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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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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曹老太看了,也不满意,说了两句客气话就没话了,气氛有点冷。翠兰父亲是个厚道人,知道自己女儿长得实在不怎么样,本来带她来也是碰碰运气的。现在一看人家的不满意已经放在脸上了,就准备带女儿回去。
就在他们转身往外走的时候,翠兰圆圆的翘翘的大屁股让曹老太看见了,她认为长着这么一个大屁股的女人会生孩子。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长着一个大屁股,所以生了七个孩子。在曹老太的心目中,选媳妇能不能生孩子是最重要的,当前她要的是孙子,是曹家不能绝后,媳妇漂不漂亮不是主要的,只要五官俱全,不太难看就行了。再说,自己的儿子长得也不怎么样。
曹老太认定要曹老四娶翠兰,曹老四却嫌翠兰长得不好看,不愿意。曹老太就天天骂。骂,曹老四也不松口。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曹老四的态度。
曹老四已经三十多岁了,又嗜酒,酒精这东西有助“性”的作用,过去曹老四酒后“性”起,都是靠手解决。那一次,可能是喝过量了,解决的时候用力过度,竟然把自己弄伤了,到医院里还缝了几针。这事发生后,曹老四想通了:自己这个条件,也只能找一个农村姑娘了,还挑什么,又能挑到什么?赶快解决实际问题吧!
曹老三也劝曹老四说:“有这么一个大屁股的女人嫁你就不错了。你看我,一混就把年龄混成这么大了,连寡妇都找不到了。”说着,曹老三还有点眼泪汪汪的,把曹老四说得也心灰意冷了。
曹老四一仰脖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自嘲地说:“算了,结婚吧,脸长得不好看,多看看屁股好了。”
曹家人看中的是翠兰的屁股,而不是她的脸。嫁到曹家的翠兰,却让曹家人看够了她的“粪勺子脸”。
翠兰第一次跟着父亲来老宅相亲时,她还从来没有进过这么深这么大的宅子,走进以后头都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这里也是门,那里也是门,一会儿这个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会儿那个门里又出来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大宅子里“藏”了多少人。她是家里的长女,当初以为嫁到城里来,可以不用像在农村那样,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和曹老四结婚时,她跟曹老四要了“里三套”“外三套”,即三套春装,三套冬装,一下子有了六套新衣,翠兰在小姐妹们面前可是挣足了面子,生产队的人都说翠兰到城里享福去了。
结果,嫁了这么一个穷家,不仅只有一间房,而且家徒四壁,婆婆就睡在新婚夫妻的床后。最痛苦的是丈夫是酒鬼,每天喝完酒,一起性就要干那事,她不愿意,想孙子想疯了的婆婆就在床后面骂:“做人妻就要被人骑,不被人骑怎么做人妻。”骂得还挺顺口的。多年后,孩子生了几个,也感受到一点夫妻性生活的乐趣了,翠兰却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过一次性生活,一想到婆婆睡在床后,就生怕弄出一点响声来,哪还能尽兴?
不高兴的翠兰不争也不吵,就是整天把脸拉着不说话,让全家人看她的“粪勺子脸”。婆婆越来越老,老到只能整天躺在床上了,孩子们也慢慢地长大,翠兰已经能当半个家了。她就改变了策略,把心中的不满,化成咬牙切齿的骂。骂天骂地,骂孩子骂丈夫,曹老太听不过去,就骂翠兰,开始翠兰不吭声,后来二人对骂起来。骂得像唱歌一样顺溜,骂人的方式也变化多端。曹老四和曹老三喝酒差点喝死了,她能不骂吗?心里不想骂,嘴巴也不会听话的,还骂得越来越狠了。“你们像几十岁的人吗?真是白活了!”“几泡猫尿一灌,就不是人,连鬼也不是了!”最让曹老三伤心的是,“你无根无后,喝死了就‘翘辫子’吧,人家还有一帮儿女要养呢!”
