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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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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膝盖摔破了,还一个狗啃泥,把脸也蹭破了。
  唐秋雁想,遭报应了,以为自己捡钱,人不知鬼不觉,现在看来人可能不知,但是鬼察觉了,要不然怎么就摔在捡钱的地方呢?嘴啃泥的地方就是钱包掉的地方呀。
  经过痛苦的内心煎熬,唐秋雁最后还是将钱包交出来了,她在夜里悄悄地将钱包扔到吴家装垃圾的簸箕下面,她知道每天早上张翠霞在上班前都会去倒垃圾。
  没想到,她放钱包时还是被人看见了。她一直不明白,深更半夜,有谁会看见呢?但确实有人告诉了张翠霞。张翠霞想,既然唐秋雁已经把钱包交出来了,而且一分钱没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今天张翠霞还会对唐秋雁话中有话。
  唐秋雁想,我是捡的,又不是偷的,捡的不犯法。就这一点,就让她理直气壮。所以,无论是张翠霞还是吴富生的冷嘲热讽,她从来都毫不含糊地挡回去。
  今天,她没有心情和张翠霞斗嘴,要急着赶回家烧饭。
  老宅里又是锅碗瓢勺响起来的时候,家家都在做饭。晚餐一般比中餐要丰富一点,锅碗瓢勺的声音也会更响一点。
  回到家中的人们,各自带回来一天的感受,有高兴的,有沮丧的,还有一堆新闻。改革开放以后,新闻多了,有身边的,有远处的,北京的,深圳的,深圳是改革开放的特区,新闻最多。人们最关注的,当然是赚到钱的新闻,还有一直在飞涨的物价。家家都是一边烧饭,一边议论,这是老宅里最热闹的时候。
  小郑在厨房里忙着,本来他就会烧饭,何况当初向漂亮的杜媛媛求婚时,就有过承诺,家务他全包,其中包括烧饭。婚后,杜媛媛虽然也做家务,特别在小郑做得她不满意的时候,她就亲手做。但一般是杜媛媛收拾家务,小郑烧饭。
  杜媛媛躺在床上,却没有像中午那样睡着,她在盘算着,这一批服装出手后,能赚多少钱。算着算着,睁开眼,见满屋子挂的都是“大阪西服”心里就犯愁。这些“大阪西服”从福建运回来时,都是用蛇皮袋打成包的,拆包后,你要把它全部摊开,按新旧和破损程度不同,进行分拣,然后清洗熨烫,才能批发出去。虽然赵大成已经帮她挑选了一次,但仍要她重新熨烫。没有批出前,只好挂在家里,如今家中挂的这些“大阪西服”透着一股霉味。杜媛媛有点担心把全部的生意都押在这批“大阪西服”上,风险有点大。
  “吃饭——”
  小郑,做饭是把好手,不一会儿就将晚饭弄好了:一碗西红柿炒蛋,一碗黄瓜肉片汤,一碟切得薄薄的红肠。
  看着这一桌饭菜,杜媛媛心情好起来了。说实话,当初杜媛媛嫁给小郑,就跟小郑这手有关。杜媛媛这样的大美人,厂里追的人很多,有上海人,也有宜市人。宜市人,再好杜媛媛也不考虑,自己回不了上海,将来孩子还是要想法回上海。如果嫁给宜市人,那就在这儿落根了,她的心仍然向往着大上海。厂里上海人虽不少,但能看上眼的屈指可数。小白脸多,能干的,有男人气的少。杜媛媛特别留心的是,这些追自己的上海人在上海有没有房子,结果却是每每失望。
  想嫁人的杜媛媛,与其说是想嫁人,不如说是想嫁房子,但上海家中有宽敞房子的男人太难找了。最后,细心的、会做饭的小郑进入了杜媛媛的视野,嫁不了有房的,嫁一个会照顾自己的吧,杜媛媛退而求其次,嫁给了小郑。可小郑除了会做饭,其他一无是处,他没有主见,也不愿承担压力,家中一切都是杜媛媛做主,每次征求他的意见,他就会说:“你说吧,你说了算。”想躺在家里靠小郑照顾的杜媛媛,最后还得自己挑着家中的大梁。
  杜媛媛坐下来,小郑先盛了一碗汤,送到她的手上。知夫莫如妻,和小郑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杜媛媛,知道小郑有事要求她,就故意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汤的味道怎么样?”
