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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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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老三也说:“是呀,我住的房子就那么小吗?五平方,狗窝差不多!”
  这时,大家开始鼓噪了,嗡嗡的一片。
  程基泰说:“是呀,我们家就那么小?”
  唐秋雁说,“那么小的房子怎么住?”
  何惠芳叫了一嗓子:“我们要求重新测量!”
  汪经理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表,翻到曹家胜的一页,说:“你叫曹家胜,是吧?你家只有四点八平方,我们让了零点二平方,才有五平方,这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字。顺便说一句,你住的地方虽然不是狗窝,但也不是房子,那是楼梯间。”
  汪经理没等曹老三说话,马上转向同年,问:“这位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同年说:“邵同年。”
  汪经理翻了一会儿,说:“没有叫邵同年的,你不是户主吧?报户主的名字。”
  同年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说:“金月清。”
  “说大声一点,我没听见。”
  同年叫了起来,因为突然报母亲的名字,立即勾起他的心酸:“金——月——清——”
  汪经理说:“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你妈妈在家,这里还有她的签名呢。”
  这才几天,已经天上人间了。
  汪经理又转向大家说:“所有公布的情况,这里都有户主的签名。”
  这时大家才知道,人家早已经做好了圈套等你钻了。那天笑面佛似的汪经理,表面上那样好说话,一个平方米两个平方米地让,实际上他要大家签字,就是为了堵大家的嘴。厅堂里突然静了下来。
  杜媛媛觉得自己现在该说话了,就问:“每家的房子都这样小,你们难道还准备把我们几家安排进一套房里住吗?”
  汪经理马上接过话头说:“那怎么会呢?我们开发公司要给大家一个大大的优惠,原则上每户一套新房,以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剩下不够的面积,本公司以成本价优惠出售给各家,奇#書*网收集整理今后,大家都有自己的房了。”
  杜媛媛问:“那么出售的面积,多少钱一平方呢?”杜媛媛毕竟没有经验,把话题引到买平方上去了。
  汪经理知道大家已经进沟了,现在大家所关心的已经不是还给多少平方,而是要花多少钱了。第一道坎过去了,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当总经理的弟弟说了,顺利拿下来,奖励他五万元。他也知道,仅此拆迁一项,他就帮大哥至少多赚五百万以上,拿个五万元也是心安理得的事。
  汪经理擦了擦汗说:“现在没有开工,还不能准确地算出成本价。到时,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价格。”汪经理知道,不能一次把所有的事都说满,人心难填,得了一个好处,他还会想着另一个好处。
  杜媛媛继续跟着汪经理的套走,她关心的是买房价格问题,因为她现在居住的三进下厢房,就那么一小间,怎么算也多不了几个平方米,根本不能解决她的住房问题。母亲的房子再小,也得有一个独立的小套。自己一直勤奋地努力,就是为了存钱买房,现在她关心的当然是房子的价格。她以为全老宅的人关心的也是买房价格问题。
  杜媛媛冲着汪经理说:“这样不行,现在如果没有一个定价,到时你们把房价定得高高的,我们怎么知道成本价是多少呢?”
  汪经理说:“这点你放心,到时会有一个参照价,即房子的售价,相比一下,你就知道是不是成本价了。”
  自以为精明的杜媛媛紧接着说:“那也不行,房价多少都是你说了算。我提个建议,现在虽然还不能算出成本价,但是不是定出一个优惠比例出来,比如优惠百分之五十?”
  汪经理哈哈哈一笑:“你实在是聪明,优惠百分之五十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利润,优惠百分之二十,我回去争取争取。”
  说到这儿,下面嗡嗡地议论起来了。
  汪经理看看大家,知道已经大功告成了,就说:“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我回去向公司汇报,尽快把优惠价格定下来,大家先把拆迁偿还协议签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成虎,知道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杜媛媛已经被开发公司完全套住了。他说:“等一等,汪经理,我有一个疑问。市里拆迁政策的确是旧房一平方还新房一平方,可是旧房的平方怎么算才合理呢?像85号大院这样的旧房子,过去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如今住了十九户人家。你们在测量的时候都是进屋量的室内面积,自然每家都很小,还有其他共用面积呢?比如,三进有三户人家在共用厨房里烧饭,那共用厨房的面积你们怎么没有算?你们这种只算屋内净面积的算法,有依据吗?”