其实翠兰并不认为曹老三是坏人,她心里有个小算盘,就是不想每天带着曹老三在一个锅里吃饭。曹老三不仅餐餐要喝酒,而且吃得太多。翠兰就是要用持之以恒的“骂”,把他逼走。
曹老三当然不愿天天看着弟媳妇的那张“粪勺子脸”吃饭,听她指桑骂槐。他对何惠芳说:“天天吃饭的时候听这样的女人唠叨,真的要得‘嗝食病’。”“嗝食病”是宜市人对食道癌的俗称。
后来发生了喝假酒的事,曹老三感到自己确实有责任。亏得曹老四没死,否则他的三个孩子就要拖累自己一辈子了。从那以后曹老三就不再和老四一家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此时出了医院的曹老三,默默地坐在黑暗中。
自从老娘死了,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操心他的生活了。曹老三笑称自己是“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神仙。实际上他的生活质量却很差,不要说回家没有热饭吃,连热水也没有一口。衣服破了,就到码头医务室要一块胶布,从里面把破洞贴上。虽然楼上的何惠芳每天都会给他送一瓶热水,但他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她。
黑暗中的曹老三脑子一清醒,就知道问题来了。手指受伤了,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曹老三喜欢穿一种抄腰裤,这种裤子腰围很大,穿时将宽大的腰围一抄,再别进裤腰里,码头上的男人几乎都穿这种裤子。抄腰裤里面是衬裤,也是系带子的,现在一只手缠着绷带,怎么解带系带呢?
曹老三犯了愁。
曹老三是个王老五,而何惠芳是个寡妇。按理说,曹老三住在何惠芳楼下的楼梯间里,于情于理都有不合适的地方。这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住了多年,老宅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了。这一切都源于住房紧张,十几户人家挤在一个大宅子里面,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啦,寡妇门前是非多啦,个人的隐私啦,通通都顾不上了。
不身临其境的人,无法理解住在楼梯间里的痛苦,仅何惠芳每天上上下下就够曹老三受的。有一段时间时兴穿木屐,也就是木拖鞋。夏天的晚上,满街都是木屐与青石板撞击发出的“呱哒呱哒”的声音。何惠芳也有一双这样的木屐,那段时间她在楼梯上上上下下,无异于在曹老三头上敲木鱼。后来又时兴穿塑料拖鞋,那是一种硬塑料,比木屐软不了多少,上下楼仍然是“呱哒、呱哒”的,曹老三一直忍着,连一声不满都没有表示过。
曹老三有一个秘不可宣的乐趣,他喜欢何惠芳在楼梯上上上下下。
何惠芳是个丰韵犹存的寡妇,曹老三的乐趣就在于从楼梯的缝隙中偷看何惠芳的裙底春光。他已经看了很多年,甚至连何惠芳的身体特征他都记住了。其实,何惠芳也知道曹老三在偷看她,一开始有点惊慌,这种事又无法启齿寻求别人的保护,只好不再穿裙子,晚上睡觉时把门锁死,并在门后顶上东西。
日子长了,她发现曹老三对她并没有企图。也许是他被打成过“坏分子”,虽然帽子摘了,但胆子已经没了,不敢再造次。也许他的本性善良,知道何惠芳的痛苦经历,也知道都是邻居不可逾越雷池,因此只是过过眼瘾而已。
偷看别人的私处,毕竟心里有愧。终于有一个机会,曹老三报答了一下何惠芳。
何惠芳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儿叫茉莉,双腿无力不能下地行走,一天夜里突然发高烧,又说胡话,又抽搐,病得很重。可怜何惠芳一个女人抱也抱不动,背也背不起,情急之下,只有求助曹老三。曹老三听到喊叫立即钻出热被窝,上楼背上茉莉就往医院跑。那是冬天,一连几天都在下雪,道路很滑,心急火燎的曹老三出门就摔倒了。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他迅速伸展身体,平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给背上的茉莉当了垫衬,而两手仍然兜住她不放。由于没有手的支撑,曹老三的下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上牙一下咬破了下嘴唇,血立即流了出来。曹老三爬起来,来不及擦擦嘴唇上的血,又背着茉莉往医院跑,一路上跌跌滑滑快到医院时,又摔了一跤,曹老三的两只膝盖重重地跪在冰上,硬是没有趴下。
茉莉得的是猩红热,经过医生的治疗,病情稳定了,沉沉地睡在观察室里,何惠芳这才想起要去谢谢曹老三。她走出观察室,看见曹老三蹲在那儿,嘴巴肿得像个猪拱嘴,胸前都是血迹,见到何惠芳只是焦急地问:“茉莉没事吧?没事吧?”像茉莉是他的女儿似的,何惠芳心里一阵感动。
