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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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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赟哥儿有些不情愿,却被宋氏搂得紧紧的。
“快走。”方嬷嬷吩咐了白露二人几句,分成三个方向各自离开,自己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用披风裹了一盆花抱进怀里。
一咬牙,脚步匆匆朝凤栖宫方向快步而去。
一个小宫女走到内殿门口,低头通报,“启禀太后娘娘,晋阳公夫人宋氏殿外求见。”
孙太后正在为一盆花枝摆设修剪,闻言手上力度一猛,“咔嚓”剪掉了一簇嫩枝,静了静,缓缓收回了小银剪,“让人进来。”
皇后的母亲和妹妹到了门口,总不能无故拒见。
“皇祖母……”赟哥儿一路上被教了话,下地便朝孙太后怀里扑,呜呜哭道:“孙儿好害怕……”不管身边的宫女们怎么劝,就是死死拽着不松手。
“给太后娘娘请安。”宋氏和初盈都行了大礼。
孙太后看了看怀里的孙子,再看向宋氏母女,眼里的光线幽幽静静,有一种在后宫多年的沉静深邃,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回太后娘娘。”宋氏微垂眼帘起身,回道:“景阳大殿走了水,人都乱了,正好当时二皇子在跟前,妾身慌慌张抱着跑错了路,又怕在外面冻着他,斗胆先到太后娘娘这边避一避风雪。”
初盈低着头身子微微哆嗦,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大殿里良久都没有声音,还是赟哥儿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嚷嚷道:“皇祖母,我还没有吃饱呢。”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孙儿想吃那个。”
“好,皇祖母给你拿。”孙太后声音甚是温和,一副慈爱怜惜孙子的神色,亲手拣了一块桂花糕,还嘱咐道:“记得慢慢儿吃,别噎着了。”
毫无缘故的,初盈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赟哥儿。”这边赟哥儿还没咬两口,王太后就赶来了,…………虽说两宫太后本来就住得近,但这来得也太快了些。
若非时时刻刻盯着这边的动静,决计不能赶来这么及时。
“妹妹的脚力不减当年呢。”孙太后嘴角微翘,…………她比王太后要小七、八岁,语调悠缓,那一声“妹妹”不无讥诮,面上却是淡淡含笑。
“天冷了,走得快些。”王太后表情敦厚的笑了笑,伸手去拉赟哥儿,还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小雪花,“好孩子,在外头被风吹着没有?”
赟哥儿挺了挺小胸脯,脆声道:“我才不怕冷呢。”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殿里肃穆的气氛被搅的一团乱。
孙太后低头饮茶不言语,以她的身份,自然无须跟任何人客套寒暄,而王太后一直笑眯眯跟赟哥儿说话,好像除了孙子,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宫女们又上了热茶,宋氏等人各端了一碗,略显局促沉默坐着,时间陡然变得缓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景阳大殿出了事,想必初慧还得一番安排才能过来。
殿里的火盆放得很足,等到见着姐姐时,初盈觉得身上出了一身汗,…………热的,更多的是心里紧张的缘故。
“母后。”初慧先对孙太后见了礼,接着在王太后跟前福了福,上前搂着赟哥儿细细的看了又看,方才回头打招呼,“娘,四妹。”
尽管极力压抑,还是看得出来情绪有些不稳定。
孙太后神色淡淡,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哀家乏了,等下准备歇个午觉。”
“是,不打扰母后歇息。”初慧当即转身,拉着赟哥儿告了安,宋氏和初盈也跟着行了礼,低头沉默立在后面。
“我也回去。”王太后依旧笑吟吟的,摸了摸赟哥儿的头,看着外头漫天的飘雪,似乎感慨,“天寒地冻的,回头等开了春就好了。”
一行人走到门口,孙太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得空的时候,皇后带着娘家人四处多逛一逛,免得下次又走错了路。”
初慧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脊背挺得直直的,静了一瞬,转身微笑道:“母后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回到凤栖宫,才知道皇帝已经赶了过来。
“父皇!”赟哥儿是在秦王府出生的,又是嫡长子,对父亲并不是太畏惧,虽然不至于扑过去,但却喊得十分亲热,“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皇帝在儿子的肩头拍了拍,深深的看了一眼,方才转向皇后,温和问道:“外面冷不冷?”