  其实,那天看完公布的结果,了解了市里拆迁返还政策后,成虎就一直在琢磨,从开发公司所公布的情况来看,表面上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老城改造,一个85号大院这么大的深宅子,十九户人家,家家都弄得住房更为紧张,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呀。但,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确实是市里的政策,从政策的本身来看也应该是合理的,你不能要求开发公司拆一平方,还两平方呀?
  但是,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对现代盖的宿舍楼,包括老百姓自家盖的那种东接一块西接一块的自建房,都是不行的。那种房子,一家一家都是独立单元,算起面积来也清楚。可老宅里,十九户人家几乎是住在一起的,如果按照各家房内实际面积来算,就大不合理了,还有那么多的厅堂、过道、连廊,包括公用厨房的那些面积被开发公司“贪污”了。
  成虎一说完,下面立即炸了,大家如梦初醒般叫道:“对呀,对呀!”
  曹老四骂开了:“他妈的!搞了半天明明骗了我们,还在这儿装好人,这不是欺负人吗?”
  刚刚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的钱启富,懂得了一点法,指着汪经理说:“你,你们懂不懂法?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告你们。”
  杜媛媛如梦初醒,她的脸红了,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错,难为情地回头望着成虎。
  情况急转之下,已经无话可说的人们又像火山爆发了。
  汪经理的汗又冒出来了,他求救似的朝着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副总经理示意。
  这位副总经理也姓汪,民营企业家族式的管理很普遍,他也是总经理的亲戚。汪副总经理好像是成竹在胸,他先让大家鼓噪了一会儿,因为这种时候要是硬压,反而会激化矛盾,他得等大家先把火发一发,只要现场不失控。
  鼓噪之声稍低一点后,汪副总经理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面,开口说话了:“我是公司负责拆迁的副总经理。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依据,还有那位老同志,问我们懂不懂法,我很敬佩这两位同志的理智和清醒。我们是一家有一定知名度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切都会循着法律和政策去做。这样大的一个项目,我们专门请了律师当我们的法律顾问。”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人,“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那位年轻人两手抱在肚子上,矜持地朝大家点了点头。
  这时,汪副总经理从包里掏出一叠纸,举了举,继续说:“刚才那位同志问我们有没有依据,有。没有依据我们怎么向大家交待呢?我们的依据就是这个。”说着,他将手中一叠纸,朝四周都示意了一下,然后尽量用非常清楚的话语说:“大家在房管所承租的房子的面积。”
  赵大队长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租的了,谁还记得,恐怕也没有原始记录。你找一找我的承租合同给我看看。”原来,赵大队长住进来,是当时政府后勤科出面安排的,他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承租合同。那时新政权刚刚建立,部队南下,向谁承租?跟谁签定承租合同?那时房子实际产权还是齐家的呢。
  汪副总经理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是的,有些确实找不到原始承租记录了,但是——”他故意停了停,环顾大家一圈,然后接着说:“房管所有每一户每个月缴房租的记录,还有你们每月缴房租的收据底根。这里准确地记录了你们实际居住面积。如果说那些公共部分是属于你们的,那你们为什么没缴房租呢?”
  汪副总经理的一番话,把刚刚鼓噪起来的声音压下去了。
  大家都低头一想:是呀,每个月缴房租的收据,是依据呀!
  老宅里有三种住户,一种是齐社鼎、齐社娟,他们是老房主,所住的房子属私房,产权明晰,但具体面积也和承租户一样,很含糊。一种像月清家这样的,虽不是老房主,但房子是解放前租的,准确地讲,是典租。一次性将一笔定金交给房主,约定在若干年内,房主将定金返还给承租者,就可赎回房子,承租者实际上是用这笔资金的利息作租金。如果不能赎回,房子就归承租者。齐家一直没有能力赎回房子,所以一直由邵家住着,根据解放后的政策,认定房子为邵家的私房。以上两种都不用缴房租,也就没有房租收据。第三种就是房改以后,房子的产权属于国家,后来的承租人每月向房管所缴房租的,这部分人在老宅里占大部分。刚才汪副总经理出示的收据,就是这部分向房管所租房的人的。
  成虎没有慌,这个问题他仔细思考过,还问过汪平。汪平说,据他所知,在执行拆迁还房政策时,一般是宜粗不宜细,细了,问题会越搞越复杂,矛盾也会越搞越大。
  成虎问:“怎么粗法?”