何惠芳有一点尖刻,好管闲事,与人相处不大好。她的丈夫江堂发在“文革”中是个造反派头头,在两派“武斗”中被打死了。她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当家时,半强行地搬进老宅的,因此,从一开始老宅的人就不欢迎她。
何惠芳的父母早先是摆水果摊的,夫妻俩生了一大串孩子,何惠芳是最小的一个。家庭生活一直很拮据,在何惠芳的记忆中,小时候就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穿姐姐们的旧衣。长大以后,她竟出落成一个芙蓉花一般的女孩,和父母及哥哥姐姐们长得都不像,白里透红,水灵灵的。后来她到供销社的一间商场当了营业员,整个宜市都知道这儿有个美人儿。
何惠芳是在那样一个贫穷家里长大的,又有“文革”中的经历,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很计较,对周围的人有戒心,对邻居也比较尖刻,也拒绝大家对她的帮助。曹老三拎水的时候,常常顺便替她拎上两桶,但她从来都不领情,反而担心曹老三跟自己套近乎,会乘机占自己的便宜。
何惠芳并不是一个贞妇烈女,丈夫死了以后,她也想过嫁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也想过找个情人,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和曹老三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何惠芳突然感到自己平时瞧不起的曹老三其实还是挺正派的,除了在那个楼梯缝里占一点眼睛的便宜,从未对自己有过不敬的举动,并且一直在关心和帮助着自己,心里一下就对曹老三解除了戒备。
茉莉出院以后,何惠芳想,也许曹老三会借这次机会来和自己套近乎。她甚至想,如果曹老三有什么企图,就迁就他一次,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做女人了,给曹老三一次也不为过。
可是曹老三并没有得寸进尺,他没有找任何借口到她们家的楼上来。只是默默地帮她挑水、劈柴、搬重东西等。干完了,也不说什么,好像这就应该是他干的似的。后来,何惠芳有重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喊一声“老三”,他就来了。
何惠芳的女儿茉莉,是个精怪一样的女孩。她长着一张椭圆形的鸭蛋脸,白皙的皮肤像透明果冻一样,看得见皮下的静脉。皮肤白,眼睛就显得黑,坐在光照不够的房间里,人们一进门,先看到的是两个亮晶晶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她消瘦单薄,却透着江南女孩特有的秀气,长得比她妈妈还要漂亮。可是她患过小儿麻痹症,留下严重的残疾,两只腿又细又短,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看着茉莉你会形成一个强烈的反差:上身像美丽的天使,下身像一个畸形的精怪。
茉莉是一个遗腹子,她还没有出世的时候,父亲江堂发就死了。何惠芳一个人带着她,经常把她锁在楼上那几乎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这孩子自小就很乖,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一点声息。人们常常看到她趴在二楼的窗台边,望着天井上面那一方小小的蓝天。人们在楼下走过,猛一抬头,看见老宅那灰暗的窗户下,露出一张白白的脸,会吓一跳。等再抬头看时,那张脸又不见了。茉莉害怕别人盯着她看,就把自己藏起来了。
何惠芳害怕身有残疾的女儿受到伤害,不让她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到了九岁也没有送她上学,自己在家里教她认字算算术。
茉莉出院后的一天是个艳阳天,天气暖洋洋的。曹老三破天荒地上楼来了,他要背茉莉到后院去晒晒太阳。何惠芳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茉莉趴在曹老三宽厚的背上,很快乐,长到九岁了,竟是第一次来后院,她眯着眼睛看太阳,太阳通红通红的。她闻到一阵清香,是那棵枯枝一般的腊梅开花了。
后来,曹老三总跟何惠芳说:“这孩子虽然残疾,但很聪明,不读书,今后怎么办?”再三再四,何惠芳终于下定决心,将茉莉送到学校去读书。曹老三从码头机械厂要了四个废弃的轴承,做了一个简易的推车,让茉莉坐在上面,由何惠芳推着她送去学校。轴承滚在石板路上,声音太吵,曹老三又把轴承换成了胶皮轮子。后来,成虎上学和茉莉同路,他主动提出每天推茉莉去学校,茉莉更开心了。
刮风下雨的时候,就由曹老三背,茉莉长大了,不愿意再被他背,就叫成虎哥哥背她。曹老三就做了一副木拐杖,经过练习,茉莉竟然可以站起来自己拄着拐杖走了。所以,茉莉那时候对曹老三比妈妈还亲,长大以后,才渐渐和曹老三疏远了。曹老三也不生气。现在茉莉在一间绣花工厂上班,周末才回来。