  虽然只是简单的黄瓜肉片汤,但小郑把它做得透着一股浓浓的黄瓜的清香,肉片在其中只是一道调味。小郑认为,做菜,功夫不在调料上,而在放入的比例和时间上,他最拿手的黄瓜肉片汤和西红柿蛋汤,关键的讲究是黄瓜和西红柿什么时间放下去,肉片和蛋放下去后烧多长时间,盐、味精、胡椒粉除了要掌握放的分量,最重要的也是要掌握放下去的时间,这些是汤鲜美的关键。
  杜媛媛心里明白,故意说:“还不是和以往一样。”
  “今天我在汤里加了小虾米,你没有吃出来?味道更鲜。”
  杜媛媛在汤里捞了捞,果然发现有小虾米,就笑了笑。
  小郑自己喝了一口,夸张地说:“嗯,真鲜。”然后像随口说道:“媛媛,什么时候,我们该要个小囡了。”
  杜媛媛结婚后,一直不想要孩子。她曾经怀过一个,因为生活不稳定,一点钱都没赚到,要孩子太早,她就说服了小郑,把孩子流掉了。以后,就一直避孕。
  这以后,杜媛媛一门心思想多挣一些钱,根本就没有想到生孩子的事,最近每天为了生意奔波,累得每天晚上回到家只想睡觉,连和小郑过性生活的次数都少了。
  杜媛媛明白小郑想和她说什么,小郑在上海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小郑又是家中惟一的孙子,老奶奶想见到重孙,见到四世同堂。
  杜媛媛说:“生孩子?现在能生吗?生下来放在哪里养?这房子能养孩子吗?养老鼠还差不多。”
  “怎么不能养,你不就出生在这房子里吗?”
  一听这话,杜媛媛来了火:“我就是因为出生在这样的房子里,才像今天这样受累,才嫁给你这样的男人。”话一出口,她感到说重了。
  小郑的自尊心受刺激了,他把碗往桌上一放,提高了声音:“嫁给我怎么啦?现在改革开放了,深圳、广州有不少港商包二奶,你去啊,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受累。”
  虽然知道自己说重了,可听小郑这样说,杜媛媛的气更大了:“广州、深圳的阔太太们,也欢迎小白脸呀!”
  吵起架来,饭当然也吃不下去了,两人都生气地坐在那儿不说话。
  最后,还是小郑先下台阶,他把桌上的汤端到厨房里热了热,又端了上来,每次吵架,一般都是小郑先下台阶。
  杜媛媛想想,也是自己话说重了,于是又重新端起碗,准备吃饭。
  忽然,一股浓浓的臊味飘了进来,直钻进了杜媛媛的鼻子。
  又是狐臊!
  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的那股臊味又窜出来了,它先是似有似无的在你的鼻子边游动,当你捕捉它时,它好像又溜了,等你耸耸鼻子,它又出现在你的面前。接着,它和以往一样,像液体一样慢慢地把老宅浸透了。
  杜媛媛对味道是最敏感的,加上今天心情不好,只见她眉头一皱,将碗往桌上重重的一放:“还要不要人吃饭了?”说着起身打开了房门。
  老宅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一个人出来望动静,没有一个人出来议论,家家房门紧闭,有人家甚至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只想着不让臊味进入门内,而不管门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杜媛媛生气了,站在前院大声叫了起来:“哪家的臊味,还让不让人活了!”
  前段日子老宅里人寻找臊味源头的时候,她不在家,一点也不知道。
  第二次出现臊味的时候,她在家,但那天太累了,她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听小郑说了几句,但臊味已退去了,只是闻到一点点。她想,一定是哪家在烧臭咸菜。有人家腌咸菜腌变了质而发出臭味,有人就喜欢吃这种臭咸菜,烧这种臭咸菜也会臭了整个老宅。但今天不是臭咸菜的味道,这是一种臊味,杜媛媛闻了,头都发晕。
  杜媛媛见叫了几声没人应,就嗅着味道,寻找臊味是从哪家传出来的。
  她从前院往后找,在一家一家的门口闻。闻着闻着,闻出名堂来了,这股臊味是从二进东边上下厢房之间传出来的。
  二进处在老宅的正中,这儿的臊味可以往前往后很快传到整个老宅。二进的东西厢房分上厢房和下厢房,上厢房大,下厢房小。当年住在二进的主人,如果有妻有妾,妻住上厢房,妾住下厢房,如果没妾,下厢房可以做主人的起居室,相当于今天小型客厅的功能。
  二进的东厢房上厢房住着朱银娣,下厢房住着唐秋雁。朱银娣家的门关着,没有开灯,不知道家中有没有人,至少没有人在烧饭。下厢房的唐秋雁家,此时门也关着,但灯却亮着。杜媛媛闻到这儿,发现那臊味一阵一阵是从唐秋雁家传出来的。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推开了唐秋雁家的门。厢房里没有人,但满屋子里都是臊味,杜媛媛又一把推开了厨房的门,抬头看见唐秋雁正聚精会神地站在炉子旁烧着什么,一股浓浓的臊味扑面而来,杜媛媛马上就想呕。
  臊味的根源在这儿!