  汪平说:“具体问题都不一样。具体问题,具体处理。”
  汪平这后一句话,等于没说,但给了成虎一个启发,即,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应该据理争一争,连争都不争,那就是任由开发商宰割了。
  现在成虎清楚地看到,开发商步步为营,准备得十分充分,步步引人入套。这就更让他警惕了。开发商是在与老宅的人斗智,目的是维护他们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在与老宅里的住户争利益。
  老宅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大伙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老城改造,最后却可能得到与自己的期盼背道而驰的结果。
  成虎决定好好和他们斗一斗,先把问题复杂化,然后抓住开发商的弱点攻击他们。成虎说:“这种老房子的房租,应该考虑一下它的历史背景。当年房改前,老房主租房一般都一间一间地租,也就是说,除了房客承租的部分,其他都是属于房主的。后来搞房改,老宅里很多公用部分都收为国有了,公用部分也就属于国家了。国家将房子租给老百姓住的时候,实际上也把公用部分无偿地提供给他们使用了。这些公用部分很多界线也是不明晰的,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你们如果抓住房租收据来做文章,就错了。因为房改以后,除了私房,其他都归国家了。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的一切都是人民的,对老宅里公用部分的面积,国家并没有斤斤计较,也无法斤斤计较。如果今天你们要计较一下,那么好,你们是民营的房地产公司,也就是跟我们85号大院里的私房主一样。85号大院,除了私房和大家缴房租的这部分面积,多出来的面积都应该是属于国家的。我们要求重新测量85号大院,测量的正确方法应该是,从前门到后门,整个85号大院的实际面积。”
  成虎的一席话,很多人没有听懂。有些人还有点怪成虎,把问题搞那么复杂干啥,管他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给国家,我们不是更少了?
  那汪副总经理听明白了,他知道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手。开发公司实际上在做一道模糊题,他们把老宅里各家都分裂开来,余下的部分就都成了开发公司的。
  成虎看到了他们的要害。按照市里政策,拆一平方米还一平方米,成虎要求把整个老宅当一个整体来算,老宅里所有的前院、跨院、后院、天井、回廊、连廊、雨廊、过道都得统统算进去。这部分的面积实在太大了。
  汪副总经理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了,只是成虎还留有余地,没有把问题完全说破,也没有继续往下追,所以才有人埋怨他。他开始让步了,悄悄地把那一叠纸塞进了包里,然后说:“刚才这位同志说的话题,也实在太大了。国家的,什么不是国家的?我们都是国家的嘛,今天我们是来讨论返还面积的,就不说那么远了。不过,这位同志讲的历史事实我们也该尊重,大院里共用的厨房,各家门前的连廊,可以考虑算一部分面积。我们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尽快地拿出一个办法,好不好?我看今天就先讨论到这儿。散会吧。”
  汪副总经理急于结束今天的会,他怕拖下去,又会节外生枝。
  成虎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刚才说的观点,只能点到为止。现在重点是为老宅里的人也为自己争取更多一点的利益。
  他心照不宣地望着汪副总经理笑笑,言外之意很清楚,你们好好研究吧,我是有所保留的。
  散了会,很多人把成虎围起来,杜媛媛问:“小成,你刚才讲什么国家的,国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国家也不会给我们呀?”
  成虎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他们一定会让步。”
  杜媛媛还是不解地问:“让步,怎么让步?”
  成虎不想说了,就说:“给你加平方。”
  这时,张奶奶家的二傻子插了上来,伸着舌头说:“让步——好!”
  张奶奶给了二傻子一巴掌,说:“一边去,你懂什么?”
