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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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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不松口,梅香就跪着不起来,太太就到三进的二楼看小社娟去了。梅香竟直挺挺地整整跪了一天。
  到了晚上,太太又和张妈商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张妈求太太留下梅香,太太这才松口。张妈将跪了一天的梅香领到自己房间,让她和自己睡在一起。这样,白天由太太盯着梅香,晚上就由张妈看着梅香了。张妈吓唬梅香说:“如果再让太太发现你和少爷在一起,就谁也保不了你了。”
  梅香直点头,心里却在想,反正少爷心里有我,等到少爷当家做主,谁也不用保我了。
  周末,齐社鼎回来了,满世界找梅香,可梅香在太太房里就是不出来。从礼拜六等到礼拜天,就要回学校了,还没有见到梅香。他知道是母亲拦着梅香,可他又怕母亲,带着满心的失落回学校了。
  这一周,齐社鼎在学校里苦熬着,整晚整晚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回味着后花园里的那一幕。清晨起来,思念梅香更甚。
  又到礼拜六了,齐社鼎一肚子心事回了家,渴望能见梅香一面,斗着胆子来到太太房间,太太正在念经,眼睛闭着也不看他,张妈立在一旁。齐社鼎退了出来,满宅子找梅香,可连梅香的影子都没看到。
  齐社鼎只好回到房间做作业,张妈进来了,他问:“张妈,梅香呢?”
  张妈说:“你姐姐社玉生小孩,老爷去南京看她,把梅香带去伺候你姐姐月子了。”
  齐社鼎一听就急了:“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告诉我?”
  张妈说:“你在学校,怎么告诉你?走了好几天了。”
  齐社鼎问:“什么时候回来?”
  张妈说:“这得问太太。”她收拾着少爷带回来的脏衣服,又说:“少爷,别总是惦记着梅香,专心你的学业,男子汉要成人,齐家全靠你了。”
  齐社鼎发泄着不满:“靠我什么?我不想读书了,我也要去南京!”
  张妈低声说:“少爷,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梅香恐怕就回不来了,太太都要把梅香辞了,是我求的情。”
  齐社鼎一听,吓坏了:“那我怎么才能把梅香留在家里?”
  张妈说:“好好读书,少爷就是少爷,丫头就是丫头。只要太太安心了,梅香就会从南京回来。”说完,抱着一堆脏衣服出去了。
  齐社鼎望着张妈的背影,心里想:只要梅香不走,我毕业后,一定向太太提出娶梅香。现在,他只能暂时把梅香放下,他再也不敢打听梅香的消息了,他害怕失去梅香。他知道,太太真的会辞了梅香。
  梅香走了以后,齐府就没有丫头了,里里外外都是张妈一人。这时最想梅香的不是少爷而是太太了,太太发现身边没有梅香,生活处处不方便。她的痛风症又犯了。刚从南京回来不久的老爷说:“我再去南京把梅香接回来吧。”太太忍着痛说:“让梅香把社玉的月子伺候完吧。”
  还没等社玉做完月子,老爷就把梅香接回来了,太太实在离不开她。
  那天,齐社鼎从学校回来,看到梅香,眼睛一亮,她瘦了,脸色也不好。一定是伺候姐姐辛苦了。他心疼了,可又不敢靠近她。晚上睡在床上,耳朵一直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梅香一直在太太的房里忙着,到夜深了才回张妈房间睡觉。经过齐社鼎房间门口时,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少爷房里的动静,梅香想少爷也想得很苦。门突然开了,少爷拉着她的手要她进来,她不敢,抗拒着和少爷拉了一会儿手。齐社鼎感到梅香的手湿湿的,暖暖的。
  早上,梅香在天井里刷牙,发现阴沟里往上泛着殷红的水。那只老龟也出来了,拖着一身臭泥,在石板上爬出一溜湿痕,然后停下来扭头看着梅香。天很闷热,“秋老虎”来了。
  梅香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打了一个很响的嗝。
  吃早饭的时候,她端着粥碗半天喝不下,又打了一个嗝,张妈抬头看着她。她放下饭碗,一点胃口都没有。
  张妈也放下碗,去了太太的房间。她告诉太太:“梅香回来,一直吃得很少,今早起来总打嗝,早饭也吃不下。”
  太太也发现梅香精神不好,昨晚在太太房间里就说恶心。她问张妈:“你问过她,这个月的月经来了吗?”