“还好。”初慧努力微笑,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带赟哥儿进去吧。”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对行礼的宋氏母女抬手,“免礼。”神情很是平和近人,又道:“朕还要去前面,你们进去陪皇后说说话。”
初慧的目光有些不舍,不过也知道外面臣工们还在等着,于是道:“皇上去忙吧。”
“朕晚些再过来。”皇帝没有多说,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大殿。
“娘娘。”那个叫白露的丫头碎步进来,脸色不是太好,走近低声道:“有人找到方嬷嬷了。”
“好。”初慧神色一凛,对母亲宋氏交待道:“娘和四妹先在殿里等着,赟哥儿要是困了就让他睡觉,我去去就回来。”
赟哥儿还是小孩子,对于大人的那些勾心斗角不甚理解,大约懂得有什么事,很老实的喝了碗冰糖梨水,就爬进了熏得暖暖的被窝里。
宋氏到现在都还是惊魂未定,见赟哥儿睡了,也舍不得离开,和初盈在隔壁的小偏房里坐着,母女俩彼此相对无言。
即便是在凤栖宫,也不是一个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
好在这次初慧去了没多久,便赶了回来,宋氏和初盈闻讯去了寝阁,等采薇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方才问道:“方嬷嬷没事吧?”
“方嬷嬷……”初慧嘴唇微颤,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却不敢哭出声,双手颤抖抓住母亲,“方嬷嬷她被人砸破了头,倒在假山里,已经……,死了。”
如果当初儿子也跟着回来,只怕……
“死了?”宋氏和初盈都吓白了脸,后者又问:“那白露她们……?”
“她们绕了远路。”
初盈想了想,问道:“先前姐姐说回来换衣服,是做什么?”
“福哥儿吐奶吐得厉害……”初慧有些无力的蹲了下去,眼泪直掉,继而紧紧抱住跟着蹲下的母亲,颤声道:“娘……,我好想回家……”
宋氏亦是跟着垂泪不已,哽咽道:“我的儿,苦了你了。”
“娘,阿盈。”初慧一手拦了一个,母女三人抱在一起无声痛哭,…………这才是亲人,皇宫里从来都没有亲人。
或许是难得有这样恣意的时候,过了好一阵,初慧才止住眼泪,勉力笑了笑,“看我哭成这样……,跟个小孩子似的,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宋氏掏出绢帕替她擦泪,疼爱道:“你就是再生十个八个,也一样是娘的女儿。”
初慧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情绪,差点又要崩溃,努力静了静,点头道:“女儿知道。”又对初盈道:“今日的事亏得你瞧出不对,一转眼的功夫,小不点儿居然也长大了。”
在母亲和姐姐的眼里,自己始终都是一个小丫头吧。
初盈觉得气氛太过凝重,故做得意,“那当然,我可聪明着呢。”转身去添了热水,拧了一把递给姐姐,“可让我瞧见姐姐做花脸猫的时候了。”
宋氏嗔道:“越说越没个边儿。”
“没事。”初慧擦了脸,有母亲和妹妹一起劝解,又发泄哭了一回,情绪已然平复的差不多,微笑道:“平日也难得有人跟我说笑。”
这话说的,母女几人心里都是一阵心酸。
初盈赶忙转身,去给母亲拧了一把热水,末了自己也擦了擦,方才过来坐下,“姐,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就是从前跟谢家订亲的时候……”
初慧凝神想了想,片刻后道:“你放心,我明白的。”
见母亲一头雾水的表情,初盈便把前世当做梦境再说了一遍,反正已经嫁到谢家,不怕母亲以为自己在瞎编拒亲,末了道:“有姐姐,才会有两位皇子的立足之地。”
…………没有母后的嫡皇子,前朝的太子重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宋氏诧异了一句,继而收回心神,对大女儿道:“阿盈说的没错,你可万万不能为此伤心伤神。”
初慧颔首道:“女儿心里明白。”
而且孙昭媛的身份,是完全足以胜任继后的,现今的孙太后不就是先帝继后吗?或许孙家正是打着这个念头,所以才会……
或者这一次不是太后?是蒋昭仪?是其他人?