  二傻子摸摸自己的头,“呵呵呵——”笑着走了。
  人们也都若有所思地匆匆回家了。成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话使刚刚团结起来的老宅人,又要四分五裂了。

·21·

第二十一章
  当年盖齐府的时候,在宅子里进出行走,雨天不淋雨,夏天不晒太阳,齐园青设计了一条通贯整个齐府的连廊。
  齐府坐南朝北,连廊在宅子的东西两边。从齐府前院开始两边就有连廊,为了让连廊相接,前院那道花墙两边,各开了两个“平门”供连廊通过。所谓“平门”,即门的形状像一个立在那儿的花瓶,“平门”寓意平安的意思。“平门”没有门,只是在墙上开了一个瓶形的框。连廊穿过“平门”进入一进天井,再穿过天井,汇入一进厅堂,经过厅堂再分开,进入二进天井,一直通到三进的厅堂。连廊分分合合,分在天井里,合在厅堂中,天井这部分连廊由于是方形的,又叫回廊。连廊汇入三进的厅堂后,进入雨廊,穿过厨房和库房中间的过道,最后进入后花园。
  如今老宅里的连廊早已面貌全非,看不出一个完整的样子,更别谈从前院通过连廊到达后花园了。老宅里人满为患,连廊都被占用了,有的被隔成住房住了人家,有的被隔成厨房烧饭。连廊在前院的起点处,就是程基泰烧饭的地方。连廊的终点,被隔成住房住了孙拽子一家。现在要弄清连廊的归属,会牵涉到很多人家的切身利益。
  为了共同的利益,老宅里的人空前地团结起来。一团结就取得了成果,第一次谈判,开发公司就做了让步。
  可是,散会以后,人们回到家里一想,喜悦的心情就降温了。这些连廊和共用厨房,如何计算面积?这些面积属于哪家?各家能分多少?越想,问题越具体,越想,矛盾越多,一个一个都和自家利益相关,都无法回避。
  于是,各家的房门又关了起来,家家都在灯下商议着自家的事,核心内容当然是如何维护各自的利益了。老宅人的团结联盟,已经分崩离析了,表面上还维持着客客气气的样子,心里却在相互试探虚实。老宅人的心,又散了。
  老宅三进的东连廊,一部分齐家做了厨房,一小部分被何惠芳隔成了厨房。厨房外还留着一点窄窄的回廊,回廊边有一排石凳。这些石凳已经年代久远,它不是给人坐的,而是早先小姐们摆放时令花草的,春天放迎春和杜鹃,夏天放牡丹和芍药,秋天放菊花,冬天放腊梅,平常就放有一些罗汉松、黄杨、文竹之类的微型观赏盆景。
  现在老宅里哪还有地方给人赏花种草,但那些放花的石凳还在。石凳上现在没有放花,但两家人各自放了一个破盆。齐家放的是破花盆,里面种了几根葱。就是平时用过的葱根,随手点在破花盆里,有时烧菜来不及去买葱,就在花盆里掐几根。花盆虽破,但盆里总有几根绿色的葱。其实种葱不是目的,只不过以此向何家表示,这块地方属于齐家的。
  何家不种葱,但何惠芳也是个精明人,她何尝不知道齐家的意思,她在窗前的石凳上放了一口破缸,缸里装着洗碗淘米的泔水,有时也倒点剩菜剩饭。几天下来,三分五分卖给从郊区来收泔水养猪的农民。后来物价上涨,精明的何惠芳不要那三分五分的钱,而要农民带点小葱来换。后来,养猪改用饲料了,郊区农民不再到城里来收泔水。可这口破缸仍然放在这里,这也是向齐家表明这边是属于我何家的。破缸放在石凳上,日晒雨淋,变成了蚊子繁殖后代的温床。但何家就是不拿走。
  齐家是老房东,他们家把连廊隔出来做厨房早,差不多占用了连廊的三分之二,何惠芳是“文革”中搬进来的,只占了连廊的三分之一,这两个破盆也是按照这个比例分别放在两边的。
  多年如此,两家泾渭分明,从未有过异议。两只破盆也像落地生根一样,清楚地表明着彼此的“楚河汉界”。
  这天早上,谢庆芳打开房门,发现石凳上有点异样。原来,何家那口长期空着的破缸里放进了土,土上也插了几根葱,不是葱根,而是葱。何家也开始种葱了?谢庆芳马上意识到何家的用意不是在种葱,那破缸还被悄悄地往自己家这边挪了一寸,虽然挪动的只有那么一寸,这也是何家在悄悄地多占地方。马上要测量连廊了,你何家多了,我齐家就少了,谢庆芳想上前把它挪回去。后来一想,也就那么一寸,何家占不了太多的便宜,就忍下了。但从那天开始,谢庆芳就特别注意那口破缸,每天都要看一看。
  过了两天,谢庆芳发现那口缸又被挪了一寸。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她还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要做。那次大家与开发公司谈判时,她一句话没讲。因为她家的情况和老宅里所有人都不同。她家是真正的私房主,将来怎样还房,她还在等开发公司和她谈。她也为此找过汪经理,汪经理说:“你们家的事好说,因为你们才是真正的私房。你先等一等,我们把大部分人家的事谈完了,再和你商量。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汪经理实际上是想把她家稳住,不让她们和其他人一起闹事。这段日子,她还在急着办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一定要在老宅拆迁之前做好,是大事,顶大顶大的事,她不想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再一次忍住了,毕竟才两寸的地方,装作没看见就是了。
