见你睁眼了。时辰不早,得抓紧时间吃饭去上朝了。”

沈英依旧是不理她。

孟景春伸手哈了哈气,正作势要挠他的时候,沈英倏地坐了起来,皱着眉道:“不睡了不睡了,被子冷得同铁块一般。”

孟景春伸手抓住他前襟,眼盯着他:“相爷快老实交代,昨晚如何就偷偷摸摸跑到我房里来了。”

沈英任她揪着,抿了抿唇,却是一副很在理的样子:“我只说不要你过去睡,又没说我不能过来睡。”

孟景春眼角轻压,一脸嫌弃:“相爷如今当真好不要脸……”

“我若不要脸——”他瞧瞧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现下就剥光你,信不信?”

孟景春吓得赶紧松了手,大早上的可千万别……

沈英施施然起了身,两只手伸开,语声淡淡:“替我穿衣服。”

孟景春瞅瞅架子上挂着的外袍及腰带,老老实实上前取下,仔仔细细替他穿,装一副贤妻的模样,系腰带的时候装模作样地问道:“老爷可觉着松?”

沈英很是受用:“恩,紧一些。”

她便收紧些,又问道:“这样呢,老爷觉得合适吗?”

沈英皱皱眉:“凑合。”

孟景春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望着他忽又问道:“董大人这件事过后,是不是……”

沈英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董肖佚女子为官,是有陛下撑腰。你却不一样,你的确是——”他低眼看着她:“欺君。”

孟景春神色黯了黯。虽说不大可能牵累到沈英,可她还是担心。

沈英却紧接着道:“我想,你大概要做好罚俸一年的准备了。还有什么来着?年末考课不让过?”

“只、只是这样?”她早前都快吓死了。

沈英俯身穿鞋:“你欺的那位君已不在人世,现在这位陛下既然如此热衷推行女学女吏,杀了你岂不是自打耳光。推行女学的风口浪尖上,他不可能自灭气势。顶多稍加惩罚,罚你不知轻重罢了。何况你去年考课成绩那般好,指不定还会拿你做个典型——谁说女子为吏不成气候?董肖佚便是个成气候的例子,孟景春也是。”

孟景春听他将自己与董肖佚相提并论,赶紧摇了摇手,忙道:“我跟董大人不一样的,我是混日子,她才是真……”

“行了,莫得了便宜卖乖。”沈英直起身,揉揉她脑袋:“罚俸一年等于白干一年,你可还想接着做官?”

孟景春深吸口气:“随意。”

“答得倒是轻松。”沈英往前走,推开门道:“我怕你闲不住。”

他出门走了几步,孟景春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道:“今日你休沐?去一趟圆觉寺正经求个符罢。”

孟景春不明所以:“哪种?”

“笨蛋。”他转过身来:“求子符已是有了故而不需再浪费香火钱。”他声音缓了缓:“给自己求个平安符罢。”

孟景春应了声,说:“好。”

她陪沈英吃完早饭又送走他。沈代悦已是凑了过来,问她打算去哪里。孟景春随口道“圆觉寺”,沈代悦笑笑:“是昨日姐姐说的那个求府很灵验的寺庙么?”

孟景春黑了黑脸:“恩。”

“我想一同去……”

孟景春心道这回不过去求个平安符而已,带上小丫头也没什么,便应了下来。

她们赶了早,到圆觉寺辰时刚过,寺中钟声响着,清晨潮冷的大风将天空卷扫得干干净净,一片云也没有。庙宇廊檐下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着,抬头望去,只有高远的天空。

孟景春带着沈代悦烧了香,求了府又在客堂坐了会儿,打算吃了斋饭再走。没料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有僧人过来同她行合十礼,又与她道:“无心师傅请二位至尊客寮一叙。”

孟景春闻言一愣,无心师傅?她在这寺中不认识什么人啊……她犹犹豫豫起了身,陡然间想起陈庭方来。难道——

沈代悦也是一脸莫名,忙问怎么了?