初慧在心里摇了摇头,要在御膳房安插人手找机会,使得福哥儿的乳母吃错东西,还要在景阳大殿点一把火,…………这不是一般嫔妃能做到的。
皇帝才登基一、两年,嫔妃们在后宫的人脉没有如此深厚。
只是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做决定的,多说下去,只会让母亲和妹妹白担心,因而道:“今儿年三十的大喜日子,不光宫里头我有事,你们也要各自回去招呼年夜饭,歇一会儿就回去吧。”
宋氏和初盈都是舍不得,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早早的告安而去。
刚出宫门,就见谢长珩迎了上来,先见了礼,“岳母。”然后对初盈道:“前头的宴席也结束了,等下一起回去。”
宋氏对女婿的关心万分满意,忙道:“正好,你们两个一路也有个伴儿。”
初盈和谢长珩送她先走了,小夫妻俩才转身上车。
放下帘子,马车“得得得”的走出了好长一段儿,谢长珩才问道:“听说景阳大殿走水了?到底后面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出事?”
初盈挽了他的胳膊,轻轻靠了过去,“一言难尽,回去再慢慢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写写谢狐狸的,夜深头疼还是算了~~
叹气,以后不写这种超长篇了,每次写到这种阶段就开始各种倦怠,每天都要抽打自己,才能码字,而且再也没有飚文的速度~~~泪流~~~~~~~~~~~~~
99、 凛冽(下)
谢长珩目光惊动,看着面前有些脱力的小娇妻。
太后的骄狂,皇帝的隐忍,皇后的无奈,以及两个懵懂不知事的小皇子,…………那些话语从她嘴中说出很是平平,不过几句话的事,但可以想象的出,当时情况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初盈坐在椅子里,难过道:“我竟不知道,姐姐的处境已经艰难如斯。”
谢长珩不好对皇室发表意见,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当时自己听说景阳大殿走了水,想着妻子在里面,着急却又不能进去看,宴席一结束便在宫门口等着。
哪知道里面还出了那么多事,等了好长时间才见到人,…………直到看见妻子毫发无损的出来,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了地。
以当时混乱紧急的情况,妻子的决断算是很不错的,即便是自己在,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盈,你已经做得很好。”
初盈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次赟哥儿没有事实乃大幸,否则的话……
皇上现在还羽翼未丰,眼下根本不可能跟太后硬碰硬,更不会为了一个皇子,对太后有什么不敬,…………儿子要紧不假,不过自己的皇位更加要紧。
能够在百忙之中赶过来,就算是情分了。
虽然姐姐一共有两个儿子,以后也还能够再生,但失子之痛岂是好承受的?姐姐不光伤心伤神,还会对皇帝的态度生出怨怼,再被有心人挑唆一下,那么皇后之位岌岌危矣。
而三皇子福哥儿还不足两岁,在风雨飘零的环境中,能不能长大都是两说,更别说将来登基大宝,一切都可能化作泡影。
到时候孙昭媛再被扶为继后,生下嫡出的皇子,…………孙家的人就该笑开花了。
至于将来皇帝坐稳了位置,念及旧情感伤,再追赠追谥追封什么的,又还有什么实际意义?自古以来的那些忠臣良将,即便平冤昭雪,不也弄得家破人亡了吗?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生出惶恐和害怕。
之于朝堂、社稷,傅家和谢家都只是一叶浮萍,不得不在其中随波逐流。
“别多想了。”谢长珩上前在旁边坐下,揽了她,“晚上还有年夜饭,你先躺下歇一歇,免得精神不济,反倒惹得其他人胡乱猜疑,再传出风言风语。”
“嗯。”初盈点了点头,满目担心发愁道:“眼下正好赶在过年,这件事肯定会暂时压下去,最近你也不能进宫,连个消息都打听不到。”想要回娘家问问,日子不巧,“十一请子婿,十二女归宁……”
再等十天,自己先要等得煎熬坏了。
谢长珩轻声道:“别着急。”替她掠了掠发丝,“等下我就去傅家一趟,和岳父他们商量个章程,听听太公他老人家的意见,你在家等着我的消息。”
初盈茫然点头,“好。”
谢长珩陪她坐了一会儿,方道:“听话,你先过去躺躺。”安顿妻子躺进被窝,还顺手撒了一把安神香,交待简妈妈和凝珠好好照看,自己心情沉重出了院子。
天空里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花,洁白如絮、纷乱扑来。
方才没有对妻子说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孙太后所为,那么肯定早就准备好了替罪羊,还不知道会牵扯到谁,只怕最后的结果不会太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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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傅家的人一样进不了宫,消息暂时也传不出来。
谢长珩赶在年夜饭前回家,带回来一个决定,…………傅家老爷子拍了板,不管这件事皇帝怎么处理,皇后都不能有一点微词,只能听之任之。
决不能让帝后关系受损,便宜了别人。
用完了没滋没味的年夜饭,小夫妻俩回到里屋,谢长珩安慰妻子道:“皇后娘娘是个稳重有主见的,明儿必定有消息递出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初盈哪里还能够睡得着?