  张妈说:“今早我已经问过她了,她说,好长时间都没来了。这孩子,什么都不懂。”
  太太明白了,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不知道说的是梅香,还是她的儿子。
  这时,梅香正站在天井边,发出一声一声的干呕。
  太太想了整整一天,心情非常复杂。半夜了,她把张妈找来,说:“先把梅香送到你乡下的家里,让你妹妹照看一段时间,等她到要生的时候,你再回去照顾她。总之是我们齐家的血脉,我们一定要这孩子。少爷马上要考大学了,现在不能让他知道这事,就说梅香又去了南京吧。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张妈,现在家里也离不开你,请你们家的福贵送一下梅香吧,明天一早就送走。”福贵是张妈的丈夫。太太给了张妈一点钱。
  张妈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刚刚睡着的梅香叫起来,在她耳边说了很久,梅香听后就哭了。一会儿太太也来了,她是来安抚梅香的。听了太太的话,梅香不哭了。怀了少爷的孩子,她内心是惊喜的,这就铁定了是少爷的人了。可少爷要准备考大学,不能让他分心,所以她也只能接受这个决定去乡下生孩子了。
  接下来,可以说梅香是怀着愉快的心情收拾她洗换的衣裳,扎了一个小包袱,跟着张妈走了。出门的时候,张妈看见屋檐下晾着梅香昨晚洗的那件白底碎花的小褂,顺手收了下来,让梅香穿上。
  张妈拉着梅香的手,从齐府后门悄悄地出去了。
  齐府的后门是观音巷,因早先有一个小小的观音庵而得名,如今观音庵没了,只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全部是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张妈迈着一双缠过的脚,生怕梅香跑了似的,紧紧地拉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家。叫醒仍在睡梦中的丈夫福贵,让他一早送梅香去乡下。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是一个多云的天。老实透顶的福贵,听了张妈的叮嘱,一句话也没有说,披衣起床,领着梅香往江边去了。
  福贵原先是从长江里挑水沿街叫卖的“水夫”。后来挑水的时候伤了腰,干不了“水夫”这行,就靠张妈在齐府当女佣生活。张妈的家在长江南岸的青阳县,福贵领着梅香去江边搭民船过江。
  宜市建在一片丘陵上,虽然不是山城,沿着江边却有不少高坡。张妈站在家门口高坡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江面上行驶的小火轮“突突突”的声音。望着丈夫佝着腰,领着梅香消失在朦胧中,张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齐府去烧早饭。
  齐社鼎从学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梅香,可跑遍了齐府也没有找到她。他跑到母亲的房间,看见母亲又在念经,就悄悄退了出来。他去问张妈,张妈支支吾吾的,还是叫他去问太太。他又跑到母亲的房间,想打断母亲问一声,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
  齐社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特别闷热。浑身上下汗水不干,房间里的青砖地面也在冒汗。那只乌龟爬进了他的房间,围着他的脚转,心烦的他一脚把它踢到桌子底下。被踢得四脚朝天的乌龟,划拉了半天才翻过身来,躲在桌子底下看着他,再也不敢靠近。齐社鼎不知道,那闷热天气其实是台风到来的前兆。
  中饭前,天突然黑了,接着狂风大作。那风竟然把梅香最喜爱的一盆梅花,从石凳上吹到地下,摔得粉碎。接着就是暴雨,像天漏了一样的暴雨。齐社鼎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雨,齐府中所有的天井都积了水,像一个一个水塘似的。风刮了半夜,雨却下了一宿。