孟景春道没什么,便跟着那僧人往尊客寮走。

到了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将移门缓缓推开,只见陈庭方坐于寮中,淡淡朝她笑了笑。

一旁的沈代悦看得愣了,竟一时挪不开眼。

☆、【七六】缘分

眼下陈庭方不过着一身褐色海青;朴素至极,孟景春却也看得愣了。

早知道他长得好,没料落发受戒后竟更觉其清秀,模样真是端正得令人艳羡啊。孟景春骤然回过神,陈庭方已是清清淡淡开口道:“两位施主请坐。”

他说了这话,沈代悦方醒了醒神;立即随孟景春在矮桌前坐下。对面的陈庭方给她们沏了茶,神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孟景春却看出了其中几分安定。人放下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么?她不知道。但陈庭方现下这模样,好似当真过得怡然自得;于这清净禅堂中人也显得淡泊了。

他眼中如今少了些算计,气色亦是好了许多。孟景春捧过陶杯暖手,淡声问道:“近来天气转凉;寺中略是清冷,这僧衣看着也单薄,不知贤弟——”她意识到口误,立即又改口道:“小师傅近来身体可还好?”

陈庭方微微弯了唇,回道:“住了一阵子,已是好了许多。”

沈代悦在一旁见这情形,已猜到这位法号无心的僧人,是孟景春某位旧识。

这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她默默望着,猜想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气度淡然,显得很有教养,想来出身及家教并不会差。俗世之人遁入空门必然是有理由的,沈代悦猜不透面前这位年轻人在正值盛年时选择远离红尘俗世的理由。

她难得对陌生人好奇,可面对这位小师傅,她想问的话却多得无边。但眼下这情形,她又如何能开口问?她看一眼旁边的孟景春,也不知这位嫂嫂会不会同她多透露些关于这位小师傅的事。

“今日来寺中求个平安符,本打算吃完斋饭便回去的,实在没料到能见着你。”自那日陈府分别,也有大半年过去了。孟景春见他如今这般平和淡泊的模样,竟觉十分安心。她亦有惜才心,那时还担心陈庭方或因一时想不开而随二殿下去了,现下这样倒也好。

陈庭方淡淡回:“有缘总会见,今日也是碰巧得知你来寺中求平安,现下应是过得很好罢?”

“恩。”孟景春只应了一声,也不需多言去描述当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陈庭方这般聪明通透的人,自然不必听赘言。

“那便好。”陈庭方语声仍旧缓淡,好似这世上没什么要紧事一般:“这虽是陈茶,却是越陈越有味道,且尝尝罢。”

“你如今离了陈宅酒窖,倒开始钻研茶了么?”孟景春低头浅啜一口,说话竟有鼻音:“恩,很香。”

一旁的沈代悦只顾看着,竟连茶也只是仓促喝了一口,所幸陈庭方也未被她这目光给吓着。

陈庭方慢悠悠品着茶,寮外传来脚步声,似是小孩子的走路声,急忙忙的毛躁样子。屋外人敲敲门:“师叔,我来讨茶喝。”

陈庭方淡声回:“进来罢。”

那小和尚倏地就推开了移门,往里瞅瞅,见坐着两位女客,竟微俯身行了个合十礼,这才开开心心跑到陈庭方面前,垫子也不拖,直接往蔺草席上一坐,笑嘻嘻道:“师叔……”

陈庭方淡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小和尚忙不迭捧起来,喝完道一声:“还是师叔这里的茶香,客堂的茶好难喝。”

这小和尚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仍存着天真,笑起来烂漫非常,换牙应是还未完,咧嘴笑起来还差了一颗上门牙,看着极是有趣。

“恩。”陈庭方自己亦是轻抿了一口茶,也不说多余的话。

这小和尚喝完茶却不肯罢休,也不顾当下寮中还有两位女施主,倏地一下便揪住了陈庭方的袖子,撒娇道:“师叔……我想吃豆腐羹,师叔做的豆腐羹最好吃,我要师叔给我做豆腐羹。”

“圆慧。”陈庭方轻唤了一声他的法号,又看看孟景春与沈代悦,声音极是温柔:“还有客在。”

圆慧小和尚瞅瞅孟景春与沈代悦,立时道:“两位女施主可想要尝一尝师叔做的斋菜?师叔很厉害的,据闻在俗家时一直远庖厨,后来不过是跟着我师兄学了半个月,便青出于蓝了,做得可好吃了。”他口齿很是伶俐,又接着说服孟沈两位:“留下吃罢,这个时辰已是该吃饭了呢。”

孟景春刚要说不想麻烦了,身旁的沈代悦却在矮桌下轻扯了一下她袖子。孟景春看看她,那投过来的眼神,期期艾艾,直接表达了自己想尝一尝的意愿。孟景春想她恐是觉得新奇,便与陈庭方说道:“那样的话,实在是太麻烦无心师傅了。”