曹老三虽然没有占何惠芳便宜的企图,但他一直在楼梯下偷看何惠芳。他认为,偷看是他个人的事情,他不能欺负一个寡妇。这是曹老三的逻辑。何惠芳也知道他仍然在偷看,不过在知道了曹老三是一个没有危险的人以后,她就放松了戒备。实际上,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也有生理的需求,只是一直克制着。
一天,何惠芳洗完澡后,发现忘了拿换的内裤,就匆匆地套上裙子,拎着洗澡水下楼去倒了。恰好曹老三刚刚下班回到楼梯间里,何惠芳那双红色的硬塑料拖鞋把楼梯踏得一路“呱哒呱哒”响,曹老三也在楼梯缝里把她看了个够。何惠芳将水倒到阴沟里,回头看见曹老三的门虚掩着,正好从门缝里看见曹老三蜷在床上,面部表情很痛苦地在自慰。何惠芳赶紧转身上楼。她哭了,曹老三是个正人君子,他宁可折腾自己,也不愿占她一点便宜。
夜里,何惠芳轻轻地敲开了曹老三的房门……
这是何惠芳和曹老三之间的秘密。可是他们忽视了一个人,茉莉。
曹老三吊着左手坐在床上,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门外议论的人也都走了。这时,楼梯响了,曹老三知道是何惠芳下来了,她没有穿平时穿的塑料拖鞋,好像是换了一双布鞋,而且踮着脚,因为她下楼的声音很轻。
他以为何惠芳是到厨房去拿热水,这正是何惠芳洗洗上床睡觉的时候。老宅里十几户人家,由于住得近,各家的生活习惯,甚至夫妻性生活的规律,都不是秘密。当然,各家也就特别怕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知道。
听着何惠芳轻轻的一下一下的走下来,然后听到何惠芳进了厨房,曹老三就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这时,他又听见何惠芳从厨房里出来了,接下来应该是上楼的声音,可是没有听到楼梯响,而是自己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何惠芳轻轻地说:“你洗洗吧。洗好了,把汗衣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另外,你的衬裤放在哪里,我把裤绳换成松紧带。”说着,就去翻曹老三床头,曹老三平常的洗换衣服都放在床头。找出几条衬裤,她转身就出去了。
曹老三起床,发现床前放着一盆温水,水温不冷不烫。他用一只手将自己洗了洗,感到莫名的舒服,钻到被子下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何惠芳又踮着脚下来,将一叠衣服放在床上,然后端走了床前的木盆。
第二天天亮,曹老三一觉醒来,看见他所有衬裤的带子全换成松紧带了,何惠芳解决了曹老三受伤后最大的难题。
曹老三出事,让老宅里那些对齐社鼎遇鬼的事将信将疑的人,心里也发毛了。虽仍然有人不信,但不信者也说服不了大家。
曹老三住院时,老宅也暂时安静了几天,他一出了院,人们又想起他遇鬼的事,老宅里又有点怪怪的。
信也好,不信也好,日子总还要过。天亮以后,人们各自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奔波了。
·5·
第五章
齐府是个深宅大院,进入大门后,曾有一道“凹”字形的仪门,仪门一般是关闭的,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只有最尊贵的客人和族中长辈才能走仪门,而一般客人包括宅子的主人,平时都只能走开在仪门左右的边门。徽式大宅子的仪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就像北方的照壁一样,屏蔽着深宅大院里的隐私,不同的是,照壁在大门外,仪门在大门里。如今老宅的仪门、边门都不复存在了,大门一开,一下就把前院暴露在人们的面前。
仪门的后面,左右有两间房,一间是原来的门房,如今住着程基泰。一间早先是放轿子的轿房,后来世事变迁,被打开朝街一面的墙,做了店面,解放后店面关门了,现在住着杜媛媛的妈妈。
再往里就是前院了,前院有两个残破的花坛。齐府鼎盛的时候,一边种着牡丹,一边种着天竺,牡丹代表着荣华富贵,天竺寓意长寿百年。如今花坛里长满了杂草。前院有约五六十平方米,昔日的白墙已经变成灰墙,上面布满爬藤,墙上的瓦已经残缺不齐。
穿过前院,是一道圆形的满月门,月门前是五级台阶,月门的两边用小瓦拼成了梅花状的花墙,花墙也已残破,像老人缺了牙齿的嘴巴。
过了月门,是一个小天井,天井上面就是齐府最大的厅堂,齐园青手书的“齐庆堂”三个大字的匾,就挂在这个厅堂上。这里是齐府接待客人、举行婚丧盛典、除夕全家团聚大宴的地方。齐社鼎和谢庆芳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举行的。
从大门到这里,是齐府的第一进,现在人们把它称为“前进”。