  第二天有人从江边回来说,昨天长江里有好几只民船被台风刮翻了。张妈听后像疯了般往江边跑,跑到江边什么也没问到又回来了,一头扎进太太的房间里直哭。太太听后也急得上了火,跪在观音像前,口中不停念着:“观音菩萨保佑,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下午,太太的嘴角就起了泡。福贵送梅香回乡下,乘的就是民船,而走的时间正是台风到来之前,不知道这只民船是不是也被台风刮翻了。
  太太赶紧叫老爷雇了一只小船顺江而下到下游去打听。第三天,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被吹翻的民船在下游五十多里路外一处防洪林里找到了。太太听到消息后,立即让张妈带人赶往现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妈走出齐府,看见少爷跟在后面,就让他回去,他坚决不从。张妈只好让他上了车。车子沿着江堤,走了半天,远远看到江堤外有一片茂密的柳林。
  这时,柳林里人们已经把倾覆的民船拖了上来,船舱里有几具尸体。福贵的尸体卡在两块仓板之间。
  张妈见到了,大叫一声:“我的死鬼呀!……”就晕过去了。
  但是船舱里没有梅香。齐社鼎站在江边,号啕大哭,齐太太叫人把他架到车上拉回齐府。齐太太派人往长江下游找了几百里,也没有找到梅香的尸体。
  齐太太请和尚为福贵做了“超度”,给梅香的家人送去了一笔钱,从此齐府里再也没有人提起梅香,梅香这个人蒸发了。
  梅香留给齐社鼎最后的印象,是那双温暖湿润的手。
  由于一直没有找到梅香的尸体,齐社鼎总觉得梅香没有死,她躲在什么地方,不愿见他,不愿见齐府的人。因为是他害了梅香,是齐府的人害了梅香。
  从江边回来后,他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人变得木讷讷的,以后只长个子不长肉,也不长心眼。直到成了亲,生了孩子,特别是女儿琪文出生后,他才一天天地好起来。
  人们常常看到,齐社鼎长时间的站在后花园那棵腊梅树下。特别是下雪天,更是会冒着雪站在那儿。他还写了一副对联,贴在自己房间的门上:竹开霜后翠,梅动雪前香。
  后花园被填平以后,那棵腊梅树也被挖了。他就在花盆里种腊梅,他想从那儿看到梅香的影子。那盆已经死了的腊梅,就是齐社鼎种的,他怎么能让谢庆芳扔了呢。
  这段时间,老宅里最忙碌的人要算程基泰。那天,他听到钱启富回来了,当晚就跑到迎江宾馆去了,他等黄瀚浩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迎江宾馆是涉外宾馆访客都要登记,程基泰没有证件,无法登记,就在门口往黄瀚浩的房间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这时,黄先生正在宾馆的院子里,乐得一步一颠地散步呢。
  第二天上午,程基泰又赶到迎江宾馆,往黄瀚浩房间打电话,仍然没人接,程基泰心里就有点发毛了。找到总服务台,一查,总服务台的小姐说:“黄先生今天一早结账走了。”
  “啊?”程基泰这一次确实是蒙了,他脑子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向各级领导交待?
  程基泰火急火燎地往回走,他要去找钱启富问问,黄先生怎么丢了?
  程基泰走到钱启富的家里,钱启富正在喝粥。好多天没有喝老婆用小瓦罐熬的粥了,就着老婆腌的咸菜,他喝得一身舒坦。
  程基泰几乎是冲进来的,一脚踩在地板上,“咚”的一声响,兜头就是一句:“老钱,黄先生人呢?”
  钱启富一愣,说:“在宾馆呀。”
  程基泰说:“我刚从宾馆回来,黄先生走了。”
  钱启富一听,就说:“哦?走了?他还会回来的。”
  程基泰问:“你怎么知道?他跟你怎么说的?”
  钱启富当然不能把黄瀚浩请他当“掌眼”的事告诉程基泰,就说:“黄先生在宜市还有业务。”
  程基泰松了一口气,问:“什么业务?”