圆慧小和尚眨巴眼道:“就这样说定了,师叔一定是很乐意的对不对。”

陈庭方淡笑着起了身:“恩,这便去给你做。”

寺中有专门负责斋饭的僧人,但若其余僧人想动手做斋饭,亦是没什么不可以。圆慧喜欢陈庭方做的斋饭,又见他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觉得师叔简直无所不能,对其更是崇拜。

他喜滋滋地跟着陈庭方出了寮,回头见孟沈二人跟上来,还朝她二人笑了笑,小声道:“有口福哟。”

这一句话弄得孟景春哭笑不得,沈代悦却是低了头,只淡笑了笑。

陈庭方去做斋饭,圆慧带着她二人进了伙房旁的寮房。他见沈代悦长得乖巧可爱,装大人一般问道:“女施主是来求姻缘的吗?”

沈代悦回他说不是的,圆慧又看看孟景春,机灵道:“哦,是陪这位女施主一道来的吗?”他略思忖一番:“这位女施主是求子吗?”

孟景春依旧是哭笑不得,简直不知如何回他。

圆慧小小年纪,却很是健谈,与孟沈二人从天聊到地,话题极其跳跃,竟也没有尴尬卡壳的时候。

他正打算说一些陈庭方在寺中的趣事,陈庭方却已是端着深褐漆盘走了进来,他放下后,又去拿了一趟,这才拉上门,自己亦坐了下来。

佛寺如今仍是分食制,每人眼前均是同样的饭菜,食材简单,烹制也极为朴素。陈庭方将那一份饭菜分给沈代悦时,沈代悦头也未敢抬,略有些紧张地捧着陶碗,竟不知从哪个菜碟开始吃。

进食前需念供以所食供养诸佛菩萨,孟景春也不急着开动,合掌学着对面二人的样子祷告一番,这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吃饭。

佛寺进食,餐间不能讲话。沈代悦更觉这沉闷的尴尬,她感叹这简单食材在经过朴素烹制之后的绝妙美味,一边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认真用斋的陈庭方。

那眉目之间的平和,她已很少在旁人那里看到过了。陈庭方神秘、淡然、从容不迫,让她更是好奇,忍不住一探究竟,但到底碍于面子与礼节,不好意思开口。

用斋完毕,圆慧小和尚用腌制的萝卜片将陶碗刮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又将那萝卜片吃下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望向孟沈二人,昂着下巴笑道:“我师叔做得好吃吗?”

沈代悦微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庭方身上。

圆慧小和尚突然盯住她:“女施主为何总盯着我师叔看呢?是因为我师叔好看吗?”

沈代悦脸上大为窘迫,已是彻底红了脸,她低头伸手撩起耳边碎发,忙道:“没有的。”

孟景春看一眼身边的沈代悦,竟不落痕迹地蹙了下眉。她脸红尴尬的模样尽落在孟景春眼中,这一声否认,更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见过的陌生人少得可怜,而陈庭方本就长得好,中状元游街那时候,不知是多少京中姑娘的深闺梦中人。小丫头如今见了陈庭方,恐是见他长得太好看已被迷了眼。

何况陈庭方言行举止优雅得体,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子弟,且他身上这浓浓书香味,恐怕正对沈代悦的胃口。

陈庭方似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却并未觉得尴尬,低头收拾了桌上餐碟,偏头与圆慧道:“随师叔去洗碗罢。”便起了身。

圆慧连忙跟着起身,匆匆忙忙跟着他出了寮房。他二人洗过碗回来,孟景春却道:“时间不早,今日叨扰的已是有些久,便先告辞了。”

圆慧连忙同她二人行了合十礼,陈庭方则不急不忙,行过礼,又道:“有缘再见。”

孟景春回礼告辞,她带着沈代悦走到寺门时。沈代悦犹豫半天,终是问到:“这位无心师傅,是嫂嫂在京城的旧识么?”

“恩。”孟景春只轻应了一声。

沈代悦撑着脸皮接着问:“无心师傅在俗家时,名字是什么呢?”