  原来,唐秋雁在罐头厂打零工,最近一段时间生产的罐头品种叫“红烧鸭块”。唐秋雁的工作就是把杀好褪完毛的鸭子切块。在切鸭块时,要把尖尖的鸭子屁股剜下来。在鸭子屁股尖的两边,有两个像淋巴结一样的东西,俗称“鸭臊”,如果混进了罐头里,那罐头就会有一股臊味。
  唐秋雁见那么多鸭屁股都白白扔了,觉得太可惜,想捡东西的毛病又犯了,乘人不注意就悄悄地顺手抓了一把,混在当福利分给员工的鸭脚里一块带回家。
  此时,她正聚精会神地烧鸭屁股,拿着一双筷子不停地伸到锅里夹起鸭屁股尝味道。突然看到杜媛媛进来了,吓了她一跳。
  杜媛媛问:“唐妈妈,你烧什么呀?”
  唐秋雁有点尴尬地笑着说:“鸭屁股,我把它红烧,你别看闻着有点味,吃起来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你尝尝。”说着夹起一块鸭屁股就朝杜媛媛嘴边送。
  已经要吐出来的杜媛媛一把推开唐秋雁,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杜媛媛揭开了老宅的臊味之谜,大家都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围在唐秋雁家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说着她的不是,把一股怨气撒出来了。
  唐秋雁有点发慌,毕竟是遭到众人谴责,但呆在家里就是不开门,站在房子里面对大家说:“我在自己家里烧,也没有到你们家里去烧。我自己吃,也没有叫你们吃。”
  这时,唐大龙下班回来了,也闻到了那股臊味。大龙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加上最近正在谈恋爱,看见这么多人围在自家的门口,赶紧问明原因,得知是因为母亲占小便宜,弄得整个老宅里都起民愤了,感到非常难堪。
  他重重地敲开房门,进到屋里,一句话不说,冲进厨房,端起那一锅还“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鸭屁股,一气倒到后街观音巷的公共厕所里,并向大家保证今后再不会有下次了。
  唐秋雁觉得很可惜,第二天见到曹老三还说:“别看那鸭屁股臊,味道还真不错,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用那样的鸭屁股下酒,酒都臊了。”曹老三说。

·17·

第十七章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节在民间是一个大节,往年,老宅里的节日气氛非常浓。对物质财富还不富裕的老百姓来说,过节就是找一个理由大吃大喝一顿。特别是孩子们,盼望的就是家中有一些好菜,无非也就是鸡啊,鱼啊,肉的,另外,再加上月饼。不过,宜市中秋节的时候,家家都会有一道特色菜,那就是板栗烧子鸡。这里靠南是古徽州,靠北有一部分紧挨大别山的余脉,山里盛产板栗,中秋时板栗正好成熟。
  老宅家家都住得挤,加上嫁出去或搬出去的孩子们都要回家过节,人就更多,因此中秋节的晚上,很多人家都会把饭桌摆到厅堂里来吃饭。每进只有一个厅堂,里面会摆上好几桌,厅堂里摆不下,就摆到天井里。各家还会把自家的灯牵出来,使整个老宅灯火通明。这一天,各家的女主人也要露一手,尽量做出一两道别人家没有的菜,这样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景象,程家的人可以回头尝尝身后杜家的菜,张家主人举着酒杯,转身就跟钱家的男人碰碰杯。孩子们也在各家饭桌之间穿来跑去,打打闹闹,还可以任意坐到任何一张桌子上。这一天,整个老宅好像是一个大家族在过节,透着其乐融融的气氛。这种和谐的氛围,一年当中也只有中秋这一次。
  可今年的中秋节,天已经擦黑了,老宅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虽然已经弄明白了臊味的来源,解除了人们心中的疑惑,但那个时隐时现的狐仙,仍然是大家心中的一道阴影。齐家大先生还躺在床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曹老三那只切断了手指的手还吊在脖子上,提不起精神;孙拽子常常追着人问,“你看到我们家铁姑了吗?”问得人毛骨悚然;钱启富不知什么原因被公安局抓走了,朱银娣整天关着房门;赵大队长伸着一条绑着石膏的腿,坐在后院里半睡半醒的晒太阳……这段时间,老宅里发生了太多的怪事,大家心里都笼罩着疑惧,担心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
  但,节还是要过的,就像日子再穷再难,也还是要活下去一样。老宅里的人,在这样逼仄的房子里过了几十年,繁衍后代,人丁兴旺,靠的就是这种能屈能伸的生存意识。只是把好日子当做一个盼头,一天一天地等着,相信它一定会到来。今年过节也一样,只是过得不声张而已。