  钱启富说:“黄先生不是要在宜市投资吗?就是投资的业务。”
  程基泰这才把那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他转了话题,话中有话地说:“老钱,你们在徽州玩的时间可不短啦。”
  钱启富说:“是呀,主要是黄先生玩兴浓。哦,我们在徽州,给你买了一点茶叶,是上好的黄山毛峰。”说着,钱启富就去拿茶叶,他要拿在那位老农家买的茶叶送个顺水人情,毕竟是程基泰介绍他认识黄瀚浩的。
  钱启富转身找茶叶的时候,程基泰一双眼睛在屋子里乱转,好像要看出什么秘密似的。
  这天,成虎正在报社赶稿,总写不下去。他想去看一个人,一个他放心不下的姑娘,何惠芳的女儿茉莉。
  茉莉今年十九岁了,中专毕业以后,在一家工艺绣品厂做设计员。这家工艺绣品厂生产的花边、蕾丝等,基本上都是供出口的。
  成虎有两个妹妹,可茉莉跟他比亲妹妹还亲。小时候,他每天都推着茉莉上学,茉莉对他的依赖胜过对自己的母亲。开始时,成虎推茉莉上学,是学校号召学雷锋,老师要求每一位同学都要做一件好事。成虎是班长,当然要带头,于是就想到推茉莉上学。那时茉莉虽然已经九岁了,但由于发育迟缓,看上去只有六七岁。除了她家天井上那一小片天,她很少看到老宅以外的世界,所以成虎每天推她上学的时候,是她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刻。
  学校离家并不远,学校门前的一条路叫登云坡,从名字上就可以得知,这是一个高坡。每天上学成虎把她推上这个高坡,放学的时候,就从坡上滑下来。茉莉喜欢刺激,叫成虎推着她往坡下冲,她在滑行中高声尖叫着,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摔碎在老街里。一次,茉莉突然对成虎说:“小虎哥哥,你就这样一直推到我死好吗?”
  这句话,把成虎的心猛地撞了一下,对当时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成虎来说,死亡是那样的陌生、遥远与悲伤,可是竟被茉莉这样轻轻松松说了出来。看着这个瘦小的永远站不起来的茉莉,成虎心里突然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他滋生出一种责任,要让茉莉活得更愉快一些。
  成虎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双手捧起茉莉那张苍白的娃娃脸,认真地说:“茉莉,你听好了,我一直要把你推到长大。”
  对于成虎来说,这是一句庄严的承诺。为实现这句承诺,成虎表现出特别的顽强。一天早上起来,天下着大雨,成虎按时在何惠芳的楼下等。何惠芳见雨下得太大,就不想让茉莉去上学了。可是茉莉还想去,就在楼上哭。成虎对何惠芳说:“何姨,不要紧,我来背。”茉莉说:“不行,背着我爬登云坡,会很累的。”成虎说:“不要紧,试试看。”说着把书包挂在脖子上,弯腰背起了茉莉。
  这是成虎第一次背茉莉,感觉茉莉是这样的轻。茉莉在成虎的背上很安静,雨下得很大,在茉莉撑着的伞上敲出一片遗珠落地的声音。成虎双手兜着茉莉的两条腿,那两条细长的残肢无力地垂着。茉莉把脸贴在成虎的背上,轻声地说:“小虎哥哥,你要是一直这样背着我就好了。”
  成虎觉得背上的茉莉越来越重。
  其实,每天推着茉莉上学放学,成虎真的很累,也占用了他很多的玩乐时间。有时成虎真想打退堂鼓。
  一次,成虎到部队军训一周,回家的时候,看到茉莉趴在二楼的窗栏上发呆。成虎问母亲:“妈,茉莉怎么没上学?”母亲告诉他:“自从你军训去,茉莉就没有上学了,好像都没下过楼。”成虎一听,放下背包就去了茉莉家。
  茉莉看到成虎,先是发愣,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在眼睛里聚集,接着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下。成虎忙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茉莉一把抱着他轻声地说:“小虎哥哥,快背背我,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茉莉又说到死,成虎捂住了茉莉的嘴。