穿过前进的厅堂就是二进,二进的天井比一进的大,周边有回廊,但厅堂比一进的小。再穿过一个短短的露天走廊,就进入三进,三进又是由一个天井和一个厅堂组成的。
齐社鼎和曹老三都住在三进,三进当年是老爷和小姐住的地方,进入三进又有一道门,三进就有自成一统的感觉。现在住在一进、二进和后花园里的人们,与住在三进的人交往相对少一点。对三进发生的事,也只是耳闻并不是眼见,总有点将信将疑的。
如今人们把齐府称为老宅,年轻人甚至不知道齐府是什么。齐社鼎和曹老三出事后,老宅像个被捅了一下的麻雀窝,闹腾了一阵子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生活恢复到既定的轨道,人们最关心的还是老宅拆不拆这件大事。可改造园青坊大街的事,传了一阵子,又没有了消息。
老宅每天最热闹的时候是傍晚,大人们下班了,孩子们放学了,人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像鸟儿归巢一样回归老宅。
归家的人潮过去以后,一位精瘦精瘦的男人走进了大门,他叫程基泰,老人们都叫他程小开。程基泰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可衣着却很时尚,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偏大,两肩都耷拉下来了,他实在是太瘦了,那T恤穿在身上有点像挂在衣架上。黑色的T恤胸前印着一行白色的英文“KISS ME”(吻我),显然他不知道这英文是什么意思,不紧不慢地踱着八字步,叫旁人看了觉得很滑稽。
程基泰手上拎着一个荷叶包,不用问,里面肯定包着他最喜欢吃的卤猪头肉。宜市处在湖网区,郊外有不少大湖,盛产鱼虾和红毛蟹,还有莲藕,湖里长满了荷叶。在市场上,小贩们都用不沾水不沾油的荷叶包卤菜,然后用草绳一扎,顾客拎起来就走,很方便。八十年代以后,人们都用起了塑料袋,但仍有小贩喜欢用荷叶包卤菜,程基泰也特别喜欢荷叶包食品后的那种特有的清香。
程基泰腾出一只手掏出钥匙开了门,嘴里还在哼着黄梅小调:“小妹妹打猪草哟,唉哟依子喂——”程基泰当小开时,是黄梅戏票友,捧得最多的就是后来成了黄梅戏表演艺术家的严凤英。他现在哼的,就是严凤英当年唱红一时的黄梅戏《打猪草》。
打开房门,立即冒出一股霉味,可程基泰已经习惯了,他把卤猪头肉放在桌上,就到门外的窗檐下,捅开炉子准备烧饭。
曾是门房的房间当然很小,房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方桌和一个条桌,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程基泰只好在窗外的屋檐下放一个煤炉烧饭,一到下雨,他弯腰烧饭时撅起的屁股就被雨水打湿了。
住在如此窄小房间里的程基泰,小时候却是二层楼花园洋房里的公子哥,所以他才有一个外号叫程小开。
程基泰的爷爷在武汉有一间航运公司,年老以后将家族生意交给儿子,就和太太落叶归根回到了宜市。爷爷在教会区旁边买了一块地,建了一幢二层的花园洋房。觉得身边寂寞,要求儿子送一个孙子回来,这样,父亲就将小儿子程基泰送到了爷爷奶奶身边。
两位老人当然对小孙子百般溺爱。解放前,十来岁的程基泰成了宜市有名的“小开”。后来,时局动荡,程家就将生意往香港发展,在武汉的家族也逐渐迁往香港,父母想把程基泰带走,无奈两位老人舍不得,程基泰就被留了下来。这一留,人生就拐了弯,程基泰的命运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两位老人解放前夕相继去世。解放军的炮火过了长江,程基泰和在香港的家人失去了联系。
除了乡下的农田,程家留在宜市的只有一幢两层楼的洋房。安葬完爷爷奶奶,家中的佣人纷纷回乡,留下程基泰和从武汉跟过来的佣人王妈。程小开没有任何谋生手段,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为了生活,他先是变卖家中的东西,能卖钱的东西卖光以后,就只好把洋房也卖掉了,王妈也走了。
程基泰的生活每况愈下,最后搬到齐府的门房住了下来,这一住就住了二十几年。
程基泰把中午的剩饭剩菜倒进锅里热一热,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猪头肉吃了起来,一会儿就吃得满头大汗。他抄起宽大的T恤擦了擦汗,听见有人敲门。
程基泰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很少有人会敲他的门,又低头吃饭。敲门声又起,而且敲得很有礼貌,轻轻的,一下一下的。
程基泰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问:“请问,这里是园青坊大街85号吗?”听口音像是个广东人,舌尖有点发硬,但普通话说得还算标准。
程基泰回答:“是,这里是85号。”
来人又问:“请问,您就是程基泰程先生吗?”