  这天下了一阵小雨,气温明显下降,人人都添衣了,没有一家人家把过节的饭桌摆到厅堂里来吃,也就没有人把灯牵到外面来,老宅里黑黝黝的。但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中秋节是个团圆的节日,各家门内,还是要团聚的,饭桌上还是摆上了丰盛的菜肴,家家照样少不了板栗烧子鸡这一道菜。结婚成家在外的儿女们把孩子也带回来了,家家门内还是透着一股亲情和热闹,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当孩子们闹得厉害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制止,所以有时笑声戛然而止。老宅里的这个节,过得比往年寂静多了。
  这天老宅里只有一个人不想回家,那就是程小开程基泰。自从托黄瀚浩给女儿程翠玲带去一封信以后,他就苦苦地等着女儿的回信。黄瀚浩已经回去多日了,一直没有收到女儿的只言片语,他心急如焚。如果女儿在内地的任何一个城市,他都会立即去把女儿接回来。可女儿在香港,香港还没有回归,还是“海外”,“海外”是那么的遥远。他突然痛恨起这“海外关系”来。父母去“海外”,没有给自己带来一点好处,如今女儿去了“海外”,又给自己带来说不尽的担心。虽然自己到处炫耀“海外关系”,可“海外关系”有什么好?还不如自己脚上这双旧皮鞋,虽破,但合脚。
  联系不上女儿,也联系不上黄瀚浩,程基泰一急之下检举了钱启富,可是也把他自己牵扯进去了。这几天,为钱启富的事进出公安局让他心力交瘁,虽然解放以后,他一直受“海外关系”的牵累,但从来没有进过公安局。一股无名的痛恨,使他干了一件糊涂事。而钱启富和黄瀚浩干的事,还真说不清楚。虽然钱启富被关在里面,他自己被放出来了,但往深里查,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害人也害了自己。
  程基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焦虑过。在老宅里,他还不能把焦虑放在脸上,平时说了那么多的大话,如果邻居们知道程翠玲在香港做妓女,自己暗中告了钱启富,这张又干又老的脸往哪儿搁?
  往年的中秋都是和女儿一块过的,现在女儿在香港,他感到特别孤单。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进门面对一盏孤灯,也挂牵着关在看守所里的钱启富。他是一个小人物,但还不是一个小人,他是一个没有存心害过人的小人物。他面对熟人,尤其是面对朱银娣时感到心虚,这也是他不愿意回老宅的一个原因。
  天黑了,程基泰仍然在外面溜达。小雨淋湿了他的衣服。正是吃团圆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不多。有几个姑娘在街头打闹追逐,一个和程翠玲差不多大的女孩拿着一把伞奔跑着,伞挡住了她的视线,竟一头撞到了程基泰的身上。程基泰将她扶住,女孩朝着他嘻嘻地笑着,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女儿程翠玲的身影。过去为女儿的叛逆伤透了脑筋,生气的时候,常常对着不愿回家的女儿说:“你死在外面,别回来了。”这里说的“死”当然不是死亡,而是“待”在外面的意思。可今天,突然感到家里没有女儿,家也就不是一个家了。
  溜着溜着,不知不觉地溜到江边码头上来了,因为女儿是从这儿走的,他也希望女儿能从这儿回来。江风吹着他身上的T恤衫,一抖一抖的,抖得他心里忽悠悠的没个底。风很凉,吹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暖气,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孤单,生活中没有女儿,余生剩下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码头上昏黄的灯光,把程基泰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还有一家无法过节的就是朱银娣。她把全部的钱都交给了公安局,包括她在服装店里赚的钱,满以为公安局会把钱启富放回来,结果,钱启富不但没有被放回来,反而从临时羁押室转到看守所去了。她问过别人,这说明了什么,人家告诉她,这说明案情严重了。关在临时羁押室可以随时放人,而看守所就不行了,要等到案件审结。进了看守所的人,无罪释放的很少,一般都会判刑。朱银娣感到大难临头了。
  女儿让母亲到她家去过节,朱银娣不去,她不想见亲家母。女儿要回来陪她过节,她也不让。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人家的人了,别影响了亲家一家中秋的团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火不起,灯也不开,别人都不知道她在不在家里。
  对门张家本来就喜欢关着门吃饭,今天钟贵珍更连儿子大声一点说话都不让。她说:“对门出事了,不要让人家以为我们幸灾乐祸。”