一夜翻来覆去,后来还是被丈夫搂进了怀里,像小孩子似的哄了会儿,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哪知道半夜做了一个噩梦,猛地惊出一头汗。
“阿盈,阿盈。”谢长珩轻轻摇她,声音温和,“看着我,不要去想梦里的事。”
“长珩……”初盈慢慢从梦境中清醒,抬头看向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丈夫的重要性,是自己往后一辈子,任何时候都可以依靠的人啊。
窗外风雪之声呜呜咽咽,感受着那宽厚胸膛的融融暖意,像这样彼此相拥、缠绵温柔,一颗心早被融化成了一团春水。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让人安心的从容淡定。
******
次日起来,又是充满希望的崭新一年。
眼下谢长珩在家闲着,初盈却又忙得不行,各种人情来往、宾客迎接,各家各户都得打点好了。
心里还悬挂着皇宫里的事,…………过了几日,总算是传出了确切的消息。
“方嬷嬷雪地脚滑不慎失足?”
这是何等蹩脚的解释?初盈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不甘心问道:“就算二皇子没有出事,这边按了下来,那景阳大殿走水的事呢?福哥儿吐奶的事呢?”
“三皇子的事还不清楚。”谢长珩微微皱眉,“至于景阳大殿走水,听说当天就自缢了两个小太监,再查下去……,除非皇上肯跟太后撕破脸。”
初盈没有言语,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自己尚且如此难受,姐姐处在第一位又该是何感想?两个儿子都被人算计,却只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算了?还不能对皇帝的做法有任何不满,否则连娘家人都不支持,想一想都替姐姐心疼。
第二日,宋氏亲自过来告知了一个消息。
原本是要彻查福哥儿吐奶一事,结果追根究底,居然查到蒋昭仪的一个宫女去过御膳房,刚巧不巧那小宫女落水没了。
皇帝当即下令杖杀了几个御膳房的宫人,事情就此打住。
初盈听了万分失望,…………蒋昭仪到底是真的参与此事,还是被人诬陷,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皇帝不愿意让皇长子受到影响。
倒不是说皇帝打算废嫡立庶,但是如今拢共就三个皇子,蒋昭仪生下的皇长子今年九岁,初慧所生的赟哥儿五岁、福哥儿两岁,没有一个是成年的。
皇帝的龙椅都还没有坐稳,膝下皇子又少,哪怕是庶出的三分之一,也一样会用尽全力去维护,而不是随随便便责难处罚。
否则蒋昭仪不保,皇长子的安全又成了一个问题。
…………到最后,所有的委屈都扔给了姐姐初慧。
“这不是要逼死人吗?”初盈怄得在屋里揉胸,心头只觉一口恶气难以下咽,到了下午,倒是等来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因为近来皇后身体抱恙,皇帝特旨准许嫡亲内眷入宫探望。
那内侍慢悠悠的传完皇帝口谕,然后道:“大奶奶不用着急,和晋阳公夫人商量好再一起进宫,也省得两次找人通报。”
通报次数多了难免惹别人的眼,这话算得上是一番好心。
初盈让人拿了一个大赏封,打发了那内侍,然后派了简妈妈去傅家,问问母亲打算几时入宫,以便一同坐马车过去。
“奶奶。”霜儿怯生生的跟在凝珠后头进来,磕了头,“桐姨娘她……,非要让婢子过来通报,说是有事要见奶奶。”顿了顿,“我怕她再闹事……”
原本打算年后送雨桐去庄子上的,最近因为皇宫里的事心里一团乱,加上家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事务,一时倒是没有顾得上安排她。
或许雨桐也猜到了自己要被送走,才会执意求见的吧?