  这时,何惠芳出现在门口。茉莉看到她就不说话了,也不哭了。成虎觉得这母女俩好像在闹别扭。突然茉莉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小虎哥哥背我出去。”成虎就背起茉莉,感觉她更轻了。出门的时候,何惠芳塞给成虎五毛钱,说:“这丫头,好多天都不好好吃饭了,小虎你带她去吃一碗汤圆。”
  成虎背着茉莉出了门,茉莉像关在笼里太久的鸟,飞到蓝天里来了,特别兴奋。成虎带她到老字号汤圆店“万江春”,买了一碗鲜肉馅的汤圆,这是茉莉最喜欢吃的汤圆。宜市的这种汤圆,一个有鸭蛋那么大,一碗只有四个。成虎怕烫着茉莉,就先嘬着嘴把汤圆咬一个小口,让汤汁流到匙里,吹吹凉,再喂茉莉吃。茉莉要成虎一起吃,否则她就不吃,成虎就只好吃了半个。茉莉像是很久没吃东西似的,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吃完汤圆,成虎把茉莉背到街口大槐树下。正是五月槐花香的季节,满树开着一串一串白色的槐花,发出一阵一阵甜甜的清香。成虎摘下一串槐花,剥去花瓣,摘出花芯,给茉莉吃。槐花的芯甜甜的,茉莉伸出小手,捧着那小小的槐花芯,舍不得吃似的,半天才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品山珍海味似的慢慢嚼着。她望着街口的大牌坊,又说:“小虎哥哥,要不是等你回来,我早死了。”
  成虎弄不明白,茉莉为什么总是一口一个“死”的,他认真地对茉莉说:“茉莉,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说一个‘死’字,我就永远不理你了。听见了吗?我说到做到。”
  茉莉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成虎,泪水又在眼睛里聚集。
  成虎指着茉莉说:“不许哭,不许哭,要坚强。答应我,答应我好吗?”
  一串泪珠还是从茉莉眼睛里滚出来了,但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成虎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一周,茉莉有了一次地狱般的经历,她发现母亲夜里去了楼下曹老三的房间。这个敏感的女孩子,朦朦胧胧地觉得很羞耻。她不吃饭,无论何惠芳怎么劝,就是不吃。何惠芳急得要跪下求她了,突然想到了成虎,就说:“小虎哥哥再有几天就要回来了。”茉莉听到这话,才开口吃饭,但吃得很少。
  成虎知道,如果自己不送茉莉去上学,茉莉可能就要辍学,像她这样身有残疾的人,不读书今后怎么办。就这样,他一直坚持到自己考上大学,天天送茉莉上学。茉莉也慢慢地长大了。
  在大学里,成虎每周都能收到茉莉的信,有时一封信写得很长,像是流水账,记着她这一周做的事情。有时只有一句话:又想你了。学习再忙,成虎都坚持给茉莉回信。后来,茉莉的信中经常写老宅里发生的事情,所以,成虎虽然在外地上大学,老宅里所有发生的事情,他几乎都知道。
  他每一次放假回家,茉莉都长大了一点,等他大学毕业回到宜市,茉莉已经长成一个玉洁冰清的姑娘,但心理仿佛还停留在孩提时代,她还想要成虎背。成虎笑着说:“茉莉,大姑娘了,自己走。”然后递过曹老三给她做的拐杖。
  后来,茉莉工作了,住在厂里,周末才回来。只要有时间,成虎还是去接她。这天,他写不下去稿子,骑上自行车去了绣品厂。这家绣品厂是一家福利工厂,大部分工人都是残疾人。绣品厂也是设在一幢旧宅子里,经过一个回廊,再进一道月门,成虎看见茉莉坐在院子里,正用一根钩针钩花边。
  茉莉穿着一件绣花的白衬衫,衬衫的领口缀着白色的蕾丝,一条黑色的裙子,脚上是一双玫瑰红的塑料拖鞋,如果不是放在一边的拐杖和垂着的残腿,坐在那儿的茉莉像一座雕塑一样的美。
  跨过月门,成虎悄悄地走到茉莉身后,伸手捂住了茉莉的眼睛,说:“猜,我是谁?”茉莉头都不抬,说:“还要我猜什么,一摸那手我就知道是小虎哥哥。”成虎就把手拿开了,茉莉仍然低着头钩她的花边,成虎觉得茉莉有心事,难怪自己心里也不踏实。
  “茉莉,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茉莉抬起头,望着成虎。成虎从她那黑眸子中看到自己。“小虎哥,我的心事你怎么总知道。”
  “都挂在脸上了,我还不知道?”