  虽然住在一起有不少芥蒂,但别人家出事了,钟贵珍心里也没有什么高兴的。她说,毕竟在一起住了几十年,朱银娣当柜组长时对自己也有过不少照顾,做人要凭良心,谁家没有难,谁家不会有点事。今天是李家,明天可能就是王家,后天也许就是自己家了。所以,吃饭前,她到朱银娣家门口喊了几声,表示自己的一份关心,屋里没人应答。吃完晚饭,钟贵珍又不放心地到朱银娣家门口,叫了几声:“朱妈妈,朱妈妈,在家吗?我看你一天没开火,给你送瓶开水。”门内仍然没声。
  朱银娣听见了,她一个人昏昏地睡着,不想回答。
  突然,住在一进东厢房里的吴家两口子吵起来了,吵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吴富生是一个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在政治上很有上进心,他是在土改时因为表现突出入了党。后来他进了供销社,从那以后,几十年只升了一级,从科员升为副股长。他家里的简易书架上整整齐齐放着不少书,无一例外都是政治理论书籍,并且会随着党的中心工作的转移而变化。党内路线斗争复杂化时,你可在书架上见到《国际共运史》《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党内历次路线斗争概况》,到改革开放了,书架上就放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文件汇编》《政治经济学》《中共中央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等。这些书吴富生是不是每本都看了,不知道,但他家的书架上的书确实在不断地变。
  在单位,吴富生的办公桌总是擦得一尘不染。别人的玻璃板下放照片的多,吴富生的玻璃板下,总是工工整整抄着一段格言或语录。格言都是革命的格言,语录当然是领袖的语录。有时候是雷锋的“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有时候是焦裕禄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能锻炼人的意志,培养人的革命品格,革命者要在困难面前逞英雄”,有时候是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邓小平重新上台后,他还抄录过“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些格言和语录,一般都是吴富生自己用隶书抄写。他写得一手好字,特别善写隶书,写得跟刀刻的一样。单位的黑板报,所有文章标题,都是吴富生写的。
  吴富生的办公桌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书,这些书也是随着政治中心工作的变化而变化。有一次,听说供销社正在酝酿提拔干部,他也在备选名单中,因为考虑到他的党龄和工龄,领导觉得也该提拔他一下了。正巧这时市里调整了供销总社主要领导,新领导上任后,要到各个办公室走一走,走到吴富生的办公室,就看出他的办公桌和别人的不同,吴富生昨天得知新领导要来的消息,连夜把自己的办公桌和玻璃板下都做了重新布置,以博得新领导的好感。没想到,新领导看了看他的办公桌,头是点了点,可心里却把他否定了。
  后来,在公布提拔的干部名单里没有吴富生。
  从此,吴富生总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挡着自己进步,他的苦干,他的认真读书和勤写体会,常常得到领导的表扬,就是提拔无望。吴富生想来想去想不通。
  中秋节的下午,吴富生正在为一件事生闷气。几天前,单位选拔几个人到省里去学习,明显带有培养的意味,本来吴富生以为会有自己,可中秋节那天通知时又落空了。他已经五十出头了,这时培养干部已经明确提出“四化”的条件,其中对吴富生最大的压力就是“年轻化”。他感到再不提拔,这辈子可能就戴着副股长这顶帽子“盖棺论定”了。早知这样,不如把自己的年龄改小几岁。一股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涌上来,绝望的感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
  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满,自己努力工作了一辈子,却在原地踏步了一辈子。他想反抗,想对领导和同事表现出他的不满,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该怎么表现,最后只想到了消极怠工。
  中秋节这天下午,他平生第一次提早下班了,本想不跟任何人请假,理直气壮地走出办公室,就是要向大家表示自己的不满。可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股长坐在那儿,还是找了一个理由,说自己头痛,想去医院。股长好像一切都明白似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走出单位大门,他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工字形的办公楼像一个巨大的卧兽,冷冰冰地趴在那儿,并不友好地瞪着他。