说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婢妾给奶奶请安。”雨桐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素面衣裙,头上只有一支银簪,连珠花也不曾佩戴,十分的朴素干净。
初盈静静的看向她,…………不惜以诬陷霜儿来影射自己,其心可诛。
雨桐的那张圆圆脸消瘦了不少,人也清减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方才道:“婢妾乃待罪之人,不敢奢求奶奶宽宏大量饶饶恕,只求奶奶给婢妾一个机会……”
机会?初盈觉得有点意思,微笑道:“哦?你说。”
“婢妾想求奶奶恩典,能够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雨桐声音略低,神情越发恭顺谦卑,“婢妾愿意常年茹素念佛,祈求上天赐予福泽,为谢家上下添福添寿,愿大爷和奶奶多子多孙、恩爱白头。”
初盈心里冷笑,这份福气只怕自己消受不起。
…………留人在,就是隐患在。
而且人家都一心向佛做居士了,为家里人吃素祈福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加善待她呢?当做半个佛爷供养起来?万一年深日久的感动了丈夫,她是将功补过,自己则是狠心刻薄。
不然的话,一个年纪轻轻的姨娘怎会出家?还是在丈夫身边侍奉了十年的丫头,不是正室耍手段逼得,又是什么?满京城的圈子传开出去,可不仅仅是一个“妒”字,只怕还要落一个悍妇名声。
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即便不能像生儿子的姨娘那样,可以争荣夸耀,但至少也是衣暖食饱的,并且还不会受到太大的为难。
比起送去庄子上吃苦,或者是卖出去,实在是好太多,…………以一个丫头的见识,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算是聪明的了。
“奶奶……”雨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
初盈微笑看着她,…………打量着这么长时间不处置,是谢长珩念着十年情分,自己不敢轻易做决定吗?不便打,不便杀,不便卖,所以自己就会选择她的主意?
成全了她,只会让自己处在两难境地。
“你回吧。”初盈开了口,淡淡道:“你是在大爷身边服侍的老人,这件事还得跟大爷商量一下。”
“是,婢妾告退。”雨桐眼里闪过一丝亮色,低头退了出去。
“奶奶。”简妈妈上前关了门,折身回来,“这事儿可不能答应她!反正夫人都开了口,等下准备一辆马车,把人送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初盈静默不语,…………送去庄子上,并不是最好的结局办法。
万一那天丈夫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个丫头,想起从前她的温柔体贴,想起她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才落得那般凄苦的境地。
虽然不至于接人回来,但心里肯定多少有些不痛快。
要彻底忘掉一个人,那么最好是对方平平安安的,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不快的,各过各的生活,而不是留下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兰舟,听说他和自家表妹订了亲,日子就在今年三月里,相信很快就会过上妻子满堂的日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假如当初兰舟做了清屏驸马,即便自己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也会牵肠挂肚,担心他过得不好,被清屏公主欺负,继而对丈夫存下说不出口的猜疑。
“妈妈。”初盈转念做了决定,吩咐道:“去把雨桐的卖身契找出来。”
“卖身契?”简妈妈满目猜疑不已,“奶奶要把卖身契赏给她不成?这……,她那样阴毒的算计奶奶,这也太便宜她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初盈摆了摆手,看着窗外清冷明亮的阳光,不愿意整天纠结一些龌龊事,连带自己的心都晦暗了,“虽说妾乃贱流、通买卖,但我也不能真把她卖了,弄得大爷心里疙疙瘩瘩的,又是何苦呢?”
“那奶奶的意思……”
“这样……”初盈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交待了几句,然后坐直身子,“你去办吧,等大爷回来我再跟他商量。”略有迟疑,“他应该……,不会驳我,至少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应该不会吧。”
100、乍暖(上)
谢长珩还在年假休息中,不习惯整天腻在后院,便去书房呆了会儿,看着天色有些发暗了,方才踱步回到长房院子。
刚上台阶,秋绫就殷勤的上来打起帘子。
这原本是小丫头的活计,冬日里站在门外冷飕飕的可不好受,她也算得上是有心,可惜谢长珩一向对其平平,微微低头进了门。
秋绫赶忙跟了进去,接了披风递给小丫头去掸雪,进了里屋,亲手捧了一碗热茶,然后静静立在一边。
…………上午雨桐单独来找过奶奶,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初盈看了看她,先是奇怪,继而明白过来,吩咐道:“你去瞧瞧晚饭好了没,把碗筷摆上。”
“是。”秋绫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谢长珩看了她一眼,回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初盈摇头一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斟酌了下说词,“早先娘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桐姨娘一直病着不太好,等年后就送人到庄子上去。”
谢长珩眉头一皱,“你安排就是,还提她做什么?”