  可是,当第三次看见那口破缸又被何惠芳挪了一点,谢庆芳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把破缸移了回去。
  第二天,破缸又被挪回来了。她再一次把它移回去。此后,你来我往,谢庆芳和何惠芳在暗中较上了劲。
  这天早上,何惠芳出去买菜了,谢庆芳又把破缸移了回去。而且移得比原来的位置还要多一点,也就是说,谢庆芳转守为攻了。
  何惠芳买菜回来看见破缸不仅被移回来,而且还退回到自家一边。就把菜篮子往地下一放,又要将破缸移回去。这时,谢庆芳从门里冲出来,指着何惠芳说:“你这是做什么?”
  看到谢庆芳,何惠芳有点尴尬地笑着说:“那石凳平时也是空着,我也想种点葱,烧菜时好应应急。”
  “别把人家当傻子,谁看不出你的心思。”谢庆芳说。
  何惠芳见自己的小点子被人识破,就想把此事支吾过去,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谢庆芳说:“不要以为就你聪明。那破缸放了多年都空着,突然想到种葱?你种葱也不要种到人家的地方,谁不知道你的用意?”
  好像被谢庆芳打了脸,何惠芳干脆就把脸拉下来了,说:“你不要以为这房子还是你们家的,空着的地方大家都可以放东西,凭什么你家要多占一些。”
  谢庆芳嗓音提高了八度:“你还以为是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当权的时候啊?早落实政策啦,该是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怎么,你还想强占?早不是江司令的那个年月了。”
  谢庆芳把死人江堂发拖出来,直戳何惠芳的心窝子。
  这句话,一下把何惠芳拖回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一股热血直往何惠芳脸上冲。谢庆芳今天这样不屑地说到江堂发,当年可不是这样。
  那时的江堂发是何等的人物?“武斗”打得激烈的时候,江堂发每次回来都横挎着枪,是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枪。还带着一个警卫员,警卫员背着冲锋枪。当时正是暑季,何惠芳就把饭桌放在西连廊外的天井里,就是现在的这个石凳旁。江堂发吃饭时,手枪就放在饭桌上,板着脸不苟言笑,左邻右舍都不敢大声说话。有一次,一只苍蝇在饭桌上飞来飞去,江堂发赶也赶不走,就怪谢庆芳家的那个破花盆。他梗着脖子冲着谢庆芳家的窗户叫:“养这几根破葱干什么?净招苍蝇。”第二天,谢庆芳就乖乖地把种葱的破花盆挪走了。江堂发死后,那个破花盆又不知不觉地回来了,一直放到今天再也没有挪位置。
  谢庆芳的话,让何惠芳恼羞成怒,她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现在改革开放了,像你们家这样的就翻天了?江司令怎么样也不比你们家那个台湾的国民党军官差。”
  两个人翻了脸,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难听。一个坚决要放,一个坚决不让放,两个人的四只手就按在破缸上,一个要挪,一个不让动。情急之下,何惠芳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推了谢庆芳一把,谢庆芳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她可不依不饶了,从地上爬起来,叫着:“打人啦!”一把揪住了何惠芳的头发,何惠芳也伸手抓住了谢庆芳的头发,两个人头顶着头,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揪着你的头发,僵持在那儿。
  老宅邻里之间的磨擦几乎天天都有,吵架甚至打架也常有发生。平常这种时候,只要有人拉架,双方就会松手,然后再互骂几句,事情基本上就结束了。可这时恰恰大人们都上班去了,一时没有人来劝架,两个中年女人就这样揪着头发僵持着。
  何惠芳知道自己打不过谢庆芳,这样下去必然要吃亏,首先声音沙哑地说:“你放不放手?”