  供销社办公楼外就是宜市的中心商业街,拐过街口,是一个小百货市场,沿街都是店面,到处都在以“跳楼价”甩卖积压商品。朱银娣的服装店也在这条街上,门前挂着一个牌子:关门清仓。朱银娣雇的那个小姑娘在店门口摆了一个货摊,减价卖那些花花绿绿的毛线大衣。吴富生记得,这些毛线大衣刚上市的时候,被朱银娣像工艺品一样陈列在柜台里。吴富生那个喜欢赶时髦的女儿,为了要买一件,和她妈妈哭吵了好几次。现在那些昔日尊贵的大衣堆在货摊上,每件只卖五十元了,还被过往的人们像在菜场里买剩下来的小白菜一样,挑来捡去,多数仍被甩回到货摊上。突然,吴富生感到自己也像那过气的大衣一样,减价都没有人要,他只能回家了。
  回到家里,吴富生将那只拎了十几年的黑色提包扔在椅子上,把自己像过气的货物一样扔在床上。他瘫软如泥,几十年的疲劳一下子袭上心头,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真想从此再也不用起来。
  躺了半天,又睁开眼睛想,自己这一生,对党是忠心的,对领导是敬重的,对工作是勤勉的,对同志是和蔼的,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进步呢?为什么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副股长呢?
  越想越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就越不舒服,他又从床上爬起来了。家里很静,张翠霞操劳她承包的那个水果店去了,孩子们上学去了,空空的家里冷飕飕的,他就打开房门走到天井里来了。
  吴富生站在天井里,抬头看着那一方天。此时太阳西下,吴富生看见一抹残阳留在屋顶上的封火墙上。封火墙已经残破了,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他恍然大悟:自己一辈子不得志,是因为住家的风水不好。
  从风水的角度讲,住家的门应该是坐北朝南,可自家住在东厢房,门朝西开,每天面对着夕阳。另外,自家的东厢房,实际上只是下厢房,只是比一般的下厢房大。下厢房是偏房,偏房有谁能坐大,一般大户人家,偏房里住的不是二奶三奶,就是贴身的丫头和老妈子,哪有老爷太太住在偏房里的?吴富生一下子仿佛明白了自己永远只能当个副的原因。
  吴富生有这些怪想法一点也不奇怪,他非常迷信。过年吃饭摆筷子,如果摆完剩下一只单的,他都会觉得不吉利。
  张翠霞喜欢吃酸梨,有一次买了几个,是本地产的那种粗梨,个大却很酸。吃梨的时候,张翠霞顺手递给吴富生一个。吴富生不知道是酸梨就咬了一口,立即酸得连眉毛都皱到一起了。儿子看他酸成这样,就说:“爸,给我吧,我和姐分着吃。”吴富生却说:“梨怎么可以分着吃呢?那不就分梨(离)了吗!我慢慢吃,我慢慢吃。”吴富生咬着牙,一口一口地吃着,酸得他像牙痛一样,满脸皱得像个枣,连不怕酸的张翠霞都看着他流青口水。
  张翠霞却从不迷信,而且快人快语。她说:“我小时候跟着妈妈到庙里拜菩萨,不知烧了多少香,家里平时吃菜都没有一点油星,却把省下来的菜油供到庙里去点佛灯。但菩萨并没有开眼,穷的还是穷,富的还是富。”
  过年的时候,当吴富生因为筷子摆单了要重新摆的时候,她却要孩子们快吃,嘴里不停地催着:“快吃,快吃,早吃早完。”把个吴富生气得眼睛都绿了:奇 …書∧ 網“大过年的,你说早吃早完的,这不是触大霉头吗?!”两口子常为此吵架。
  这天,吴富生认定自己一生不顺跟住这破房子有关,要想改变只有搬家。搬家可不是件小事,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副股长,就是科长、主任想搬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现在好了,老宅要拆了,搬家是迟早的事,这是不是自己要转运了?想到这儿,吴富生的心境才稍稍明亮起来。
  又一细想,想搬家的意愿还不能明显地表现出来,还有一个多要房子的问题。只有表示我不想搬,是你要我搬,才好提出多要房子的要求。自己下一步应该为以后分房埋好伏笔。
  吴富生想了一阵,又回到房里躺下了。
  一会儿,张翠霞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今天是中秋节,她要早点赶回来烧饭。大女儿已经工作了,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今年十七岁,刚上高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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