程基泰仿佛受到感染,回答也变得礼貌起来:“我是。您是?”
来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程基泰说:“我是程翠玲小姐的朋友,姓黄,从香港来,这是我的名片。”
程基泰听到程翠玲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看看手上的名片,光线很暗,看不清名片上的小字,他转身回到房间里,从条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副镜框已经发黄的老花镜戴上,就着灯光,看到名片上印着“香港浩海投资有限(集团)公司总经理黄瀚浩”。程基泰只觉得心里一亮,这才想到还把客人晾在门外。欲把客人往家里让,又觉得家中太寒碜,便站在门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有些激动,程翠玲是他失踪了的女儿。
解放后,程基泰由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坐吃山空一贫如洗,再加上那个巨大的“海外关系”阴影,年复一年,就把婚姻大事给耽误了。
随着年龄逐渐增大,程基泰越来越觉得孤独,一直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曾经有人介绍了一位离婚的女人给程基泰,那女人到他家来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见面了。介绍人问为什么不愿意,那女人说:“他家小得连老鼠都放不下,找个女人放哪儿?”
后来,程基泰抱养了程翠玲,她是乡下一位远房亲戚的女儿。
程基泰领养程翠玲是想养儿防老的,结果程翠玲却让他伤透了脑筋。程翠玲跟着他生活了十几年,除了姓程,跟他没有什么感情。程翠玲长得小巧玲珑眉清目秀,可自小个性反叛,她总是不愿待在家里,程基泰稍不注意,她一闪就到了街上,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后来发展到常常夜不归宿,在社会上结交不三不四的人,几次被派出所的民警送回来,还上了街道居委会所编列的“失足青年”的名单,街道居委会的老太太们经常上门问长问短,让程基泰既忧心忡忡,又很没面子。
一次,程翠玲又是多日不归家,程基泰满世界去找,最后在码头的候船室看见她和一帮小青年在一起。程基泰抓住了她,将她带回了家。那天晚上,程基泰一夜没睡,就守着程翠玲,苦口婆心地劝她要学好。程基泰说:“将来你在香港的爷爷回来了,你这样子还有脸见他吗?”其实,程基泰心里都没有把握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父亲,父亲还在不在香港,他也弄不清楚。
程翠玲听了,朝他嚷:“那你把香港爷爷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他!”
“你去香港?你去得了吗?”
“那你别管,我反正要去。”
程基泰知道程翠玲又想往外跑,就说:“你别想,香港算海外,去那儿跟出国一样,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出国?”
程翠玲就不说话了,躺在床上装睡。
第二天一早,程基泰将程翠玲锁在家里,出外去给她买早点。当他端着豆浆油条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房门歪在一边,门锁仍然好好的,程翠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程翠玲的狐朋狗友把她“劫”走了,程基泰真是欲哭无泪。从此,程翠玲就没回来过,也没有任何音讯。
那段时间,程基泰一下老了十几岁,本来就瘦小的他变得更矮小了,连走路都佝偻着腰。所剩无几的头发也全白了。
两年多过去了,突然有人带来了程翠玲的消息,程基泰不知该是惊喜,还是悲伤。
来人见程家是如此窄小阴暗,就说:“您如果方便,请和我一道去一下宾馆。程小姐给您带了一些东西,还有一封信。”
程基泰不知道说什么:“啊啊,好的,好的。”转身锁上房门,跟着来人走了。
这正是家家户户忙着烧饭的时候。老百姓过日子就是吃喝拉撒睡,吃为先。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一辈子的劳作都只是为了糊口。宜市是一个位于长江边上的城市,靠卖力气生活的码头工人是很大的一个劳工群体,他们对每天上班有一句很形象的口语,叫“搞嘴去”。“搞嘴”就是挣吃饭的钱。
平民百姓下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做饭。拥挤着十几户人家的老宅,连廊里,屋檐边,厅堂中,都是烧饭的地方。夏天天热,有的人家就把煤炉拎到天井里去烧饭。家家户户的锅碗瓢勺响起来,构成了一支民生交响曲。
到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末,对于城市平民的生活来说,变化最大的是吃肉的日子多了起来。哪家买了排骨、猪腿骨,那“咚咚咚”剁骨头的声音,整个老宅都能听见。切菜的声音渐渐停下,炒菜的味道传出来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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