孟景春略思忖,却打算如实相告。沈代悦此时一定是觉着陈庭方神秘非常想一探究竟,若她戳破了这层纱,将身为普通人的陈庭方展露给沈代悦看,恐怕她也便不会如此好奇了。

她道:“唤作陈庭方,是之前陈左相的独子,与我同科,宝元十四年的状元郎。”

她这一说,让沈代悦更是惊奇,少年便高中状元,应是风光无限前途大好。何况既然已是参加了科考,自然是对功名有追求,怎会突然便放弃一切遁入了空门?以她少得可怜的人生阅历,并不能懂。

孟景春缓缓开口,一盆冷水直直浇了下去:“二殿下殁了之后,他几乎成了个废人,后来我再见他,便听说他打算出家了。”

☆、【七七】催人老

沈代悦进京后自然听说过一些二殿下的事情;陈庭方若是左相家的独子,应是做过皇子伴读之类,这样来说,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也并不是奇怪的事。二殿下殁,想必对其打击亦是很大,心灰意冷故而遁入了空门。

她这般想着;既不显得惊讶也不觉得失望。

孟景春见她这反应,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表达出了些问题;便又道:“他已然是出家了,现下又过得很好;我只是觉着,没必要再叨扰他了,你觉得呢?”

沈代悦听出孟景春话中的意思;孟景春无非是让她不要对陈庭方太上心,毕竟是已经远离红尘俗世之人,对他好奇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我只是……”沈代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道:“我知道的。”她嘴上这样说,事实上却反而对陈庭方更是好奇,她想偶尔拜访应也算不得叨扰,若陈庭方不觉得是麻烦,她却是想常去看看他的。

孟景春却知只她乖巧,见她这样说,便也不多言。

恰在此时,圆慧小和尚匆匆忙忙从寺中跑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他抬头望望沈代悦,咧开嘴笑着:“师叔说给两位女施主带一些红叶饼回去,很好吃哒。”

他说罢便将食盒递过去,沈代悦看一眼身旁的孟景春,孟景春道:“收下罢。”她这才将布包裹着的食盒接了过来。圆慧小和尚摸了摸头,仰头看着沈代悦,道:“我觉着女施主甚有佛缘,女施主有空到寺中来听听讲经好不好。”

沈代悦抿了抿唇,看看孟景春,孟景春这回却没开口。

她最终只好客套道:“再看罢,代我们谢谢你师叔。”

圆慧小和尚同沈代悦招了招手,示意她低个头。沈代悦微微俯身,圆慧用手遮了嘴靠近她耳边小声道:“许多女施主喜欢我师叔的,但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少灵气,我很看好女施主的哟。且我师叔今日还特意送点心,可见也不是木头心,女施主不要灰心。”

他小声说完,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体,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走好。”

沈代悦亦是站直了身体,淡笑了笑,将那食盒抱在怀中,与孟景春道:“嫂嫂,走了么?”

孟景春略担心,这小和尚三言两语便说得沈代悦瞬时开心了,也不知说的什么,难道这丫头当真对陈庭方上了心?可陈庭方……那是个无心的人啊。

沈代悦一个大活人,若她真动了心,孟景春是拦不住的。

孟景春念至此,觉着不妨再看看,也不多思量去徒增烦恼,便带着沈代悦回府去了。

——*——*——*——*——

是日,董肖佚正式入政事堂。一些场面上的拜访要应付,还有许多事都要去一一了解。先前政事堂诸事务均由沈英做主,现下却有一部分要逐渐移交给董肖佚。

沈英一一跟她讲清楚,不厌其烦说得很是细致认真。

但他言语中有些话,落在董肖佚耳中总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意味,董肖佚忽然打断了他,问道:“你是打算辞官回乡了么?”

沈英唇角轻弯,合上手中簿子,直视对面坐着的董肖佚,道:“何以见得?”

“不知道。”董肖佚忽然看着他笑了笑,“感觉你对朝中这些事情已经倦了,如今像是强撑着一口气,我来接手之后,你便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你今日唠唠叨叨说了这么许多,好像急着明日就走一般。”

沈英闻言只淡笑了笑,未做解释,复打开簿子,低着头浅声道:“董大人想多了。”

“我是不是想多了你心中最有数。”董肖佚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倦怠却强撑着也不知意义在哪里的心情。

气氛一阵沉默,沈英不急着与她继续说下去,自匣子中取出一枚章递给她:“这印信本是陈相所管,现下也交给董大人了。”

董肖佚接过去,那冰凉玉石握在手中只过了一会儿便带上了体温。

沈英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有些凉了,将就喝罢。”

董肖佚抬头看他,忽道:“少年时你一腔抱负,现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实现的有多少?”