  “不是的。今天也不是星期六,你怎么来了?”
  “茉莉心里有什么事,我都有感觉。说吧,看小虎哥哥能不能帮你。”
  茉莉就伸手去拿她的拐杖,成虎马上取了过来,递给她。茉莉撑着拐杖说:“咱们进房间里去。”成虎就扶着茉莉进了她的宿舍。
  宿舍里一共有四张床,现在人都不在。茉莉的床是那样的整洁,她坐下后,拍拍床沿叫成虎坐在她的旁边。然后望着成虎说:“小虎哥哥,你教我接吻好吗?”
  “啊?!”成虎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看着茉莉笑了起来,说:“茉莉,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什么小虎哥哥都能教你的。”又点了一下茉莉的头说:“茉莉学坏了。”
  茉莉一脸严肃地说:“不是学坏,我恋爱了。”
  原来,厂里的一位技术员喜欢上了茉莉,这位技术员是健全人,他长得特别像成虎。慢慢地茉莉也喜欢上了他,允许他像成虎一样背她。最近,这男孩又喜欢上了另一位姑娘,茉莉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连接吻都不会,让人怎么喜欢你?”天真的茉莉,竟然信以为真。听完茉莉的叙述,成虎严肃地说:“茉莉,这男孩跟你不合适。”
  茉莉望着成虎:“怎么不合适?当初他那么喜欢我。”
  成虎说:“跟小虎哥哥回家,我慢慢地告诉你。”
  茉莉只要坐上成虎的自行车,心情就好了一半。成虎骑上车,茉莉抱着成虎的腰。一路上,成虎故意不停地打铃,又把车骑得扭来扭去,一会儿就听到茉莉那银铃般的笑声,“小虎哥哥,你好坏,你好坏。”
  成虎嘘了一口气,他知道茉莉太敏感,又脆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但,茉莉很天真,不高兴的事,忘得也快。
  傍晚,曹老四下班回家了,他拎着一个酒瓶,怀里有两个荷叶包,不用问,里面肯定是在街口买的猪头肉和花生米。他一摇一摆地走到曹老三的房门口,说:“老三,喝两口吧,住院憋了这么多天,今天咱哥儿俩补补。”
  曹老三仍然躺在床上,中午的饭是翠兰送来的。毕竟是一家人,翠兰再不讲理,也知道曹老三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不能不管不问。所以今天她没有跟曹老四一块出车,而是买了肉骨头给曹老三熬汤。看见曹老四拎着酒来了,在医院闻了好多天酒精味的曹老三,立即来了精神。两兄弟在天井里支起小桌,把荷叶里的猪头肉和花生米打开,就开始喝起来。曹老三说:“今天少喝一点。”可喝起来以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尤其是曹老四。
  这时,有两个人在着急。一个是翠兰,一个是何惠芳。何惠芳担心曹老三的身体,翠兰怕曹老四喝多了会出事,因为曹老四喝酒不节制。
  两兄弟一会儿就将一瓶酒喝了一半,翠兰忍不住了,走到曹老四身后,一伸手就将剩余的酒拿走了。
  曹老三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回他的楼梯间睡觉去了,曹老四还没喝好,就坐在那儿生闷气。这时候住在一进的四斤儿的儿子小三子,从旁边经过,叫了曹老四一声:“老黑,没喝酒啊?我爸爸在家喝酒呢!”