  谢庆芳虽然力气比何惠芳大,但连日来总熬夜,又要照顾齐社鼎,此时已气喘吁吁了,她也想结束“战斗”,乘势下台,说:“你放,我就放。”
  何惠芳又不愿自己先放手,让谢庆芳占了便宜,“你先放,你先动手的。”
  谢庆芳又来气了,“我先动手的?是你先动手,我才动手的。”
  “我先动手的?是你先抓头发的,还说我先动手的!”何惠芳觉得自己已经吃了亏,还要输理,一时间气又上来了,于是手就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劲。
  何惠芳一用劲,谢庆芳也用了劲,两人又开始扭了起来。只是这时已经没有开始那样激烈了。
  两人相互拽着头发,头顶着头,眼睛看着地上,嘴巴还在不停地互骂。
  忽然,两人都停了下来,手也不拉了,嘴也不骂了。只见一只乌龟从墙角的阴沟里慢慢地爬了出来。它先从阴沟里伸出头,朝外看了看,然后慢慢地爬出来。这只足有汤碗大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的乌龟,一步一步地朝两人的脚边爬过来。乌龟不怕人,反而逼得谢庆芳和何惠芳不得不为它让道。乌龟爬到两人的中间,停下来,抬起头,似乎很不理解这两个女人为什么打架,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然后一步一步地穿过天井,爬到了另一边的阴沟边,钻了进去。天井的青石板上,留下它从阴沟里带出来的一道长长的黑泥。
  谢庆芳和何惠芳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理似的,各自理理乱糟糟的头发,默默地回家了。
  何惠芳洗洗脸,梳了梳头,一屁股坐在那个旧时的“美人靠”上,看着空荡荡的家,心中涌上一股无助的悲哀。寡妇还是被人欺啊,何况她还是个“造反派”的寡妇。“四类分子”“右派”,甚至包括像孙拽子这样和共产党打过仗的历史反革命都摘帽平反了,她却无法摘帽平反永远出不了头。如今老宅里家家都在想方设法从拆迁返还中多得点好处,可她却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个小点子,还被谢庆芳发现打了一架。何惠芳想痛哭一场,又怕被谢庆芳听见笑话,只能强忍着。
  她对着江堂发的旧照片,其实是在哭自己。自己是个寡妇,女儿又残疾,谢庆芳敢动手打人,明摆着是欺负自己。曹老三虽然忠实可靠,但大事上也无法帮忙,只能在搬家的时候出出力气。人活着,都有一个期盼,可自己的盼头在哪里?
  想着,想着,泪水又夺眶而出,何惠芳低声地哽咽着。这时,却听见楼下的谢庆芳放声地大哭起来。
  谢庆芳和何惠芳在天井里打得不可开交,齐社鼎却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前几天他从床上掉下来以后,病情又重了,神志不太清醒,本来能说简单的几个字,现在又不能说了,反应也迟钝了。
  谢庆芳披头散发地回到房间里,洗了洗脸,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把牛角梳,梳那一头的乱发。梳子刚一插进头发里,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刚才打架时,头皮都被拉肿了,谢庆芳只得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把头发梳顺。
  梳妆台还是结婚时买的,跟着自己已经几十年了,它在窗前像落地生根一样一直没有挪动过。谢庆芳也像这梳妆台一样,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齐府,离开过这个房间。如今,梳妆台旧了,自己也老了,曾经的一头乌发里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梳妆台上有一面圆镜子,镜子的反面嵌着一张谢庆芳和齐社鼎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谢庆芳穿一件旗袍,全身上下凹凸有致。那时的谢庆芳真的是年轻漂亮,跟齐社鼎在一起拍的照片,像一朵白玉兰开在一节老树桩上。看着照片,再看看镜子里现在的自己,一股悲哀直涌上心头。从想当齐府的当家人,到嫁给树桩一样的齐社鼎,到如今成了齐家一个老妈子,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走过来了,要不是心里有那个企盼支撑着,她真的想不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谢庆芳听到齐社鼎在床上动了一下,嘴巴呓语似的唠叨着。她走到床前,看到齐社鼎竟然面带笑容,这笑容让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谢庆芳的脑门。谢庆芳想,何惠芳虽然是个寡妇,但她的丈夫死了,再也不会拖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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