枉费自己一向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的是,居然敢对主母动气小心思来,真是胆子不小!若不是为着妻子的脸面着想,怕连累了她的名声,早就叫人一顿板子打了,再撵出去方才干净。
谢长珩略有疑惑,…………既然母亲都开了口,这件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妻子还想把人留下来不成?倒是看不透了。
初盈见他一副“你做决定”的态度,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在丈夫心里,雨桐有错但错不至死,十年的主仆情分,不是说抹灭就能抹灭的。
既如此,自己还是表现的贤良大度一些吧。
“我想过了。”初盈淡声道:“送桐姨娘去庄子上,往后的半辈子就全都耽搁了。”低头轻轻拨着茶水,“好歹她服侍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一时有错,该宽恕的便给她几分恩典。”顿了顿,“所以……,想把卖|身契赏给她。”
“赏她*****契?”谢长珩有点跟不上妻子的思路,继续听她往下说。
初盈又道:“听说她家里还有哥嫂,只是十来年都不大见面,未必亲近,只怕回去也不能知暖知热。”看了看丈夫,“我想替她找个殷实点的人家。”犹豫了下,半晌艰难启齿,“你觉得……,如何?”
…………毕竟是丈夫收用过的女人,难保他心里没个想法。
谢长珩凝目打量了妻子许久,心下渐渐有所了悟,“雨桐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便是从前比别人服侍的好些,犯了错,该罚一样得罚。”不由哑然一笑,他道:“我又不可能有什么偏袒,何至于费这么多的心思?还……”
何至于?初盈心头憋气,站起来睨了他一眼,“我吃饱了撑的,行了吧!”
谢长珩看着妻子拂袖出门,回想那浅嗔薄怒的样子,心内微微一动,…………原来自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方才倒是想迷了,不由勾了勾嘴角。
厅堂里,秋绫打量着面含愠意的主母,不由暗暗揣测。
难道是为了雨桐的事,跟公子爷起了争执不成?雨桐那个狐媚子,看起来老实,却一向最会哄得公子爷信任。
谢长珩走了出来,坐下道:“开饭罢。”
初盈闷着头一勺一勺的喝汤,半碗汤下去,暖和不少,正在犹豫夹那个菜,便有一筷子鱼肚子放进碗里,肉色鲜嫩肥美。
谢长珩微笑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初盈怔了怔,“嗯”了一声,慢吞吞的放进嘴里。
秋绫在一边看得迷惑,仿佛不像是吵了架的样子啊?心里头万分焦急,也不知道雨桐的事奶奶说了没有,公子爷又是个什么态度。
千万不能把那祸害精留下来,早早送走才清净啊。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大喊,一个字也不敢开口,左顾右盼看主母的脸色,看公子爷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连自己的份内事都忘了。
凝珠端了漱口的茶过来,皱眉道:“让一让。”
秋绫这才回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赶忙端了吐水的彩绘瓷盂过来,上前服侍谢长珩漱了口,然后目送他和主母进了里屋。
******
喝完消食茶,谢长珩自己解了袍子,走到床边,看着裹得跟个毛毛虫似的小妻子,上去戳了她一下,“我听说,生气的女人容易老得快。”
初盈一下子炸了毛,回头瞪他,“谁生气了?”
谢长珩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偏偏还这样问自己,忍俊不禁笑道:“大概……,是我吧。”缠了一丝头发在指间,看着她笑道:“笨丫头。”
初盈觉得心里委屈,恼道:“对,我笨!”用力一扯被子,“明儿我就更笨一点,直接叫人牙子过来,把人卖了,才懒得跟你啰嗦呢。”
旁边那人只是看着她笑,“笨我也不嫌弃。”
初盈睁大眼睛,…………只觉胸闷不已,这人明显是在故意激自己玩儿,索性背转身去,闭上眼睛装睡,偏不让他得逞。
哪知道被子却、被人“呼哧”掀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了进来,紧紧搂住自己,贴在耳边轻声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暖暖的气息不断流动,“按着府里打发丫头的旧例,给个几十两银子便是恩典,别的就不用管了。”
初盈僵硬的身体软了点,没想到他会这般为自己着想,…………不过也是,万一自己找的人家,将来雨桐过得不合适了,反倒像是有心算计她。
如果是她哥嫂安排的,好与不好都赖不着自己。
慢慢转过身,确认道:“这可都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谢长珩心情甚好,伸手捏了捏那粉色的脸颊,“不生气了?怎么在外头跟个大人似的,回家就变成小丫头了。”
“我笨。”
“笨就笨吧。”
初盈不满,“你更笨!”
“嗯。”谢长珩支起身子凝视她,“是我笨,原应该早一点做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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