  平时,大家叫曹老四“老黑”,他并不计较。但今天他酒没有喝好,听到有人叫他“老黑”,就不高兴了,尤其听到四斤儿在家喝酒,他一下站了起来,黑着脸冲着小三子吼:“老黑是你叫的吗?啊!”小三子吓得就往家跑,他不依不饶地一直追到四斤儿家门口,喊道:“老黑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的,叫你老子出来说理!”
  四斤儿的老婆七妹从屋里出来,一看是曹老四,就拉过儿子叫他道歉。小三子是个犟种,死活不吭声。曹老四就不走,一遍一遍地说:“老黑,是你叫的吗?啊?”
  这时候,四斤儿倒了满满一杯酒,走到门口,指着儿子骂:“是啊,没大没小的!我喊老黑大哥,你应该叫老黑伯伯。快,叫老黑伯伯。”把酒端到曹老四的面前:“来,老黑,喝一杯。”
  曹老四倒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喝,不喝,我喝过了。”
  四斤儿将酒杯塞到他的手上:“你是什么酒量我还不知道,你品品,我这大曲怎么样?”
  曹老四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接过酒杯,先是浅浅地抿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味着,接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这酒还可以,还能喝,还能喝。”其实,曹老四是真正的嗜酒,除了特别差的红薯干酒,他说喝了头痛,其他的酒他根本品不出好坏。
  喝完酒,他好像忘了到四斤儿家是来干什么的,对四斤儿说:“你慢慢喝,你慢慢喝,我到后院去看看我的车胎气够不够,明天还要起早。”
  曹老四喝得再多,有一件事是不会忘记的,那就是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到后院检查一下他的板车车胎。拉板车的,最怕爆胎,也怕车胎跑慢气,哪怕是一颗小石子,一枚圆钉或一根大头针,把车胎扎了一个细小的孔,车胎就会一丝一丝地跑气,一夜下来,车胎就瘪了,所以每天都要检查,用手按按车胎,用口水试试气门嘴漏不漏气。车胎一定要在晚上睡觉前检查好,如果到第二天早上再检查,就耽误了一天的工作。有时候,曹老四实在喝多了,翠兰就要去帮他检查一下,反正每天这件事不能省。
  曹老四一摇一摇地往后院走,穿过三进的厅堂,再穿过雨廊和通往后院的小巷,就进入了后院。他走到放板车的地方,正弯腰想检查气门嘴,突然板车动了起来,喝得有点多的曹老四大叫:“谁?谁呀?出鬼了啦?”有一个黑影正在推他的大板车。

·10·

第十章
  把曹老四吓了一跳的,是住在后院的赵大队长。他说曹老四的大板车挡道,他要把它移动移动。后院除了曹老四的板车,还有孙拽子家的两部板车,几乎把整个后院都占满了,放不好就会挡道。
  后院就是齐府的后花园,因为市商业局的办公大楼占用了后花园的一大半,剩下的就不大了。
  听到黑影说话,曹老四才知道是赵大队长。他检查了板车的气门嘴,就往家走,一进门就对翠兰说:“操,这山东侉子吓我一跳,还以为遇上鬼了呢。”说着就上了床。
  翠兰听他说鬼,紧张地问:“遇上什么鬼了?啊,遇上什么鬼了?”
  曹老四迷迷糊糊地说:“没——事,是山东侉子。”
  “山东侉子?”翠兰还没弄清楚曹老四说的是什么,曹老四已经鼾声不断了。
  宜市地处长江以北,但这里的人都以南方人自居,把北方人称为侉子。老宅里住着两个侉子,一个山东侉子,一个河南侉子,两个人是死对头,而且是革命的死对头。
  山东侉子是赵大队长,大名赵铁柱。老宅里的人都称他赵大队长,这是对他的尊称。他本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喝了酒以后他会说:“赵铁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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