沈英神色倏地顿了顿,沉默半晌坐了下来,只缓缓说了一句:“有那么几件。”

“足矣。”董肖佚轻叹出声,背往后靠,神情略显慵散:“人生在世能做成这样的几件事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史官那儿指不定都会记上几笔。念书时你那样聪明,固执得好似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看你这样,当时的所谓主见却又好像是——“要离开楚地,要成为与父亲不一样的人”这样单纯的愿想而已。”

沈英偏过头看一眼角落里堆积如小山的折子,眸色黯了黯,转回过,却又只是淡笑笑。年少时以为离开楚地的最好办法便是考出去,觉着一腔热血的最好实现方法便是做官,那时的因,造就了今日这样的果,如今细想,却觉根本不能推究。

“余生还长,有打算吗?”

沈英没有答她,将手边另外两本簿子递过去:“先看完这些再说罢。”

董肖佚接过来,瞥了一眼他眼角,忽感叹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

沈英头也没抬:“本来就比董大人年轻。”

董肖佚笑笑:“一岁而已也好意思说比我年轻……”

“姑姑辈,且快成姑奶奶的人,还计较年轻不年轻么。”沈英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透着小心眼。

董肖佚关注点却在“姑奶奶”上,她倏地坐正,脸上竟有喜色:“孟景春难道已经?”

沈英似是诈赢了般,却说:“只有这个打算。”

董肖佚听了也只说:“你小心雷声大雨点小。”便低了头翻开手中簿子。

室内安安静静,沈英亦是忙着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屋外天色渐暗,他正要点灯时,一抬头便见董肖佚已伏在桌上睡着。

沈英起了身,自后面榻上取了毯子给她盖上,又念时辰不早,便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刚行至走廊处,便见一小吏匆匆忙忙往这边跑,那小吏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神色紧张,道:“皇上来了。”

沈英陡然一蹙眉,回头看了一眼,道:“微服么?”

那小吏点点头,支吾了下道:“赵公公方才说若相爷同董大人一块儿,便请相爷先回去。”

沈英抿了抿唇,说:“知道了,我正打算走。”

那小吏便退至一旁,给沈英让路让他先走了。

——*——*——*——*——

新皇进屋时董肖佚还在睡,董肖佚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些,他便给她往上拖一拖,董肖佚却醒了,抬眼看看他,声音有初醒时的喑哑:“陛下如何到这儿来了……”

他在沈英的位置坐下,瞧了一眼桌上那么许多簿子与折子,只说:“睡得好么?”

董肖佚拿过茶盏,冷水浸喉让她清醒不少。屋内未生暖炉,她觉着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低着头问道:“有事么?”

他闻言却不答,起身去生了暖炉,这才坐下来:“今日得闲,便过来看看你。天气转冷,过会儿送你回去罢。”

董肖佚却道:“不必了,我还有东西未看完。”她顿了顿:“沈英何时走的?”

“早走了。”他说着随手翻了本簿子,“走前还与你披了毯子,很是贴心。”

董肖佚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淡笑笑:“陛下莫不是醋了?”

“他?算了罢。大理寺那评事如今是他的天,量他也没有这个胆。”

董肖佚听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也未说什么,揉了揉睛明穴便低头看簿子,看了会儿又道:“我昨日听宗亭讲,礼部已在赶制各个品级的女官服,是沈英的提议还是陛下本来的意思?”

“孟景春不是你侄女么?”

“对……”

“侄女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你应为她高兴,何必纠结是谁的主意。”

董肖佚轻叹口气:“是啊。”

“她命好,一路遇贵人。”

董肖佚沉默了一会儿,见外面天已经黑了,合上簿子道:“有些累了,走罢。”

新皇起了身,与董肖佚一道出了政事堂的门。由是微服出宫,连马车也是不起眼,董肖佚上车后靠着车窗假寐,头却被他轻轻揽过。董肖佚将头枕在他肩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一路行至官舍,伙房已是冷冷清清,董肖佚说饿了打算去吃饭,新皇见周遭没什么人,便陪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伙房小陆见董大人来了,赶紧去翻找剩下的食材,董肖佚却说只要一碗热粥即可。

等餐间隙,董肖佚倦得想立即伏下睡觉,她抬手自太阳穴一路压至眼角,又看了看新皇,忽哑声道:“右川,我老了。”

他手伸过去,食指轻轻压上她眼角。那指腹传来的干燥暖意让董肖佚更倦,她听得他叹声道:“只是细纹而已,就算你满脸褶子,也还是朕的董肖佚。”

董肖佚淡笑笑,挪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我想要个孩……”

她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口忽传来一声:“董大人这么晚也来吃饭啊。”

☆、【七八】躞蹀

董肖佚头也未抬便猜到来人就是白存林;这个缺根筋的家伙简直无处不在,且总能无端地引人发火。董肖佚不理他,他却似脑子坏了一般笑呵呵地跑了过来,直接往她斜对面一坐。

新皇本来背对着外面,不熟悉的人光凭靠这背影压根认不出来。白存林初时见了以为是董肖佚的哪个朋友,坐下来正要打招呼;一见到他的脸,却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新皇好气量;竟倒了一盏茶给他递过去,淡淡瞥了他一眼:“白大人?”

白存林哆哆嗦嗦接过茶;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想说又不敢说,难过得快要死了。

此时小陆将热好的粥端上来;摆好小菜,与董肖佚道:“董大人请用。”这就转身走了,至于白存林想吃什么,他却是问也未问。

白存林此时还饿着肚子,却又不好意思喊小陆回来,默默地将那盏茶喝完之后,再默默放下,规规矩矩说了声:“下官……告退了。”

新皇却说:“白大人不吃饭么?到伙房难不成只为与董大人打个照面?难道——很熟么?”他语声淡淡,落在白存林耳中却简直是查问的语气。

董肖佚一脸淡然地吃着自己的粥,头也不抬,似乎对眼前之事丝毫没有兴趣。

白存林支支吾吾终于磕巴出一句:“下官……不、微臣只是顺道进来看看还有没有吃的,见似乎没有什么吃的了这就走了……”

董肖佚抬头喊了一声:“小陆。”

小陆闻声跑过来:“董大人何事?”

董肖佚道:“方才不是说还有剩饭剩饭么?都热一热端上来罢,这位白大人恐是很饿呢。”

小陆笑着应道:“好嘞。”

于是,本来打算喂给阿猫阿狗的剩饭剩菜,就这样被热了一热之后端上了桌。白存林背对他们坐着,面对一桌子的剩饭剩菜,百感交集。

他吃到后来实在吃不下了,董肖佚却在他身后说:“白大人可千万别浪费了,小陆的手艺堪比御厨,吃剩下丢掉那真是暴殄天物。”

白存林便又卯足劲接着吃。

董肖佚一碗热粥喝完,便起了身。新皇走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出了伙房的门,问道:“是沈英挑唆你来住官舍的么?”

董肖佚偏头看他,只笑了一笑,也没作兴回。

“这位白存林是住你隔壁?”

“陛下是去翻吏部的簿子了还是自己猜的?”

“我用得着去翻?”新皇揽过她,“听闻这位白大人考课差得一塌糊涂,但做得却也不差的,考课簿子最后从政事堂走,是不是沈英做的手脚简直一目了然。小心眼报复起人来总是玩阴的,想来这位白大人得罪他得罪得不浅啊。你可是住原先沈英与孟景春住过的那间屋子?想当时那白大人就住隔壁了罢……”他淡笑笑:“这种莽撞缺心眼的性子,得是撞破了多少好事?”

董肖佚懒得谈论无关紧要的白存林,也没将这话头接下去。她方才说想要孩子的那一句,还未来得及说完,可当下这气氛,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

新皇却道:“你隔壁住着这样的冒失鬼我不放心,跟我回宫罢。”

董肖佚闻言思路顿了一顿,却笑起来:“陛下要赐一座宫殿给我么?”

新皇看看她,道:“你睡我榻上,我睡地上,行了罢?”

董肖佚仰头笑笑,头顶一轮明月还不圆,中秋将近,夜晚有隐隐桂花香,她道:“好啊,若我心情好的时候,便容陛下上榻睡。”天下没有十足的圆满,就连月亮到了十五十六,看似圆了,其实也不是真的圆。人世间的事便是如此,想要求无尽及完满无缺,容不得一粒瑕疵,其实难于上青天。

于是董肖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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